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
2022-05-30吴梦莉
我现在住的小区里,有一棵梨树。
每年四月份,清明的雨水尚未落尽,梨花便迫不及待地开了满树:白,透,轻,沾到衣襟上,似雾非雾,仿佛来不及成文的诗。和它平日里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我是说,在不开花的日子里,梨树是很粗野的,枝干粗大,叶偏乌绿油亮,整棵树浓郁得掸也掸不开,俗气得像个粗壮的妇人,像……像我的母亲。
印象里,母亲总是俗气的,她爱穿颜色鲜亮的衣服,会在买菜时因为一角钱的差价与摊贩争执不休,嗓门高亮,惊得流浪狗都不敢再来讨食。除此以外,她总爱埋怨我花钱买无用的东西——海报,漫画书,还有挂在窗边“叮叮当当”的风铃。“不能吃不能穿,”她这样训我,“放在家里白占地方。”
吃和穿,这便是母亲心中的头等大事。
我仍记得,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村里免费发放桃树。母亲让我去领三棵“公桃树”、十棵“母桃树”回来,说是“这样能结出更多的桃子”。然而,年幼的我记反了要求。第二年,负责分发桃树的人与母亲聊天,这时母亲才知道我们屋后种的只有三棵“母桃树”,其余全是光开花、不结果的“公桃树”。
彼時正当春日,粉红色桃花爆了满枝,绵延一片,灿若烟霞。然而,这样虚无的美打动不了母亲,她拿出铁锹,将桃树刨出、运走,然后从别处挑了两筐黑土回来,铺在坑上,做了一块简易的菜地。
茄子、辣椒、扁豆、白菜、番茄、韭菜、菜薹……它们依次从黑黝黝的地里长出来,再被母亲摘回家,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至于桃花,它只管在旁人的屋后开与落。母亲眼里只有鸡零狗碎,鸡毛蒜皮。
我想,如果要把人比作植物的话,母亲应当是一棵没有花期的植物,枝叶茂盛,既可以在夏天遮阴,又能在冬日生火。
今年春天,母亲来我工作的城市看我。临行前,她将一个装食用油的空桶割开,往里面垫了些稻草,然后装了一百个土鸡蛋。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颠簸,鸡蛋竟然一个也没碰破。对此,她颇有些得意,跟我絮叨了许久。
其实,眼下我们的生活早已不像儿时那般困窘,土鸡蛋更是哪里都可以买到。可是母亲依然要千里迢迢地送土鸡蛋来。一种俗气的待人习性。
几天后,我送她去火车站。在经过小区那棵开花的梨树时,母亲忽然停住了脚步,有些拘谨地请我为她拍一张照片。照片里,她微微踮脚,将一节花枝扯在胸前,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
看见白色的花瓣沾在她的发上,恍惚间,我以为开花的不是梨树,而是我的母亲。
吴梦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欢动漫和电影,中度绒毛控,重度颜控和声控,小写手一枚。曾获第十二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特等奖和第十三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外星人同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