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杯子，空灵的椅子

沙子

泡茶之后盯着透明水杯，看水中飘荡出丝丝缕缕的金褐色，这些色泽非常缓慢而有层次地浸入无色的水中，直至水的颜色转变为金黄色。现代人发明了透明水杯，能有心情有时间看到渐变的茶色，是不是比古人对喝茶品茗的享受有提高呢？

透明茶杯的好处在于通透，在于简单明了。现实中很多人却不喜欢做透明人。身边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任何事情不发朋友圈。对很多人来说，发朋友圈晒自己的私生活，那无异于自我暴露。他们说自己看书、锻炼运动就好了，何必发朋友圈？说不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嫉妒或者讥讽。

说到晒朋友圈，古人其实也喜欢晒。阅读明代士人文震亨寫的《长物志》，看似他在主动暴露自己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列举了自己喜欢的房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等等十二种事物。桩桩件件，极尽细腻。比如专门提到的椅子座榻，“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不便适。”他对椅子有两项要求：其一是外形要求，要古雅可爱;其二是对椅子的使用要求，要方便舒适。

老子的《道德经》开篇就讲道：“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就是茶杯之所以有用，在于它的中空无物。同样，椅子之所以有用，在于它的空灵与“不满”。

正是画家的妙手，让你看到的不仅仅是椅子，更有椅子上那个人的生活。

对明代家具颇有研究的王世襄先生，曾总结出明式家具的特点为“十六品”，即简练、淳朴、厚拙、凝重、雄伟、圆浑、沉穆、秾华、文绮、妍秀、劲挺、柔婉、空灵、玲珑、典雅、清新。一把椅子如何空灵？如果对传统文化没有点认知，恐怕很难体会其中的意境。

英国画家大卫·霍克尼对椅子同样情有独钟，他会描述某个画展中满大厅的椅子，墨绿色和橘色的;或者单独把椅子作为素描主体、拼贴画主体。他的作品《与克里斯托弗、唐同游圣莫尼可峡谷》， “走進起居室，看到有两把椅子，这样反向透视的椅子在他的拼贴作品中是常见的。那两把椅子前面窄后面宽，显然是反向视点……空间在视点游走移动的引导过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重新建构了，观看者目光在画面空间里不断地移动中感受到更多的细节，视觉体验变成了一种包含空间深度、时间性和运动感的情感复合体。”霍克尼说：“绘画活动变成了可视的过程，且并非隐藏在作品背后，它非常清楚，显而易见——但吸引我的却是画家看世界的方式。这意味着观者参与了画面。”

正是画家的妙手，让你看到的不仅仅是椅子，更有椅子上那个人的生活。在文化学者王世襄那里，椅子承载了中国文人各种极致的审美需求，包括雄伟、沉穆、文绮等等审美特质;而在艺术家霍克尼眼里，这些椅子像魔方一样可以帮助他构建空间，形成时间性与运动性，这些椅子的奇特夸张变形用法，让他的作品脱离了西方最常见的焦点透视，而呈现出东方卷轴画特有的散点透视、移步换景之类的表现力。

坐在这样的椅子上，泡一杯茶，给每一个透明和空灵点赞，正是因为这些无用之用，丰富了我们的生活，装饰了我们的审美。

选自《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