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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诗人的河流有多么地不同

2022-05-30霍俊明

诗选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石英河流诗人

霍俊明

转眼和石英杰已经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偶尔看到他在朋友圈晒他的摄影,而从未间断的则是他的诗歌写作。石英杰是“燕赵七子”之一,而写作最终比拼的仍然是个人能力以及精神视野。显然,通过组诗《我相信这条河流是钝金属的》,石英杰在写作方向以及整体诗歌能力上都已经非常突出了。诗人与河流总是存在着近乎天生的对话关系,正如每一个诗人都必须要面对时间、存在以及生死一样。

石英杰笔下的河流不是无源之水也不是泛泛之水,而是他故乡的易水,是他生命化表征的流水。由此出发,诗人的个人感受、生命印记、空间想象、思想能力以及地方性知识的基因就被以容留而开放的态度综合呈现出来。

平心而论,我喜欢石英杰这种“小地方”的诗人,而很多重要的甚至伟大的诗人恰恰都是来自于此,他们的诗歌、记忆、想象力以及命运轨迹都是有根底的,尽管在现代性的时间以及不断扩张的城市化空间的双重挤迫中“小地方”的根系、性格和气候已经被挤轧到最小化的程度。具体就《我相信这条河流是钝金属的》这组主题性的诗歌而言,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地方诗人”个体主体性和精神图景的不断渗透和介入,甚至这一渗透和介入的方式是朴素、坦诚而又略显笨拙的,比如《我在河面上刻字》又一次对应了自古至今诗人“万古愁”的传统。无论是当年李白的抽刀断水还是今天的石英杰用“镔铁剑”在河面上刻字,他们都共同指向了诗歌的时间刻度。越是面对时间和存在,面对河流和易水这样的永恒性的时间性空间,诗人就越会生发出难以阻遏的茫然、虚无以及分裂的心理体验。伟大而永恒的事物基本显现出来的都是空无的本质,而痕迹和物象注定都是极其短暂易逝的。极其可贵的是石英杰并没有在易水中予以封闭式的沉溺和抒怀,而是非常可贵地体现出了开放的精神视野,这与诗人阅世的程度以及对语言的理解和把控程度是密不可分的。河水、易水在石英杰这里只是一种精神介质和对话空间,他借此想要抒发的恰恰是看似日常而实则充满了智性沉淀的情志空间,比如“所以,愤怒或者平静/并不是水滴自己的/决定的是河,是河以外更广大而无法看清的东西”(《易水河边》),这样的诗句显然已经突破了当下时感式的碎片化写作,突破了事物的表象和日常化的即时性的感受,而是通过当下和可见之物而抵达超验的不可见之物,实则这对诗人的日常经验和写作经验都是非常大的挑战。

诗人不只是一个类似于临水而居的深思者和钓叟式的智者,他还应该通过语言世界重塑一个自我,不断维护个人本源化的记忆,通过个人的描述和发现带给更多的人非同一般的感受和理解,甚至他可以借此来丰富和拓展每个人生活的边界。石英杰通过易水河不断抒写着个人化的命运,这既是面向时间和个人的又是面向更多的读者和大多数人的。当石英杰在诗中提到父母提到命运,提到偶然性和命定性,我相信任何人都会有同感,这些文字因为蕴含了共情空间而能够打通更多的人。一个人与空间的相遇只有上升到命运甚至终极命题的高度才可能同时让精神世界和语言世界成为共时体的结构,成为通向每个人生命的源头之水。我一直强调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以及每个人面对的具体而微的生存空间都是不完美的,都是有缺陷的,那么作为诗人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以及自己所熟悉或陌生的生活?是虚假的赞美还是全然的戾气?在我看来,一个真正的诗人必须同时面对光明和黑暗,面对幸福和苦难,面对你愿意接受的和不愿意接受的。对此,石英杰在诗中也做出了非常好的回应,类似于波兰伟大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的“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的态度。也就是说,诗人不是简单地肯定或否定,而是站在光明和暗影的过渡和交叉地带,他的回应如此真实而打动人心。

面对着同一条河流,面对着五十多年生活的空间,石英杰不仅没有被消耗掉锐见和发现能力,反倒是不断强化出对自我、生活以及空间的深度理解和包容能力,这对于有着几十年写作经验的人来说实属难得。

五十岁了,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我深爱的河流喂养了我

同样喂养大了我的仇人

无论近在咫尺

还是远如天涯

我和仇人

赞美和依恋着的,是同一条河流

——《同一条河流》

河流以及易水在石英杰这里已然成为带有强烈个人气质的深度意象,一个诗人在这个深度意象中几乎投注了所有的情感、经验、超验、现实感、历史性以及想象力。诗人从不同的角度和姿态进出这条河流,因此河流就成了一个不可替代的精神场域。与此同时,石英杰又通过不同的方式反复盘诘、叩访和龃龉着这条精神性的河流。因而,这条河流无论是物理形态还是对应的精神形态都是多层次和多样态的,呈现了空前繁复的有意味的空间结构和精神机制。

石英杰这组诗中河流和易水的样态几乎是完备意义上的。无论是河流的上游还是下游,无论是此岸还是彼岸,无论是向阳还是逆光,无论是白天还是暮晚,无论是表层的河岸还是水底的晦暗旋涡,无论是曲折还是清浊,无论是丰盈还是枯竭,无论是流动还是冰封,无论是泡沫还是沉渣,它们如此具体可见而又虚幻不可见,它们几乎都对应了这个庞杂而深邃的世界本身,对应了每一个人的精神渊薮和复杂体验。甚至,这條意象化、生命化、想象性的河流还起到了精神净化和自我宽慰以及救度的功能。一个凝视河流的人实则正是在打探他自己,正如诗人所说“我远远望着它,就像望着自己/马上就能看到不可预知的未来”(《河边望云》)。

这种既向外又向内的凝视使得一个人在自审和自忖中不断向善,使得一个人的诗句不断向真,而人之善和诗之真所一起达成的正是我近年来一直强调的“诗性正义”,这既是语言、技艺和修辞层面的,又是精神、思想和命运意义上的。

一条河床是被水流和时间磨砺出来的,而一个诗人以及具体的一首诗同样也是时间磨砺的结果。静水流深,反观自省,这是石英杰近期诗歌的一个重要的精神标识。石英杰说“易水替我活”,那么我们也未尝不可以说诗人和语言也是替易水活,这是“向诗要命”和“向命要诗”彼此打通的过程,“写在纸上,它是干涸的/写在身上,它是湿润的/写在心里,它就活了/我替它活,用每一滴血/它也替我活,我死了,继续替我活,用每一滴水”。

我也相信,一个诗人笔下的河流是多么地不同!

2022年6月29日于北京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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