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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把书教好

2022-05-30杜春蕾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课题作文语文

一个小小的班主任

十八岁那年,我从中等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江西省安远县版石镇中心小学。去报到的时候,我带着一腔征服世界的热忱。

校长问:“教语文可以吗?”

我答:“当然可以!”

校长再问:“当班主任没有问题吧?”

我答:“当然没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呢?我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术业专攻,三年乃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当然会是最好的语文老师和最好的班主任!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我接手的这个班一直是全校最吵闹的班级,课堂闹哄哄,课间闹哄哄,做操闹哄哄,排队闹哄哄,就连考试都是闹哄哄的。更令人沮丧的是,这个班的期末考试成绩也很不理想。

校长倒没有太意外,也没有怎么生气,只是拍着我的肩膀说:“年轻人,要想想办法啊!”

我于是开始想办法:

我给班里的孩子们立规矩,做得好给奖励,做不好要惩罚;

我找班上的“捣蛋鬼”谈话,先声色俱厉,再和颜悦色,只要他没认错,我就接着跟他磨;

我去“后进生”家里家访,发现天黑了他们家里大人还没回来,我二话不说开始帮他们烧火做饭,自己饿着肚子,也得让学生吃饱饭;

……

这样下来,效果也是有一些,但总体上是“少慢差费”,与其说学生是被我感化的,倒不如说他们被我磨怕了。半年后的期末考试,成绩的确是好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与我付出的时间精力相比,这点进步简直不值一提。

我开始体会到教育的艰难:调皮的孩子并不像书本上说的那样,能被老师的一次谈话改变;也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能被老师的一杯热水感动。班主任这项工作,不能光靠灵光一闪,得系统地学,小到一节班会课要怎么上,大到一个班级要如何建设,都是学问。

我开始阅读大量的教育著作,如克拉克的《教育的55个细节》、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以及霍懋征、斯霞、魏书生、李镇西、万玮等名师的书,凡是能找到的,我都拿来读一讀。

我当然也上网——在电脑和网络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我是网吧里一道特立独行的风景。

终于有一天,网吧的老板娘搬了张凳子坐到我旁边,小心地问:“你在干吗?”

“我在……”我一边往本子上写着字,一边答道,“记录一些问题的答案。”

“一些问题?”

“啊……教学中发现的问题……”

“你是老师?”

“对啊!”我没有抬头,“小学语文老师。”

“小学老师啊!”她明显松了口气,“我发现你从来不玩游戏,也不聊天,连电影也不看,却每个星期都来我这里写字……你一定是个好老师……”

“呃……”我依然没有抬头,“现在还不是……”

那段时间,我每到周末就去网吧,从网上查找班主任工作的方法,把能找到的方法都记录下来。周一到周五,我就把这些方法付诸实践,如果在实践中发现了新的问题,就记在本子上,周末再去上网查找答案,或者问论坛上的“各路大神”……

那个年代的网络很慢,一个问题发上去,可能要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才能收到一条能用的建议。在没有等到答案的日子里,我就摸索自己的路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2005年。

2005年,我进城了。进城以后的我,又一次接手了一个“乱班”,然而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手忙脚乱的愣头青。我从容不迫地应对着班里的各种状况,见招拆招,把一个“乱班”一点一点地转化成一个“好班”。

2006年,我开始在《中国教师报》发表我的班主任工作案例,责任编辑给我开设了一个专栏,叫《无痕》。她这样跟我解释:“因为觉得你似乎没有用什么招式,学生就被你转化了,所以取名‘无痕。”

其实,我怎么可能“没用什么招式”呢?只不过在“爱”与“教育”之间,我选择了付出更多的“爱”,用心去对待我的学生,跟他们交朋友。学生跟我熟了,自然也就不太好意思不守纪律了。

这个班主任工作的专栏一直反响良好,其间我曾收到一些读者来信,也有出版社跟我商量出书事宜。我思忖良久,老老实实地说出了我的顾虑:“那些小故事的确真实发生过,然而故事是故事,教育是教育,写的时候为了好看,把许多并不精彩的教育过程省略掉了,甚至在故事发生完以后,那个看起来已经转化好了的学生其实又继续犯了好多错误……把这样的一些故事结集出版,可能会给年轻老师带去误导,让他们以为教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那你可以把真实的情况一并记录下来啊!”编辑并不死心。

“真实的情况就是时至今日,这个班级也仍然存在许多问题,对一些问题我都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编辑只好死心。

我就这样放走了一个可能一夜成名的机会。虽然后来那些困扰我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但再也没有人找我谈出书的事情。盖因真正的教育其实是琐碎的,即便写出来,也未必都精彩可读。

然而我并不后悔:我只想把书教好,只要能把书教好,能不能出书有什么关系呢?

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

从教二十余年,我一直教小学语文。在这二十余年里,我教过小学所有年级的语文课;其中有十余年,我在同一所学校开展大循环教学……我的人生经历简单到乏善可陈,然而正是这种简单的经历,使我能够摒弃一切杂念,沉下心来做更深入的教学研究。

2004年,我决定研究作文教学。研究的初衷是觉得语文难教,需要个抓手,作文教学既然是语文教学的难点,那就不如先解决它。研究之初,我觉得作文教学最大的难题是批改,于是申报了一个关于作文批改方式的课题,通过改进作文批改的方式来促使学生动笔。后来发现写作兴趣和写作动力也很重要,于是又做了一个关于写作兴趣和写作动力的课题,通过运用各种激励手段来促使学生把作文写好……

那些年的课堂热热闹闹,那些年的学生生龙活虎,那些年我发表了很多论文,学生发表了很多习作,我的课题研究硕果累累……我一度以为自己的作文教得还不错。

然而,有一天,一个曾经的“中等生”跟我说:“老师,以前在你的班上,你总是让我们写作文,但是我其实每次都写得很艰难。”

“很艰难?”我很诧异,因为我记得那个班大部分学生酷爱写作,连语文成绩最差的学生都乐此不疲,为什么这个“中等生”会感觉到艰难呢?

“嗯,我每次都不知如何下笔,但又不得不写,只能在作文选上东抄一句西抄一句交差,太痛苦了!”

我细细回忆起我带的那届学生的细节:那些年我相信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相信学生只要有了写作兴趣,自然就能写出好的文章,所以只调动兴趣不传授方法。这样的作文教学方式,成绩好的学生当然没有问题,成绩差的学生但凡有一句出彩就能得到老师表扬,他们也写得很起劲。如此两头兼顾,上能发表,下能保底,很容易形成一种“大家都写得很好”的错觉。而不好不差的那一拨学生,却正好是被我忽视的大多数……

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是2018年,我第一次意识到“只激发兴趣不传授方法会让学生陷入困境”,意识到“让毫无根基的学生自由写作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于是我开始尝试“师生共写”的教学方式,通过与学生们一块儿写作的方式,渗透写作思路、写作方法、修改加工的方式等作文教学的细节,在这样的过程中,让所有的学生都脚踏实地地把作文写好。

在落实“师生共写”的两年里,学生的作文写得很扎实。这届学生上了中学以后还常常回来看我,感谢我当年传授给他们的写作思路与方法……

“师生共写”这种简单的教学方法就这样被沿用了下来,从上一届流传到了这一届。这一届学生我已经教了四年,四年里每一次习作练习,没有人动不了笔,也没有人的作文可以一直拿班级第一,大部分人都得到过老师的嘉奖——那些被“师生共写”激发出的灵感小火花,总是异常动人。

至此,我才腾出手来去直面语文教学中的其他难题——那些我原以为不用费心的难题:

拼音教学的难题是从复韵母开始的;

识字教学是整个小学阶段的教学重点;

阅读教学在不同的年级有不同的侧重点;

学生的课外阅读不能放任自流、不讲方法;

……

这些难题我都解决了吗?

我只能说,部分解决了,暂时解决了。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甘当一个“胸无大志”的小学语文教师,我“只想把书教好”。我以为这是很容易达成的目标,然而一年一年教下来,我才发现“把书教好”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老教师们常常感叹学生一屆不如一届,真实的情形其实是“学生一届与一届不同”。在这个领域里,倚老卖老没有出路,马放南山绝对不行,只有时时抓紧、处处留心、不断改进,才能勉强做到“把书教好”。

这是教育的难处,也是教育的妙处。

一块会发光的石头

有人说,基础教育是整个教育体系的基石,小学教育则是基石中的垫脚石。

我常常想:在这个庞大的结构里,我在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我应该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我和千千万万一线小学教师一起,竭尽全力地支撑起这座教育的大厦。

在这个大汗淋漓的过程中,我也在努力地发出自己的光。

我参加过很多竞赛。很多人觉得赛课就是很多人一起去磨一节课,研究能力是集体的,演技是执教者的,磨到后来的胜出者,往往是表演能力出众的老师。起初我也这样认为,后来发现并不是这么简单:因为课堂是灵动的,无论你坐拥怎样的磨课团队,最后与学生完成教学的只有赛课者本人;学生是天真的,他们不会配合你的表演;评委是犀利的,他们能一眼看穿你是不是在表演。所以教学竞赛的过程,就是教师锻炼自身能力的过程,参赛者只要咬牙坚持下去,就能取得丰富的教学研究能力和课堂驾驭能力。

我也写过许多文章。2019年以前,我通过发表的方式,把自己的想法通过教育教学杂志传递给全国各地的同行;2019年以后,我开始做公众号,着力分享作为资深一线教师的教学经验。因为传播的途径是以朋友圈和微信群为主,我开始为我身边的同行所熟知。写作的过程,就是整理思想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教学思路越来越清晰、教学方向越来越明确。

我还做过一些课题。从2006年的市级课题“学生常见行为研究”,到2013年的“先写后导作文教学实践研究”,再到2019年的省重点课题“师生共写小学作文教学实践研究”,我一共主持过三个省、市级课题。从数量上来说,这并不算太多,然而从时间跨度上来说,我的研究从未停止。做课题的过程是集思广益的过程,既要集前人之思,亦须集同行之思。在这个过程中,我学会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也学会了带领团队攻坚克难。

而在我“努力发光”的过程中,许多跟我同龄甚至比我小几岁的同行都走上了领导岗位,只有我,这么多年一直守候在教学一线,并且仍在默默努力。这样的我,让有些人看不懂,因为在他们看来,我这个人看上去这么努力,实际上却这么渺小;明明这么渺小,却仍然还在继续努力。他们实在不懂:“这个人到底是在图啥呢?”

2016年,我发现我符合中小学高级职称的评选标准,于是老老实实上交了材料,顺顺利利地评上了高级职称。2019年,我发现我符合“江西省小学语文学科带头人”的评选标准,于是又老老实实上交了材料,顺顺利利地评上了省学科带头人。2020年,我发现我居然正好符合“江西省特级教师”的评选标准:这一次,不但所有的业绩都派上了用场,连我2016年评的职称、2019年评的“省学科带头人”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甚至我“二十余年一直担任一线教师”这个“劣势”也突然成了“优势”……

2020年8月,我拿到了“江西省特级教师”的荣誉证书,那些当年看不懂“这个人到底是在图啥”的同行突然大彻大悟起来。有人说:“你有远见、有格局!”有人说:“难怪你啥也没有还干得那么起劲。”还有人说:“这才是个聪明人啊!”……

我其实有些愤怒:因为我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源自对教育工作本身的热爱而已,这种热爱不应该遭到质疑!更何况,职称和荣誉的评选标准年年都在改,我一个二十余年一直埋头教书的一线教师上哪儿去先知先觉、做针对性的努力呢?

然而我更多的是困惑:为什么“只想把书教好”就不能成为一个目标?为什么一个普通教师非要附加上“想当领导”“想当名师”这些所谓的目标,才能有“把书教得更好”的动力?

我是老师啊!我不应该把书教好吗?

我由此想到:多年以来,教育主管部门一直致力于把“特级教师”这样的荣誉颁发给真正的一线教师,并在甄选的过程中不断地规避掉那些“只想得到荣誉,不想好好工作”的“闲杂人等”,这才是真正的“有远见、有格局”啊!正是这样的远见和格局,才让千千万万像我这样“胸无大志”“只想教好书”的一线教师走到公众的视线里来。也只有这样的远见和格局,才能激励更多的一线教师去认真工作。

爱岗敬业不能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把书教好”不能附加名与利的诱惑,“我是老师”便是其中最大的理由!

我衷心地希望有更多的同行加入“只想把书教好”的行列!

杜春蕾

中小学高级教师,江西省小学语文学科带头人,江西省特级教师。曾多次担任省、市级课题研究主持人,多次参与江西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名师走赣鄱活动、国培计划送教下乡活动、赣州市名师工作室送教下乡活动。《教师博览》首批签约作者,在《中国教师报》《教师博览》《小学语文教学》等报刊发表文章一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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