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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童年

2022-05-30张迎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鹊巢杨树林侄女

张迎

我到底也是要回过身去的,吮吸几口十五年前的空气。

我已阔别童年很久了,偶尔转身,看到一个全身湿漉漉、脏兮兮的孩子朝着我轻轻笑一下,便欢快地挥挥手,背对着我跑远。我的眼角总会湿润,清晰地看见一只风筝由高飞到断线的过程。

年关归家,遇到了本家的侄子和侄女,他们十分礼貌地同我打招呼,我也客客气气地同他们交流。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好像一切又都变得截然不同。冬日的阳光打在村落斑驳的树枝上,交错支离的树影投落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我们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简单打了招呼,象征性问候几下,我们便都沉默了。我们都十分自觉地掏出智能手机浏览观照着更加快捷更加自足的另一个世界。

我抬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缭绕在我的眼眸,又蓦然消散。我看向玩手机的侄子侄女,他们表情放松,面带笑容,与刚才交流时拘谨的姿态相比太过不同。可是,这样的面容我是曾经见到过的。仔细回想,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五花八门的游戏机,甚至连出现在马路上的汽车都是稀奇的。每天早晨吃完饭,七八岁的小孩便一个又一个地跑出家门,来到村落外头那片宽阔的杨树林,一年四季,除却特殊的恶劣天气,几乎每天都有四五个孩子在那片杨树林里奔跑嬉闹。他们对许多事物存在好奇心,打量杨树顶端的喜鹊窝时,他们会捡拾地上的碎石子,在扔向它之前,还特意用手拿着石子在眼前瞄一瞄,然后嘴里高喊着“给我中”,一并用尽全身的力气扔出石子。不过,没有一个人可以使扔出的石子击中鹊巢,一干人都不服气,便又去收集石子朝鹊巢扔去,多次尝试无果后,众人便失了兴趣。他们望着可观而不可触及的鹊巢议论起里面有几个鸟蛋,有几只大喜鹊,还会讨论如果某天刮起巨大的风,喜鹊窝会不会幸免于难。而所有的问题他们都只是猜测却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所以,没过多久便又没有兴趣。有人会收集树上的落叶,用稚嫩的小手撸去叶子,只留下叶根,两人一组,然后双方的叶根彼此之间挽起,用力往后拉,看谁的不容易被折断。这个游戏玩腻了,便又开始捉迷藏,他们往往会带来一块细细长长的破布条子,蒙住其中一个人的眼睛,其他人则在指定的范围内活动。这个时候是笑声最多最亮的时候,从山上务农归家的成年人路过这里,总会笑着说一句:“我在山上都听得清哩。”

比起这些,我还是喜欢春天的时候,他们跑到杨树林旁边的麦地里,人人举一只风筝放起来,有的时候,一个孩子在前面跑,后面的孩子欢呼着,一边追赶,一边看着天上展翅飞翔的风筝。蔚蓝的天空中,有几只燕围着风筝飞来飞去。有的孩子会说:“一定是我们的风筝像燕子,小燕子们才追来。”“你说的不对,肯定是我们的风筝非常好看,它们很喜欢,才飞来的。”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争论,嘹亮的声音和清澈的天空一样没有杂质。

跑累了,便把风筝线用湿润的麦土埋起来,每个人的手里便都有了春天的味道。之后,所有人气喘吁吁地仰躺在田野里,额头上冒着微弱的热气,额头前的汗珠湿润了细软的发丝。每个人都变得安静起来,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高飞的风筝上。风筝有时会调皮地打一个旋,似乎是在和正同它对视的孩子们打招呼。“风筝飞得有多高啊?”短暂的寂静后,有人问道。“要我说,有几千米那么高。”“几千米有多高。”“应该是从我家到你家的距离。”“那也不高啊。”七嘴八舌的议论便又热闹地开始了。偶尔会有过路人打趣道:“把人家的麦子地都给压坏了,小心他们拿着棍子来打你们。”“我们才不怕呢。”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回应。然而,当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拿着扁担过来的时候,所有人便都警觉地站起来,喊一声“快跑。”便都一溜烟儿各自回了家。

我听到一声喜鹊的叫唤,顿了顿眼,便又见到玩手机的侄子侄女。我问他们,还记得在那片林子里和旁边的麦地里玩闹的事吗?可能我的声音太微弱了,或者太无力了,他们并没有听见,依旧微笑着看手机里好玩的东西。我知道那一大片杨树林早已经被主家伐掉卖了,那里建起了两座房子,它们将过往的一切都封印起来。而那处麦地至今仍然种着麦子,可是再也没有孩子的身影出现在它柔软清香的躯体上。

我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大概过一会儿就要下起雪了。我曾经带着侄子和侄女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融化的雪吸食掉我们掌心里的温度,我们便把手掌贴在各自的脸上取暖。屋檐上的积雪融化的时候,隔夜会变成长长的冰溜子,我个子高,小心掰下几个交到他们的手中,之后张开口拿它们当冰棍嚼。只是,这一切都成了絕响,我再也不会亲身体会其中纯粹的快乐和永恒的幸福了。以后的孩子也不会知道曾经的我们是如何度过童年的,倘若父母一辈会向他们提起,他们也永远体会不到那种精神上无比满足与轻松的感觉。

我已阔别童年许久了,有时回想起来,会看见一个湿漉漉、脏兮兮的孩子挥着手,冲着我笑,可是还没等我回应,他已经背对着我跑远了。可我还是愿意冲着他离开的方向,抿着嘴,闻着青草味的空气,郑重其事地挥挥手。不过,我到底也是要回过身去的,慢慢把身体陷入某种异质的声音里去,偶尔窒息憋闷的时候,会想起一个笑脸盈盈的男孩,流下几滴浑浊的泪,吮吸几口十五年前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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