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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2022-05-30胡海燕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9期
关键词:日头清辉表弟

胡海燕

看完师生演出,已是晚上十一点。

巨大的天幕倾俯着身子,深情拥抱整个校园。几杆路灯默默立着,橘黄的灯光散淡清雅。天地间弥漫着轻轻的雾,此时的校园像个远古的村庄,静静地立于世纪之外,一轮月光若隐若现,映照这片隔世的寂静。

远处有条灯火长龙,隐约传来汽车喧嚣的声音,那是通往长沙市区的国道。沿着这条国道,驶离这片乡村,穿越半个城市,便可到达我的家。脑海里,回家的路线就是一个倒着的“之”字,只要记住关键的两个路口分别右拐和左拐,直着跑,感觉累了,甩出主马路,顿上一个点,就到了家。很多年了,这条路几乎成了我回家路线方程的唯一的解。

点火,挂挡,启动……我驾着车,一个人,徐徐行进。

夜到底深了,路上车辆不是太多,两旁的路灯依稀朦胧,灯火阑珊处,未见一个人影。

白日里清晰明了的建筑、标识标牌,此刻都沉寂着,一片模糊。我的脑中异常地跳跃着:各色的人面、各色的场景、各色的声响,交相辉映,错综呈现……世界小了,“我”就大了;世界静了,“我”就闹了。

前面隐约可见一些栏杆,有些凌乱的建筑垃圾,有块指示牌写着:“此路施工,转道行驶”。

哦!我错过了关键路口,此路不熟,此路不通,只能另觅它路,转道行驶。

我摸出手机准备导航,手机一片死寂,长按短按都开不了机,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断了电。

忽然,汽车仪表盘上亮出了红灯,燃油即将耗尽,我一时无语。

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清冷,远方有高大的楼宇流光溢彩,仿佛身形彪悍的外星人,身着金光迷彩服,不解地望着静寂的地球。但是,我不认识它,也不懂它能够给予我的提示,我丢失了东西南北。

今夜,不会发生什么事吧?抬头望天,一轮清辉悠哉乐哉,它竟然从校园追着我到了這里。我决定顺路驰行,往灯火多的方向跑,跑到哪算哪,实在跑不动了,就地歇憩,天上不正好有一轮清辉吗?车上还有一瓶矿泉水,可以凑个兴,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今夜,无人知晓我,亦无人打扰我,家人都去了外地,我要回的家也只是一间空房。

我胡乱地转弯、变道,随心所欲地切换行驶路线。一路上高楼林立,灯影流转,一些看得清的路牌名似曾相识,却又跟家的位置搭不上关系。我像个流浪者,闯入一个陌生的城市,虽然是自己安家定居的地方,所有的街巷却那样眼生,最为熟悉的竟是天上那轮月光,穿越重重楼宇,时隐时现,与我捉着迷藏,微漾的月晕像撇着笑的嘴角,带着些戏谑。

我不断地看看路,又望望天,看看路,又望望天。心头忽然有些窃喜,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另一个城市。

那时下午五点左右,我坐着表弟的车行驶在宽阔的城市主干道,两侧楼宇鳞次栉比,气势恢宏。迎面的天空干净辽阔,低悬着一轮滚圆的烈日,金灿灿的,像熟透了的腌蛋黄,流得出油来。一片云彩,仅有的一片云彩,小小的,颜色有点深,轻轻地遮住烈日的最上沿,仿佛日头戴着一顶瓜顶帽,角度、尺寸都恰到好处。

我兴奋得大叫,表弟也是手舞足蹈,禁不住一脚油门,似乎想离得更近点,看得更清楚些。车子飞速奔驰,两边楼房急剧后退,戴着瓜皮帽的日头似乎想躲开我们,快速地下沉,下沉,最后坠入一片楼海。天空,留下一片的白。

一场3D动画版的日落,在城市的高楼间,在大马路上。

我和表弟不约而同,心领神会,迅速转弯,掉头,加速,奔跑……再转弯,掉头,加速,奔跑……第三遍的时候,日头有些疲倦,霞光散射四周,瓜皮帽不见了,可能弄丢在楼海深处。

日头落下了,月亮升起了。

今夜,月亮在楼宇间闲庭信步,悄无声息,是在寻找日头遗失的瓜皮帽吗?抑或是日头夜间化身月亮,继续戏耍世间?我不禁对着月亮努努嘴,挤挤眼。

燃油表上的红灯一直闪烁,我左顾右盼,还是希望碰上一座加油站,我想,夜晚的加油站灯火应该更加醒目。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说不清。过了一个红绿灯,右转一个弯,我竟然真的发现一个规模不大的加油站。径直开车进去,一个男子在值班。我敞开车门,惊呼这是救世主下凡。

我立马借来充电器给手机快速充电,手机开机了,整个世界都亮堂了,我不再是流浪者。车在加油,我寻空跟值班男子闲聊几句,他说很习惯夜晚工作,喜欢安静。确实,加油站的墙角停着几辆车,安安静静,踏踏实实。

加满了油,充了几格电,我启动车子,踩油门右拐,忽然“哗”的一声,有股力量拖扯着车身,右边有障碍物倒下。我迅速下车察看,值班男子也闻声过来。我撞上了护栏,车右身一片斑驳,凹进去一大块。

值班男子缓缓地说:“拍个照片,报个保险吧。”他表情淡定,语气平静,犹如墙角的那几辆车,他真的是下凡的救世主。

今夜,不会发生什么事吧?今夜,果然发生了事儿,一件注定要发生的事,一件不算事的事。

我忆起一位朋友,几个月前一起吃饭,席间不小心打翻了刚沏上的热茶,玻璃杯碎了,滚烫的开水倒在手上,皮肤立马红肿。在座的友人迅速起身帮忙料理,他连忙示意大家别动,不慌不忙地拿块冷毛巾敷在伤处,然后如释重负地说道,前几天晚上梦见一条毒蛇缠绕身边,惊恐万分,今日杯碎皮伤,即是最好的化解。

我浑身轻松,跟值班男子挥一挥手,驾车离去。

抬头望天,那轮清辉不知什么时候脱去了灰蒙蒙的光晕,清清朗朗,圆圆满满,悬挂在空中,慈祥地注视着我。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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