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难忘

孙成凤

任小五掐指一算，明天就是重阳节了，他躺在病床上心急火燎，这几天他一直跟大夫要求出院的事，惹得大夫发了火，说他如果不安心养病，会康复得更慢。任小五想给老人刘大民打个电话，可手机也被老婆收走了，嫌他躺在病床上一天到晚也不安生。

任小五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有一年跟人到南方打工，被騙走了所有工钱，过年回不了家。邻居刘大民听说了，天不亮就挨家敲门，全村人硬是把过节的钱挤出来，凑够了车费，终于让任小五赶在除夕夜回到了家。

那年初一，任小五吃过饺子，从村东到村西，挨家挨户磕头拜年，他拍着胸脯发誓：将来有一天自己发了财，要当全村父老的孝子。后来，任小五收购废旧塑料发了财，又办起一个塑料小颗粒加工厂，成了全村的首富。

任小五发了财果真没有食言，除了过年过节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送钱送物，每年的九九重阳节他都要同妻子一起拉着又平又稳的地排车，上面铺着干净的大红被褥，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接到自己家过节，好吃好喝，让老人们快快乐乐在他家住上一宿，第二天他们夫妻二人再把老人挨个送回家。连续十几年，成了不变的习惯，也成了村上老人们每年一次的盼头。

可今年的重阳节眼看就要到了，老人们至今没有收到任小五的邀请。当初第一个出头帮助任小五的刘大民，这些天更是天天掰着指头算日子，可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几个老人在一起嘀咕：“难道说，这个任小五翅膀长硬了，人一阔脸就变，把父老乡亲给忘了？”老人们想，今年在一起快快乐乐的日子，八成要黄了。

重阳节一大早，村头驶来一辆旅游大巴，车门打开，走下手拄双拐的任小五，他一瘸一拐地走在村街上，后面是他拉着地排车的妻子，车上依旧铺着崭新的大红被褥。他们走到村头第一户刘大民老人的院门口，见院门紧闭，任小五就隔着院门往里喊：“三爷爷，小五来接您老人家过节了！”

一连喊了四五声，没有一点回音。任小五急了：“老人今年整整九十岁了，自己正准备给老人过大寿的礼物呢，难道……”他一着急，就要用膀子去推院门，这时院门突然开了，走出浑身收拾整齐的老寿星。任小五高兴地一把抓住老人的胳膊，笑着说：“可把我吓死了，您老怎么也不答应一声呀？”

刘大民一看任小五左右胳膊下夹着的双拐，鬓角的头发都白了不少，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大吃一惊，忙问：“小五，你、你怎么成这样了？”任小五笑着说：“到了车上我再慢慢给您和大伙解释，省得您跟大伙担心。”

任小五的妻子把老人扶上地排车，任小五一路跟着，头一个让刘大民上了大巴。刘大民上了车，疑惑地问任小五：“不去你家了？这是去哪儿呀？”任小五说：“今年咱们换一个过节的方法，不能总是让老人家们村前村后地在老地方转悠呀。”

任小五和妻子终于把全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挨个请上了车。任小五数了数，今年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比去年多了六位。任小五对他们鼓起了掌，说：“欢迎各位加入老年人的行列，我们的队伍又壮大了。”说得大家开怀大笑。

车子上了公路。刘大民说：“小五，俺们都以为你小子忘恩，今年不请我们过节了呢。”这一说，竟把任小五说哭了，他的泪当场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虽说我比大伙都有钱，可我知道这钱是怎么挣来的，没有家家户户那些年的热乎饭菜，就没有我小五的今天啊。如果忘了父老乡亲，我就不配做人了！父老乡亲也别亲亲热热地叫我小五了。”刘大民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便伸出手去擦任小五脸上的眼泪，像哄孩子一样笑道：“小五是个好孩子，不忘初心呀。”

任小五破涕为笑，向满车老人恭恭敬敬作了一个长揖，说：“今年的邀请确实太晚了，待我把实话说明，希望大伙原谅小五。”

原来，两个多月前，任小五给南方一个企业送货，刚出省就遇上疫情和洪灾，高速公路封了，为了按时把货送到，他只好改走普通公路。到了订货的企业，怎么也打不通老板的电话，他只好一边用手机导航，一边摸索着往前走。到了那家企业所在的镇子，才知道厂子被洪水冲垮了，老板差一点被洪水冲走，下落不明。

任小五做生意多年，一向靠诚信立足，赚的是良心钱，人家已经给了货款，遇到这么个情况，到底是收货还是退款，应该跟老板当面说明白。他便在镇上住下来，打听老板的下落。厂子没了，他担心老板想不开出了意外，便想要尽自己的能力，帮助老板渡过难关，重振信心，快点恢复生产。他一连在镇上住了十多天，一有空就往那家厂子周围转悠，希望能看到老板。终于在一天傍晚，他看到洪水下去了，露出倒塌的厂房。这时，他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爬到唯一一个没有倒塌的厂房上，看样子好像要往下跳寻短见。

任小五飞快地爬上厂房，就在那个人要往下跳的时候，任小五抱住了他。这时，厂房在剧烈的摇晃下，塌了……

满车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都为任小五捏一把汗。当他说到厂房倒塌时，大伙异口同声惊恐地“啊”了一声。

刘大民禁不住问：“小五，后来呢？莫不是你的腿就是那次伤的？”

任小五用手拍拍双拐，笑道：“被救的人没有伤着，倒是把我这个救人的给伤着了。好在那个厂子老板没有自暴自弃，把生产恢复了，昨天他还打来电话，说要来咱们这里发展呢。”

大伙终于又说笑起来，都夸任小五好样的，在外没有给村上丢脸。刘大民数着指头算了算，任小五负伤才两个多月，便心疼地数落道：“小五呀，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身上有伤，给大伙说一声就是了，何必硬撑着跟大伙过这个重阳节呀，咱们少过一次不行吗？谁还能怪你？”

任小五的老婆在一旁说：“这不，大夫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院，今天他是骗了大夫，说老家有事，非他出面不可，好说歹说，大夫才给了他一天的假。”

车上的老人眼圈都红了，有的还抹起眼泪。

任小五说：“看到父老乡亲，我的伤就好了一多半。再说，再过十年，我也六十岁了，也想入伙呢。”

于是，满车又是一片笑声。

很快，目的地到了。大伙下车一看，原来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村巷小道两侧种着各种花草，空中架着葡萄藤蔓，成串的葡萄就在头顶上挂着。大伙跟着一个穿着印花旗袍的女孩往前走，女孩边走边介绍，说三年前这个村还是一户户又脏又乱的石头房，经过新农村建设，引山泉水进村，村上办起农家乐，现在成了闻名全国的生态旅游示范村。大伙看了个个羡慕得了不得。

任小五说：“我做生意致富的初心是回馈父老乡亲，可我的那个小塑料加工厂属于污染企业，回去后我就停产，把钱腾出来，把咱们村也建成这样的村，让叔叔大爷大娘婶子们，天天就像住在大花园里。你们支持不？”

“支持支持！我第一个支持！”刘大民把拐棍举得高高的，引得满街的游客起哄大笑。

“好！支持咱们就去品尝人家的农家乐饭菜。”任小五的老婆在前面扶着刘大民，大伙说说笑笑，向一个把门口做成大南瓜，上面写着“青山绿水”的农家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