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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姑

2022-05-30蒋晋锋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9期
关键词:表叔红枣子女

蒋晋锋

老姑是我母亲的亲姑姑,是我正儿八经的姑奶奶。老姑小脚,但人高马大,很有精气神,走路一阵风,说起话来更是爽朗,人未露面,就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老姑也是我母亲的媒人。她喊我母亲总是一口一个“小兰子”,然后便咯咯咯笑出声来。我们姊妹几个一听这笑声,就模仿老姑的声音喊:“小兰子!小兰子!俺来喽!”母亲听了,便训斥我们,没大没小的。

老姑命运多舛,十六岁嫁人,三十多岁就守寡了。丈夫病逝,老姑一人把八个子女拉扯大,还照顾公婆,养老送终。白天上地劳动,晚上纺线织布。有时为了赶到三十里开外的西营镇集市卖布,补贴家用,老姑甚至通宵不休。黄昏时分,卖布归来,还不忘从附近的煤矿称来两箩筐炭,像个壮劳力一样把炭挑回来。

老姑家子女多,正是能吃的时候,老姑和村里的男人一样里里外外拼命地干,但天年不佳,庄稼歉收,分到的口粮总是不够吃。为了孩子们,老姑舍下脸拿着一只大笨碗去讨饭,从此落了一个“讨饭婆”的外号。如今,老姑的三个女儿都远嫁了,五个儿子在身边。她常对人说:“虽说俺家姑娘都不在身边,俺不还有一个小兰子么,没啥大不了的。”老姑的儿子们,我叫表叔。对我这五个表叔,老姑更是没少费心血。

我上小学那个时候,最初是很厌恶老姑的,最担心她拿着那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大笨碗,站在教室外张望,然后推门进来,喊道:“老师,让小莽子出来一下。”我一脸不快地走出教室,同学们便起哄:“佘太君来喽!讨饭婆来喽!”

恰逢下课,老姑急切地把我叫到一边,说道:“你大表叔荡秋千摔沟里跌着啦,你快给老姑撒一碗尿,让你大表叔喝,要不他会死的。”我一脸疑惑,说:“老姑,尿能治病吗?咋不去找医生呢?”

老姑咯咯笑着:“小男孩的尿能治病咧。你大表叔喝了保准好!保准好!”那时我恰好憋着一泡尿,迫不及待了。老姑严肃地说:“只要中间的尿,两头的不要。”

正说着,身后已经围拢了一大群孩子,男生女生都有,他们就起哄:“撒尿喽!撒尿喽!佘太君讨尿喽……”我尴尬地红着脸。老姑一边呵斥着孩子们,一边哄着我说:“俺小莽子的尿最好、最清爽咧。”然后,心满意足地端着一碗尿离去了。

放学回到家,我委屈地对家里人哭诉。这时,家里碰巧来了个爱搬弄是非的老婆婆,掺和道:“哎吆!这可是对咱孩子不好咧,会伤了孩子元气的!”母亲不知所措地抱怨说:“俺姑也真是的,只顾自己好,连我这个亲侄女她都糟践。”父亲在一旁坚定地说:“哪有那么多说法,不就是一泡尿么,往哪尿不一样咧。”

没过几天,我大表叔真的奇迹般康复了,我窃喜自己的尿救了大表叔的命呢。从此,我内心也开始佩服老姑了。老姑的确懂得多,就像一个乡村医生,草草棒棒在她眼里都有灵性,这种草能治咳嗽,那种花

能消肿,抓一把细末土都能止血咧。

秋高气爽的一个下午,小伙伴们在校园里玩得正开心,我突然看到老姑迈着小脚急急地跑来。不过,这次她是端着一碗红枣来的,手里还是那只大笨碗。我在想:老姑家平时每个人都用这种碗,还是只有她本人用这一只碗。但村里人说,她的这个碗可有些年月了,从她嫁过来就用上了,吃饭用它,喝水用它,讨饭用它,盛我尿的還是它咧。老姑打老远便喊:“小莽子,老姑家园子的大红枣,带回家给你娘尝尝。”随即,便把红枣倒入我的书包里,接着又着急地说:“刚刚你三表叔上树打枣摔着啦,你赶紧给老姑撒一碗尿哇……”

一天,耄耋之年的老姑病倒了,没有撑过那个冬天。

出殡那天,子女亲人们哭得稀里哗啦。泪眼模糊中,我看到老姑那只大笨碗被人重重地摔碎在地上。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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