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书法美学思想研究
2022-05-30陈凌霄
摘 要:褚遂良是“唐初四大书家”之一,其书法作品博采众长,融合南北书风,形成了刚柔并济的书法特色,引导了初唐文人墨客对于书法艺术的审美取向,影响了薛稷、颜真卿、柳公权等众多书法家,被誉为“唐之广大教化主”。从褚遂良书法的美学思想谱系出发,分析其书法风格的演变过程,了解其中蕴含的美学价值。从褚遂良书法作品对后世的影响中,看到其书法美学思想所蕴含的可能性,从而获得对今日书法创新具有启发性的思考。
关键词:褚遂良;《雁塔圣教序》;书法美学
一、褚遂良生平及其艺术成就
褚遂良(596—659年),字登善,杭州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褚家世代为官,加上褚遂良从小广博好学,潜心翰墨,因此凭借良好的文化素养,获得了政治资本。唐太宗曾向魏征感叹,自从虞世南死后,都没有人可以谈论书法了。于是魏征向唐太宗推荐褚遂良,并言“褚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1]。由此,褚遂良被召令为侍书。当时,唐太宗以重金征集王羲之的书法真迹,收集了大量文献、墨宝,然而没有人能辨其真伪。而“遂良备论所出,一无舛误”[2]。褚遂良一一为唐太宗鉴别王羲之书法真迹,没有一次有误。由此契机,褚遂良也深入研究了王羲之的书法作品。
做官期间,褚遂良忠诚直率,具有浩然正气,多次耿直进谏,劝阻唐太宗放弃有悖传统礼法、劳民伤财的举措。“遂良前后谏奏及陈便宜书数十上,多见采纳。”[3]可见唐太宗对其十分信任。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托孤给褚遂良和长孙无忌,并将自己的托孤与汉武帝和刘备相比:“卿等忠烈,简在朕心。昔汉武寄霍光,刘备托葛亮,腾之后事,一以委卿。”[4]这不仅表现了唐太宗对褚遂良的信任,更体现了褚遂良的赤胆忠心。
永徽六年(655年),唐高宗想要废除王皇后,褚遂良极力劝阻,反被贬斥,经过几次流放,最后客死他乡。然而褚遂良因其刚正不阿、浩然正气、尽忠尽职的品德,为后人所钦佩和敬仰。
二、褚遂良书法美学思想的谱系
(一)政治、文化背景
从政治文化背景上看,唐代书法艺术发展有赖于繁荣盛世。唐朝结束隋末战争,社会迎来了复兴,社会风气逐渐转变为积极入仕、开拓进取。在这样的背景下,书法也受影响,展现出初唐的时代烙印。
从政治背景上看,一方面,魏晋以来,王羲之逐渐从书法家成为一个书法文化符号,他代表着文人墨客对于书法艺术的追求。在唐代,书法已然成为仕官文人的一种爱好和活动。另一方面,唐朝科举制重视书法,官方对书法的推崇,在政治和教育制度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民间也有大量的文人学习书法。教育机构方面,朝中设有专门的教育机构国子监,书学则是其教学内容之一[5]。在科举考试中,书法是一个重要的考试科目,而在任用选拔官员时,书法艺术同样受到重视。“实行以书取仕的重要举措,科举中书法独占一科;铨选官员也不例外,均以‘身、言、书、判来确定,‘楷书遒美者优先擢用。”[6]由此可见,自上而下大力推广书法的政治制度和教育体系的实行,必然形成唐代社会广泛重视书法的局面。
从权力平衡上看,唐太宗大力推广书法,特别是王羲之的书法,并以行政权力确立其书法的政治和艺术地位。这可以说是其根据自己的审美取向选择了以骨势见长的王羲之书法,但同时也是唐太宗根据唐初政治局势,利用文化的影响力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举措。唐太宗通过大力推行王羲之风格的书法教育,拉拢江南士族文人,与传统山东士族抗衡,从而平衡唐初关陇、山东、江南的三种文化传统[7]。可见,选择王羲之书法作为一种文化象征和符号,不仅仅是一种权力的展现和声明,更是从地缘政治角度平衡权力和文化的现实性政治策略。
在文化主导权上,唐太宗通过推广王羲之书法,平衡文化与传统,彰显自身权力。在书风艺术上,唐太宗选择中和,反对浮华烦琐书风,塑造良好社会风尚。在教育政策上,唐太宗实行适合书法发展的各项政治、教育措施,在科举制、选官制度中加入书法考核科目,使书法具有极强的实用性,形成一种崇尚书法的政治和教育导向。在这样的时代文化背景下,举国上下无不萦绕着学习书法的氛围,这为褚遂良书法的推广创造了政治文化条件。
(二)书法风格的形成和发展
唐太宗即位初期便大兴文教,召集天下贤良文学之士,整理宏文馆内馆藏四部群书二十余万卷,修编书记典章。虞世南、欧阳询等商议朝政之余,兼修书籍,讲论文义。“褚遂良检校馆务,号为馆主。”[8]褚遂良负责检校工作,并被任命为宏文馆馆长。同时,在京职事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中,凡是喜爱学书、有书性的,均可在馆内学习书法。虞世南、欧阳询教授楷书,并设有博士收徒讲学。在这样的环境下,褚遂良在参与检校工作、编纂整理书籍的同时,获得了大量机会去学习各类文献古籍和优秀的书法作品,因此其早期书法风格受到了虞世南和欧阳询的影响。
贞观十年(636年),唐太宗叹息在虞世南死后无人可以探讨书法。于是褚遂良被魏征举荐到太宗身边。“太宗独喜羲、献之书,至欧阳、虞、褚皆习《兰亭》,始令王氏一家兼掩南、北。”[9]王羲之书法已经作为一种政治、文化符号,被朝野上下学习与模仿。褚遂良在鉴定、学习王羲之书法的同时,开始细致入微地观察和大量临摹。这样的经历对其书法风格的转变和改进起着重要的作用。
在文化环境、政治背景上,朝野上下学习书法蔚然成风;从书法、学习资源来看,褚遂良的楷书受到虞世南、欧阳询影响,行书则学習王羲之,由此吸收、再创作。在这样的背景下,褚遂良不断融合百家之长,逐步开创了自身的笔法。
三、褚遂良书法美学思想的发展
褚遂良的书法风格多变,早年学习虞世南、史陵、欧阳询,后又模仿、学习王羲之,由此逐渐形成自己的刚柔并济的书写风格。其“褚体”也影响了后代诸多书法家。梁巘评价:“褚书提笔空,运笔灵,瘦硬清挺,自是绝品。”[10]宋代书法家朱长文曾这样评价褚遂良书法:“其书多法,或师钟公之体,而古雅绝俗;或师逸少之法,而瘦硬有余;至章草之间,婉美华丽,皆妙品之尤者也。”[11]从褚遂良的书法中可以看到多种风格,既有对钟繇的模仿,古雅绝俗,也有对王羲之的效仿,瘦硬有余。除此以外,还有“褚河南用笔如印印泥”等诸多对褚体用笔特点的评价[12]。
褚遂良现存公认的真迹仅有四幅,即《伊阙佛龛碑》《孟法师碑》《房玄龄碑》《雁塔圣教序》。他的书写生涯又以书写风格分为前期和后期,前二者为前期作品,后二者为后期作品。
(一)前期作品
在《中国书法史》一书中,朱关田评价褚遂良早期作品“古雅峻严处迥异于虞书;从其平画宽结的特点相推测,褚遂良志学之年,留心翰墨者,盖为齐、周馀烈”[13]。在褚遂良早期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其楷书运笔起落在吸取北朝铭石之书风格的同时,又融入隶书的笔法。
《伊阙佛龛碑》,又称“褚遂良碑”,于贞观十五年(641年)刻于河南省洛阳龙门石窟。作为褚遂良的早期作品,其特点相对不明显,褚遂良自身风格尚未强烈显现,与后期《雁塔圣教序》形成强烈的对比。《伊阙佛龛碑》用笔方起方收,运笔强劲,硬瘦均匀,刚健有力。布局大方有度,实而不满,刚强有力而不粗野,健硕笔挺而不柔弱,收笔凌厉,笔画转折均匀。在楷书笔画之间,又有隶书的影子。学者朱关田认为,褚遂良早期作品隶书风格或当受欧阳询的影响[14]。张怀瓘的《书断》评价褚遂良的隶书、行书为妙品,“遂良隶、行入妙。亦尝师受史陵”[15],认为其书法的硬瘦风格是学习史陵的结果。
褚遂良的另一部早期作品为《孟法师碑》,全称《京师至德观主孟法师碑》,由岑文本撰写,于贞观十六年(642年)刻碑。两部作品相隔短短一年,书写风格未变,但从书写技法上可以看出褚遂良有意融合各家书法之长,想要通过研究书写运笔技法和字形结构,形成自己的风格。相较于《伊阙佛龛碑》,《孟法师碑》的笔画更加浑厚有力,字形更加饱满圆润,笔画弯折处略带弧度,向外扩张。此时褚遂良尚处于不断尝试与探索之中,所以尚未形成确定的书写风格。
(二)后期作品
《房玄龄碑》于贞观二十二年至二十三年间(648—649年)立石。作为褚遂良的后期作品,此碑的书写风格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其在楷书之中加入行书的笔法,笔画蜿蜒回曲,凌厉间带着一丝柔美。行书用笔之间,不再留存楷书的古板,而是更加灵动活泼,“彻底改变了欧、虞的‘一拓直下的风格”[16]。显然,褚遂良的用笔技艺已经上了一个台阶,整体字形内收外放,笔画瘦弱刚劲。因此,《房玄龄碑》作为褚遂良书法风格转变的一个里程碑,是其书写技法走向成熟的标志。
《雁塔圣教序》又称《慈恩寺圣教序》,于唐高宗永徽四年(653年)立石,至今保存于大雁塔底层,保存相对完好。张怀瓘评曰:“真书甚得其媚趣,若瑶台青琐,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似不任乎罗绮,增华绰约,欧、虞谢之。”[17]
比起《房玄龄碑》,《雁塔圣教序》运笔更加流畅空灵,时而力道千钧,时而飘逸洒脱,顿挫间婉转飘逸,楷书中带有行书之意。字形更加舒展大方,横竖包围结构向外扩张,撇捺更加舒展豪放,笔画雄壮刚强之间,透露着自然洒脱,书写佛教庄严内容的同时,显露清秀刚劲的气质。这既是褚遂良对笔法技艺的高超运用,也是其提笔时心境的反映。楷书的雄壮刚健中流露出行书的洒脱自然,使碑文具有庄严肃穆之感的同时,又富含自由、浪漫的生命气息,此碑也是最能代表褚遂良楷书风格的作品。
从行书到楷书,不仅仅是书写笔画的侧重点的不同与字形字势布局的变化,更是书写心态的转变——从灵动活泼转向庄重谨慎。这样的修正,让我们看到褚遂良在书写行书和楷书时,在笔画和字形上的不同处理。而正是作为顾命大臣被贬的境遇、再回朝的物是人非以及书写旨趣的侧重点的转变,与褚遂良后期遒逸的风格一起,造就了如此丰富多变、刚柔并济的《雁塔圣教序》。
四、褚遂良书法美学思想的影响
(一)对唐宋书法家的影响
褚遂良凭借其高超的书法技艺,影响了唐宋书法,甚至后世歷代书法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褚遂良书法的影响。宋代书法家米芾曾批评唐代书法家的作品:“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18]然而在《褚临黄绢本兰亭序跋赞》中,米芾则称赞褚遂良的书法“九奏万舞,鹓鹭充庭。锵玉鸣珰,窈窕合度”。刘熙载在《艺概》中曾评价褚遂良:“褚河南书为唐之广大教化主,颜平原得其筋,徐季海之流得其肉。”[19]可见颜真卿、徐浩等书法家都从褚遂良的书法中汲取了养分,从而形成自己的书法风格。作为“唐初四大书家”之一的褚遂良,其“褚体”对唐代楷书发展有深远的影响。
颜真卿在吸收、学习褚遂良楷书的基础上,在笔画、力道上进一步发展。比起褚遂良楷书的蜿蜒柔和、自然灵动,颜真卿的楷书笔画更加雄壮、刚健有力。颜真卿在充分吸收褚遂良书法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进楷书的发展,使得楷书在唐代达到了巅峰。
薛稷则深受褚遂良书法的影响,他常年勤奋刻苦地临摹虞世南、褚遂良的书法作品,从而有了盛传的“买褚得薛,不失其节”的说法。但薛稷学习“褚体”,却未能超脱于“褚体”,未能形成自身鲜明的书法特色。
宋徽宗的瘦金体同样是在吸收褚遂良书法养分的基础上,发展出自身书法的特点的,其充分吸收了褚遂良书法的婉媚遒逸、飘逸灵动。然而,宋徽宗的瘦金体失去了“褚体”刚健有力的笔画,相对靡弱,过度张扬的收笔也展现出这位亡国之君的自大。
(二)对后世书法发展的影响
唐初,随着书法与政治、科举与教育挂钩而不再局限于文人墨客,“名家书法几乎摆脱了书法纯粹的实用性”[20],而广泛地为人所学习、临摹。由此,书法塑造着当时乃至后世人们的审美。如今一提到“印印泥”“锥画沙”,人们就能联想到褚遂良和其刚柔并济的书法作品。他那辉煌的艺术作品,向我们展现出楷书与行书融合之美。借助褚遂良书法的丰富性与发展的可能性,后世书法家在不断吸收、传承其书法风格的基础上发展、变革,形成自己独特的书法风格。
因此,可以说褚遂良承接南北书风,并推动唐代楷书发展,影响后世一代又一代的书法家。作为承前启后的大书法家,褚遂良也为唐代和后世的书法创新与延续提供了丰富的美学思想,为今日书法研究者和学习者提供了宝贵的书法资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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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吉煜.褚遂良书法艺术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7.
[20]蒋纪美.探究褚遂良书法艺术[D].曲阜:曲阜师范大学,2014.
作者简介:
陈凌霄,中国计量大学人文与外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