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小正》和《罗马历》看古代历法的内容形成

历法是古人记载年、月、日的重要方法，其内容的形成和发展对历代时间记录的研究有着重要意义，现以《夏小正》和《罗马历》这两部历法为切入点，以它们的内容形成为主要研究对象，来探讨中西历法内容的相同和不同之处及其特点所在。

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一部天文学文献是《夏小正》，同时它也是最早记录农事的一部历书。成书年代和撰者无法考证，其最早收录于西汉戴德汇编的《大戴礼记》第47篇中，所以通常认为其成书时间在战国到两汉之间。也有学界认为是孔子及其门生收录整理出源于中国夏朝的农事历法知识，但这种说法并无其他有力史料作为佐证，所以一般还是按照时间来推算，以战国到两汉之间的成书为主。《古罗马历》作为现代具有重大影响的计时历法之一，现存最早的罗马历，是在公元前8世纪由罗马城的创建者罗马路所编撰的但书中所制定的。这两部历法对于中国历法的内容发展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因此本文选择了这两部历法作为解读历法内容的出发点，讨论古代历法内容的形成。一年中不同时期出现星象和物候都是上古时代人们判断时间、季节的依据，也是安排农事和祭祀等活动的重要依据。细致地了解星象和物候变化，正确认识书中所用的历法，对研究当时人们如何季节性地安排农事和祭祀等活动有着重要意义。

《夏小正》的内容形成

《夏小正》的篇幅不长，全书共400多字，但内容翔实，又分为“经”和“传”两部分。其是按照一年十二个月的顺序，涉及每月的物候、天文气象、农业生产及重大政事。书中对于当时农业生产的内容记录十分翔实，涵盖了粮食谷物的种植方式，各类树木如桃树、杏树等植物的栽培方法以及畜牧业和采集业的相关记载。除了农业生产的内容，还有关于天文学的内容，记载了当时比较容易看到的亮星如织女、辰参等。对每月星象情况的记载，据说是按照夏朝十二个月的顺序记载的，记载的天文内容包括了每日不同时段恒星的位置和北斗星斗柄的指向等。

除了农业生产和天文内容的记载，历法的内容是《夏小正》的核心内容。对于《夏小正》的历法内容，学界现在主要存在三种说法：一是认为《夏小正》中所使用的历法是十月太阳历，理由在于其与《礼记·月令》中星象时间比较是相差的，这就排除了《夏小正》使用阴历的可能，而其文中提及的“正月初昏斗柄悬在下”“六月初斗柄正在上”，斗柄由下到上间隔五个月，以及对于十一月和十二月都无星象的记载，这两点都和十月历相同，所以判断《夏小正》所用历法为十月历。二是认为《夏小正》所用历法为殷历，理由在于从星象的内容来看，《夏小正》的星象、物候与《七月》是十分相似的，内容方面与《礼记·月令》和《尚书·尧典》相比较，三者都是以夏历十二月为月首，加上正文中多次提及的“大火星”，而大火星恰好是殷商民族的代表星，所以就此推断《夏小正》所用历法为殷历。三是认为《夏小正》所用历法应为夏历，这种观点的理由在于，从物候逐月相多重合的现象可以发现，《夏小正》所使用的十二月历，从语句的使用情况来看，与《礼记·月令》有很多的相同之处，而《礼记·月令》同属夏历，所以认为《夏小正》用的也应为夏历。

对比以上三种说法，可以发现三者的推断主要是从星象的记载情况和内容的相似度来分析《夏小正》所使用的历法情况。而由于《夏小正》成书年代和撰者无考，所以在将其余《礼记·月令》和《尚书·尧典》进行比较的同时，也应当把《夏小正》的用历情况也考虑进去。而从用历情况来看，《礼记·月令》所用历法为夏历即以十二月为首，在语句使用和星象记载情况中，《夏小正》和《礼记·月令》都有着很高的相似度，而《礼记·月令》属夏历，因而《夏小正》主体历法内容应当参照的是夏历，但是也不排除融合了一些殷历和十月太阳历的情况。

《罗马历》的内容形成

《罗马历》最开始只是把一年划分为了八个月，三月为一年的起始月。原因在于三月是古罗马农业活动开始的月份，从三月到十二月结束，其后便是由闰月组成的冬季休闲季节，这不在历法的记载范围之内。到公元前7世纪左右，伊特鲁里亚国王农玛·庞培卢斯对罗马路的历法进行了改革，在原有的十月之后又加上两个新月份，即现在的一月和二月，和现在不同的是当时的一月只有28天，二月也并没有根据闰年做出调整。其实一年365天并且按照四分之一划分的太阳历来源于古巴比伦和埃及，在传到希腊后再经由希腊人带到了南意大利，但是出于农业生产的需要，“历法和季节必须要保持一致性的原则”[1]，历法和季节脱节也会导致很多和农收庆典相结合的宗教活动无法举行，比如在葡萄成熟季节举行的酒神节等。因此如果要保持歷法和太阳年的周期一致，需要经常对历法进行调整。因此在凯撒改革历法之前，古罗马实行的还是农玛时期改革之后的历法。

而除了之前提到的一月和二月，对于其他月份的具体天数，罗马人似乎并没有做出规定。但是他们有确定的三个固定日期，这三个固定的日期分别是“凯林兹”（Kalends），是罗马古历中的朔日，为每月的第一天;“阿兹”（Ides），是一月中满月的那一天，即望日“农兹”（None：），为“阿兹”之前的第八天。在31天的月份中，“农兹”为第七天，“阿兹”为第15天。在其他月份中，“农兹”为第5天，“阿兹”为第13天”。[2]此外，还有一个被称作“农迪内”的赶集日，八天为一次，又称为九集日，“罗马计算日期是把两头都算进去，所以八天称为九天”[3]，因而可以根据这些固定日期来推算每月具体的天数。在古罗马，历法同宗教有着紧密的联系，因此一般属祭祀职权的管理范畴，在历法的制定上，祭祀有着绝对权威的地位。这就导致了在后来祭祀中对于职权的滥用，像“对闰月随意加或不加，延长或缩短，用以影响在职官员的任期，或者有意使包税人增加或减少收入等等”使得本就有所误差的历法更加混乱，甚至影响到农业生产和政治生活。

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元前一世纪中叶，凯撒对历法进行了改革，在来自亚历山大的天文学家索西金尼的帮助下，这部新的历法放弃了月份同月亮盈亏保持一致性的原则，而使用阳历。按照四季划分规定每年为365.25天，这部新历被称为儒略历，在固定下来后使用到了16世纪。到16世纪末期教皇格里高利又对儒略历进行了调整。主要原因在于，发展到16世纪末的儒略历在1582年这一年的历法和季节出现了相差十天的情况，如果这一情况继续发展，将会影响到农耕生产。针对这一情况，格里高利教皇删掉了这一年多出来的十天，并规定了“每4个‘世纪年（如1700，1800等）中的3个不是闰年的年份，其中只有能被400整除的世纪年，如1600年，才是闰年。”如此便形成了今天所通行的格里高利历。

中西历法内容的特征

从上述对《夏小正》和《罗马历》的内容形成的描述来看，它们都是在继承更早历法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像《夏小正》主体继承了夏历，也融合了《礼记·月令》和《尚书·尧典》的内容，而《罗马历》也是在古巴比伦和古埃及人太阳历的基础上做出调整而形成的。可以看到，历法内容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继承历法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这样的发展和改变，一般会涉及农业生产的相关内容。对于成书于中古时期的两部历法来说，农业生产是两部历法的内容核心之一。

《夏小正》本身就有很多关于农业生产的内容，像粮食作物的生产，植物的栽培等，对每月的农事活动也有颇为详细的记载。同样，《罗马历》也会根据农业生产和季节的变化对历法做出相应的调整，古罗马人也会根据自然农业季节来举行一些带有宗教色彩的庆典活动，且《罗马历》第一到第四个月的专有名可能都与农业或牧业有关，而最初的《罗马历》在每年天数的计算上存在着误差，因此相隔几年便要对历法进行调整，这样的调整往往以农业活动的开展为依据。除此之外，天文学的内容也是两部历法的重要内容，像《夏小正》全文所记载的12个月中，就有9个月记录了当时的星象情况，虽然这些简短的星象记载反映出了时人还没有形成以月相和天象来确定时间变化的系统，但是从“对这些星象在‘昏，旦的位置判断，即以日出日落为参照，来确定星象的位置，反映了人们对星象的变化与时间更替之间关系的关注”[4]。古意大利人同样对这一关系有所关注，也会依据所观测到的不同星象来划分四季和开展农事活动，这点同样反映在了《罗马历》中，像古罗马时期的《罗马历》对于不展开农事活动的冬季是不算在历法的记录范围内的。

除此之外，祭祀和重要政事也是《罗马法》和《夏小正》的重要内容之一，罗马早期就有大祭司负责制定日历的传统，像每个月要做的事情，如宗教仪式和民间集会的举行等。《夏小正》里面关于时政的内容，有两个方面的来源，一是“时”，源自于天时，表现出对天神秘性的敬仰和对祭祀仪式的重视。二是“政”，源自于掌权者对于时间的控制和塑造，以显示统治者的权威。以上都是对两部历法相同之处的探讨。关于他们的不同之处，则是《罗马历》经历了一个由使用阴历转向使用太阳历的过程，最早的罗马历法为阴历，除了受希腊的影响之外，在演变成太阳历之间，罗马历一贯遵循月份同月亮盈亏保持一致的原则，但这个原则随着年份的增加引起了历法的混乱。因此在埃及天文索西金尼的建议下，将其修改为使用太阳历的《儒略历》。而《夏小正》则没有这一演变过程。而农业生产同样是历法的核心内容，但是其中《夏小正》的内容多于前者。比如前文提及的农事生产活动的指导，可以从以下正文节选看出来。

“一月：农率均田，农厥末。二月：往耰黍埤，缓多女士。三月：摄桑，委扬，采识，妾子始蚕，执养宫事。四月：取荼，执涉攻狗。五月：乃衣，启、灌蓝蓼，初昏大火中种黍，煮梅，蓄兰，叔麻，颁马。六月：煮桃。七月：灌荼。八月：剥瓜，玄校，剥冬。九月：树麦。”

从这里可以看到每月的农事生活都因时序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从这些农业活动的记载中也可以反映出先秦农业生产的样貌。可见当时人们依自然节气从事农业生产，对于季节和作物的栽培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律。还有一点不同是《罗马历》反映出来的宗教性似乎更强，像大祭司对于历法的制定是有着绝对的权威的，制定者认为，“战争、司法或政治活动应该在众神喜欢的日子进行。神不喜欢的日子禁忌一切活动或部分活动，也有些日子专门奉献给某神”[5]。而反观《夏小正》的内容，虽然民众有过对天神神秘性产生崇拜的阶段，但是这种崇拜在后期转变成了“积极的自我管理、自我服务。传统时政意义的岁时向平民化、世俗化的岁时节方向发展”[6]。

从上述对《夏小正》和《罗马历》内容的阐述和比较中，可以看到古人对天时地利规律的变化逐渐加深认识的过程。正如《荀子·天论》中有云：“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叁。”历法的发展中囊括了对天文星象的认识，对地理物候变化的记载以及农业生产活动的进行等方方面面的内容。古代中国和罗马都是以农业为主，农业生产是国家生存的根基，而地理物候的自然变化对农业生产又极其重要。因此在历法的内容中，可以看到无论是天文星象的变化，还是农业生产的开展，都是围绕自然物候展开的。《夏小正》篇幅虽然不长，但是对每月天象的简单记载和物候系统的记录，正反映了文明伊始古人对自然界细致的观察和对时间变化的懵懂摸索。在《夏小正》中我们可以看到，一切人类活动都是以“时”的变化而变化的。因此，“时”的变化是《夏小正》的中心内容。同样，《罗马历》中自然时节的变化也是历法的核心内容，生活秩序和政治秩序都和季节的变化、农业活动的展开，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自然物候的变化之所以会成为历法内容形成過程中的重点关注部分，应当和以下两点原因有关：一是自然物候变化明显，人们通过这种明显的变化，能更加直观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二是自然物候变化与农业活动的进行是息息相关的。基于这两点，在以农为本的古代社会中，自然物候的变化在历法形成进程中的重要性便显现出来了。同时，农业生产生活在一定程度上也制约着政治活动的开展，而历法的智慧则在于天文和人事、政事相结合，通过自然变化灵活地调整社会政令的发布和农事生活的进程。

总的来说，历法是古人对于自然环境、天文星象和时间摸索的集合体，也是古人智慧结晶的一部分，从这小小的一部分我们可以看到，古人对于未知事物无穷无尽的探索之路以及对自然世界的无上敬畏。尽管对于现代人来说，时间和宇宙不再是那么的神秘，自然变化的规律也被参透，但是这份探索的精神和对于自然的敬畏之心，是应该被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

参考文献

[1]夏纬瑛.夏小正经文校释[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1.

[2]翦伯赞.中外历史年表[M].北京：中华书局，1961.

[3]邓可卉，周世基.中国古代历法的星占学基础[J].自然辩证法通讯，2019，41（03）：89-94.

[4]岳东.唐代天文历法的来源[J].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8，39（03）：43-52.

[5]李雅书.古罗马的历法和年代学（续）[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6（03）：87-96.

[6]李雅书.古罗马的历法和年代学[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6（02）：40-50.

[7]张定河.现代历法的演变[J].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02）：46-48.

[8]刘文立.西历演变撷要[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03）：78-83.

[9]王志芳.民俗视野中的“时政”思想变迁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2.

【作者简介】陈颖琦（1997—），女，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专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