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战小诸葛
2022-05-30魏炜
魏炜
卧牛山下有个叫兔打愣的小村子,村里有个小伙子,叫马远,猴精猴精的,小眼珠儿一转就是一个主意,乡亲们送给他一个绰号,叫小诸葛。
马远不光聪明,而且对人也热情,乡亲们遇到了难事,就来求他帮着想主意,他从不拒绝。乡亲们自然不会空着手上门,他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村里还有个小伙子,叫陈智,脑瓜子也挺好使,可惜时运不济,爹死得早,娘又得了重病,他只得辍学回家,一边照顾娘,一边侍弄着几亩地。
这天晚上,陈智给老娘拾掇利落了,闲来无事,就想找马远聊聊天。
马远家的大门虚掩着,陈智推门就进来了。马家的大黄狗对陈智也挺熟,颠颠地跑过来,在他裤脚上蹭了蹭脑袋,也不叫,就跟在他屁股后头。陈智来到客厅门口,这才看清屋里村主任正和马远说着话。兴许人家说正事呢,自己进去不合适吧。
陈智转身要走,屋里人的说话声却传了出来。就听马远说道:“叔,您就是想提高咱村人的收入呗?”
陈智一听这话,就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不知小诸葛有什么发财致富的高招儿,陈智也想发财致富啊,他就想听听,看能不能偷偷地跟小诸葛学上一招儿。
村主任说道:“可你看咱村这个情形,那是难上加难。这几年,我们这一任啥都没干,镇领导会有看法的。”
马远点了点头,转着眼珠儿想了想,忽然一拍手,高兴地说道:“有了!”
村主任忙着催促:“快说来听听。”
马远说:“咱村家家户户都养猪,那猪粪算过收入吗?你买了我家的猪粪去上地,那不就是我家的收入吗?”
村主任愣了愣神儿,摇了摇头,说道:“那才能增加几户的收入啊?村里这么多户呢,让户户都增加收入,才显得咱村都富裕了呀。”
马远就捂着嘴巴笑,倒把村主任给笑糊涂了,愣愣地看着他。马远说:“你买了我家的,那就增加了我家的收入。我再买了你家的,那不就增加了你家的收入吗?你要是觉得买一回不够,那就买两回、买三回呀!”
村主任愣神儿想了想,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忽然兴奋地拍着桌子说:“妙啊!你买了我家的,我再买了你家的,等于猪粪没动地方,两家都增加了收入!难怪你叫小诸葛,这么奇妙的主意也就你能想出来!”村主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了马远手里。马远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陈智的鼻子险些给气歪了。这是什么馊主意啊!简直就是欺上瞒下,愚弄领导,也愚弄了百姓!
陈智真想冲进去罵他们一通,但转念一想,现在就把他们揭穿了,他们还能想出别的馊主意来,到时候没人知道,他们岂不就能蒙混过关了?他赶紧闪身离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治治他们。
转眼就到了年根儿,到了要杀年猪的时候了。这天上午,两辆小轿车停在村口,县一中的胡校长带着两位朋友下了车。他们已经跟马远约好了,今天就是来拉年猪的。
现在城里人讲究了,嫌饲料喂起来的猪肉不香,就雇山里的乡亲们帮着养猪。这猪吃粮食和野菜,长得慢,但肉香啊。胡校长就是雇请马远帮他养的猪。
马远迎出去,接了胡校长他们进家。马远家的院子西侧就是猪圈,里面养了四头猪,一头是自家的,另三头都是帮人家养的,身上都做着记号。
马远喊来几位乡亲,帮他把胡校长那头猪逮住,过了秤,又算了钱。胡校长却没有掏钱的意思,反而问道:“还有呢?”
马远迷糊了:“还有啥?”
胡校长说:“猪粪呀。”
马远更迷糊了,问:“啥猪粪?”
胡校长不高兴了,从口袋里掏出合同,指着上面的条款说:“你看清楚,这里写得明明白白。乙方代甲方养猪,一切收益归甲方所有。猪粪是猪拉出来的吧?那理应归我。我已经答应苗圃的老板了,卖给他三百斤猪粪。你不给我猪粪,我卖不成,违反了合同,那是要赔钱的。你赔呀?”
马远一时呆住了。他在自家院里养猪,怕猪粪积多了太臭,时常清理猪圈。清理出的猪粪,就拉到地里去肥田了。这刚清了没几天,圈里没有多少。撒到田里的猪粪,也不好再收回来呀。胡校长跟他要三百斤猪粪,他自然没有。但就这么平白让胡校长罚上几倍的钱,他又心有不甘。他连忙辩解:“胡校长,以往的规矩,代养年猪就是给头年猪,没说过猪粪也给呀。”
胡校长说:“以往的规矩,不能替代咱签下的合同。咱这合同,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咱签过合同了,就得按合同办事。你给不了我猪粪,那就得赔钱。”
别看马远平日主意挺多,可碰上了胡校长,他倒说不过了,急得直跺脚。
乡亲们也都议论开了。因为他们也都代人家养着年猪,万一人家也要起猪粪来,那可咋办?马远看到陈智站在人群外面,就把他拉过来,急切地说:“你快帮我说说呀。要真赔了他猪粪钱,我这一年不白干了!”
陈智就对胡校长说道:“胡校长,马远已经把猪粪给你了,你不该再跟他要了。”
胡校长惊奇地问道:“给我了?啥时候给的?”
陈智就说,为啥城里人要花那么多钱请兔打愣的乡亲帮着养年猪,还不是因为兔打愣的粮好、菜好,猪肉才香嘛!可兔打愣的粮和菜为啥好?那是因为他们在地里施农家肥呀。啥叫农家肥?就是这猪粪呀。猪粪早就变成营养返回到猪身上了,哪还能再要猪粪?
胡校长一打愣的工夫,乡亲们都连连说是这么回事啊。胡校长微蹙着眉头,盯着马远,问道:“你真把猪粪施到地里了?”马远使劲拍着胸脯说:“是真的呀。”胡校长问:“没有卖?”马远说:“没有卖,一坨都没有卖。”胡校长说:“要是施到地里,我就不说啥了,要是卖了,那我可不答应。”
马远一听话音儿,胡校长这是不追究他了,心里就轻松了,说道:“胡校长,您多虑了。猪粪那东西在我们乡下一分不值,想卖也没人买的。”
胡校长付了款,马远就和乡亲们一道,把年猪装到了轿车的后备厢里。看着小轿车开走了,马远这才长舒一口气,惊魂稍定。他揣着钞票往回走,亲热地拍着陈智的肩膀,说道:“兄弟,今天多亏了你呀。不然,真得让他讹笔钱去了。以后再签合同,一定得写上一笔———不含猪粪。走,我请你喝酒去!”
陈智却冲前面努努嘴说:“你看,村主任正黑着脸等你呢,我可不爱看他这张脸!”说完就大步走开了。
马远来到村主任面前,问道:“主任,咋啦?”村主任把他拉到避人的地方,生气地说道:“你把我的事搞砸了!”马远不解地问道:“啥事啊?”村主任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卖猪就卖猪,扯什么猪粪啊!你拍着胸脯说那猪粪一坨都没卖过,杨组长当时就拉下脸来了。你给我出了那个在猪粪上做文章的主意,我给你家做了五百块的收入呢。”
马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地问道:“杨组长?什么杨组长?”
村主任没好气地说道:“跟在胡校长后面那辆小轿车上下来的,是县委防止返贫工作领导小组的组长,直接归县委书记管。这回,我可怎么交代呀。”村主任急得直跺脚。
马远也跺脚:“主任,您说这赖我吗?我给他养了猪,他还跟我要猪粪!以前有人要过吗?别人家要过吗?就这个胡校长出幺蛾子。要不是陈智帮我说话,这钱就让他讹去了。”
村主任皱着眉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怎么就这么巧,杨组长和胡校长一起来的?还就说了猪粪的事?一下子就揭了我的短儿。报告我还没交上去呢,这事儿没别人知道,不会是你说漏了嘴吧?”
马远忙着辩白:“我没说过!主任,您想想,这是我给您出的主意,拿了您的好处,要是翻了船,您不得把好处要回去?我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村主任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现今就是翻了船,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赶紧再给我想个主意,把这个亏空补上。不然,哼,小诸葛,别怪我给你找别扭!”
马远心下一惊。村主任要给他穿小鞋,他可就寸步难行啦。他一把拉住了村主任的袖子,说道:“主任,你别急着走,我这就想办法。”他转眼往村口一看,看到了成排的杜仲树,转而问道:“主任,有个只顾眼前的法子,行不?”
村主任说:“我现今只能顾眼前了。这回要是露了馅,这个村主任就得给我抹了,我还管明儿干吗?快说吧,别卖关子了。”马远指着村口的杜仲树说,法子就摆在眼前,把这些树皮扒了卖,可不就有进账了吗?村主任也抬头往村口外望了望,咬了咬牙说:“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啦!”
村主任两手一背,走了,看来是认定了这个法子。
陈智从砖垛后面闪出来,狠狠地瞪着马远,恼怒地说:“你怎么给村主任出这馊主意啊?”马远没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呀?”陈智说:“我就猜到你们俩没憋什么好屁!”说完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早些日子,陈智偷听到村主任和马远说话,越想越气,背地里就想到了一个“索猪粪”的办法。他原先就在县一中上学,后来得知胡校长雇请马远养年猪,他就找到胡校长,把事情讲了。
胡校长也很生气,决定演一场“索猪粪”的戏,来揭穿这个阴谋。他觉得光演戏还不够,就请杨组长来“看戏”。村主任使计不成,又拦住马远讨主意,陈智看到后就绕了个圈子回来,躲在砖垛后面偷听。
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这要是把树皮生生给扒了,那些树不就等着死了吗?陈智心里一阵难受。他蹬上自行车,从村口一直骑到县道上。这路两侧全都栽着杜仲树,别提多好看了,这要是被扒了皮,那真是兔打愣的耻辱啊。可他知道,村主任已经病急乱投医,想拦他是拦不住的。要当众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陈智回到家,沉着脸,茶不思饭不想。他老娘看出来了,问他出了啥事儿。陈智想到老娘也帮不上忙,不必让她再增加烦恼,就摇了摇头说没事儿。谁知老娘却想歪了,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圈儿就红了。她抹了抹眼角儿,说道:“儿子,是妈拖累了你呀。换作是我,也会这么想的,妈不怪你。”
老娘这句“换作是我”,让陈智眼前一亮。他兴奋地说道:“那就换作是我吧!”他拿了镰刀和蛇皮袋就出了门。刚一出门,他就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举报有人在村口偷割杜仲树皮呢。然后,他就直奔村口。
陈智正在杜仲树边晃悠,镇派出所的民警就赶来了,不由分说,把他带回了派出所。陈智交代了正准备偷割杜仲树皮的事。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派出所决定对陈智拘留五天。
警车闪着警灯、鸣着警报来到兔打愣,车停在村口,警灯和警报又闪鸣了一阵子,这才熄了。两名警察下了车,向村里走来。乡亲们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都围过来。
村主任迎住了两名警察,赔着笑脸问:“赵警官、陆警官,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我们村,有啥事啊?”
赵警官说:“你带我们去陈智家吧。”村主任吓了一跳:“陈智咋啦?”
赵警官说:“这小子,财迷心窍,去偷割杜仲树皮,被我们逮到,拘留了,我们来给他家人送拘留通知书。”
乡亲们窃窃私语,说并没看到杜仲树皮少了呀。赵警官听到了,就大声说,陈智正准备割,就被逮到了,没造成实际的损失,只拘留几天。要是割了,那就是破坏树木,是要判刑的。乡亲们听了窃窃私语。有几个昨天夜里被村主任做过工作的,这两天就准备去偷着割的,听赵警官这么说,吓得脸都变了色,再看村主任的目光里都带着些怨恨了。
过了几天,陈智回到村里,他看到杜仲树还都好好的,心就落回到肚子里,不觉狡黠地笑了笑。
晚上,马远过来看他。马远上来就给了他一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净坏我的好事!村主任这个大红包,你就不让我拿到手是吧?干脆,这小诸葛的绰号给你吧。”陈智连连摆手:“你要真想出好主意来,我绝对不会坏你的好事儿!这几天多亏你照顾我妈了,谢谢啊。”
他没在的这几天,都是马远来照顾他老娘的。
马远重重地叹了口气:“咱这穷乡僻壤的,要增加收入,难啊。要不是我爸妈身体不好,需要我照顾,我就进城打工了。随便找个工作,挣的钱也比种地多呀。”
陈智也是同病相怜。他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幫你照顾大伯和大妈,你进城去打工。”马远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拍手,兴奋地说道:“有了!”
马远拉着陈智找到村主任。
村主任正为这事儿犯愁呢,听马远说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顿时兴奋得两眼放光,催促道:“说,快说呀!”
马远说:“我只是有个想法,还不是很成熟。具体的细节,还得再商量。主任,我和陈智都有心出去打工多挣几个钱,可因为家里老人身体不好,离不开人,给牵累住了。咱村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不少吧?附近的村子,还有城里,都有不少吧?那不如就把老人们集中起来,集中照顾,就可以腾出人手来了。他们能挣到钱,咱们也有了收入,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村主任说:“这就是养老院吧?”马远摇摇头说:“不是养老院。养老院就是一个大院子里,一群老人,几个工作人员来照顾,就像旅馆,没有家的感觉。咱们这个是几户为一个单位,由一个人专门负责,就像家一样,那负责看护的人就是他们的儿子、闺女。比如陈智,就负责照顾五六户,他就是那些老人的亲人。”
村主任迅速思索着:“一个人负责五六户,每户收两千块,给他留一半,那也是五六千呢。那么多人外出打工,留下了空房子,都可以租下来,过年的时候他们回来了,老人也会被儿女接回家了。好像县里也有政策,鼓励办这类机构,税费全免,贷款还优惠……小诸葛,你这回出的真是个好主意啊!我这就召集村委们开会,再做个可行性报告。”
村主任说完就急着去开会了。
陈智和马远出来。陈智不无敬佩地说道:“你这脑子还真是好使。不知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好主意。要真能成,我不出村,就能挣到钱了。等我挣到钱,请你喝酒!”
陈智这回没斗过小诸葛,可他心里却很高兴。马远更高兴,想着乡亲们的笑脸,他不觉也笑了起来。这笑,是干净又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