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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

2022-05-30凌雯辉

新作文·初中版 2022年8期
关键词:铸剑

凌雯辉

/作者自画/

自号“香山狂士”。自负的性格是我的名片,宽泛的知识面则是我侃侃而谈的资本。我读过的书也许不算多,但总有一些有趣的想法在阅读后被留下,而我会尽力以手中的笔,陆陆续续地将它们记下。

郗城严岑,字三俟,名士也。父严允,善铸剑,出手之剑千金难求,后因病殁;岑幼禀夙慧,经史子集过目不忘,亲友甚异之;又负才自矜,素好作文贬讥时政,邑贵皆恶之,会试每每落第,遂罢考,继父业为生。

岑长于铸剑,技艺精湛巧妙,远胜于其父,凡所铸之剑皆青光逼人,可削金断玉,时人皆服其奇巧,比为当世之干将、欧治子,不久竟一剑难求。

其一·相识

夜渐渐地深了,黑色的罗帐也早已笼罩住广袤的大地;雪后的郗城郊外早已寂静无声了。一片阴云拂过,慢慢地将高空的满月套入,天色也晦暗起来。

“当——当——当——”锻锤击打声在夜幕下响起。“呼……”严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滴,又抡起锻锤,高声吟道:“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适安归矣……”

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严岑的歌声。

“有何贵干?”严岑放下锻锤,冷声道。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铸剑的时候打扰。

吱呀——铺子的门缓缓打开了。严岑转过身,一个肥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严岑大师吧?”那壮汉抖了抖身上的雪,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肥肉横生的脸。

“我不是什么大师。”严岑皱眉。

“哎哟哟……您太谦虚了,当今天下还有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壮汉闻言欢喜不已,渴望与谄媚都随着那假笑夹在了满脸的褶皱间,“在下诨号‘地头龙,有幸听说过大师威名,故特地前来求剑,更有十金相赠以为酬资……”

“地头龙”,那个被官府画像悬赏缉拿的贼人?若为他铸剑,只怕他杀人越货时会更加放肆。念此,严岑缓缓开口:“恕难从命。”

“什……什么?”壮汉的脸色一变。

“我绝不助纣为虐。铸剑需先铸人,没有是非之心的人技艺再高也铸不出真正的好剑;练剑也需先练人,像你这样无恶不作的人也永遠成不了真正的剑客!”言毕,严岑放声大笑。

“少废话!要么给老子打剑,要么下地府见阎王去!”壮汉气急败坏,满脸的横肉都挤作一团。

“在我这儿不起作用。我有我的原则。”严岑冷冷地回应道,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另一把成品的剑。“可惜了这一块好材料……”他惋惜地看向那即将成形的剑坯,挺剑冲向壮汉。

“当——”金属碰撞声再次响起。严岑的剑术不差,但对方胜在力道蛮横,他只得直接以剑招架——

斜地里一把朴刀忽地袭来,那壮汉吃了一惊,连忙收剑回防:“臭小子,敢坏我大事,就连你一起宰了!”

那持刀人却哈哈大笑:“我正愁没有盘缠赶路,你这插标卖首之徒却拎着值百两赏银的脑袋上门来,我怎能袖手旁观?”言罢,他卖个破绽,那壮汉不知是计,提剑便刺,那人便抡起朴刀,壮汉哀号一声,持剑的手竟被生生斩下!他再顾不得什么求剑,捂着断臂便仓皇逃去。

那人正欲追去,严岑缓过神来,出声询问:“敢问恩人姓名?”

“我?”那人愣了愣,缓下步伐,“我姓柳,名益。”他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道:“我年少的时候喜欢行侠仗义,结果失手把家乡一个泼皮给杀了,只得撇下家人仓皇出逃。”

他取出一块布来,不急不缓地擦拭着手中的朴刀:“我挺喜欢剑的,对铸剑也有些了解,可惜就是没银子。我听了你的大名,便想着今天来观摩一下,谁知竟遇上这种事……”

“不过,你刚才所说的我都听见了,”柳益收起手上的布,将朴刀插回腰间,“说得好。你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过誉了。”严岑摆摆手,“可惜这剑坯未成形就冷却了,算是浪费了。你若想观摩只能等到明晚,不知道还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柳益笑了,“明晚再会。”

“再会。”严岑也笑了。

自相识后,两人常于晚上相聚,彼此更是情投意合。

其二·牵线

远处的红日逐渐落下了,给天空披上一层橘红色的光;古老的郗城似乎也困倦了,静默在斜射的阳光中。一朵彩云自枯草上空飘过,露出了烧得火红的天。

“当真是怪事……”严岑郁闷地看着差不多见底的水缸。缸居然没水了,这剑坯淬火的工序只得再延后。

“那又得去一趟溟溪取水了。”郗城附近河川虽多,但还是溟溪的水质最合他意。他在腰间系上防身佩剑,挑起挂着空桶的扁担便出了铺门。

柳益早已在铺子外等候多时了。见严岑出来,他很自然地从严岑的扁担上分走了两个空桶:“别那么心急,分几次挑也可以的。”

“辛苦你了,每次来都得帮我打个杂什么的。”严岑哭笑不得。

“何必……就当我在偷师吧。”柳益摆了摆手中的空桶。

他们一路闲谈,不久便到了溪水边。两人正要取水,却听见林间有女子呼救声传来——

“我们去看看。”严岑将水桶放下,便将佩剑抽出。

柳益却一反常态:“管他作甚……指不定是山间精怪作妖。”

“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人自己吓自己。”严岑有些生气地驳斥道。

两人循着呼救声向山林间寻去,直追到一条山路边,却见一架几近散架的马车,几匹四散奔逃的骏马;四五个男子持火炬朴刀围着马车,马车内一个少女正大声呼救。

“速速离开!”两人举起手中兵器。见有人前来,那些匪人兴奋地举起朴刀,转身便迎向二人。领头的匪首只阴森地一笑:“算你们倒霉啊,小子们。下辈子给我记住了,别多管闲事!”

以二敌五着实有些困难,严、柳二人起初甚至有些招架不住;但幸亏两人都是练家子,几个匪寇又尽是使些三脚猫功夫的,见不敌二人攻势,便接连四散奔逃而去。

见匪人逃去,那少女便下了马车,向二人道了万福:“妾徐氏,蓟城人。妾母亲早逝,父亲不久前亦因病逝世,便携着家中金银细软前去投奔远房亲戚,不料路上遇上贼人……若无两位相救,性命只怕危在旦夕。”说着,她移步向前,一把挽住严岑手臂:“如不嫌弃,愿以身相许,共修燕好,更有细软五箧,以为嫁妆……”

“姑娘请自重。”严岑有些慌了神,“柳益,帮下忙!”柳益却在原地一动不动,揶揄道:“有什么不妥的,佳人配俊杰,很合适嘛……”

严岑欲再言,柳益却突然大笑起来,连那少女也以袖掩面而笑。“严三俟,汝真君子也!”柳益直拍手叫绝,“钱财不能惑,颜色不能诱,施以威武而不屈,我的妹妹正当托付给你这样的伟男子。端娘,还不过来给你未来夫君请安?”那少女闻言忙收起笑容,恭恭敬敬地向严岑再道了一次万福:“严公子好。”

“这是?”严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吾为汝牵线耳!”柳益笑着拍了拍严岑的肩,“她呀,才不是什么姓徐的过路女子,而是我的妹妹端娘;那几个拦路的人也不是什么匪徒,而是我的江湖朋友。你早就二十多了,也是时候有个家室啦。”

“不……不是,是不是太早了,而且她的意愿你还没问呢。”见端娘好奇地向他看来,严岑更加慌张了。

“好啦,你们多接触不就知道互相的意愿了吗?刚才为了来这里,水都忘取了,咱们赶紧拿水回去,然后晚上让端娘做大餐去!”柳益一手拽着一个,三人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端娘机敏聪慧,所造之物精美绝伦,比如木鸢,可连飞三日不停。两人志趣相近,暗生情愫,成了夫妻。而柳益自与严岑结为姻亲后却少来了,偶尔来拜访严岑,或与他揣摩铸剑技艺,或与他开怀畅饮。

其三·并肩

适才还明亮的天,霎时便阴暗了下来。厚重的雨云慢吞吞地在空中蠕动着,向郗城的天抹上层层阴郁的灰;不久后,大雨倾盆落下,硕大的雨滴争前恐后地坠向大地,在空中挂上一层朦胧的帘幕。

“这雨下得真大。”严岑瞥了一眼窗外的雨势,便继续在磨石上打磨起已铸成的剑来。

“别分心了。”端娘笑着嘱托道。她正鼓着风箱,不紧不慢地煅烧着炉子中的生铁块。

两人正你侬我侬,连串的敲门声却忽地响起。

“我去看看。”严岑对妻子一笑,到门前将它打开,却见浑身是血的柳益踉跄着冲了进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严岑皱起眉。柳益只是沉默不语。端娘见了,忙将红热的生铁取出放于一旁,赶至兄长身侧。

“快关门。”柳益咬紧牙关,“发生的事以后再说。我不在这里久留,一会儿就走。”

“别胡闹。伤得这么重,你还能去哪儿?好歹你是我大舅子,我说多说少都得收留你。”严岑关上门,正斥责着想将他拉起,伸出的手却径直穿过了他的小臂,竟抓了个空。未等严岑惊奇,柳益却突然对夫妻二人喊道:“快跑,它们来了!”

它们?“它们”是谁?未等严岑回过神来,铺子的门口再次传来响声——这一次这扇门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竟直接碎成了木片,向铺子内飞了几尺。

门前的倾盆大雨中站着三只奇怪的怪物,它们穿着类似人类士兵的甲胄,却长着牛或马的头,活像地府里的牛头马面;为首的牛头向铺子内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在了柳益身上。“柳益,”它眯起眼睛,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冷酷的光,“你必须死。”

嚴岑扑向身后的货架,抓起一把铸好的剑便冲上前去;柳益也挣扎着站起身,抽出朴刀便也上前迎敌。

两人皆用了杀招,那为首的两个牛头只招架几番便被砍中,化作一阵黑烟消散而去;最后那个马面见势不妙,意欲逃窜,才转身便被柳益甩出的朴刀击中,在朴刀断裂时于雨中成了一缕黑烟。

“呼……现在你可以把发生的事,尤其是刚才的那种东西……告诉我了吧?”严岑喘着气,看向柳益。

柳益凄然一笑:“或许我应该早点说的。我其实早就不是人,而是个孤魂野鬼了。”他像是没有看见严岑与端娘惊诧的眼神似的,自顾自地顺了下去,“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因为杀了泼皮被迫离开家乡的事吗?离开家乡后,我还是梦想着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就买了那朴刀,一路上遇上不平事便出手相助;可当我因伤重离世时,没有人在我身边,也没有人将我下葬——我就这么成了个孤魂野鬼。因为我生前身上便有了几条人命,所以我的判决被延后了几十年;因为死后没有人将我安葬,我就成了孤魂野鬼,能在傍晚就出来,这才有机会遇见你,见见端娘。”

像在梳理着什么似的,他顿了顿,再次继续他的讲述:“人间真是不公平呵——我本以为地府不会如此,却没想到它与人间竟别无二致。地府有阴督鬼王,专审人生前罪孽,司掌转世之职;这鬼王贪婪成性,凡欲投世转生者,需予他黄金百两,并割髀肉二十两,否则便永世被拘于地府,不得超生。可大部分鬼生前都是穷人,又怎会有这个财力?我心中不忿,领众鬼欲讨伐这鬼王,却不敌他手中兵器——说来也巧,这鬼王手中的剑正是你父亲生前所造。你的铸剑技艺远胜于你的父亲,也只有你铸造的剑才能匹敌那鬼王的剑——我这次前来,也正是这个原因。”

“只是这个原因吗?”严岑沉默了一会,起身将刚才打磨好的剑装入配对的剑鞘,递给柳益,“拿着吧。我目前所造的最完美的剑。”他又将货架上的短兵尽数取下装入一个黑色包裹中,示意柳益带上:“这些给你的部下,够吧?”

柳益沉默地点点头,背起包裹转身就要离去,却听见严岑缓缓开口:“你不邀请我一起去吗?”

柳益一愣:“那里太危险,你一个活人不去为好。”

“你知道我的为人的。”严岑神色严肃,“他们本就不应受到这样的差别对待,我也更不会因危险而退缩。”

“真是奈何不了你。”柳益苦笑道,“那我们走吧。”

向端娘告别后,两人连夜赶路,穿过了将人冥两界连通的小道,将兵器分与众鬼,静候举事之时。

是夜三更,二人率众鬼举事,一举攻向鬼王判司;那鬼王惊慌失措,忙调牛头马面来迎。好一场恶战!众鬼虽战无章法,竟也将众牛头马面击溃。那鬼王更是惶恐,只接得柳益三剑:第一剑,那鬼王手中剑上裂纹浮现;第二剑,那鬼王手中剑顿时断裂;那鬼王头颅落地,顿时化为齑粉。

严、柳二人领着众鬼入了判司,正欲徐徐安排众鬼投世,却听见判司外锣声大作,柳益顿时大惊失色:“是阎罗王派军来平乱了!”

“你得赶紧走。生人入地府,这可是大忌,赶在他们知道之前,快走!”柳益焦急万分。

“不行,我绝不能在这种危急的时候把你抛下……”严岑还想再言,却被柳益一把推开:“快走!”

严岑向后摔去,却发现自己倒在了郗城外湿润的草地上。他茫然地爬起,向四周望去——

没有任何人迹,只有草叶上未干的雨滴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光。

其四·重逢

距離那件事发生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可自那夜后,柳益却再也没了音讯。严岑向妻子讲述了二人的经历,表达了心中的忧虑,她却让他放心,柳益一定会平安无恙——当真吗?他不太确定。早春的郗城是慵懒的,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慵懒的气息;他在这慵懒的气息中疲倦了,沉进了无边的梦海。

“严岑,好久不见。”柳益身着玄色朝服,向他作了个揖。

“这只是个梦吧?”严岑问他。

“是,也不是。”柳益笑道,“先前我斩杀阴督鬼王,本该为死罪;但因我揭发了他欺上瞒下、贪赃枉法之实,功过相抵,竟替了他这差事,替他收拾烂摊子。”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样一来,我以后就没办法回人间来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再见最后一次的。”

“什么时候?”严岑虽有些遗憾,却也为柳益的未来感到欢喜。

“就今晚吧。”柳益想了想,狡黠地一笑,“菜看起来很丰盛。”

严岑猛地醒转。他向窗外望去,已然夜幕降临。

“醒了?你睡了一个下午了,洗洗手,来吃饭吧。”端娘关切地看着他。

“再多做些吧,柳益说他要来。”

“什么?”

小铺门口又有敲门声响起。夫妻打开门,迎接他们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三人相庆欢聚,竟一夜未眠。

临别,柳益只嘱托道:“如今正是乱世,君有大才,必有明主亲自拜谒求见,可从之,必能成大业,荫子孙。”遂飘然而去。后果应验。

香山狂士曰:“严三俟真伟男子也!以威武迫之而不从,以钱财惑之不得,以颜色诱之而不效;怜悯施之于鬼物可曰仁,忘身而助友可曰义,不受不义之财可曰廉,不行助纣为虐之事可曰知耻。可叹世人一味追名逐利,皆艳羡功名富贵而忘尽礼义,失其匠心。‘铸剑当先铸人。此言振聋发聩,然警醒者又有几何?”

(指导老师:唐志荣)

/作者说/

这一篇小说创作的契机是老师对我作文的一个小提议。“剑与君子,是一对很有意思的素材。可不可以将它写成一个故事呢?”老师的观点给了我跃出束缚的支点,这才有了这篇文章。

故事的灵感来源于《聊斋》。我欣赏志怪小说,喜欢回味它字里行间的怪诞感,也曾设想过如何模仿这类小说写作;而这一次,我抓住了机会。经过几天的构思,严岑这个角色逐渐被一笔一笔勾勒成形。他是正直善良的,却背负着名士惯有的负才自矜,兼有着读书人的迂腐。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完人。我想将这个不完美的人塑造得更为有血有肉,赋予他真实的生命,却自觉笔力不足,反复修改才有了如今的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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