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酿的酒
2022-05-30单连青
单连青
缘起
大约十年前的某一天,父亲用东北特有的“冻死鬼儿”野生山葡萄开始自酿葡萄酒,每年一小罐几十斤,过年时全家人围坐一圈,暖炉美酒,那种家的温暖让离家八年的我至今难以忘怀。后来,在大学的时候,我做了葡萄酒工程的研究,并发表了相关论文。而此时,父亲酿的酒也越来越地道,品种也由单一的山葡萄,发展为双优、双红、双庆等。他每年会采购几百斤原料,把酿出的酒慷慨地赠给众多亲友品尝。
自从踏入古琴圈工作以来,我一直无暇关注葡萄酒,倒是父亲酿的酒,每年尝起,总会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学在酒庄实习的情景。几年前,我和父亲说,你只管釀,我买瓶子灌装,也算是专业课没白学一回。就这样,我买了瓶子、压塞器、热缩帽等等,手工灌装起葡萄酒来。灌装完毕,我很开心地告诉父亲,您的“三无产品”包装完毕了。父亲笑了,他说别看咱这是三无产品,但是比市面上那么多的“拉菲”喝了都让人放心。
知己
我把父亲酿的酒带到公司,大家品尝了之后都赞不绝口,2012年,公司定了200瓶父亲酿的酒作为专供招待用酒。就这样,父亲的酒在京城懂酒的古琴文化圈中,有了第一次的传播与分享。
第二年,公司老板再次预定父亲酿的酒,父亲觉得当年雨水多,葡萄成色不好,尽管那时还没有自己的品牌,但是他坚持不能把不好的酒卖给别人,当然,当年他没有酿酒。
第三年,父亲看这年的葡萄成色非常好,于是多酿了很多酒,味道也的确很不一般。在给公司留下专供的酒之后,我写下父亲酿酒的故事放到微信朋友圈,希望与懂得酒的朋友一同分享这款自酿酒。结果是我始料不及的,500瓶酒不到2个月,全部有了归宿。还有谈合作、谈推广、谈投资的人纷至沓来。
我把这些告诉了父亲,心里琢磨着他一定会高兴。但是当他得知投资的商人是让他坐在家里收购周围农民酿的酒时,他摇了摇头。也许,父亲觉得,酒是有生命的,也是有性格的,他和酒一样,都不想被一些东西浸染,束缚甚至扭曲。
父亲经历了工作和生意的不顺之后,多年来一直赋闲在家。当初偶然酿酒,也许是想借酒浇愁。后来有了一些起色,他从来没想着要靠别人投资扩大生产。他说:“玩资本就是有钱人的游戏了,咱小老百姓做事还是得踏踏实实地去做”。父亲的坦然与淡定,就像醇酒,丝丝入我心,激起阵阵涟漪。
醉心
春晚歌曲《从前慢》,在快节奏的信息时代,唱出了多少回归走心的慢生活的呼声。如今,全社会大踏步走着城市化进程,土鸡蛋、无公害、纯绿色野生、自产蔬菜、自酿红酒,诸如此类的当年被涌向城里的农村人抛弃的东西,如今却都成为城里人趋之若鹜的美味。工业化、科技化,让复制拷贝变成了无限可能,让产品产量无限放大,但是流水线上出来的产品却越来越不走心,越来越不让人放心。
我们经历了那个人人都穷怕了的特殊时代,如今大多数人都在拼命地想摆脱以往的日子。所以一有机会,他们都“当仁不让”地紧紧抓住。这是无数成功学、经营学教给我们的经典案例,也是直到今天,还有一大批崇尚物质追求的人在坚守的信条。我们对待成功,对待事情的态度,也都变得用“GDP”来衡量,回头看看,我们追逐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断攫取金钱,还是怀揣着一颗仁心,静静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和荣誉呢?
我忽然感到,父亲醉心于动手采摘葡萄、去梗压榨、摆在酿酒桶中、继而出酒灌装的快乐,虽有体肤之乏,却乐在其中,这是他最大的快乐和成就感。如果让他当老板管理一堆人酿造,这岂不是剥夺了他的快乐?企业家,匠人,父亲宁愿选择后者。
父亲身体并不是很好,如今花甲,刚领到第一份退休金,老三届的他终于能喘口匀溜气儿了。也许他会把退休金都拿来买葡萄,买些发酵罐子什么的。作为儿子常年不在他们身边尽孝,只要父亲高兴,他喜欢动手做点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他。他继续走心地酿酒,无论多少寡足,我们心中都会体味到这份美酒的至醇至真,一如他留给儿孙们那个时代人的独特品格——忠诚、细致、简朴、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