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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独居者》生态伦理学解读

2022-05-30王潞晟

文学教育 2022年8期
关键词:艾比生态伦理爱德华

王潞晟

内容摘要:爱德华·艾比的成名代表作《沙漠独居者》发表于20世纪60年代,被视为美国新文艺复兴的标志。他改变了新一代美国人对沙漠的传统认知,对唯发展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更是促进了美国环保运动和深层普适生态思想的发展。艾比作为生态整体主义的拥簇者,自身却难以摆脱追寻自然宁静和回归舒适文明的双重选择矛盾,但正是这种伦理选择之困和寻求自然与文明平衡的思考让艾比触及深层生态思想,发掘资本主义制度下社会的环境伦理意识缺失以及工业文明发展导致的社会底层的伦理困境,环境正义运动和生态中心主义也由此蓬勃发展。

关键词:生态伦理 爱德华·艾比 《沙漠独居者》 文学伦理学批评

布鲁斯·伯格曾指出“可悲的是,再过一两代人,在世的人都不会对格伦峡谷(Glen Canyon)有个人记忆。它曾经是峡谷区中心跳动的生命线,它暗淡而高耸的侧峰,它的美洲原住民遗迹和锐利的海岸将只存在于书籍、照片和日记中,就像特洛伊或信鸽一样虚幻”(Berger,1994:61)。或许是知道自己将成为亲身游历过科罗拉多河的格伦峡谷的幸运儿之一,伯格将自己的这段经历写成了散文。他的作品虽然不同于专业历史学家撰写的史书,但却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段“过去的历史”。这种个人的记忆有其独立的效度,不需要证据的佐证或资料的考据,但当其成为出版物进入公众视野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公众的质疑,《沙漠独居者》也同样面临了这样的问题。在这部美国自然文学经典之作中,沙漠以极为崇高宏伟、富有生命力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眼前,一反其在大众视野中常有的死寂、荒芜之态,具有蛊惑人心般的神秘感,也是爱德华·艾比眼中重要的生态有机整体。

在工业迅猛发展的20世纪60年代,爱德华·艾比(Edward Abbey,1927-1989)只身前往美国西南部沙漠,并以日记散文的形式完成了具有重要生态伦理影响力的自然文学作品《沙漠独居者》。他的自然观点与当时的美国社会发展格格不入,却为世人敲响了环保的警钟。艾比是美国越战后首先关注自然环境与人类关系的作家之一,其影响力在于他身体力行实践“生态中心主义”思想,抵制“人类中心主义”,将环境伦理写入作品,引领了美国六七十年代“环境正义”运动浪潮,他呼吁人类关注自然生物、保护自然权利,这一先进思想的提出超越了当时的生态伦理学和深层生态学。

爱德华·艾比环境伦理观的形成自然受其成长环境的影响,但很大一部分依赖于艾比本人的思想转变与伦理选择。二战后,美国经济增长进入“黄金时代”,资本主义对工人阶层的剥削与压榨变本加厉,大自然与动植物的命运被迫臣服于人类的利益与贪欲,城市里充斥着人们贪婪的喧嚣与病态的呻吟,艾比决心去沙漠寻找安宁,沉淀自己心中的浮躁,探寻神秘莫测的沙漠中千百年来让人心神向往的秘密。正是在此期间,艾比目睹了现代化机械对沙漠生态系统的破坏,工人阶级在利益驱使下的健康危机与人类的精神空虚,坚定了自己为荒野发声、为环境正义而奋斗的意念,借此作品唤醒人们对荒野的热爱和保护。

一.环境与利益:资本下的伦理选择

沙漠之所以对艾比的生态中心主义思想能有如此大的影响,首先在于沙漠的崇高之美对艾比的震撼。朗吉努斯指出,生存之旨不在于肉身存续,而在于精神的升腾;天之生人,不做卑鄙之动物,而植于心中以热情——渴求伟大与神圣(陈榕,2016),崇高能与灵魂相合、与心灵相契。

就像散文的开头,艾比就直言“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Abbey,2011:1),为了逃离城市的喧嚣,艾比投入了西部广袤沙漠的热烈怀抱,最终被沙漠荒无人烟却又桀骜不驯的浩瀚所征服。城市的沉闷无聊、机械性的重复工作、毫无人性的压榨、人们自私自利的嘴脸无不让艾比深感嫌恶,相比之下,沙漠的野蛮自由和令人可怕的敬畏所激发的崇高之感让艾比深深眷恋。在艾比的眼中,这片沙漠令人震撼的生命力并不源于大海那样的波涛汹涌的宽广与激荡,也不源于森林和草原那样的风光旖旎的绿色生机,而是源于那独属于沙漠自己的野蛮与令人可怕的敬畏所激发的崇高,因此,从见到沙漠的第一刻起,艾比就深深被沙漠的崇高之美所折服,并且产生了想要“占有”沙漠的疯狂想法。

其次,艾比环境伦理观的形成,也是美国资本主义“驱使”下的选择。当时的美国资本主义经济在“唯发展主义论”的主导下毫无节制的发展,资本家牺牲自然利益积累资本财富,让美国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种族歧视也日益加剧,工人阶级在生活与精神的双重压迫下心灵愈加空虚贫乏,许多人因为眼前的利益而选择了“金钱”,放弃了“环境”。但艾比则截然相反,出生于美国北部印第安纳州的艾比从小就爱上了自然和文学。一方面,艾比是受到了身为教师和管风琴师的母亲的影响,对古典音乐和文学非常着迷;另一方面,艾比的父亲是一位反资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激进分子,父亲极端而矛盾的个性也影响到了艾比,艾比逐渐成长为一名保卫生态自然、批判唯发展主义的荒野保护者。艾比十几岁的时候就独自去往美国西南旅行,并爱上了那里的沙漠。在沙漠的对比下,城市就显得那么令人厌恶。城市的嘈杂与利欲熏天、社会扭曲不公的歧视与病态思想、办公室逼仄的工作空间都让艾比感到窒息与烦闷。逃离都市喧嚣成为了艾比的执著,选择去美国拱门国家公园当管理员便是艾比逃离城市的第一步,也因此奠定了艾比生态中心主义的思想基调,是他与沙漠结下不解之缘的开始。进入公园之后,那片广袤无垠且荒芜寂静的绵延沙漠让艾比赞叹不已,沙漠的崇高之美震撼了艾比的灵魂,平衡和谐的沙漠生态系统让艾比见识到沙漠的生命力量之美,也由此坚定了艾比为荒野发声、为沙漠寻求环境正义的信念。

二.生态整体与人类中心主义:工业文明下的伦理身份困境

艾比伦理选择的外在表现便是“生态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唯发展主义论”的对抗,而“人类中心主义”和“唯发展主义”则是引发工人阶级伦理身份困境的内在原因。

人类中心主義崇尚人的内在价值,将生态保护视为人类的间接道德义务(杨通进,1998)。这种以人类为本的自我中心思想严重破坏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平衡,人类将自己视为自然的主宰者,以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态度视自然为谋取自身利益的来源,将动植物视为自己的任意支配物,破坏了自然环境与物种平衡,这种行径却被资本家以及大部分工人阶级所漠视。比如一直生活在西部沙漠附近的印第安部落纳瓦霍人,他们曾经依靠沙漠完好的生态系统放牧牛羊自力更生,在沙漠水系统受到大坝的截断与破坏之后,沙漠成为了比以前更加干旱且毫无生命力的荒野,随处可见的沙漠植物越来越稀少,牛羊放牧已经难以为继,西部牛仔的神话也从此销声匿迹。已经无法依靠沙漠生存的纳瓦霍人,不得不加入来沙漠开采铀矿的工人之中,铀矿辐射损耗着他们的生命健康,沉重的工作和机器的轰鸣声让他们的生活与以前截然不同,他们与沙漠自然的关系已经不复从前那般和谐和互相依赖,他们在一次次开采中不断毁坏沙漠,微薄的酬劳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失去了生活和精神的双层屏障,压力让他们神经紧张而暴躁,身心极度失衡,家庭暴力日益严重。

同时,艾比清楚地意識到,“唯发展主义”也将美国社会环境推入一种水深火热的境地。一般认为,首先对“增长癖文化”提出批判的是上一世纪的罗马俱乐部,但其实,艾比对“唯发展主义文化”的批判要早上至少十年,而且其批判更为深刻且具有先锋意义。艾比认为,“唯发展”是一种意识形态,并不是美国政府用以发展经济而制定的方针或者策略手段,而其致命之处是忽视了发展的制约性。保证当代人、后来人的长久的健康的生活,保证未来人类基本的生存条件,是发展不可忽视、不可缺少的前提(王诺,2005)。

然而,当时的美国正处于享受由“破坏性发展”所带来的利益急速扩张之中,犹如脱缰的野马无法受控减速,“唯发展主义”将人们带入了过度发展的误区,资本家狂欢于资本的快速累积,美国社会却因为贫富差距的无限拉大而致使种族歧视愈加严重,人们自私自利,白人无视黑人的种族特性而想要强行将黑人“同化”,而黑人则因为新教的迫害而自甘堕落或者抹杀自己的种族特性而自愿向白人靠拢。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资本的利益角逐中分崩离析,自然被放在发展的对立面,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在平等的同属于生态系统的一部分,而变成了人对自然的索取。在艾比看来,这些人并非地球生态中的“自然人”,而是资本主义奴役下的“傀儡人”。人的尊严包含着健康生存的尊严;人的生存权包含着环境权。当人被高度污染的环境所包围,被各种各样的致命病菌和致病物质所侵扰,这样担惊受怕地生活的人是么没有尊严的;干净、健康的生存权利是无法被快速发展的经济所取代的,也是无法被富裕交换的(王诺,2005)。莎士比亚说,“在理性上人是多么高贵”;然而在生态危机的现实里我们却经常发现:在严重污染的环境里人是多么卑微!

正因如此,艾比才向美国社会、向世界发出抗议,疾呼生态防卫与“环境正义”的必要性,既是为了生态整体利益,也是为了保护人们古老的精神家园。

三.环境正义:伦理意识缺失下的产物

艾比的写作动机和伦理选择的深层决定因素正是艾比深刻的生态中心主义意识和“环境正义”思想。

艾比笔下的沙漠“是无声的。它被动的承受,完全奉行却从不宣扬。沙漠躺在那里,像陈旧磨损的骨架,好像全无价值,唤不起人的任何感情……但是尽管简单澄明,却又蒙着一层神圣而又神秘的面纱。沙漠的沉默像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暗示:某些不可知的东西终将被揭晓”(白春苏,2010)。

艾比正是想要唤醒人们去正视沙漠环境的破坏行为和身体力行地保护自然环境,在艾比做美国拱门国家公园的管理员的初期,就见证了旅游业发展对沙漠生态的扰乱。大批机械设施、大型水坝工程、以及无线延伸的公路占据了沙漠的外围,并逐步向沙漠内腹深入,国家机构丝毫不顾虑沙漠的生态承受能力,无视沙漠的生态整体性,肆意侵扰沙漠空间和其中的动植物,完全被旅游业带来的巨大收益蒙蔽了双眼。

生态中心论的代表人物阿恩·纳斯(Arne Naess)指出人类只是生态大家庭中的普通公民,生态平衡是生命与无生命的大统一,而不是争夺主宰权的战役(曹明德,2002)。因此,沙漠也不应成为旅游业与铀矿开采之下的资本主义牺牲品,政府机构更不能借发展的目的毒杀沙漠中的土狼、山狮,致使豪猪与野兔泛滥成灾,让沙漠原本就贫瘠不堪的植被遭遇毁灭的危机。

过度繁殖加剧了沙漠的贫瘠,野兔的数量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数目。在一次巡视途中,艾比捡起石块掷向一只野兔将其“残忍”的杀死,但艾比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愧疚,甚至感到得意的欣喜。此时在艾比内心深处,自己就是沙漠中一匹“孤狼”,他想象自己躲避猎人的追捕和毒杀,作为生物链中必需的捕食者理所当然的猎杀了一只野兔,自然而然流露出作为孤狼的得意与欣喜(Abbey,2011:19)。

另一方面,艾比是最早一批为自然权利和“环境公正”发声的作者,并引领了美国上世纪末的“环境正义”运动。“环境正义”即在环境保护中,弱势群体的权利与义务不对等、甚至被剥夺的现象(王韬洋,2002)。

艾比在文中曾多次提到过,美国政府的“唯发展主义”是建立在剥夺印第安部落的生存环境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自然环境资源的基础之上的。“环境正义”是为了对抗不公正,但是那时环境伦理中的环境正义概念是缺失的,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深刻意识到这种伦理关系的失衡。在艾比之后,许多环保人士与环境伦理论家相继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美国“环境正义”运动也由此拉开了帷幕。

可以说,“环境正义”要求我们关注社会现实,重视种族、资本垄断等问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帮助弱势群体、矫正不正义(王韬洋,2002)。这要求我们在实践上秉持“生态中心平等”和“自我实现”两个基本道德原则:一切生命体与无生命体都有价值平等、自我实现的权利(Open University Course Team and Wye College Course Team, 1997),因此便有了“轻踏地球”(Tread Lightly on the Earth)的道德箴言。

综上所述,艾比的生态思想是“先进的”,他处于自己时代的保护环境的先列。艾比对生态“伦理不正义”和唯发展主义的批判敲响了无数人的道德警钟,他所引领和倡导的环境正义运动的蓬勃发展也不断助力着正确生态价值观的形成,激励了一批又一批的环境爱好者,为此后生态伦理思想的进一步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参考文献

[1]Berger, Bruce. There Was a River [M].Tucson: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1994.

[2]陈榕.西方文论关键词:崇高[J].外国文学,2016(06):93-111.

[3]Edward Abbey. Desert Solitaire[M].New York:Rosetta Books, 2011.

[4]杨通进.人类中心论与环境伦理学 [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8(06):57-62+130.

[5]王诺.唯发展主义批判[J].读书,2005(07):64-68.

[6]白春苏.《沙漠独居者》的生态审美探析[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0 (02):34-38.

[7]曹明德.从人类中心主义到生态中心主义伦理观的转变——兼论道德共同体范围的扩展[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2(03):41-46.

[8]王韬洋.“环境正义”——当代环境伦理发展的现实趋势[J].浙江学刊,2002 (05):173-176.

[9]Open University Course Team and Wye College Course Team. T861 Environmental Ethics [M].United Kingdom by The Open University Press,199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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