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观察员

作者介绍

梨布，太阳系第三行星原住生物，人科人属博士亚种。侍奉特派喵专员十年有余，虽劳苦有功，但夹藏私心，偷学喵星人语，擅录喵星人事，并添油加醋、移花接木，以小星寡民之心妄议宇宙银河之事。其言虚，其文幻，能惑地球人耳目，不值喵星人一哂。

“也许，黑暗刺客再也不会出现了。”望着奥杰布瓦猎手送来的人质，海蒂警长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几名人质是清一色的少年。验证完身份，海蒂警长非常纳闷，为什么他们会成为黑暗刺客的目标？和蓝小宇一样，他们看起来都很普通，父母既非富豪，也非高官。绑架他们有什么用意？另外，此前失踪的大批宠物和他们有没有关联？

核能暖风机吹出源源不断的热风。即便只穿着短袖夏装，海蒂仍觉得闷热极了。她借口送猎手们回家，走出了办公大楼，启动一辆飞行警车，升入铅灰色的天空。

几名猎手也跨上各自的金雕，冲入云霄。

奧杰布瓦人的村寨在灰石城的西北方，濒临海湾。飞行警车如果开足马力，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海蒂心疼金雕，并不想飞得太快。然而不多久，她就发现，金雕的速度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驮着一个大男人，还能飞多快？”海蒂心里嘀咕着，右脚在油门上逐渐发力。

200、300、400……速度表盘上的数字节节攀升。海蒂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抖动。

“金雕捕猎时，飞行速度最高可达每小时320千米。”她回想着《户外生存手册》里的内容。

而现在，飞车的时速已超过500千米，驮着猎手的金雕们仍然领先。

海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肯定是月亮大师的障眼法……或者，很多只金雕在玩分段接力的小把戏！”

在一座圆顶山丘上，金雕纷纷降落，海蒂也放慢了速度。

一名守候在那里的老妇人走出来，冲着海蒂挥手：“月亮大师出门了，您请回吧。”

海蒂驾着飞车在半空盘旋了几圈，有些气馁，自己这一肚子问题该去问谁呢？

分子复位

月亮大师一接到尕娜的消息，就立刻行动了起来。她一面安排猎手护送人质去警局，一面挑选了几样装备，跨上金雕，飞往橡树街。

要知道，从黑暗刺客手里救回被掳掠的细胞分子，在太阳系里，可是头一回发生。月亮大师得全力以赴，确保白猫楚楚能够复原。当然，月亮大师也带上了那本最经典的《银河系暗物质及相关生命图谱》（以下简称《图谱》），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并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月亮大师暗自叹息。手中的《图谱》早已被翻得边角卷起，而关于“细胞分子的复位”，却只能找到短短几行字的内容——

1.不能让分子散失；

2.从脱离的部位回归（若不能确定脱离部位，口鼻处亦可）；

3.补充体液；

4.别抱太大希望（已知的成功病例仅为个位数）。

抵达小宇家后，月亮大师取出一个透明盒，将楠木匣放在盒子中央，再小心地密封起来。大师托起楚楚的脑袋，让它枕在透明盒上。

透明盒像一只柔软的枕头，随楚楚头部的弧线而弯曲。两侧空余的部分很快翻卷起来，包住楚楚的脸。与此同时，盒底靠近楠木匣的地方升起一支小巧的机械臂，缓缓推开匣盖。

月亮大师取出几副热运动观测眼镜，分给众人戴上。

五颜六色的小球从楠木匣中溢出，在透明盒内跳荡了一会儿，便都汇聚到楚楚的脸部附近。

“心率？呼吸？”月亮大师问。

“没变化。”尕娜盯着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屏。

5分钟过去，透明盒内的分子减少了许多。

“分子会不会再跑回盒子里？”小宇担心地问。

“不会。”月亮大师回答，“这种材料只允许分子单向通过。”

10分钟后，盒内的分子全部进入楚楚体内。

15分钟后，楚楚的心率和呼吸仍然没有变化。

月亮大师有些焦急，指尖微动，调快了输液器的流速。

20分钟……25分钟……

心电监护仪忽然发出短促的提示音，心电图开始剧烈抖动。

楚楚的眼球在微微颤动。

星际大道

“正前方出现一股强大引力！”一名船员匆匆汇报。

“有多大？”公爵问。

“目前测到的数值相当于母星地心引力的125倍。”船员回答。

“有什么影响？”公爵继续问。

“飞船一直在加速，”船员显得很紧张，“已经达到极限速度。”

“那不是好事嘛！”副舰长腆着肚子说，“正好省点儿燃料。”

“可没这么简单！”首席科学顾问莫哈吉娃开口，“制造飞船的材料只通过了50%光速的实验测试，如果超过这一极限，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

“可以绕开吗？”公爵盯着莫哈吉娃问。

莫哈吉娃拿起一块量子计算板，在上面噼里啪啦敲击一阵：“咱们得偏离既定航道15度，同时全力减速。”

“这可不成！”副舰长叫起来，“重新减速能量消耗太大，而且耽误了时间，恐怕就赶不上这次交易了！”

“但是，大家都在传……”船员怯生生地用眼角瞟着副舰长。

公爵瞪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大道上埋伏着……”船员的声音压得很低，“暗物质。”

“一派胡言！”副舰长跳起来，粗壮的手抓起桌上的杯盘，一股脑儿砸向船员，“众所周知，暗物质都集中在银河系中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船员俯身躲过，不敢分辩。

莫哈吉娃展开羽翅，挡在船员身前：“还是小心点儿好，毕竟咱们是头一回走这条路。”

“星际大道已经开通两年多，”副舰长提高了嗓门，“往返穿行的飞船有上万艘，从来没有报道过任何事故。怎么会咱们一来，它就出问题呢？”

公爵的头皮不停抽动，身体表面变得干燥，呼吸也困难起来。

“老毛病又犯了？”勤务官的手在地板上一按，跳到储物仓前，取出公爵的头盔。

头盔与宇航服接合，含盐量3.5%的水流喷射出来，灌满了宇航服内的空间。公爵扭动着柔软的身躯，让每一寸肌肤都完全浸湿，呼吸才又平稳下来。

“好吧，折中一下。”公爵下令，“航道调整15度，不要减速！”

公爵的指挥舰驶离星际大道。

然而，整个船队并没有追随。飞船四周的黑暗力量，将承载着指令的无线电波吸收得干干净净。

幸存者

公爵的眼睛又酸又涩。四周的一切熟悉又陌生——粘着烟灰的彩色砖石，满是水雾的真空玻璃……

眼前却是一张黑白花的尖尖小脸，正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舐自己。

“好大胆的脊椎动物！”公爵真想把她扔出去，却感知不到自己手的存在。

“楚楚！楚楚！”一个人类小孩激动地叫嚷着，湿答答的鼻涕蹭了公爵一脸。

公爵很奇怪，自己不但没觉得恶心，反而有些暖乎乎的感觉。

大脑里电光闪耀，仿佛刹那间星云变幻。

公爵终于清醒，那些早已是发生在上百光年之外的往事，而面前的这两只异类生物，才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

他渐渐听懂，这只狸花猫正在呜呜嗷嗷地倾诉思念之情，而那个人类小孩则傻傻地哭个不停。

“您就是奥列楚留夫公爵？”月亮大师开口。

公爵点点头，一丝忧伤掠过心头。那颗橘红色的大太阳多么美！如日中天的奧列楚留夫家族，权倾朝野的第398代传人，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足以载入史册的星际远航……

“关于那场伏击，您还记得什么？”月亮大师问。

“果然是伏击，”公爵黯然神伤，“原来流言都是真的……”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宏大场面，仿佛上亿颗核弹同时引爆。粒子与反粒子碰撞，物质和反物质湮灭。散逸的粒子流如同漫天烟火，在公爵的面罩上映现。

一切都归于零。舰队消失得无比彻底，没有尸骸，没有残片。星际大道上只剩空寂的黑暗。

“很抱歉，勾起您的伤心回忆。”月亮大师声音低沉，“史书上记载，‘半人马座g星商队大惨案发生于地球纪元2071年，无人幸存。”

“无人幸存？”公爵的神思有点儿恍惚，“那么爆炸之后的记忆从何而来，现在我又身处何处……”

“奥列楚留夫！奥列楚留夫！”几张奇异的外星生物的脸凑在布满裂纹的头盔旁。

“我在哪儿？”公爵气若游丝。

外星生物早已拆解了公爵宇航服上的传感器，接上一台翻译机。

“这是贸易者行会[1]的飞船。算你运气好，碰上了我们。”一只皮肤嫩绿的生物说。

公爵扭动着身体，想翻身立起：“我的船员呢？”

“别动！”一只红皮肤的生物伸手按住他，“我们搜索过了，附近没有生命痕迹。”

剧烈的疼痛如波浪般传来，公爵差点儿晕过去。

朦胧间，公爵看见蓝色的脸、褐色的脸，连同白色纸张、黑色墨迹，一一在眼前飘过。

……

“我们没法送你回家。如果想活下去，就得跟我们合作。明白吗？”

“以你目前的身体状态，只能胜任一种工作。”

“既然合同签过了，那就抓紧时间吧。”

……

公爵只看见一件雪白的毛外套，劈头盖脸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无边的黑暗，无尽的挤压与撕裂，疼痛与晕眩……

观察人类

“惨案发生后，人们才意识到，原来暗物质中还有智慧生命体。”月亮大师语速变得缓慢，“而且，它们和碳基生物是完全不同的。”

月亮大师顿了一顿，又问：“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达地球的吗？”

公爵的心头一阵抽搐。

他晃动几下脑袋，挣脱了透明盒的束缚，仰起鼻尖四处嗅闻。

“我知道他们能听见。不过，无所谓了。”公爵的话语，在周围的人听来其实只是一串呜呜噜噜的猫叫声。

学习过所有猫语文献的超量子计算机亚当即时翻译了语句，通过蓝牙音箱播放出来。

“他们是谁呢？”小宇茫然地看着公爵。

公爵抬起一只前爪，抠住脖子上的皮毛，左右撕扯，像一个男人想松开衬衫的领口。

月亮大师挑起眉毛：“是指行会的人？”

“就是他们——”公爵咬牙切齿地说，“把我塞进这身皮囊里！”

公爵的爪子慢慢松开，脑袋又靠回透明盒上，温柔地看着采采和小宇：“很抱歉，这么多年一直瞒着你们。”

一个宠物箱造型的逃生舱呼啸着坠入大气层。公爵在光洁如镜的舱壁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只雪白的四足动物幼崽！

公爵万分惊讶，自己那庞大的身躯到哪儿去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毛球就是自己吗？

逃生舱在草地上砸出一个2米见方的大坑，瞬时，坑旁一棵曾经枝繁叶茂的苹果树只剩下灰黑的树干。

一对年轻夫妇走到坑边，惊讶不已。男人跳下坑，刨出逃生舱。女人惊喜地抱出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白猫。

小白猫并不畏惧他们，静静端坐，楚楚动人。女人给它取名“楚楚”。

“能描述一下你在地球的工作吗？”月亮大师问。

“非常简单。”公爵回答，“只要记录人类每天的言行，再传给他们就行了。”

“怎么传？”小宇问。

“我不知道具体原理，都是睡觉的时候传。”公爵回答，“我一天睡十几个小时，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在和服务器建立连接，上传数据。打呼噜的时候上传速度最快，因为呼噜声可以加强传输信号。”

“都传些什么内容呢？”尕娜也很感兴趣。

“琐碎得很，”公爵晃了晃脑袋，“每天几点起、几点睡，吃些什么、做些什么，对待宠物的态度如何，对外界事物的评价如何……”

“行会要这些数据做什么？”月亮大师的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

公爵的耳朵抖动了一下，捕捉到大师的疑问。

“我猜，他们是有些野心的。我可不相信他们的官方解释，说什么从中发现人心的善恶，并以此为依据，来惩恶扬善。”

“行会垄断了第三旋臂所有星际的贸易，积累的财富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独立星系。”月亮大师很不解，“他们还缺什么呢？”

“权力！”公爵脱口而出，“行会的领袖来自不同星系，虽然他们为行会赚取了巨额财富，但在各自的星球上，却只能享受普通公民的待遇。综合各种信息分析，他们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将行会变成一个跨越星系的霸权组织。”

月亮大师很难接受这一观点。

在她过往的经验中，行会领袖都极其热爱自由，并曾给予奥杰布瓦人无私的帮助。如果没有他们赠予的行会图书馆出入证，自己也不可能取得如今的成就。

“为什么黑暗刺客也掺和进来了？”月亮大师想转移话题，“据传闻，最近的绑架和暗杀都和他有关。”

“的确如此！”公爵似乎完全恢复了。他扭动身躯，在地毯上舒服地蹭了几下脊背，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发出无数脉冲电流，在快速检测着每一个复位的细胞分子。

“我的小伙计们（指丢失的细胞分子）没有白跑一趟。在超维监狱里，它们搜集到许多人质的信息。经过分析，我发现——”

月亮大师、尕娜和小宇都屏住呼吸，盯着公爵。只有采采仍旧眯着眼，依偎在公爵的腿边，发出轻柔的呼噜声。

“每一个人质，未来都将改变人类社会！”公爵语气坚定。

看著一脸错愕的小宇，公爵挤了挤眼：“是的，也包括你。”

客厅里一片沉寂，只剩下采采的呼噜声，似有似无。

过了许久，月亮大师才开口：“也就是说，暗物质想改变人类的未来？”

“没错！”公爵点点头，“一开始，黑暗刺客的目标是‘人类观察员——就是像我这样，潜伏在人类身边，伪装成各种宠物。当然，黑暗刺客对观察员并没有兴趣，他只想获得那些数据。大部分观察员以为交出数据就没事了。其实恰恰相反，那些交出数据的会立即被处死，而像我这样顽固的，则成为了人质。说到这里，要感谢你们对我的营救！”

“获得足够的数据后，刺客就拟出了一份名单。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从日常的点滴言行中，怎么能分析出谁是天才、谁能决定人类的未来？这个逻辑我也想象不出。但后来，黑暗刺客的行动，便是完全依照这份名单来的。”

“可是，为什么解救出来的人质全都是孩子呢？”尕娜很不解，“难道不该有几个著名科学家之类的伟大人物？”

“我推测，功成名就的、已经做出贡献的人的命运无法更改；而孩子们还小，扼杀他们，就等于扼杀人类的未来。”公爵嘴角的胡须轻轻颤动。

月亮大师点点头，看向尕娜：“能查出人质的身份吗？”

“我这就去联系海蒂警长。”尕娜起身去召唤金雕。

公爵眯起眼，目光中似乎带着满足。他伸出一只爪，蹭着采采的脸颊，轻轻地说：“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1]全称是“银河系第三旋臂自由贸易者行业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