浅谈丝绸之路“青海道”线路概况
2022-05-30石鹏
石鹏
摘 要:丝绸之路“青海道”作为河西走廊“河西道”的辅助商道,目前仍鲜为人知,但其实它与“河西道”一样,共同肩负着中原与外界进行贸易文化交流的功能。“青海道”的贯通不仅促进了青海地区昆仑文化、古羌文化、河湟文化、吐谷浑文化、吐蕃文化等区域性文化的交流与交融,还加强了中亚、西域各国与中原的交流互通,至此对于“青海道”线路的研究也逐渐深入。本文拟从前辈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出发,尝试划分线路命名类型,提出“青海道”内涵的广义与狭义之分,并根据历史顺序简述八条主要线路。在厘清、归类丝绸之路“青海道”路线基础上,探讨其承载的历史文化信息、宗教文化信息和艺术交流信息。
关键词:丝绸之路;青海道;线路概况
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于1877年出版的《中国》—书中首先提出“丝绸之路”一词;1910年,德国历史学家赫尔曼在《中国和叙利亚之间的丝绸古道》一书中把丝路延伸到地中海西岸和小亚细亚,从而确定了丝绸之路的基本内涵;林梅村将“丝绸之路”定义为:“古代和中世纪从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经印度、中亚、西亚连接北非和欧洲,以丝绸贸易为主要媒介的文化交流之路。”[1]路线通常以长安、洛阳为起点,经陕西其他地区、甘肃、新疆,后过中亚、西亚诸国至欧洲意大利。其中自长安到敦煌段,形成了南、北、中三条主要干道进行贸易往来。作为辅助商道的“青海道”鲜为人知,学界一般称之为“丝绸之路南道”,与河西走廊的“河西道”一同肩负着中原与外界進行贸易文化交流的功能。
一、研究现状
丝绸之路“青海道”研究发端于上世纪30年代,任乃强首先注意到四川与青海间存在密切的经济文化联系。[2]裴文中根据甘肃至青海湟水河流域出土的文物认为:由祁连山南麓,沿湟水西行至青海湖,再经柴达木盆地而至新疆南部的通道,是史前时期中西交通的一条重要通道。夏鼐认为在河西走廊“丝道”之南原有一条丝绸之路,其地位并不逊色于河西走廊丝道。1980年后,初师宾、周伟洲、前田正名、赵荣、李之勤、吴焯、陈良伟等学者对道路走向进行了讨论。此后,学术界对青海道研究逐渐减少。2000年后,李宗俊于《唐代河西走廊南通吐蕃道考》一文中考述了唐代河西走廊向南穿越祁连山通吐蕃的道路。张得祖在《古玉石之路与丝绸之路青海道》一文中,对“湟中道”“羌中道”“河南道”线路名称做了详细诠释。[3]综上,学者们对“青海道”线路命名各有不同,大致可归纳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为根据古代历史典籍的记载,按不同历史时段来指代青海道。如黄文弼称青海道为“吐谷浑道”[4];周伟洲称为“青海路”[5];李明伟称唃厮啰时期的青海道为“青唐路”[6];初师宾则以“羌中道”涵括青海道的大部分路线[7]。
第二种为按道路所处区域位置将青海境内路线笼统划分为南、中、北三道进行命名[8];或选择其中两线合并后命名。如唐长孺以“河南道”为名涵括贯通青海南部的绝大部分路线[9];陈良伟将“青海道”的南、中线合称为“丝绸之路河南道柴达木分道”,南线为“柴达木南支道”,中线为“柴达木北支道”[10];张得祖将青海道的南、中线合并,称为“羌中道”[11];吴焯、苏海洋、雍际春则采用“北段”“西段”“南段”等来表述青海道的其他支线。
第三种是以地理单位或古代城镇名来指代青海道的干线和支线。如“河湟道”“婼羌道”“乐都—武威道”“西平—张掖道”“鲜水—酒泉道”“柴达木—敦煌道”“合河道”等。[12]
另外还有以主要历史文物、贸易商品为名,如“彩陶之路”[13]“玉石之路”[14]“茶马古道”等。
上述道路命名均有合理性,但整体上存在指代不全、过于细碎,或又过于笼统、含糊不清等问题。李健胜认为:“青海道的命名,首先应当利用历史文化信息确定干线名称,在此基础上以合理的命名方式确定各支线称谓,支线的称谓虽可用所在区域山川河流命名,但必须能涵盖总体路线,否则当以其方位、走向简称之。”由此他认为“青海道”主要是指汉代羌中道、河南道和湟中道这三条干线。[15]笔者认同这三条干线的命名,但据此却难以体现“青海道”的全部内涵,使“青海道”的历史文化信息窄化。
二、青海道主要线路
根据“青海道”内涵,笔者认为可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主要指汉代形成,经魏晋至隋唐的“吐谷浑道”,其中包含羌中道、河南道和湟中道三条干线;广义指凡历史上在青海境内形成的除主线以外的支线、附线等一切线路。根据历史顺序,笔者梳理出八条主要线路。
(一)远古彩陶之路
3万年前,青海地区就已存在远古文化交流的通道。从柴达木盆地部分遗址出土的石器分析,使用者主要来自华北平原,可能由于游猎迁徙至此,说明旧石器时代晚期已存在一条通往青海高原的道路,有学者认为是“羌中道”的早期雏形。距今5500年左右,马家窑人群开始从黄土高原西迁徙至甘青河谷地区,彩陶文化与粟作农业也随之向西部和南部传播,开辟出青海道的主要路线,并在穿越湟水流域的过程中开辟出“湟中道”。距今5000年前,马家窑人群又从湟水、甘青黄河两岸南下,开通“河南道”。此道的开通,对北方彩陶文化、农作技术的南迁及早期蜀地文化的发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推动作用。
(二)齐家青铜之路
公元前3500年左右,西亚人已步入青铜时代盛期,发明青铜冶铸技术,对周边区域影响重大。[16]林梅村认为:“中国青铜文化没有经历原始红铜锻造阶段,一开始便采用先进的青铜锻造技术。因此,许多研究者相信中国青铜文化是在西方文化影响下产生。”[17]齐家、卡约文化出土器物证实,西羌人似乎已经开始利用“河南道”,将青铜冶铸技术、玉器加工技术等明显具有西亚文化特征的因素传播至青海东部、四川盆地及中原地区,使羌中道、湟中道成为贯通东西文明交流的国际通道。
考古发现表明,公元前2200年至前1800年兴起于阿尔泰山的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被认为是最早的青铜文化之一。该文化正处于从锻造工艺向铸造工艺的过渡阶段,在欧亚大陆分布较广,并大举南下新疆、甘肃、青海,乃至中原等地。[18]目前我国境内陆续出土了16件塞伊玛-图尔宾诺式倒钩铜矛或仿制铜矛,其中青海境内发现2件。刘翔、王辉在《甘肃省博物馆藏塞伊玛-图尔宾诺式铜矛调查与研究》一文中,根据不同类型铜矛的地理分布,构建出一条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陶寺文化—二里头文化—齐家文化的传播路线,补充了以往齐家文化铜器仅对二里头文化的影响[19],而忽略了二里头文化铜器向齐家文化的传播。从而大致勾勒出青铜锻造技术的传播路线[20]。
(三)西周穆王道
战国时成书的《穆天子传》有记载,周穆王西行至西王母之邦。内文半虚半实,但所记乐都、积石等地名确在今青海境内。按周穆王西进方向判断,可大约构建出一条“玉石之路”,线路终点指向昆仑神山。文载周穆王得赤骥﹑盗骊等八骏,由造父赶车,伯夭作向导,游于昆仑,并与沿途民族进行物资交流,送出帛,带回宝玉。而今在沿途诺木洪文化遗址中出土2件安装有16根辐条的残车毂,或可说明车辆已在青海高原生根。经碳十四测定,该遗址恰在西周年代之内,因而也从侧面印证周穆王有能力前往此区域活动,其所行道路被称为“西周道”或“穆王道”。
上述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中出土有中国特色的白色玉环,学者们推测可能来自齐家文化或中国北方同时代其他考古文化,可证明“玉石之路”的存在。
(四)两汉羌中道
羌中”为古代地名。汉代史籍载“羌中”泛指青海地域范围。“羌中道”的声名鹊起与张骞“凿空”西域密切相关。为实施汉武帝联络大月氏以夹击匈奴的战略构想,张骞于汉武帝建元三年(前318)出使西域,虽未途经青海,但文献所载“欲从羌中归”一句却让“羌中道”渐为人知。此道在地理上具体指以青海湖为中心向东至于三河间(即黄河、锡支河、湟河)为“湟中”,青海湖西以柴达木盆地为中心的“羌中”,以此连贯形成沟通中原、西域的重要通道。
此外,自西汉中期以来,中原王朝在青海东部陆续建置西平亭、长宁亭、金城亭、西海郡、西平郡等行政单位,屯田移民,当地羌人被迫由河湟谷地西、南迁移。部分南迁羌人到达蜀地,所行线路则构成了青海道南段,即后期吐谷浑道的重要组成部分。
(五)魏晋吐谷浑道
魏晋时期,南北分裂的政治格局使得“河西道”交通受到影响,中原与西域的交往受阻。而此时吐谷浑国则经营和维护着青海道,成为联结中西交通的纽带。吐谷浑道是在原羌中道、羌氐道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指由中原到达黄水河谷后,西行过日月山—青海湖—柴达木盆地,出阿尔金山口抵新疆的一条道路。吐谷浑国控制区域主要在黄河以南,史籍称为河南国,此道也便称为“河南道”。
隋唐早期,吐谷浑境内干线已发展为五条,分别是:沿羌中—湟水通往白龙江的西蜀道;沿羌中—湟水逆行从祁连山各口进入河西走廊张掖的南山道;沿湟水西南通往河源的白兰道;湟水向西域的羌中古道;青海湖南岸和柴达木盆地南缘进入玉树连接吐蕃的吐蕃道。[21]此时,青海丝路完全形成,支线繁多,占据着丝绸之路的枢纽地位。
(六)隋唐唐蕃道
唐贞观十五年(641),大唐与吐蕃联姻,太宗将宗室女文成公主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文成公主进藏路线即成为“唐蕃古道”。此道是汉藏民族友好往来,进行政治、文化、经济贸易的纽带。该道全长约3000公里,其中一半以上路程在青海境内,分东、西两段。东段指从长安出发,经秦州、河州至鄯城,约928公里。西段则从鄯城出发至赤岭,经玉树到达逻些,全长约有2125公里。[22]此道是中原连接青海、西藏、尼泊尔、印度的必行之路,也是丝绸之路“南亚廊道”的重要组成部分。吐蕃强盛时期,利用此道与羌中道、河南道连接,加强了吐蕃各区域与西域的政治、商贸关系。
唐会昌二年(842),吐蕃赞普达玛遇刺,吐蕃政权崩溃,社会分裂,王室后裔散亡于阿里、后藏、前藏、青海等处,且各自建立地方割据政权争权谋利,仅有东段唃厮啰政权控制部分线路发挥作用,古道从此衰落。
(七)宋代青唐道
11世纪初,吐蕃赞普后裔唃厮啰统一河湟吐蕃诸部,定都青唐,史称“青唐政权”,其政权控制内的商道称为“青唐道”。西夏政权控制河西走廊后,对“河西道”过往商旅盘剥严重。《西夏书事·卷十五》载:“夏国将吏率十中取一,择其上品,商人苦之。后以物美恶,杂贮毛连中,然所征亦不赀。”而此时青唐政权控制的河湟地区交通畅通,使得来往于宋朝和西域的各国商队和贡使都选择绕道青唐。
此道路线即为汉唐丝绸之路故道,分东、西两段。西段以青唐为中心,向西过青海湖,沿祁连山南麓穿越柴达木盆地,到今新疆若羌后南行至于阗,出葱岭;或北行至高昌走天山南北两路。东段为出青唐后,经宗哥城沿湟水而下,至邈川、兰州、定西抵秦州后到中原;或过邈川改行东南方向,渡黄河到河州、熙州、秦州,前往辽国或汴京。[23]
(八)明清茶马道
元朝对“青海道”沿线的驿站的经营、维护使道路有一定的发展。源于撒马尔罕突厥乌古斯部一支的撒拉族,就是沿丝绸之路青海道东迁至循化定居。
明初,政府对西北战马、茶叶的需求,使得青海道有一定发展。政府先后在秦州、洮州、甘州、西宁等多地设立茶马司,西宁由此成为汉藏间茶马贸易的中心。此时茶叶产地多为四川、陕南两地,便渐而形成以川藏道、滇藏道、青藏道(亦称甘青道)三条大道为主线,辅以众多支线、附线构成的茶马贸易道路系统,外延可达南亚、西亚、中亚和东南亚各国。但总体而言,明时青海道的功能逐渐弱化,加之海上丝路兴起,通往西域的路线慢慢荒废。至清雍正时期,茶马市易制度被废除,驿道管理逐渐松懈。同治、光绪时期,国家不振,社会经济凋敝,最终致使“青海道”国际贸易功能衰败,仅发挥着本地普通的交通功能。
三、结 语
青海历来是多民族聚集、多宗教信仰的地区,“青海道”的贯通除促进了该地昆仑文化、古羌文化、河湟文化、吐谷浑文化、吐蕃文化等区域性的文化的交流与交融,还促进了中亚、西域各国与中原的交流互通。如1956年在西宁城隍庙出土的76枚波斯萨珊王朝银币、1983年都兰县热水乡血渭一号大墓出土的波斯双面人头像、2000年乌兰县出土的东罗马查士丁尼一世時期金币,以及带有波斯联珠纹图案的棉锦织物等,都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物证。然而,从历代中央王朝为主体的丝路经营史来看,“河西道”的战略优势仍远高于“吐谷浑道”,这使得与此道路沿线相关的历史、文化、宗教、艺术交流等方面的研究未被重视。夏鼐先生曾说:“从前我们常以为古代中西交通孔道的丝路的东端,是由兰州经过河西走廊而进入今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这次西宁发现的这样一大批的波斯银币,使我们要重新考虑这一问题。我以为由第四世纪末到第六世纪时尤其是第五世纪中(包括卑路斯在位的年代),西宁是在中西交通的孔道上的。这条比较稍南的交通路线,它的地位的重要在当时绝不下于河西走廊。”[24]夏鼐先生的推断对重塑“青海道”的历史地位至关重要。因此,在厘清、归类丝绸之路“青海道”路线基础上,探讨其承载的历史文化信息、宗教文化信息、艺术交流信息将更具意义。
(西安美术学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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