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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班牙任大使的经历

2022-05-30原焘

百年潮 2022年7期
关键词:西班牙

1988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乘法国航空公司的班机到达马德里巴拉哈斯国际机场,开始履行驻西班牙大使的职务。我在西任职五年半的时间里恰逢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国际国内形势风起云涌,甚至出现惊涛骇浪之时,身处外交一线的那段时间让我经历了迎难而上的考验,也让我感受了异域的友谊。

初来乍到

依照驻外使节的常规做法,在到任后的一两个月里我主要是熟悉驻在国的情况,包括拜会外交部主要领导和有关职能部门负责人,拜会内阁部长,一些地区行政首长等。同时也广泛地接触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和重要民间组织负责人,并有选择地拜会了一些先我到任的友好国家驻西大使。得益于建馆十几年工作积累打下的基础,也因为有掌握驻在国语言的有利条件,1988年的下半年,我的开局工作相当顺利。初到西班牙让我感受颇深的一点是西班牙人民的热情友好,他们多谦虚、质朴,或许是受历史和文化诸多因素的影响,西班牙人对中国人民和中国文化有亲近感,西社会各界不乏希望了解新中国的友好人士。我的第二个深刻印象是,已执政了八年的以冈萨雷斯为首的工社党(西班牙社会主义工人党)政府受到国内和国际的普遍赞誉,西班牙近十年来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迅速,变化显著。冈萨雷斯的个人威信在党内外都达到了很高程度。

1988年9月,原焘向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递交国书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和西班牙政府各部门建立了较为顺畅的工作联系,也结识了不少官员和社会活动家以及文化界、经济界的朋友。在那段时间里我也尽可能地联系在西的华人华侨并逐步了解他们的状况。在与各界人士的接触中,我感到不少西班牙人对中国的改革开放和发展中西关系很感兴趣。他们感到中国经济发展可能提供的市场机遇。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中西两国开始就西班牙向中国提供发展基金援助贷款进行谈判并逐步落实一批经济合作项目,其中包括中方利用西政府贷款引进能源、机械、化工等设备。80年代后期西班牙的一些中小企业,主要是一些经营有道的家族企业也来华投资设厂。那个年代正值西班牙开始跻身欧洲发达国家行列,处处显出进取态势,面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机遇也同样如此。

迎接考验

正当中西经贸关系进一步发展的新格局正在开启之际,忽有乌云急骤而来,似有遮天蔽日的趋势。1989年春夏之交,国内发生了严重政治风波,西方媒体借势攻击和谩骂中国。那一段西班牙当地的舆情也相当恶劣,但主要是转载自美、英、法等西方各大通讯社和报刊。6月6日,在马德里的一个社交场合,西班牙外交部外交国务秘书态度平和地向我表示对北京形势的关切,并希望中国政府确保西班牙驻华使馆的安全。我回答他说,中国政府一贯严格遵守联合国宪章和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障驻华外交机构和人员的安全。上述谈话是西班牙官方唯一一次正面向我提到有关事件(此后一年多在工社党第30届党代会上,总书记格拉在工作报告中也曾提到过一次)。

在马德里公开的社交活动中,一些西班牙和驻西使团的友人曾相机向我表示过关切或是询问,但我遇到更多的是冷面觑视,特别是在过往的一年里彼此认识并有过交往的某些西方国家使节,好像数日之后都变了脸,连见面的寒暄也没有了。我的应对也很简单,别人装作没看见我,我更看不见他。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我驻西方国家使馆的同事们都有同样感受。1989年第七次驻外使节会议期间,我所在的西欧使节组里,同事们都感到外部环境的压力很大,有的使节认为我国进入了同驻在国建交以来关系最冷淡的时刻,不看好双边关系和中欧关系的近期前景;当时南欧国家对华态度相对温和,驻南欧国家的使节(包括我)对形势的估计也相对地谨慎乐观。

自1989年6月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相继做出制裁中国的决定,叫停了与中国的高层互访,停止对中国的军售和推迟国际金融机构向中国的贷款。在西方对华制裁的总体形势下,西班牙虽身在其中,但工社党政府的对华政策有其左翼政党的特点,显示出灵活与务实。在一片反华声浪中,西方国家没有随波逐流的是西班牙。在那段时间里,西班牙政府没有谴责过中国和做不友好的表态。此外,西各界友好人士,特别是同中国有经贸关系的企业界均表示,希望尽快翻过这一页,继续推进西中关系。正是因为上述原因,中西两国间除了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没有高层互访,其他关系实际上没有中止,两国间就曾开启谈判和已签约的经贸合作项目继续进行接触和落实。半年之后,即1990年1月西班牙政府就恢复了向中国提供发展基金援助贷款。

原焘在西班牙首相府与冈萨雷斯首相交谈

1993年2月,西班牙首相冈萨雷斯(左二)访华时在钓鱼台国宾馆,右二为原焘

让我难以忘怀的是那段时期里一些西班牙友人对中国的理解和帮助。自1989年夏天以来,使馆与外界的交往显得较之前冷清许多。当我们为新中国成立40周年国庆招待会做准备的时候,大家都担心请不到政府高级官员出席。当时欧共体对华制裁包括停止高层往来,所以大家都認为请部长级官员出席招待会难度很大。但我还是想试试,同时也做了被婉拒的思想准备。9月中旬请柬发出去后,我先后给较熟悉的工商大臣、司法大臣、劳工大臣和参议长等(他们在工社党内都曾担任过要职,有一定影响力)打电话,表示期待他们出席我们的国庆招待会。他们当即友好地表示届时如时间允许一定会去。我当时觉得他们可能是礼貌的回应,也没有报什么希望。9月29日招待会当日上午,司法大臣穆希卡打来电话,告诉我他晚上一定会出席招待会并且说,“我是作为中国的朋友、你的朋友参加今晚的招待会”。我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并表示感谢。当晚的招待会除了司法大臣,劳工大臣查韦斯、参议长卡尔瓦哈尔也都先后出席,虽然他们在招待会上驻足时间不长,但西班牙向中国示好的意向是显而易见的。西工社党一位领导人曾在一次公开讲话中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就像是打开了房间的窗子,新鲜空气进来了,也会有苍蝇飞进来,他们需要面对新出现的问题。他的这番话可以反映出西班牙工社党人对中国的理解。

1990年,原焘参加西班牙共产党党节活动时与西共总书记交谈

1990年10月,在包括西班牙在内的南欧国家的共同推动下,欧共体外长会议决定取消同中国除政府首脑以外的高层互访限制,终止除军事和军贸往来之外的其他制裁措施,恢复正常中欧关系。西班牙外交大臣奥尔多涅斯在那次外长会议后回国途中在巴塞罗那透露他将于近期访华。11月下旬,奥尔多涅斯夫妇启程访华前夕我在使馆为他践行,在晚宴上他明确表示,对华友好是西班牙政府对外关系基本政策之一;西乐见中国改革开放十年取得的显著成绩并重视发展对华关系,愿为欧共体恢复和改善对华关系迈出第一步。西外交大臣访华期间同钱其琛外长举行会谈并受到杨尚昆主席和李鹏总理的接见。西外长成功访华为改变我国当时的外交困难局面起了带头作用。

西工社党在国际关系中秉持灵活与务实的原则,对华关系是其重要体现。以冈萨雷斯为首的年轻的领导层敏锐地洞察形势,重视中国改革开放对西班牙的机遇并能适时把握,这不能不说是他的非凡之处。我记得1993年2月,冈萨雷斯第二次访华时,他和李鹏总理会谈后在钓鱼台国宾馆散步时曾对我说过,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是任何势力都难以阻挡的。25年之后,2018年4月,冈萨雷斯在出席伦敦“新时代中国”的国际研讨会时曾说,从2018年回首中国的历程,可以肯定,“中国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可持续发展的范例”,他也阐述了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认知和信念并相信中国能够成为一个稳定的力量,一个支持合作的力量。

中西关系勉力前行

西班牙政府积极地为西企业同中国开展经贸合作提供支持和便利,20世纪90年代初,迎来西班牙进入中国市场的第一个黄金时期。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西政府贷款的一些项目,包括北京电讯、天津石化、武汉第三炼钢厂、河南鸭河口水电站、新疆獨山子石化等项目都一个个迅速落实,其总额有数十亿美元。一些私营中小企业也在中国生根开花,如饮品高乐高、大大泡泡糖、阿尔萨客运等都曾和那个年代的消费时尚联在一起。中西经济合作的顺利开展并实现互利共赢使西经济界对中国的关注和兴趣进一步提高。

20世纪90年代初,在东欧剧变和苏联政局动荡最后导致解体的国际形势下,欧共体虽取消了对与中国高层往来的限制,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孤立中国的企图并没有放弃,邀请中国部长以上官员访问的西方国家很少。相比之下,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等南欧国家对华关系保持着友好气氛,相互往来也较多。

1991年2月钱其琛外长应邀对西班牙进行回访,其间曾在西班牙外交政策研究中心做了《国际形势和中国同西欧关系》的演讲,西外交部外交国务秘书主持报告会,200多人出席。在钱外长到访前我和西外交部礼宾司长商量日程时,我们预定报告会出席人数是100人左右,而且对方预估这是此类活动可能出席人数的上限。2月26日下午,我陪钱外长到达会场时,在门外迎接我们的西外交部官员小声对我说:“大使,很成功。”我很奇怪,怎么还没开讲就说很成功呢?当我们走进会议厅时迎来了一阵热烈掌声,从主席台往下看,真是座无虚席,还有人站在大厅的后面。我往台下扫了一眼,看到了多位我认识的西经济界头面人物。其中包括西班牙企业家联合会主席和西班牙国际银行、西班牙对外银行、马德里储蓄银行等西重要的金融机构负责人,还有正在实施或正在谈判利用西政府贷款在中国进行合作项目的联合技术公司、机械设备公司、阿尔卡特电信公司等大公司的总裁。后来我也得知,一些在中国投资的西班牙北部省份的家族企业老板也都特地从外地赶来参加报告会。从主持会议的外交国务秘书那里知道了参议长正赶来出席报告会,他说钱外长的到访是近两年来中国外长首次出访欧共体国家,西班牙为此感到荣幸。钱外长的演讲简明精彩,在谈到中欧关系时他准确生动地概括了我国经济形势,强调了中国继续深入进行改革开放的决心和欢迎欧洲企业家来华投资设厂。

随着中西两国外长的成功互访,1991年春夏开始中西关系回暖。1992年2月,李鹏总理出席在纽约举行的联合国会议之后访问葡萄牙和西班牙,这是自1989年下半年以来我国的一次重大外交行动。继李鹏总理访问之后,驻西使馆的工作日渐繁忙。那一年西班牙主办了两项重大国际盛会:8月巴塞罗那奥运会,4月至10月的塞维利亚世界博览会。西班牙把这两大活动搞得非常隆重并以这两项活动为载体宣传“新大陆发现500周年”。为了筹备参与1992年的这两大活动,国内有关方面负责人陆续到访西班牙,使馆的接待任务相应增加许多。特别是1992年,满载的工作日程让使馆的同志们既兴奋也很辛苦。我们前后共接待了6位副国级的领导和近50位省部级领导同志。这两项活动对中国也意义非凡,巴塞罗那奥运会(国务委员罗干代表中央到巴塞罗那看望和祝贺代表团)上中国创造了金牌和奖牌的历史纪录并且正在为第一次申办北京奥运做努力;在塞维利亚世博会(田纪云副总理代表中国政府出席中国馆开幕式)上中国馆不仅扩大了面积也迎来历史上最多的参观人数。那年也正值中西经贸关系进展良好,一些省市的项目正在落实。

迎难而上

20世纪90年代初,在以打破西方国家对我制裁的外交努力中,每个驻外机构所处的环境不尽相同,不为乌云遮目,以坚忍不拔的精神克服困难是大家共同的经历。我们当时的综合国力,国际影响力和对外宣传能力是无法和现在相比。面对不利的客观环境我们必须迎难而上,尽一切可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开展工作。

1990年5月下旬,马德里的主要报纸都陆续透露达赖将访问欧洲的消息。更进一步的报道说达赖将在访问意大利之后应西班牙北部纳瓦罗大区政府和西佛教徒组织的邀请访西,达赖在西的行程包括纳瓦罗大区首府庞博罗纳市和首都马德里并将受到地方和中央政府官员的接见。纳瓦罗是西班牙北部一个由工社党和地方政党联合执政的自治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巴斯克民族分裂主义恐怖组织埃塔分子在该地区曾较为活跃。那几年里纳瓦罗地方当局致力于通过各种方式宣扬“和解”及“非暴力”,而且当地有不少信奉佛教的人。纳瓦罗区政府出面邀请达赖,除了反映他们的政治立场,也是想借此增加执政资本。使馆得知这一消息后,提高了警惕,力争打掉这一访问,打不掉也要最大限度地遏制其活动范围,决不能允许政府高级官员接见和任何有官方背景的活动。为此,我在5月30日约见西外交部北美亚洲司米拉佩克斯司长,就达赖将访西一事进行交涉。我开门见山地指出达赖是披着宗教外衣从事分裂祖国的叛徒,他的一切活动都具有明显的政治意图。任何政府或官方机构邀请达赖都是对中国内政的干涉,是中国政府和人民坚决反对的。我要求他对此进行干预,取消达赖访西。在日常的工作接触中,我和同事们都觉得那位米司长态度友好,每次见面都很客气。这次谈到这么严肃的问题,他平静地听了我的话后说,此次达赖到西班牙是纳瓦罗自治区政府自行决定的,是自治区权限之内的事,无需经外交部同意。至于媒体传言的外交部高级官员和马德里市长要在首都会见达赖一事他没有得到消息,但表示重视我的关切并向上级报告。我对他说,我需要他了解有关情况后向我说明。事隔两天后已接近周末,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我担心西外交部认为我的交涉是走形式。6月1日周五,我再次紧急约见米拉佩克斯司长,强调达赖一伙是以宗教为幌子的分裂分子,他们在境外反华势力的支持下进行分裂祖国的活动,其政治阴谋世人皆知。以任何方式纵容其分裂中国的企图都是干涉中国内政和对中国主权的严重侵犯。纳瓦罗大区政府邀请达赖访问已构成对中国内政的干涉,是极不友好的行动。如果西班牙政府官员会见达赖,在客观上被认为是默认达赖的政治主张,其结果不仅会伤害中国人民的感情,也势必影响两国关系。而米司长则辩称,纳瓦罗大区政府视达赖为宗教人士而邀请他来访,他们对达赖的非暴力主张感兴趣与区内政治形势有关,这是他们的自主权。作为宗教人士来访,他提出会见任何官员都属于私人性质,与政府和外交部没有关系。西班牙政府承认西藏是中国领土这点从未动摇。当时我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他似乎在为政府官员见达赖预留了空间。我当即就严肃地指出:“如果你认为贵国官员会见达赖不属于政治性问题,也不影响两国关系;那我也可以认为西班牙巴斯克地区的埃塔成员受任何中国机构邀请访华并会见我国政府高级官员,西班牙政府是可以接受的。”米司长听了我的话后愣了一下,他稍作沉默后用缓和的语气说,西班牙一贯重视同中国的关系,尊重中国的领土主权完整,更不愿伤害中国人民的感情。他虽没对我做任何承诺,但话语之中流露出对我所说的话的重视。

6月3日,达赖自罗马途经马德里机场飞往纳瓦罗首府,当日他在所住酒店举行了宗教活动并于次日在当地大学做演讲。5日,在马德里停留一天后离开西班牙。6日,马德里各大晨报都报道了这一消息,也都用了“没有任何官员迎接达赖”“达赖不可能会见任何官员”等类似的标题。7日,马德里重要的舆论风标《国家报》以“丹增嘉措未能接触政府”为题发表了中篇报道,文中黑体字写着“中国成功的行动限制了达赖访问的主题”。文中称,中国方面全力避免了达赖访问的政治意义,虽然达赖要求会见多位政府官员,但没有得到中央政府和自治区政府工社党官员的接见。

我们虽然未能阻止达赖入境西班牙,但限制了他的一切政治活动。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我实行制裁,国际环境对我相对不利的情况下,西班牙政府能做到这点已有别于其他欧美国家,这也折射了当时西政府对中国的政治态度。6月7日,米拉佩克斯司长给我写了一封信并附上我上述提到的6日西各主要报纸有关报道的简报,他在信中说,他很高兴近两日有关事件的情况,说明我们之间的对话是成功的。他的那封信和复印的简报我都及时地通过传真向外交部作了汇报。

20世纪90年代后期,达赖曾不止一次窜访过欧洲,也到过西班牙,在西人民党执政时期还曾传出过达赖要见卡洛斯国王,但最终都未实现。本世纪初在北京,前西班牙驻华大使博拉斯科(我在西班牙任职期间博拉斯科大使曾任西外交部经济司司长)曾经告诉我,自从1990年我和米拉贝科斯司长谈话之后,圣科鲁斯(西班牙外交部主楼建筑的名称,也常用作西外交部的代名词)就确定了一个原则:政府官员不能见达赖。

在过往的接触中,无论是通过与各界人士的交流还是阅读各类媒体的报道,我觉得驻在国对中国的历史和现实了解很少,包括西藏问题,许多人被西方反华的舆论导向所控制。我们外交人员在可能的机会里都尽力地宣传自己,但30年前我国外宣工作还较薄弱,缺少手段和阵地,在国外主流媒体上刊文很不容易。我曾向马德里《国家报》表示,希望他们能登载些介绍中国的撰文并愿意提供他们所需资料。1991年5月,在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40周年前夕,《国家报》向我约稿并全文登了我写的《走向现代化道路的西藏》一文。

民间友谊

我在任驻西大使期间除了和官方打交道,还接触到各界的朋友。在第25届巴塞罗那奥运会前后,也是我国为第一次申办奥运做准备期间,我认识了一些西班牙体育界的朋友而且和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建立了友谊。从1992年到1993年上半年,萨马兰奇曾两次应我的邀请到使馆做客,我也曾利用去巴塞罗那出差的机会拜访过他。在同萨马兰奇谈话中谈的最多的是关于申办奥运会的话题。我至今都记得他曾不止一次对我讲过:一是他本人和国际奥委会都积极支持中国申办奥运,中国首都北京提出申办奥运具备很多有利条件,但申奥成功还取决于其他的复杂因素;二是尚没有任何城市第一次提出申办奥运就取得成功的先例,北京从提出申办的时刻开始就应该做好两种准备,如成功了,将要开启一个数年的努力过程,如果落选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好。

我结束在西班牙任职后的八九年里未曾有机会见过萨马兰奇,直到在2003年成立“中国与西班牙友好合作论坛”时我们又相聚,而且还为深化中西友谊和办好2008北京奥运会共同工作。萨马兰奇虽已年逾八旬但不辞辛苦多次到北京并对举办2008年奥运会给予了指导和帮助。萨马兰奇去世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国际体育事业,以奥林匹克精神促进世界和平和友谊;他也继承了父亲的情怀,把促进西班牙和中国友好关系作为己任。作为国际奥委会副主席小萨马兰奇先生担任2022年北京冬奥会协调委员会主席,积极参与北京冬奥会的筹办工作。他发起成立了象征中西友好的“萨马兰奇体育发展基金会”,并带领他的后代共同为中西两国和两国人民世代友好而不懈努力。

原焘与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在中国驻西使馆

更让我难忘的是,一些对华友好的民间组织和社会知名人士在西方反华浪潮高涨的氛围中,坚定认识,主动开展对华友好活动。1990年5月,中国的外交形势依然严峻,对外活动相对冷清,西班牙国际问题研究会想邀请我做“当前中国形势和对外关系”的报告。上述机构是民间组织,其负责人萨拉斯·洛佩斯先生是西班牙知名社会活动家,他领导的协会经常组织国际热点问题的研讨会,请学者、教授等发表演讲。当时西班牙媒体有关中国的报道多数源自欧美西方国家,在那几年里能有一个机构为我们提供宣传自己的平台是不可多得的,为了让更多人了解中国的真实情况,我同意了他邀请我做介绍中国情况的报告会的建议,他说“我们不能不认为他们对中国的报道和评论有片面性”。那次活动组织得很好,不仅出席的人数多(超过百人)、层次高而且互动交流十分友好、平和。西各界朋友最关心的议题是中国对外政策的走向和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能否继续。在那次活动中我有机会认识了多位西班牙大学的领导和教授,后来他们中一些人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积极推动者。

还有些友人在我们处境困难的时候主动助推外界能客观地了解中国。1988年秋天,我在一次社交场合认识了嘉里盖斯先生,他是西班牙最有名望的律师之一,出身外交世家,思想左倾,和工社党政府领导人及王室有良好的个人关系,以他命名的律师事务所业务扩展到欧洲和拉美很多国家。认识他之后,每次相遇他都很友好而且总是要主动谈起中国的情况。他家经常举办社会知名人士参加的周末沙龙。1990年的夏天,他很诚恳邀请我在他的周末沙龙上“讲讲当前的中国吧,人们关心的是这一年多的情况”。我根据自己学习的中央对外开放基本国策和对外工作方针的精神结合当年政府工作报告的内容,把我国宏观经济概况和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的方针做了介绍。用餐接近尾声在大家品尝甜食或饮用餐后酒时,有一位律师问我对一年多前發生在北京的风波怎么看,在他向我提问时周围的几个人,包括聚会的主人都凑了过来,想听我说什么。如此直截了当地问我,确实感到有些意外。我略冷静地想了一下说:“其实我刚才向大家介绍的情况已说明了我的看法;中国的改革开放之路已走了十多年,取得了很大成绩,但也和任何事物一样,不可能一帆风顺。而且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向前看。”我的话刚落音,嘉里盖斯先生就拍起手来了。我本想再说两句,可周围的人也都跟着鼓掌。这个聚会好像既是到了高潮也接近结束了,我觉得主人的做法真的很聪明。在此后的交往中嘉里盖斯先生总是表示出对中国的关心和友好,他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真实的中国,让更多的人和他一样成为中国的朋友。

还有些自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进入中国的西班牙家族企业,他们一直坚持在西班牙做推动中西两国友好关系的民间工作。

在近30多年的时间里,中国和西班牙这两个地域、民族、文化和社会政治制度各异的国家,在世界大动荡大变革的潮流中,始终坚持着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内政的国家关系原则。西班牙身处北约和欧盟,是美国的盟友,在很多国际问题上站在中国的对立面;但它的执政者,从中左翼的工社党到中右翼的人民党和多党联合的政府均保持对华友好,在重大问题上没有伤害中国的言论,对双边关系中的一些矛盾和摩擦态度也较为克制。本世纪以来我国历届领导人都曾对西班牙进行过正式访问,每次会见西国王和首相时,我方都高度赞扬西班牙一贯奉行对华友好的外交政策,也均表示感谢在中国处境困难时西方对我们的理解和帮助。特别是2018年习近平主席访西时双方发表了联合声明,声明指出中西将在共建“一带一路”进程中继续巩固和深化双边各个领域的务实合作,促进中欧之间合作,同时加强在国际和地区事务中的协调配合。中西关系近半个世纪,尤其是近30多年以来稳固前行,历久弥新,在一定程度上为不同社会制度国家和平共处、合作发展起到了示范作用。中西两国关系的发展历程是值得珍视和总结的,这是在中西两国建立外交关系将满50周年之际,我的一点心愿。

(责任编辑 杨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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