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使命
2022-05-30刘冬梅
刘冬梅
五年前,医院那张体检单上的数据和指标,我看不懂。
医生解释说,非典型性鳞状细胞,它可能是炎症引起的,也可能是癌症引起的。癌症不也是炎症引起的吗?我想与鬼神争论:那么美丽、那么年轻、那么鲜活的生命,内心还带着多少对美好生活的期许和不甘,难道就要香消玉殒了?生活到底是哪里错了?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生活时刻在提醒我,子宫里有疤痕,因为悲伤时那里会收紧,会拧巴。
饭桌上一言不合,先生把手里端着的碗砸在了木桌上。现在,我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什么事情了。桌子高且紧挨着窗帘,那窗帘是结婚时两个人精心挑选后挂上去的。他说让我选颜色和图案。干净的米白色,拦腰有一条花朵形状叠加排列且呈纱状的半透明图案,非常漂亮。汤汁染了一片,呈发散型,靠近桌面的湯汁密集,从下而上,由密变疏,一直溅到了图案的高度。
吃饭的就我们三人,儿子吓得呆呆的,不敢说话,我对儿子感到很抱歉,但是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能去安慰受到惊吓的孩子,自己先哭了。
这次,碗没有打碎。饭撒了,碗翻了个斜滚躺在桌子上。先生气愤地离开了饭桌,儿子象征性地又吃了几口,很明显,小家伙没有平时吃得多。我嘴慢,刚吃了几口饭,碗里还有刚夹上的菜。此时泪水不打招呼地哗哗啦啦往下流,没有再吃进去一口饭。情绪稍微稳定些,我便拿起抹布,把桌子上的残渣擦到垃圾桶里,地上扫干净。收拾了桌子,洗碗。这样惨烈的情景,我实在不忍心让它多存留一分钟。窗帘上的没有办法弄干净,家里没有合适的工具,靠我自己,我没有办法把窗帘取下来洗净。汁液就像小时候菜刀划出的伤痕趴在皮肤上一样趴在窗帘上,开心时,不忍心去触碰;伤心时,不敢触碰。一直到它成为一个心结,又被我解开。
我要生出多大的定力和能量,才能对抗这样的黑暗和忧伤?做美食、做家务、插花……用烟火编织自己的生活,我做不到,我甚至不想回到那个屋子里。但是为了维持一个家庭该有的样子,我不得不做。究竟是年龄差异、原生家庭,还是事业不顺意?我不知道他在祈愿着什么,他不顾我内心盛开又凋敝的桃花,做着他自己。他还告诉我:“结婚前和结婚后怎么可能一样呢?那是童话。”
孩子慢慢地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开始对我们的夫妻关系漠然处之。我们没有照顾他的感受,他有必要管我们吗?他管得了吗?他连他自己都还管不了。
生活的委屈和心酸,慢慢地刻在了我的脸上,成了我的面相。有一次,我竟然顾不了路人诧异的眼光,边走边哭。我并不是要道德绑架自己,婚姻之外的爱情,仍然叫爱情,只是换了个说法,称为婚外情,当婚姻关系不存在,它就可以转正为爱情。当婚姻变得名不副实,成为空壳,成为枷锁,它还有存在的意义吗?为了孩子,承受所有的心酸和疼痛,放弃自己的幸福,坚守婚姻,还是追求幸福生活?很长时间我都在矛盾。在这样的矛盾中,痛像是声音遇到了扩音器,变得更痛。这样的痛变成了一个旋涡,裹挟着我,改变着我对人、对事甚至对孩子的态度。
有时候我觉得亏欠孩子,没有给他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庭;有时候我又觉得,也许我这样的坚守是错的,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不如给他幸福的生活。
先生如此爱孩子,他是坚决不会放手的。他似乎也拿准了我的软肋,变得更加嚣张跋扈。当我动了放弃婚姻,放弃孩子的念头,我就会变得冷漠。有一天,孩子对我说:“妈妈,我觉得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作为一个母亲,听到这样的话,除了流泪,我无能为力。世间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可是光亮和幸福,只是加重了黑暗的疼痛。
在泪水中熬了几年,我记不清那些一想到心就刀绞般疼的事情。对于这样的日子,我也变得健忘,我只是清楚地记得这种状态结束的时间。医生告诉我,可能是炎症也可能是癌症引起的。我把这话转给了先生,他并没有表现出担心,只是略微收敛了一下他的嚣张跋扈。
在这个家中,弱势的是我,受委屈的是我,上天还是要让我生病,可以和上天论理吗?明明还期许着幸福美好的生活,可是上天打算把我的生命收回,不甘心有用吗?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吗?发小因夫妻吵架升级为打架后,喝农药自杀。三姨和三姨父也经常吵,尽管事后三姨父常常在三姨面前认,三姨还是得了乳腺癌。所幸,治疗一个疗程后复查,确定是炎症引起的。上天在警告我,如果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它收回。我决定,放生自己。
婚姻也曾有你侬我侬的幸福模样,只是遗憾我不擅长经营,弄成了这个糟糕样。我们的婚姻中一直有个习惯,只要先生在家,他就会做饭。都说会做饭的男人,人品不会太差,我抱着这样一种希望,重新认识他,重新审视我们的婚姻。
之前我觉得做饭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就不用插手了,只负责洗碗就好。后来我慢慢发现,家庭不是分工的地方,而是合作的地方。我把饭煮好,把菜洗好,等他掌勺。婚姻里不是缺少美食和烹饪美食的技艺,只是缺少做出美食的心情。
我拿出一个本子,记录下每天让我开心的事情,哪怕是他对我和颜悦色说了一句话这样的小事,我都记下来,用这样的方法来调节自己的心情。努力,虽然有时候很累,婚姻关系并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变好,但我慢慢对他那极具攻击性的态度漠然了。难听的话,听见了和没听见一样,别走心。慢慢对一些事情释怀了:有伤心事,就当没有发生;有期望的事,就减少期望。
带着良知的枷锁,哭和笑的轻灵,变成了淡然处之的凝重。无可无不可的面容下,内心的翻盘与动乱,灵与肉的针锋相对,对爱的动与静、收与放,统统交付给了嘴角未生出的对爱的诉求。
上帝赏赐我一副甜美的皮相,并不是为了给我幸福的婚姻,而是给了我苦不堪言的生活。它让我飞越世上的荒原和忘川,穿透生的沉重和宽容,交付我唯有女人才能背负的使命。这样,我才不再是我,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母亲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