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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杜甫《登高》一诗彰显的生命意识

2022-05-30梁树有

关键词:登高悲秋杜甫

梁树有

摘 要:诗歌是中国文化的瑰宝,诗歌鉴赏是中学语文教学的重要内容。回归文本挖掘其内在无限的艺术生命力可以帮助学生提升语文审美鉴赏与创造的能力。诗歌从诞生之日起就是群众的艺术。由此看来,诗歌承载着文化的记忆和深厚的民族意识。本文意在探究杜甫《登高》的艺术生命力,挖掘其内在的文化心理及民族意识。

關键词:《登高》 时空审美 生命意识 民族心理 DOI:10.12278/j.issn.1009-7260.2022.08.007

一、诗歌文化导入

诗歌是中国文化的瑰宝,诗歌鉴赏是中学语文教学的重要内容。而长期以来,人们偏重于挖掘所谓的思想价值和时代政治内涵,以致我们在教学中常常将一千个哈姆雷特变成一个哈姆雷特,进而束缚了人们对诗歌文本内在生命力的探求。这是对诗歌这一语言文化精华的僵化,更是对文学的践踏。因此,我们要回归到文学本身,去挖掘其内在无限的艺术生命力。

朱光潜在《诗论》中曾言“诗歌是最早出世的文学”,与人类起源一样久远,“从起源时,诗歌就是群众的艺术”。由此看来,诗歌承载着文化的记忆和深厚的民族意识。

让我们把目光聚集到唐代。唐代是一个诗歌繁盛的时代唐代诗人杜甫的诗歌一向以反映社会现实生活而被人们称为“诗史”,杜甫也被尊称为“诗圣”。多年来人们多注重其诗歌“史”的一面,却忽略了杜诗所拥有的美学价值和生命哲学的艺术价值。杜甫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大诗人,仁政爱民、匡时济俗的儒家思想在其身上有着充分体现,其忧国忧民、沉郁顿挫的诗歌背后蕴藏着一种强大的生命力量,这种力量正是其诗歌能够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杜甫这位大诗人的诗歌作品的艺术特征是由其蕴藏的文化内涵决定的。众多的诗歌作品更形成了一个耐人寻味的体系,值得我们去进一步挖掘、探索。我们要从内质上去探求诗歌的奥秘,去探求“诗圣”诗歌作品内在的艺术生命力。

二、诗作的主体把握

古人有“登高”的情结,文人往往因登高而情满于山,登高创作更是睹物思情的一个过程。面对山川河流,文人总会有无尽的感慨。

我们来看:

登高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全诗大概解释为:秋天天空格外高远,空旷之中猿猴哀啸,意境尤为凄凉、冷清。水边高地的方向有白色的鸟儿往回盘旋。 仰首看到万里无边的天际漫空纷飞的落叶。作者此时登高低俯,看到的是滚滚长江,奔腾而去。感慨自身半生漂泊,居无定所,此时年老悲苦、疾病缠身,有着无尽的人生慨叹。所有的艰难痛苦汇成了两鬓的白发,变成了一位写满了岁月沧桑的老人。衰颓满心偏又暂停了浇愁的酒杯。

这首诗歌创作于唐朝大历二年(767),是杜甫九九重阳节带病登高时所写。当时杜甫在夔州过着孤独漂泊的生活,身体状况欠佳,疟疾、肺病、风痹、糖尿病等缠绕着他,牙落发衰,耳也聋了,几乎成了一个残疾的老人。老年多病的孤独,国事的哀愁,“艰难苦恨”都郁结在心中,年老多病的作者登高临下:秋风萧瑟,猿啸哀啼,青州上白鸟飞旋,黄叶簌簌纷飞。

诗歌分析鉴赏的方法有很多,我们可以从意象入手赏析情景交融的手法。如首联作者运用视觉描写,由高到低,从水边高地,视野所及选取了多种景物。点缀成一幅萧瑟凄美的画面,对仗工整,富有节奏。作者俯仰所见,截取了六个独特的镜头。秋天的疾风、阔远的天空、哀叫的猿猴、水中的小块陆地、周围的白沙、低飞的水鸟,构成一幅凄清、冷寂的秋景图画,为全诗奠定了悲怆的感情基调。这里我们看到了“鸟”的意象,它是杜甫诗歌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如在《旅夜书怀》中有天地一沙鸥。沙鸥也是诗人的自我比喻,从中可以看出诗人的孤独无依、居无定所的漂泊之感。只有联系杜甫的大量诗歌作品才能体悟他内心的独特感受,也才能回归那个时代,了解诗人的创作之美。

在颔联中我们仿佛看到一位体弱多病的老人,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孤身一人站在瑟瑟秋风之中,作者写自己如同飘零的落叶,四处飘荡,时光蹉跎,功业无成,壮志难酬,又因战乱生活困窘、无家可归。下句“不尽长江滚滚来”中永不停息的、奔流的长江给人带来一种震撼的感觉。不仅仅是岁暮迟老的感伤,在生生不息的大自然面前,更加显得生命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一时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永恒和脆弱。这也正是对生命意识的唤醒。情因景生,景因情设,又因景而触发哲思。不愧为神来之句。

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上句“万里”是从空间的角度来写的,说明漂泊之远,表明诗人远离家乡。“悲秋”是从时间上展示一年又一年的羁旅生活,而且暗示着诗人内心的苦闷与思乡之情。“常作客”表明长年漂泊之苦。下句写衰老多病,孤苦哀愁。“百年”人生与“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自然相比,也许太短暂了。这一联写到了诗人眼前看到的苍凉壮阔的秋日景色,不由想到自己漂泊在外、年老多病的处境,生出无限悲秋之情,对人生苦短的感叹。这一联,诗人为了更好地表达这种思想情感,运用了对偶的手法。“万里”与“百年”相对,“悲秋”与“多病”相对,“常作客”与“独登台”相对,不但从时间、空间两个方面把诗人的忧思表现得如此深广,而且表现出广阔的诗歌意境,从而表现出诗人的羁旅愁与孤独感,因而“独登台”以慰藉自己。

年老多病的诗人登高临下,但见长江滚滚而逝,浩荡不息,几个时空镜头的组接,形成一片苍凉凄楚的意境。而这种岁暮迟悲的感伤,同时让人想到生命的消逝与有限,宇宙的无穷与永恒。这种强烈的气息,“使欣赏者可以感受到它,被它所吸引,被它迷惑,从而不知不觉地投入其中,沉浸其中。”感受到艰难生活的老人那孤苦漂泊的忧国忧民之心。但让我们沉醉的不仅是作者忧国忧民、境遇凄苦、生命流逝的写照,更在于其中透露出来的深层的忧患意识和对生命追索的文化底蕴。

尾联两句主要写世道困苦,维持生存不容易,作者两鬓头发变得花白;借酒浇愁怎料得如此凄凉,深感痛苦无奈,百般滋味复杂难表。胡应麟在《诗薮》中称《登高》是“精光万丈,力量万钧”之作。《登高》有着深沉的忧患意识,杜甫一生关怀国运,蒿目时艰,尤其是安史之乱后,杜甫人生中最后的15年是在战乱漂泊中度过的。杜甫晚年,长期漂泊于长江上下,所以急风、高天、哀猿、飞鸟、落木……这些事物,几乎和诗人的生活融为一体,而诗人的情感也在这些形象中得到了寄托。倾诉了自己常年漂泊、忧国忧民的复杂心情。表达了深沉的悲剧意识。“杜甫的忧患意识有两种情况:政治忧患(忧世)和生命忧患(忧生)。”

整首诗“悲秋”是核心,“哀”是贯穿全诗的情感主线。让我们感受到诗人藏在内心的痛苦和忧思,作者在感慨自然之秋的同时,也在感悟人生之秋和家国之秋。这也正是杜甫“沉郁”诗歌风格的具体体现。杜甫的一生是在迁徙、漂泊的特定环境中度过的……他总是以儒家思想观照现实的痛苦,将个人的痛苦与人民的痛苦、国家的安危联系起来,在心灵深处形成了一种深沉博大的痛苦意识与忧患意识。安史之乱后,杜甫所作诗作无不心系国家和人民,而情感必须找到客观对应物来寄托。如朱光潜在《诗论》中所说“艺术是把一种情趣寄托在一个意象里……凡是艺术都是抒情的,都是感情的史诗或剧诗。”此时的杜甫住在夔州,回首一切都是忧患痛苦的。痛苦之于忧患,两者水乳交融。全诗表达感情色彩最浓烈的两个字:哀、悲。

“一片自然风景就是一种心情。”急风、高天、青州、白沙又何尝不是安史之乱后社会生活的写照呢。一片惨淡,一片黯然。“急风”犹如恶势变幻;“高天”有若诗人一直追求的、高不可攀的仕途。一阵猿啸,给这时空添上哀的声响,涂上一抹悲凉,那仿佛是个体生命的呐喊。萧萧落木亦如生命的流逝、大唐王朝的衰败。杜甫的诗歌中常用自然之景来隐喻国家的政治形势和他对国、对民的担忧。

三、深层的民族心理结构

当我们读这些诗句时似乎看到了杜甫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触碰到了他凭高对远、俯仰天地的悲愤情怀,深秋江峡的满目悲哀。作者独自登高面对自然,时空的变幻无不产生一种孤独感。“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道出了杜甫痛苦的生存体验。自759年杜甫弃官客居秦州,到767年已经足足过了8个年头的漂泊生活,但作者心系大唐,心系祖国之心却始终没有改变。763年正月,史朝义缢死,他的将领……纷纷投降,轰动一时的安史之乱才算勉强结束。杜甫远在梓州,听说收复河南河北,一时惊喜欲狂……脱唱出一首惊心动魄的名诗,好像把他六年来胸中的郁结都发泄无余。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杜甫将个人与国家融为一体,喜国家之喜,忧国家之忧。在作于760年的《秋兴八首》中集中表现了他的“故国之思”——“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杜甫的一生忠君爱国,他始终将个人与国家命运、人民疾苦相联系。“作家的痛苦体验是其意识得以被唤醒、被激活的土壤,忧患意识则是作家痛苦体验的指向和升华。……现实的冷酷和社会的黑暗,人生的挫折和生计的拮据等等,使作家产生崇高的忧患意识。”杜甫的忧患意识不仅仅是叹忧自己,更是忧国忧民。

杜甫的忧患意识有着深层的民族心理结构。“先秦时代,代表中国文学的《诗经》就表现出了忧患的主题。《诗经》可以说是我国诗歌反映忧患精神的发端。其《王风·黍离》塑造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为社稷颠覆而忧心忡忡的形象。”《诗经·王风·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最后一句“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即悠悠苍天你在上,是谁使我如此愁?我们注意到主人公的这种忧心寄予了苍天,向苍天发问。悠悠是什么?便是永恒。主人公在人道和天道之间的探寻,便是文学作品中反映出的古人最初对忧患意识的探寻。而这只是表层结构的展现,在这一框架中,人是孤独的、痛苦的。

面对大诗人屈原的作品,为什么我们经过了千年的重重隔离依然还能听到他那颗伟大心灵的呼喊。他的诗歌作品为什么常常使我们情不自禁为之落泪。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他“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中所折射出来的震撼心灵的民族忧患意识,和对生命终极价值的发问和思索。而这一点也正是民族深层心理结构中的共同意识。在《天问》等诸多作品中,诗人通过对意象的创造和组合在不同程度上表现了诗人的孤独意识和超越孤独的探索精神。这就形成了主人公——愁思——问天的回归模式。我们注意到古人忧患的背后,充满了生命意识的觉醒和思索。在天地永恒之间,这一切的感受只能通过发问苍天来寻求心灵的慰藉。

我们看到杜甫再次为我们勾勒了这一模式。首联起句“风急天高猿啸哀”便给人陰沉苍凉之感,通过意象的叠加就将全诗笼罩在沉郁悲壮的气氛中,诗人的痛苦和孤独感扑面而来。但又透显出深邃的情感追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落木萧萧,长江滚滚,上句着眼于空间的广阔,下句着眼于时间的悠长。面对大自然生命的消逝和生生不息,引发了诗人对人生的思考,对生命永恒的追求。当人独处在自然界的大苍凉、大萧瑟的背景之下,人们总会感到自身的渺小,总会强烈感到独立自我的生命意识的存在,呈现出个体生命的回归。诗中又再次为我们勾勒了向苍天发问的主人公——愁思——问天的回归模式。个体的生命渺小、无助也许没有希望,但天道是永恒的、无穷的,将个体的生命与价值融入永恒的天道,个人也就可以获得某种永恒,进而得到心灵的蕴藉。在颈联和尾联杜甫抒发了强烈的个人悲剧感,表达出了沉郁的生命精神,这是儒者思想的悲剧情怀。杜甫的这种心理模式我觉得是一种无意识的回归。这在国外学者的研究当中也能够找到相应的理论支撑。二十世纪法国的哲学家伯格森曾谈到“空间时间”和“心理时间”。心理时间是人体验到的记忆和想象、过去和未来的交织,是一种内心的体验,它更接近生命的本真。

杜甫的大量诗作形成了一个体系,这种体系受他多年积淀的文化思想的影响。杜甫的沉郁顿挫之美是一种浑融之美,是超越现实家园的一种精神追寻。是超时空的审美,是自我与天地的相融。而这种时空的审美更让我们感受到了民族共通的个体生命意识,也同样蕴含着文学无穷的魅力。

参考文献:

[1] 吴淑芳《诗歌文化 千古传诵——关于高中语文古诗词教学策略的分析》,《高考》2021年第30期。

[2] 倪燕娜《从四首登高诗作看杜甫思想历程》,《牡丹江大学学报》2012年第8期。

[3] 张忠进《余光中咏杜甫诗作内涵探析》,《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

[4] 朱光潜《诗论》,中华书局1982年。

[5] 陈鹤鸣、余俊卿《超越苦难》,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

[6] 胡应麟《诗薮》,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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