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奕涵:背后的眼睛
2022-05-30杨奕涵
杨奕涵
/作者自画/
我喜欢高堂明镜,也喜欢寻常市肆,我更喜欢它们在我的笔下流淌出的活力。闲暇时,我常常阅读各类书籍,从不同角度理解生活与生命。每一次品读,都是与作者的对话,我享受每一次走进文字这个丰盈宇宙的过程。“写作不是一成不变,它是少年人矢志不渝的勇气与力量。”在漫漫写作路上,我会继续坚定地写出心中所思所想,炽热地与文字长久相伴。
我是一名漂泊世间的旅者。与零零星星降临于这里的生命不同,我时常穿越过去,化名无数,体验属于他人的凡俗生活。踽踽独行已成常态,然却在感知世间存在的无限美好后,我的世界恍若只剩下一具空壳。
究竟为何?我不得而知。孤独与寂寞在周遭浮世中已然成为我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纵然我渴望得到他人的关注,收获段段真挚炽热的感情,可理智告知我,我还有路要走,我还要去度过每一段人生,没有人会始终不离不弃,我只能独自面对世间一切。
又是大梦一场,恍惚之中,我看见了一双眼睛,藏匿于阴暗处却清晰可见,坚定却又温柔似夜雨清河。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不曾在我的世界中出现的词——陪伴。我跌跌撞撞朝前方奔去,尝试追寻,却最终以失败告终——新的旅程已悄然开启。
我轻阖双眼。旅程中,会有那双心向往之的眼睛,默默在背后吗?
另一个时空。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在这个世界之中,我名唤杜甫。在一片烽火战乱之中,往昔记忆如同浮沙呈现于我的眼前,默片播放的,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我的年少,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彼时心中还有梦,眼里还有光。在鲜衣怒马的青春时代,我与友人龟年相约,以自己这双眼睛,见证大唐盛世。推杯换盏之中,我们已成了唐朝背后的眼睛。
晚唐。“万国尽征戎,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单。”这里的华灯初上,一瞬之间尸横遍野。
罢了罢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就此别过。于我而言,漂泊的脚步尚未停止,此行的目的地是家乡河南,但因躲避战乱不得不在荆楚一带辗转流离。行至潭州,忽闻乐声阵阵。
我呆滞原地,久久不敢上前。只凭乐音,我便认出了他,那位久别的故人——长安第一乐师李龟年。
思绪顿时拉回了四十年前的长安,岐王府邸里,那个华灯璀璨,歌舞升平的夜晚。台上是李龟年在纵情放歌,台下是十五六岁的我,意气风发,游走于锦衣华袍之间,把酒言欢,肆意昂扬。年少约定时,我与他皆未曾考量,四十年后再度重逢,竟是两个狼狈潦倒的白头老翁,在这稀稀落落的残花中相遇。曾说要见证太平盛世的前景,如今的双眼却早已浑浊不堪,那半城烟沙兵荒马乱的场景,令二人背后的眼睛亦不再清晰。
战乱,模糊了我们前行的脚步。我在辗转漂泊中处处寄人篱下,努力收敛自己的锋芒;而他,昔日梨园里众星捧月般的人物,沦落至此,卖唱为生。那曾经只属于王公贵族的天籁之声,如今却成了寻常市肆中的一曲悲歌。
时隔多年再度听闻故人的歌声,那些关于盛唐的印记便奔涌而来。可我不敢上前,如今这穷困潦倒的身躯又如何迎接故人记忆中那个仍然十分美好的自己?或许我所遇见的,是曾经盛唐夜唱的友人,是封存于我们共同记忆里的那个雍容鼎盛的大唐,亦是我们年少时的炽热梦想。故国的繁华,张弛的梦想,都已经伴随着离乱落花流水春去也。我不禁垂头,不愿提及,不敢提及。
我们成功了吗?其实年少时的约定并未尽数作废,却又眼见大好河山拱手让人,眼见自己活成这般窘困模样。理想与现实终究是云泥之差。
这个时刻,只有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站在树下,看漫天花瓣簌簌飘落。恍惚之中,一人仰天高歌,一人饮酒赋诗,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年少。
繁华唱尽,终也见证繁华。我与龟年从年少走到终末。我们的生命早已与故国融于一体,再难割舍;我们的眼睛,始终位于故国背后,看遍唐朝一个时代的兴衰,见证唐朝的一切美好与危暗。不论如何,我们象征着唐朝,亦默默陪伴着唐朝,每位唐朝黎民百姓都如同我与友人,在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会化作那双背后的眼睛,佑故国万世安宁。
一切归于沉寂……
尚未抓住眼前的幸福,却也只可装作万事顺遂。明明只是他人的人生,却在亲身经历过后感触颇深。可我终究无以相伴,只能独自一人颠沛流离。迷茫行走于浩瀚人世间,我竟找不到歇脚之地,找不到归属。
我忽然很羡慕杜甫,羡慕他的背后始终有一双属于故人的眼睛,也羡慕他可以作为归属的眼睛而证明自己的存在。
闲庭信步中,竟偶遇一处美景,落花、流水,不枉为天上人间,浪漫,却也凄清。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静立此地,心灵瞬间被净化。我恍然。
我的身后,是一桩桩一件件真情流露,是丰盈的宇宙与山川异域,更是只属于我的这颗心。我用双脚丈量世界,用双眼记录每一段,关于陪伴。我的眼中,早已充满温度。
慢慢,漫漫。我知晓了我存在的意义。正如杜甫与龟年,我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去看尽世间美好。待到他日归来,我,便成了宇宙中那双背后的眼睛。
(指导老师:李 劢)
/作者说/
我喜爱历史,时常会思考,古籍文献中的记载是否真正全面地展现出古时贤者的生活方式与内心世界,所以在创作过程中,我更愿意把这些古人圣贤的一面同他们内在的纯粹相结合,再加入自己对此的理解。
比如这次写作,我以《江南逢李龟年》这首诗作为切入点。初读这首诗时,仅仅停留在表面,对它内在的意蕴都没有过多了解,只觉得它的情感转变太快,上一秒是与友人久别重逢的惊讶与枉然,下一秒便是落花逢君。后来真正理解这首诗中包含的情感,起因于歌曲《后會无期》,这首歌让我明白不是所有思念所有感怀,都期待一场重逢,或许因为我们早已等待太久太久。不免想起《山月记》中的李征,年轻时意气风发,晚年却落魄潦倒,最终与友人的重逢,他始终不肯露面,不肯向友人承认那个曾经踌躇满志的少年如今已沦落至此。猛然间,我理解了杜甫作此诗的心境:不惧穷困潦倒,不惧面衰发白,只是惧怕与故人重逢;不惧故人不认,亦不惧故人认不出,只是被生活围困成如今这般的自己,早已近乡情怯。这首诗中夹杂着太多太多,不能浅浅停留于相逢喜悦的层级,于是我想通过自己的文字去感受他人的生活。或许这也是我一直想表达的生命中的喜与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