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无人区腹地
2022-05-30孙燕初
孙燕初
六月的一天,骄阳似火,炙热干燥的阳光从高楼大厦间投射下来,炙烤着马路和行色匆匆的人群。此刻,我收到了来自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参加公益巡山的邀请。在炎熱的夏日,这无疑是最令人清爽的好消息了。我曾在四五月份、以及冬季作为志愿者参加过可可西里的巡护活动。在雨季,还是第一次。相比起冬季,雨季的巡山的艰难之处在于遍布的沼泽地会成为令人恐怖的拦路虎。但不管怎么艰难,成为巡护的一员是幸运的。尽管六月份的北京依然疫情未灭,存在中高风险区,给出行带来了不便,抵达外地后要进行隔离,我依然选择了前往可可西里。第一站是青海的格尔木市。这里是青藏公路上的重要城市,也是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的所在地。在格尔木进行休整采购物资、进入可可西里是非常方便的。
抵达格尔木的深夜,在进行了各种防疫检查和核酸检测后,我住进了隔离酒店,开始了为期五天的隔离。当天夜里,老朋友、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的达哇才仁为我送来了一大筐各种各样的水果。我们隔着数十米见了面,达哇才仁要冲上来拥抱我,被我阻止了:“不要靠近我,等我隔离完了咱们再补上见面礼!”谁知,这却是我们俩的最后一面。在我解除隔离的第二天,六月十八日,开车前往玉树拉物资的达哇才仁在曲麻莱的山区遭遇冰雪天气,不慎发生车祸,永远的告别了这个世界。得知噩耗的我瞬间被巨大的悲伤情绪所笼罩。我们也因此推迟了进山巡护的日程。
一星期过后,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长阿旺旦巴红着眼睛对我说:“巡护活动还要继续,达哇才仁依然在我们身边,他会跟我们一起巡护可可西里。”
六月中下旬,数量众多的来自三江源、新疆阿尔金山以及西藏羌塘的怀孕藏羚羊在长途跋涉后集结于可可西里核心区腹地的卓乃湖,它们将在这里产下羊羔。因此,卓乃湖也有着“藏羚羊的大产房”之称。森林公安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巡护藏羚羊的迁徙路线、考察卓乃湖藏羚的聚集和产仔状态等。
我跟队员们一起用最短的时间采购了各种巡山所需物资、打包装车,启程前往可可西里保护区。
海拔4768米的昆仑山口矗立着索南达杰的雕像和纪念碑。这位为保护可可西里藏羚羊而与盗猎分子枪战不幸牺牲的英雄已经成为一种精神永远驻留人间。每次巡山路过昆仑山口,队员们都要停下车辆,来到雕像和纪念碑前缅怀这位前辈英雄,一条洁白的哈达或者一个苹果都是队员们最深厚的礼物。
高反与行路难
翻过昆仑山口,沿青藏公路(109国道)南行,就开始进入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的可可西里保护区,由于这里没有树木森林,地表植被主要是低矮的草,加上北西南三个方向几座高大山系的阻挡,可可西里的空气含氧量比同样海拔的其他地方都要低一点,因此许多人到了可可西里都会有比较强烈的高原反应,比如出现头疼欲裂、行动困难、呕吐等等,然而,对于我,可可西里似乎是格外照顾,每次来这里都没有难以忍受的高反,一般就是眼眶微胀视力减弱、头轻微不适,一天以后就基本适应了这里的高海拔,可以干一些力气活。
第一天的露营地,我们选在了距离青藏公路不远的地方。一来继续适应高海拔,二来如果有队员高反严重也便于送出去。第二天中午,刚走了二十多公里,就有人出现较为强烈的高反,头痛、呕吐、心理脆弱,出于安全考虑,大家决定让我跟一位队员开车送他出去。我驾车拉着他来到几十公里外的索南达杰保护站,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拦了一辆私家车带这位队员返回格尔木。我则返回与大部队会合。
第二天在我们出发前,又有一位队员高反,只好再把他送出去返回格尔木。
第三天,道路越来越泥泞。满载辎重的两辆战旗车相继陷在淤泥里,人力推、加上其他车辆的绞盘救援,耗费了半个多小时才脱困。这种只能算得上轻度的陷车在森林公安看来都是家常便饭,应对起来也从容不迫。在我们看来却是极为艰难的了。
在我眼里,可可西里一般分为两个季节,六月至九月为夏季(雨季),十月至来年五月为漫长寒冷的冬季。我们这次巡山正是六月下旬,雨季已经开始。降雨开始多了起来,加上气温升高导致的冻土表层融化,地面的水渐渐多了起来,而永久冻土层的存在使得水不能渗入地下深处,要么是形成了沼泽地,要么是交错纵横的大小河流。这种状况下,即便我们驾驶性能出色的越野车,也并不意味着可以通行无阻。刚离开青藏公路进入无人区,我就感受了雨季在可可西里行车的艰难。尽管这几年通往卓乃湖的简易道路修通了,稍微比往年好走些,但依然是等级极高的越野路线。路上的坑坑洼洼里积满了泥水,地面湿滑而且松软,非常容易陷车。
离开公路到卓乃湖大约150公里的路程,耗费了我们两天的时间,平均每天七八十公里。行路难,有多难,可见一斑。据森林公安讲,这个季节还不是最难的,到了七八月份雨水大的时候,有时候每天也许只能走几公里。整个过程就是不停的陷车、挖泥的自救过程。其艰难程度若非身临其境,难以想象。
卓乃湖的藏羚羊
我曾经在某年的十一月份到过卓乃湖。天地之间,除了寒冷就是寒冷,没有一只野生动物,感觉极为苍凉。而六月份的卓乃湖却充满生机。卓乃湖宛如碧玉一般,昆兰山脉的五雪峰倒映在湖面上,湖面时而平静如镜,时而风乍起吹皱一湖波纹。低矮的绿草铺满大地,上万只藏羚羊在草地上徜徉。看不见的地方,可能还有虎视眈眈的狼群和棕熊。
早晨,太阳刚爬上山顶,我驾车来到高处。放眼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初升的阳光里,藏羚羊成群结队的离开栖息的山谷,翻过山梁,向着卓乃湖的西边进发,那里有着最茂盛的草地。一群又一群,简直数不清。我用长焦镜头看向远处,密密麻麻的藏羚羊就像是一个一个的精灵,在卓乃湖这个地方,即将开始它们的重要时刻。将要出生的小藏羚羊也将在卓乃湖与这个世界初次见面。
六月底,藏羚羊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产仔,在卓乃湖的两天里,我也只是通过长焦镜头发现了几只刚出生的小羊羔,颤颤悠悠地跟随母亲学步,探索新奇的世界。
有关卓乃湖,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数量如此众多的母藏羚羊都要汇聚到卓乃湖产仔?不少专家学者都给出了自己的见解。有人认为卓乃湖相对封闭安全,有人认为这里水草丰美食物充足。然而,可可西里封闭安全、水草丰美的地方不独卓乃湖一处。近几年,经过追踪研究,在西藏羌塘和新疆阿尔金山的几个地方也发现了藏羚羊的产仔地,也都是在湖泊周围。
我还有一个疑问,藏羚羊产仔的迁徙道路,如果被大河急流切断,无法抵达卓乃湖,它们如何选择产仔地?
自然界本身就有无穷无尽的秘密,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修不完的车
可可西里森林公安這次使用的巡护车是两辆战旗皮卡,车龄约四年。我对这车的印象是结构简单、皮实可靠、动力够用。然而在可可西里这样的恶劣环境中,再可靠的越野车也会频繁出现故障。在巡护的一周时间里,我们几乎有三天时间在跟这两辆战旗的故障作斗争。一辆车的供油线路出问题,修好了,另一车的减振器螺丝又颠掉了。一辆车的横梁副车架断裂,另一辆车的点火系统又坏了。这两辆车真是默契,交替出现问题,就是要折腾你。
问题再多,只要扎西在,就不怕。这是我们大家的共识。扎西在可可西里工作超过20年,巡护足迹遍布可可西里的角角落落。修车是扎西最拿手的技能之一,据说他可以在无人区把战旗车拆散再装回去,他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办法来解决车辆故障。面对任何车辆故障,扎西总是不慌不忙,淡定得很:“修得好就修,修不好就弃车出去找配件再进来修好。花点时间而已。”扎西很愿意把自己的经验和技能传授给年轻的队友。简单到车斗篷布的捆绑,复杂到电路故障的排除。
有一天中午,我看着队员们在忙碌地修车,不由说出一句话:“巡不完的山,修不完的车。”这是我有感而发,也是可可西里守护者们的真实写照。
为什么要巡山?
曾经,可可西里的藏羚羊在利欲熏心、穷凶极恶的盗猎分子的捕杀下一度濒临灭绝。幸好,有一群甘愿为可可西里奉献青春甚至生命的人,保护了藏羚羊和这片野生动物的生存之地,使可可西里真正成为了野生动物的天堂,并在2017年入选“世界自然遗产”名录。十几年来,盗猎在可可西里已经绝迹。和平年代的可可西里还需要巡山吗?从书记局长,到基层辅警,每年都会参与巡山,这已经成了可可西里的“潜规则”。如果把巡山仅仅是看成防止盗猎恐怕有些片面。诚然,在可可西里守护者的严密巡护和法律的严惩下,盗猎分子的魔爪已被斩断。但是,可可西里的巡山活动并不会懈怠,更不会停止。巡山意味着队员们要身临一线,这样他们才能更加了解所保护的可可西里的山山水水、野生动植物。巡山意味着新老队员们在无人区生存技能的传授和学习。巡山意味着年轻队员们的成长过程。巡山更是可可西里精神的传承。
为期一周的巡护活动不知不觉地结束了,当我们离开可可西里无人区返回到青藏公路时,我忽然有多种心情涌上心头。既有安全重返繁华人间的小喜悦,又有对可可西里的留恋。又忽然记起两周前不幸遇难的达哇才仁和他的歌声。对我来讲这是一次永远难忘的可可西里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