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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红了樱桃

2022-05-30张训海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油菜花

张训海

大寒之后就立春了。北方之北还冰天雪地,南方之南却天暖花艳。

木叶已绿得可爱,十里春风更摇之,我踩着新年的烟花去探望白色樱花。

当日微雨淅沥,满园玉树琼花。我摘掉口罩,拈一瓣樱花,濯洗长久受困于电脑、手机的眼眸。桃李花信都是园中的美好,它们飞绕身旁的身影,如凉风撞人满怀。

我出了城市公园,撑一把“共享雨伞”,慢慢穿行攘攘路口、青青草坪,那些棕榈扇、凤尾竹、木棉花开得浅碧深红,摇曳四周。道旁一路随行的月季,本矜持得很,却也汇入车马喧嚣,加入都市的浪漫和热闹。

细雨湿衣看不见,看得见的是车水马龙。我喜欢乘坐地铁出行,或徒步,不堵不塞,于千万人之中,好似一个贪婪的拾荒者。

这是这座春城中自由散漫的好处。

最惬意的莫过于约乡友M君,品啜两盏他新淘的春茶,然后于他家楼下街头夜市小饮至微醺。四面环立的大厦高楼,分娩了四通八达的街道、路口、长椅和站台;东西南北的人流,斜睨身畔商铺的流光溢彩,其与楼宇的灯火霓彩一样璀璨。

一壶春酿、一炉鳜鱼、一盘龙虾、几串烧烤,如闲客栖身繁华市井,坐视炉火舔舐锅底,煮熟心事。看无数的人行色匆匆,走过眼前的遇见离散,走向无尽的远方。但这种风一样的约会,也隐藏着些许忧伤。

在这南方之南的都市,遍生乔木花草,宽阔的道路和高架桥、轻轨纵横其间,蜿蜒的护城河、植被、湿地、花卉主题公园、绿地广场依势随行。温煦的阳光和迷离的霓虹交相照亮城市。其实我们芸芸众生,如蚁如蜂如春蚕,采花酿蜜,抽丝化蝶,依然是行走的攀缘植物,随风生长在城市的角落。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

夜风透凉,脉脉有香。风从哪里来?风从故乡吹来的吧。广场舞的旋律在夜色中暂时消匿,但一些歌词依然萦绕耳畔,啃啮心灵。我年关腊月早早攥住的车票,从上弦月晾晒至下弦月,只好在“恶意返乡”的嫌疑中作罢。

“别出门!别回来!天寒地冻,多穿衣服!千万戴口罩!”电话里几乎一生都在生病的老父,孱弱的声音拉得老长,我俨然可见他枯涩双眼像干涸河床的模樣。这时,一旁满头霜发的母亲一定帮腔:“你们放心,有你姑姑照顾着,我们很好!”其实他们的寒冬和大雪都是他们独自承受,他们依然不相信电话这头我们阳光明媚。

“给你们寄一箱车厘子,鲜红鲜红的,你们尝个鲜?”

“不要寄,寄来也送人。腊鱼腊肉你们收到了没?”母亲还在那头问。

其实父母的牵念从来就比子女的要先行抵达,只是彼此的味蕾中都隔着自以为是的错位的意。

我在南方的艳阳里,隔着千山万水,瞭望你的大雪纷飞和屋檐白头。

“可不可以爱你,我从来不曾歇息,像风走了万里,不问归期……”我甚至天真地跟M君密谋给车加满油,准备除夕前冒险“出逃”的计划。其实距离老家才一千多千米,并不是“畏途巉岩不可攀”的路程,但我们毕竟过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我有绿码,驰骋千里”的想法只是烟花的刹那。最终我俩兜风于明亮坦荡的马路上,数落完几条街的灯笼和道旁椰树,而“跨过山河大海一片苍茫,回家的路很长……”的车载音乐响彻路的尽头。

一转身就不见了背影,从此沧海桑田,形同陌路。但人走的每一步都算数,岁月和道路记得。

友人的父母比我的父母要年轻十多岁,身体也健朗,但他们执拗不来儿子的“四季花城”过年,即便深圳的四季真的只有半只衣袖、一粒纽扣的距离。M君很懊恼地退了机票,说北雁都知晓南飞过冬,他们连候鸟都不如?我笑着说,父辈们绝对是留鸟,我辈虽还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情愫,但绝对是候鸟了。而我们的子女们,于他们父辈城市化进程的辗转迁徙中,完成了对故乡记忆彻底的连根拔起与对家园边域的重新定义。

我们是回不去,而我们的子女们是不愿回。这也许是一种对乡土的背叛,抑或是一种“打断骨头”的文化异变和人类安土重迁的突围进步。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每一个故乡凋零消逝,父与子依然互为信仰依赖、彼岸守望,城与乡依然“骨头连着筋”、脐带相连。

剪不断,理还乱。回不去的才叫故乡——故土和家园永远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森林、湿地。

正月初一,老家有拜年的习俗,受同乡L邀约,我们一家去他家串门,因为他于年前就接来了老爹。老爷子不苟言笑,饭桌上那些海鲜佳肴基本不下箸,敷衍吃着点蔬菜。我陪老爷子小心饮尽两小盅酒,老爷子陪我抽完一袋烟,就起身拄着拐杖说下楼转转。但L很满足,说老爹怕打搅我们吃喝谈笑,而我分明看见我们的父母,正拖着日渐衰微的背影蹒跚远去……

这时深圳的雨水鲜见,即使大寒的日子,气温也有十多度,下雨珍稀,下雪只在梦里。于天气预报中知道老家又下雪了,是否为热带雨林的一只蝴蝶扇翅引起,不得而知。我路过樱园回来,随手从路边花坛中摘了一朵栀子花,色白胜雪,送给宅家追剧的妻子,以抵消一点她天长地久说吸了我“二手烟”的嗔怨。

作家毛姆说:“我用尽了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我偏安一隅的小区位于城市的边地,十分僻静。伫立阳台,凭栏处,抬眼可见远处公园的摩天轮寂寞起落。我又点燃了一支烟,我抽了一半,风抽了一半,正可谓“清风也染人间愁”了。其实我明白,晴朗的时日十之八九,蓝天白云之下,俊男靓女牵手结伴,年轻父母抱稚引幼,从花前月下转到晴空碧霄,从爱情转成亲情。谁又能说亲情不是伟大的爱情呢?

轻风活泼,几丝凉雨;樱桃果汁,醇酒加冰。在四合的夜色中,站在万家的灯火前,我们用力吻住这人间。

同事腊冬送的一盆蝴蝶兰在家妖冶许久,已然有了红颜迟暮的颓靡,妻就说前方花田的油菜花要开了。所居小区东南面的不远处是一个花卉版画村,青砖黛瓦的客家民居和青石老巷,四季为花海所粉饰氤氲,别有淳朴典雅之韵味。“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我于去年就看到满园的向日葵盛开,现如今“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正莺歌燕舞蝶儿忙。我叮嘱妻子预约观花时间,妻子说人早满,下周才轮得上。

呵,家乡的油菜花想来刚发育,这边的油菜花早已灿烂及腰,要不了两周就会凋零了。一样的油菜种子,在家乡播种重在结籽,但迁来落户栽植重在开花。黄蕊小嘴逗蜂蝶,玲珑花瓣入诗画。织锦铺缎舞霓裳,千重浪中倾城花。

曾记得初为人师,人间四月天的时节,我带着一班孩子郊外踏青,偷摘了农田的油菜花,惹得几个老农拿着镰刀、镢头追赶一路。孩子们有的被蜜蜂蜇肿脸,有的逃跑中崴了脚,我一个月几十元工资就这样化作了春的代价。

故乡是一畦菜地,是一段河流和记忆,是袅袅炊烟,是一支清远的笛,更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需要我们向更青处漫溯的虔诚。

“动身跋涉千里,追逐沿途的风景,还带着你的呼吸……”

雪落在不同的经纬线,花开在不同的风景里。人啊,不在一个经度相遇相离,就在一个纬度偕老相守。人世间,哪有什么不散的筵席和不败的花呢?若及返乡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自古多情伤离别,多情总被无情恼。妻把家里一些发芽的蒜瓣,种满阳台一只荒芜的花盆,蒜苗几天就挺身青葱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思我在,人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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