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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迈题材诗歌在唐代的发展

2022-05-30段惠君

文学教育 2022年8期
关键词:艺术特征题材

段惠君

内容摘要:《文苑英华》所载行迈诗,包含从初唐到晚唐150位诗人,573首诗,对比发现,初盛唐作者最多,体现选诗者的审美偏好。发展到中晚唐,题材内容不断拓宽分化,描写范围扩大,从贬谪纪行到山水、田园、边塞纪行,与逢遇诗、宿泊诗、送别诗、馆驿诗、咏史诗等联系密切,描写对象从山水向人事逐渐过渡。艺术特征上由浅入深,意象使用范围扩大,从一般意义的景物意象延伸到田园、边塞等特殊地理意象,意象审美范围扩大,或平淡或奇僻;意境向着浑然一体,情景交融的方向发展。

关键词:《文苑英华》 行旅诗 题材 艺术特征

行迈诗是指记录古人远行见闻感慨的诗歌,在《文选》中又名行旅,当今多称为纪行。这类诗歌起于先唐,但在唐代有很大的发展,这种发展状态,集中见于北宋初编的大型诗文总集《文苑英华》“行迈”门中,因此,本文以《英华》为中心,梳理行迈诗在唐代的发展。

《文苑英华》是宋代李昉等二十馀人共同编纂的汉唐文学总集,其中诗歌卷按照题材内容,被区分为数十个门类,大类之中又有多个小类。行迈诗亦然,被细分为十多个小类。按时间顺序,上起萧梁,下迄唐五代,收录唐行迈诗573首,诗人150名,另外,“行迈”门还包含“奉使”和“馆驿”两个子类专题。这种将多个朝代诗文类聚群分的编纂方式不仅保存了大量作品,也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方便。

从《英华》所收诗看,唐人行迈题材,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三个时期。对《英华》所载行迈诗进行纵向对比,可以揭示这类题材诗歌在唐代的发展变化之迹。

一.数量变化

从数量上看,该总集收录初盛唐行迈诗226首,中唐162首,晚唐185首;收录初盛唐诗人51位,中唐诗人54位,晚唐诗人45位,数量分布总体均衡。

初盛唐包括从陈子良到闾丘晓51位诗人,其中宋之问(23篇)、张九龄(19篇)、张说(15篇)、杜甫(14篇)、骆宾王(13篇)、孟浩然(12篇)、王勃(9篇),篇数较多。中唐包括从刘长卿到李绅54位诗人,其中刘长卿(17篇)、李嘉祐(10篇)、刘禹锡(10篇)、戴叔伦(9篇)、张籍(8篇)、白居易(8篇)、卢纶(8篇)。晚唐包括从温庭筠到裴说45位诗人,其中罗隐(13篇)、许浑(9篇)、赵嘏(9篇)、马戴(8篇)、陈陶(8篇)、郑谷(7篇)、张乔(6篇)、于武陵(6篇)篇数较多,这几位诗人恰恰是长年漂泊的,表明此类诗歌创作数量的多少,与生平经历有密切的关系。

从上文看,初盛唐诗数量最多,中唐最少,这跟行旅诗在唐代的真实发展状况不尽吻合,反映了选家的审美偏好,即选诗者偏向于初盛唐诗人,同时表明诗文总集研究价值的另一面:选家的文学批评观念。除了选家个人审美偏好的主观因素外,还有客观原因:从初唐到晚唐,行旅诗作品质量、创作水平方面是前高后低的。

二.题材细化,内容拓宽

从诗歌内容上看,整体呈现由简到繁,题材拓宽,写作细化的特点。

首先,题材增多,内容繁富。初唐以贬谪纪行为主,后逐渐扩充,盛唐行旅诗与山水诗、田园诗融合,描写包括赏游山水、行旅乡野,边塞风光等;中晚唐行旅诗大多写日常生活细节,抒写多种状态下的文人行旅生活,表达厌战思乡、忧念前途等复杂情绪。

初唐时期行旅诗题材,一般写贬谪或者还乡路途所闻所感,发表政治感慨,含有孤独低沉的情绪,注重行程途中景物依次罗列,而非描述某一处场景或者事物。初唐百业待兴,社会风气开放,士人蓬勃向上。新兴士人阶层有新希望,政治体制却尚未完善,长安作为政治中心,承载着士人政治仕途理想,他们进京赶考、落第返乡,当仕途受挫时,羁旅愁情便常常在行旅诗中显现,以“念京”、“望京”、“离京”“念乡”为内容,表达政治遭际、抱负和离乡愁情,情感基调普遍低沉。以初唐四杰和沈佺期、宋之问的作品特点最为突出,例如王勃《易阳早发》:“饬装侵晓月,奔策候残星。危阁寻丹障,回梁属翠屏。云间迷树影,雾里失峰形。复此凉飙至,空山飞夜萤。”[1]卷289:1473,这是其《入蜀纪行诗》中的一首五律,写于他被废职,离京赴蜀途中,萧索黯淡、迷惘倦怠的心境充溢于字句间,险峻山势,暗淡天色映照着低迷哀愁心情,景色描写使诗歌绵延着低沉忧郁的情感。

宫廷诗人沈佺期和宋之问都曾被贬岭南,人生仕途转变激发了生命之歌,他们写出具有内容厚度、感情深刻的作品,行旅詩除了记叙自身遭遇和无辜见弃的愤恨,还有对岭南奇山异水或惊愕或兴奋的描摹、人生思考,表现范围得到扩充。

盛唐时期革新政治,政治清明开化,社会风气昂扬进取,漫游之风盛行,使得行旅诗的写作范围继续拓宽,呈现丰富多样的特点,有山水、田园、边塞,并且描写富有生活气息的行旅场景。孟浩然行漫游途中创作就有这个特点,他离开长安,辗转于襄阳、洛阳、吴越,《夜渡湘水》《问舟子》《渡浙江问舟中人》等诗,多为舟行视角,人在船上,游赏和归乡喜悦之情体现在诗歌中。王维被贬后行旅诗却心境悠然,充满山水赏玩意趣,如《早入荥阳界》。张九龄也将羁旅行役与山水诗结合,虽是行旅类别,但也熔铸了思乡、山水意趣、出世情结等多重情感,不再是单一的行旅记录。行旅和田园诗相融,例如储光羲《行次田家澳梁作》描写行旅至乡野,农人邀其田间避暑的一个场景,呈现出安详悠然的田园画卷,风格质朴自然。此后的行旅诗继续沿着日常化和个人化的方向开拓。

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2]历安史之乱后,行旅诗开始带有感伤战乱的时代烙印。关注个人命运,书写战后环境、民生境况,成为诗歌内容;表达自身孤独漂泊、乡愁哀思,上升为主要情绪。这不但在盛唐诗人杜甫和李白诗歌中有所体现,还在李嘉祐、刘长卿和大历诗人的行旅诗中占比很高。杜甫行旅诗中,行迹变得越来越朦胧,更多是行旅感慨和状态记录,书写旅途坎坷艰辛,贫病交侵,嗟叹丧乱。对安史之乱战争描述和反思,在李嘉祐《南浦渡口》、《自常州还江阴途中作》也有呈现,诗中记录战后破败景象,民生风貌,表达辗转迁徙,萧瑟孤独的心境。刘长卿《馀干旅舍》叙述家园破碎,流离漂泊的境遇,表达飘零感伤孤独心绪。同样,大历诗人卢纶《晚次鄂州》“云开远见汉阳城,犹是孤帆一日程。估客昼眠知浪静,舟人夜语觉潮生。三湘愁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1]卷293:1493也表达了厌战,思归,叹老。他的《夜泊金陵》,钱起《晚入宣城界》皆是表达怀乡愁思的作品。

中唐时期诗歌具有明显的社会现实性,体现为日常生活琐事入诗,生活化、日常化特点比盛唐更为明显。在刘禹锡和韩愈、白居易行旅诗中,皆可以看到此种特点,白居易《途中作》“早起上肩舁,一杯平旦醉。晚憩下肩舁,一觉残春睡。身不经营物,心不思量事。但恐绮与里,只如吾气味。”[1]卷293:1496所写都是琐碎生活细节。张籍《宿江店》“野店临西浦,门前有橘花。停灯待贾客,卖酒与渔家。夜静江水白,路回山月斜。闲寻泊船处,潮落见平沙。”[1]卷293:1496呈现了富有生活气息的市井图,描写对象乃是江村旅店,社会人事。

唐代馆驿作为综合性交通机构,文人往来途经于此,这为行旅诗创作提供了客观条件,它能够反映和记录时政社会样态和风俗变迁。晚唐时期,政局动荡,馆驿制度也相对松弛,漂泊不定的文人越来越多,因此,行旅诗更加具有个人色彩,漂泊辗转大多因为战乱,政局动荡。变动不定的社会环境对仕人心态产生影响,参政热情消退,从前崇高理想转而为纤细悲悯气质,在行迈诗中,个人化特点在晚唐愈发鲜明。

晚唐的行旅诗,表达重心从外部山水转向内心世界,有向内转的视角特征。国力衰微,生计困顿,漂泊不定,紧张的外部坏境影响人的心理空间,因此诗歌气质相比盛唐更显纤弱。部分晚唐诗人面对唐王朝日薄西山的衰朽感到惋惜和伤感,以杜牧,温庭筠,许浑诗歌为主,用咏史抒怀,行经旧地,生发感慨或者追忆往事,在含蓄蕴藉的话语中隐含苦闷的愤怨,例如许浑《洛阳道中》,另外一种选择逃避现实,隐逸避世,风调低沉。如赵嘏《旅次商山》:“役役依山水,何曾似问津。断崖如避马,芳树欲留人。日夕猿鸟伴,古今京洛尘。一枝甘已失,辜负故园春。”[1]卷294:1500表达向往和惋惜所失去的“一枝”之乐,厌倦奔走功名,渴望自然闲适生活的愿望,但这种避世抒怀中又不尽洒脱,带有无奈和矛盾心理。

第二,行旅诗的活动表现范围拓宽。许多诗涉及送别,宿泊,逢遇,都是行旅途中的衍生活动,除此之外,还有面对某种景象的即兴感慨,例如晚唐大量涌现的咏史题材。这表明随着社会发展、形势变化和文学进步,行迈诗也在不断分化,在沈宋诗歌及往后的盛唐、中唐、晚唐诗歌里,这个趋势愈发明显。初唐四杰的行旅诗一般单纯纪行,有清晰的时间和行迹描述,由具体地名展开纪行书写,或者依次叙述所至之处。沈宋诗歌也主要描述贬谪行程活动,多了对异乡山水的描摹和人生慨叹,诗歌情感厚度加强。盛唐时出现宿泊题材,如李白《夜宿牛渚》、孟浩然《宿建德江》,刘长卿《北归入至德州界偶逢洛阳邻家李光宰》。安史之乱后,社会关系复杂,党派之争和藩镇割据,世事动乱,诗风随之而变。战事频繁,文人漂泊,偶遇亲友、羁旅客居成为常有的经历,旅途所作宿泊诗,逢遇诗颇多。大历诗人因为战乱和科举因素,路途中逢遇亲友,百感交集,逢遇诗数量增加。晚唐文人目睹国家衰落,伤感无奈,当途径某地时,便生发感慨,即景感怀,用咏史的形式委婉暗讽,这在温庭筠《过五丈原》和杜牧《夜泊秦淮》都有体现,借助历史事实进行深刻犀利的议论。

三.艺术特点:由浅入深

唐人行迈诗,在意象、意境上有自己的独特性。

初唐行迈诗尚有南朝山水诗痕迹。初唐四杰行旅诗,结构大多按照行旅途中见闻顺序进行描述性写作,而不集中于某处景物,例如卢照邻《早度分水岭》首句交代行旅背景,继而描述写旅途见闻景象,不集中于某一点,篇末发表感慨,表达蜀道荒凉险僻,意境感不足。

沈宋诗歌已有向盛唐转变的倾向,再现了作为中国早期贬谪文学范型的“骚怨”精神,真实深刻的人生遭遇能够赋予诗歌感染人心的魅力。宋之问《度大庾岭》:“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1]卷290:1480贬谪离京过岭时所作,节制中暗含激越的情感,“含霁”“变霞”意象极具动态变化,也暗示作者内心情感激愤起伏,情感和意象是相融合的。

盛唐时期,原先具体描写行迹的写法逐渐为景致刻画和动态图景呈现所取代,风格有典雅浪漫气息,杜甫的行旅诗则朝着抒情写景叙事议论相融的方向发展。前者主要体现在张九龄,王维和孟浩然,王昌龄等人的诗中。张九龄诗风清淡,《西江夜行》描写静思场景:“遥夜人何在,澄潭月里行。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外物寂无扰,中流澹自清。念归林叶换,愁坐露华生。犹有汀洲鹤,宵分乍一鸣。”[1]卷291:1483写于被贬谪后任桂州刺史期间,独坐静思,魂飞故土,陷入与现实隔绝的忘我幽静意境,孤寂的现实与梦境相对,将苦闷忧愁和无所归依情感熔铸于意象中,意境浑然。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1卷291:1485人与景产生互动关联,物我相谐。杜甫《早发射洪县南途中作》集叙事、写景、议论、抒情于一体,从早行叙起,叙述自己贫病交侵的现状,并交代早行之故,然后描述路途景象,再由写景自然过渡到抒情,既有年老穷困,奔波流离的现状叙述,又多穷途之哭,岐路之悲。特别值得注意的新变,是以日常生活意象入诗,这是杜甫的首创,此后的中唐诗歌继续朝着意象世俗化,意境质实的方向发展。

中晚唐诗虽然“气骨顿衰”,但在情感表现力、遣词造句技巧、意境的圆融纯熟上是进步的。一是因为制度松弛,馆驿制度变化,“到中晚唐,隨着管制的放松,大量从前不能入驿的中下层文人都进入馆驿,携带随从,开展多样化的文学活动”[1];二是诗歌写作的功利心态减弱,更多为主观抒发情感而作。《文苑英华》晚唐行旅诗的作者大多是长期漂泊或者归隐山林的穷士,有落第经历,仕途不顺,他们的诗歌是个人抒怀之作,真情实感的凝聚,或借助咏史外衣,运用典故作讽刺,如杜牧和李商隐;或自吟清苦人生,捕捉生活细节进行诗意提炼和表达,例如孟郊、贾岛和咸通十哲行旅诗,意境就从空灵转变为质实,由高雅转变为平淡或奇僻;意象贴近生活,较少山直接描摹,重人事,多内心和生活描写,心象和物象融合;风格含蓄蕴藉,具有萧瑟感伤气质。用咏史方式抒怀的行旅诗,如杜牧《秋浦途中》:“萧萧山路穷秋雨,淅淅溪风一岸蒲。为问寒沙新到雁,来时还下杜陵无?”[1]卷294:1499虚实相间,前两句实写景物,三四句假借秋雁行迹表达对故乡思恋,想象与现实交汇,诗歌意蕴丰富,意境浑然。赵嘏《江行晚泊》:“茫茫霭霭失西东,柳浦桑村处处同。戍鼓一声帆影尽,水禽飞起夕阳中。”[1]卷294:1500描述江岸日暮,收帆回港的生活画面,颇具诗情画意,四句依次写江全景,江岸,江中,江空四个场景,诗歌语句构筑了一个安然淡泊,水天一色的暮色江景,用有限的篇幅构造出开阔的意境。

从《文苑英华》所载唐人行旅诗,可以看到唐人行迈诗的一条发展主线:从以临摹山水为主过渡到人事为主,山水景物痕迹越来越模糊,感怀议论抒情成分越来越多,生活事件逐渐占据主体,山水、田园、逢遇、送别、馆驿、咏史等题材内容不断加入,丰富和细化着行旅诗的题材意蕴和表现领域。艺术特征方面,意象范围逐渐扩大,地理范围上从一般意义上的景象扩大到田园、边塞特有景象。审美上,平淡的生活意象和奇险生僻的意象也可入诗,意境由浅入深,向着意境浑然,情景交融的方向发展,深化和细化成为重要的新变特征。

以上特点,不仅反映在行迈题材中,也体现在多个其他题材中,并非行迈诗所独有,而是整个唐诗所共有的普遍文学现象,管中窥豹,小中见大,本文的研究意义或许正在于此。

参考文献

[1](宋)李昉等.文苑英华[M].北京:中华书局,1966.

[2]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李德辉.论馆驿与唐宋诗的关系[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20,43(2):9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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