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记忆视角下古城视觉符号系统的构建
2022-05-30陈旎
陈旎
古城视觉符号体系是古城品牌宣传最容易被接受、传播最快的部分,因此视觉符号体系被视作古城向外界展示地域历史与文化特色的重要媒介,也为地方发展旅游经济、售卖文化创意产品赋能。然而在长期发展旅游的背景下,部分古城逐渐失去自身独特性,陷入文化“同质”的困境,古城周边居民亦对古城中的活动提不起兴趣。居民作为地域文化的承载与传承主体,共同拥有和构建的集体记忆应当被视为古城视觉符号系统设计的一部分,其重要性需要被体现。因此,尝试分析古城现有视觉设计方式中存在的困境,并从集体记忆的视角对古城视觉符号系统的构建过程进行分析,以体现居民身份与个人关注在视觉符号设计与应用中的重要性。
古城视觉符号系统发展中的突出矛盾
在当今以文旅融合推动文化复兴、增强文化自信的背景下,古城及历史街区成为保存地方历史和传播地域文化的重要场所。为在旅游市场中拥有更多竞争优势,各个古城都针对自身的视觉形象展开设计,以期在众多城市中依靠地域文化特色凸显古城品牌形象,广泛吸引游客。但诸多古城在发展旅游经济时出现千城一面、地域文化内涵缺失等问题,过度的商业化和粗放的管理模式显然让古城的发展路径渐渐背离了保护传统文化的初衷。世界遗产委员会在2012年的报告中就指出:“在以中国为代表的东北亚地区,旅游与游客是目前对遗产保护工作造成最大负面影响的因素。”[1]
文化复兴文本与当前商业化开发模式的冲突
为拉动地区GDP,许多古城都以旅游业为支柱发展单核经济。因此,当地域历史文化成为旅游产品之一时,地方的主要手段是将城内历史景观和文化活动逐个截取,再以观光游览为主线进行串联,以主线为基准来拓展其他方面的设计。在这种模式的指导下,古城的视觉符号系统多是纯功能性的导视系统。其中为介绍观光景点所使用的文本则成为传递历史信息的主要形式,受限于版面和停留时长,此类文本只能对景点进行简短且平实的介绍,而无论是从制造品牌记忆点的角度来看,还是从传播历史文化的角度来看,这些平淡匮乏的段落文字都难以取得良好的效果。
在视觉元素的选用过程中,尽管使用地区文化中特有的图案已经成为共识,但为了保证消费的刺激效果,纯旅客导向的视觉符号设计很容易走向随意解构和重组的方向。若参与把控设计的各方只以商业价值为基准,文化仅发挥素材库的作用,那此类视觉设计只能算作对历史片段的复刻,且会与连贯的历史叙事割裂开来。历史的完整性对文化复兴至关重要,商业化开发则难以避免其短视,为让文化真正得以存续,零散的、仅以旅游为主线的古城视觉符号系统势必要向长期的历史叙事转型。
被忽视的文化消费群体
许多地区的古城正在开发,因此很多古城建设仍处于博物馆式保护的阶段。
因旅游业的拓展和对城内非遗、建筑等的保护与修缮需求,部分古城居民不得不迁离原址,为后期改建和修缮腾出空间。目前,从发展的结果来看,居民的迁离加剧了古城内地域文化的流失。居民作为长期浸润在地域文化中的角色,是古城中重要的文化活动实践者,其通过人际关系以言传身教的方式传播地域文化。为了维护这份集体记忆以达到自身居民身份認同的目的,他们会自主地参与文化活动,进行文化消费。而旅客常是在受到视觉刺激或情感触动时才会进行消费,对隐没在产品之后的地区历史文化的关注相对较少,其个人短期体验较难转向对文化的长期保存和自发传播这类目标。同时,近年来,部分商业化程度高的古城发展受挫,旅客骤减,所以在当下提出古城相关设计需要将原居民纳入考量的议题并不过时,且亟待关注和解决。
忽略记忆与时间的古城
古城可被视作一个特定的文化空间,其建筑、街巷、博物馆等都是文化的物化体现,古城的视觉符号系统依托于这些场所而存在,是为这些场所进行信息可视化而设计的,有提升审美的作用。目前,针对古城物理意义上的空间改造与设计良多,而对时间方面的关注则较少。时空是文化的容器,剥离空间的文化难以为继,忽视时间的文化短暂虚无,二者都是古城开发中非常珍贵的资源。急功近利的发展模式让本该承载大量记忆、展示历史厚重感的古城破坏了记忆,混乱了时间,导致大量重复的细节和粗糙的场景。
统一规划下记忆的消失
建筑作为古城视觉形象中最直接且面积最大的部分,奠定了整个古城的视觉调性。建筑记录着古城的历史,其作为物质的沉淀将历史物化并保存,成为可供居民回忆的参照及精神归属的寄托。当前,许多古城的修复过分执着于“复古”,木门、牌匾、飞檐等元素比比皆是,部分古城会从本地古建筑中借鉴造型,尽可能在保证提供现代化服务的基础上复原古建筑,但更多的是全部推翻重建,以全新的建筑风格、主要服务于旅游的空间规划建造出一座充满古典元素的旅游城。建筑的更迭对居民记忆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常识中经年不变的事物骤然间被移除,穿插其中的各类视觉符号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统一且粗陋的标准化设计;空间功能上的改变也会迫使居民放弃原有的生活习惯。视觉上的匮乏最终导致记忆淡化,行为上的退离加剧情感剥离,因此,居民的记忆在时间推移中逐渐消失的结果便难以避免。
现今,许多古城仍保有居住功能,属于人居型遗产地,它们在历史上是一个生活场所,有些甚至是一座城市、村镇等聚落的重要功能的组成部分,今天其仍然是一种容纳日常生活、处在生长变化中的文化遗产[2]。所以,古城能发挥的其他功能既是延续其生命力的关键,也是古城设计中的珍贵资源。古城视觉符号的设计应当扎根于这些方面,而非一切为了旅游。对古城中自然存续的部分进行强行“替换”和“升级”的恶果已然显现。
缺乏考据的仿古设计混淆时间
在古城的视觉相关设计中,易出现将不同时代的物品或元素同时堆砌的情况,如古城餐馆的墙面装饰同时使用好几个朝代的元素,新城和古城的边界处路牌样式混乱,整座古城的视觉观看体验杂乱且割裂。只有当视觉体验能使人清晰地整理出历史脉络,进而去尝试重现那个时间与空间中存在着的感受时,人们才能从现代社会的压力中短暂脱离,回到对真实生活的思考中来。
因此在视觉符号设计中,历史连贯性应得到尊重。古城既然作为一个“古”的历史场景被发掘,那就需要对传统和历史有充分且合理的表达。传统中积淀着居民世代相传的集体记忆,凝聚着每个生活于此的个人的回忆,而个人的过去往往被认为是与现在身份相结合的重要组成部分,记忆则使人们保持身份与认同的统一[3]。对时代先后的考究不仅是古城在梳理历史脉络时应谨慎对待的历史抢救工作,更是对接居民个人回忆和集体记忆、引起其情感共鸣的重要节点。
居民身份认同与诉求应纳入设计
居民不仅是古城历史的主要创造者,还是该地域文化的创造者、拥有者和使用者。在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保护时,工作者会自然而然地关注非遗传承人,但在对整个古城开展保护和开发工作时,居民却被排除在外,原本和谐的人地关系因此而遭到破坏。居民多是该地文化之源、历史之根,不以人为核心的开发模式就犹如断根截源,在失去原住民的土地上延续其历史,发扬其文化,无疑是一纸空谈。所以应以提升居民福祉为目标,切实关照居民的诉求,维护好人与城的关系。
居民在现代化城市中依托情感的诉求
古城开发与城市现代化发展息息相关,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张,古城中的老房得到修缮,街道得到重建,但大刀阔斧的修建反而破坏了原本留存在古建筑中的场所环境与历史文化底蕴,居民的搬离更使城中的交流、文化分享被拦腰斩断。古城的其他功能也被削弱或取缔,原本发挥多种作用的古城被清理得只剩遗产,而徒留遗产的古城显然无法为原住民维持人与人、人与城之间的情感联结。失去文化空间甚至是历史记忆的居民,其集体记忆被消解,情感也难以托付给愈发陌生的新环境。而连原住民都难以认可的古城,又如何持续地为游客提供优质产品呢?
因此,在古城视觉符号系统构建的初期,不仅要针对地方历史进行考察,对地方文化特色进行发掘整理,还应当将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及集体记忆一并纳入考量范围,了解他们为维系情感而共同组织的各类活动,将居民的情感诉求作为设计关注的内容之一,提升古城的可居性。
居民身体感的解放诉求
城市以忽略个人的生活感觉来达成其现代化。个人在城市中生活受到越来越多的限制。人被都市中快节奏的生活所把控,林立的建筑遮挡了自然光,因此自身感受自然就模糊了。为了维持自己的感受与情绪,城市居民在休闲时会倾向于选择能暂时脱离都市时间桎梏的场所,而去往一些以“古”“慢”为主的古城。身处改建浪潮之中的古城居民更易感受到这种现代生活的逼仄,他们更需要寻求某种形式来解放自己的身体,以达成对城市公共性压力的对抗。因此,与特定社群相聚、娱乐等活动成为他们关注自身感受、强化身份认同的重要方式,他们在相处的过程中共同构筑了社群的文化空间与集体记忆,并自发地吸引社群新成员加入这类共同活动中。
居民向他人描述记忆需要借助符号,依托其意义,因此视觉符号就成为触发和传递记忆的媒介。个人对认同的追求则是为观看、识记、理解和解读视觉符号的行为提供源源不断的内驱力。地域文化为居民构筑的种种记忆也能在视觉符号的传播与居民参与活动的行为中保留下来。所以,这类居民共同活动的视觉设计,其宣传对象相对固定,需求可考,叙事可参照,相较于为尽量吸引游客而可能经历层层删减、文字简略的旅游广告,这类项目对文本的篇幅要求不高,有可能达成较好的传播效果。
围绕居民集体记忆开展设计的可能性
每一个社区或场所的遗产和集体记忆都是不可取代的,是现在和将来发展的重要基础[4]。而集体记忆是依赖于群体而产生的,能进行记忆的则是群体当中的个人。这些植根于特定群体之中的个体也会借助群体创造的环境去构建记忆,二者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尽管集体记忆是较为隐性且难以直接用史书文字全然概括的,但其作为居民的集体无意识,时时刻刻影响着居民的思考与行动。集体记忆因其维持凝聚力的需要而常常表現为某种仪式活动,借仪式的流程与产物来传达与强化自身记忆。由此可见,将共居的居民定期举行的集体活动作为了解其集体记忆的切入点是可行的,为之开展可视化设计不仅能满足居民传承记忆的需求,还能为保存历史留下足够清晰的图像与文本资料。
民俗活动的引入与视觉化
民俗活动是生活在同一地区的居民在集体记忆的指引下共同组织、参与并维持的活动,其体现着当地的民俗文化,常以民间美术为物质载体。民俗文化观念作为中国百姓传统的认知方式、思想理念、价值准则和认识成果的积累,其传承和传播必然对人们现实生活中的思想意识活动和行为活动起着重要的影响作用[5]。民俗活动是民俗美术的生存场域,是民俗文化赖以展示与传播的媒介,古城居民亦通过民俗活动强化人际关系,共议道德伦理。可以说,民俗活动即古城居民在以群体为单位时可共享的文化创造与消费活动。
此处也应注意,即便是将民间美术作为古城视觉符号设计的元素来源,也不能陷入仅为了审美而从事设计的思维陷阱。民俗活动处处体现着居民对生活的期望,具有功利性和现实性,其本质是居民为了维系社会关系与结构、改善生存环境而采取的行为。这些符号应当出现在恰当的场所,服务于合适的对象,并展开充分的叙事。
以伦理观为基础的设计叙事
由于民俗活动是相对亲近的邻里家族之间的活动,因此对参与个体,尤其是年轻一代的引导和教育便顺理成章。居民的日常生活需要伦理和道德贯穿其中,为他们构筑一个足以容纳和引导其行为的场域,他们才会自发地遵从,才会将所看到的符号和所听到的故事内化为意志,再表现为习惯。而作为来访者的游客,其本质是想离开原本熟悉的文化空间,见证其他文化熏陶下人们的日常生活,因此向外展示这一点尤为重要。
所以,以城为背景的古城视觉符号系统需要以构筑、讲述伦理观为主要叙事方向,以达到维系社会和谐稳定的目的。创建的符号体系除了要吸收民间美术的特征与元素外,还需要将民俗文化的伦理观一并吸纳,经过筛选后构建为新的叙事体系,进而使居民运用这套符号来传达旧的回忆,构建新的记忆。
以往针对古城所进行的开发多是将原住民排除在外的,但实践已证明此类模式会降低古城的经济韧性和居民生活幸福感,古城开发不能悬置于单一标准之上。居民是长久以来被忽视的重要角色,其集体记忆中所蕴含着的大量设计资源正亟待挖掘,围绕其展开的设计也需要实践,因为只有“以人为本”的古城,才是有生命力的城。
参考文献
[1]World Heritage Centre.Final report on the results of the second cycle of the periodic Reporting exercise for Asia and the Pacific[D].Saint Petersburg:UNESCO,2012.
[2]邵甬,胡力骏,徐刊达.平遥实践:人居型世界遗产地保护与活化之路[J].世界建筑,2019(11):50-55+138.
[3]周玮,朱云峰.近20年城市记忆研究综述[J].城市问题,2015(03):2-10+104.
[4]张松.城市笔记[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8.
[5]周立明.渗透与传承[M].沈阳:东北大学出版社,2019.
【作者简介】陈 旎(1997—),女,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视觉传达与媒体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