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籍小红军李耀宇的传奇人生

彭苏

2006年1月，85岁的李耀宇公开出版了回忆录《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他11岁参加红军，13岁随红军长征，一路历经艰险，毛泽东说他“人小命大”。

在回忆录中，他除了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也向世人展现了亲见的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件，为党史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

“红小鬼”当上大队长

1921年，李耀宇出生在四川巴中县一个破落富户家中。一岁多时母亲就去世了，姐姐也被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父亲要去陕南当雇工，只好把他送到地主家放牛。

1932年秋天，李耀宇得知父亲参加了红军，便离开地主家，找到了任营部事务长的父亲。于是，他也参加了红军。1933年，四川军阀田颂尧和杨森发起对红军的围攻。在一次战斗中，李耀宇差点成了俘虏。

1933年底，上级把李耀宇调到川陕保卫局任检察员。一次，敌机轰炸红军驻地，他的军装被炸得到处是洞，身体却没受一点伤，周围老乡都说他有福气。在川陕保卫局期间，一名红军县委书记被关押进监狱进行“肃反”审查，李耀宇有意无意地帮助他逃走了。上级领导觉得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并没有重罚他，只是把他调到红四方面军总医院，给政治部主任张琴秋当勤务员。

张琴秋曾任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是红四方面军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她因反对张国焘的错误主张，被降级任命为红四方面军总医院政治部主任。张琴秋对李耀宇格外关照，以至于别人都说张琴秋是他的亲姐姐。李耀宇患了天花，高烧后昏迷，全身长满了黄豆大的疹子。张琴秋让护士把他绑在床上，不让他乱抓，每天都要看他几次。后来，李耀宇竟奇迹般地痊愈了，而且没有落下麻子。

1935年5月，红四方面军开始长征，张琴秋将医院的小护士和小勤务兵组成“红四方面军总医院卫生队”，并任命李耀宇为大队长。

行军途中，部队遇到了两座山脊间由一根圆木架起的独木桥，其他战士从容过了桥，卫生队的小红军们却吓得不敢过。李耀宇想出了一个“骑马过桥”的主意。他俯身用双腿骑在独木桥上，双手抓住圆木，身子一弓一伸地向前挪动，全队的小伙伴都学他的样子。最终，大家都顺利过桥 。

6月，红四方面军与红一方面军在四川懋功会师。之后，张国焘闹起分裂。毛泽东率红一、红三军团和中央领导机关北上后，张国焘率红四方面军南下，在重镇百丈关与川军激战。李耀宇親见数百名红军伤员躺卧在收割后的稻田里。他率领卫生队抢治伤员，五天五夜没有休息。红四方面军在付出了伤亡近万人的惨重代价后，再次翻越雪山北上。

到达甘孜后，李耀宇和两名六岁的小红军住在一户藏胞家里。藏族阿爸和阿妈对他非常好，想把他留下来，但李耀宇坚持要和红军大部队一起走。几十年后，他回忆：“临走前，藏族阿妈为我杀掉一只小羊羔，给我做成一个金黄色的羊皮背囊。部队出发的那天早上，藏族阿妈一边哭，一边从长袍里掏出六七个青稞饼装进我的衣袋里……我跪在草地上，给阿爸阿妈磕了三个头，他们呜呜哭着，把我揽在怀里……在日后最艰苦的草地行军中，藏族阿妈给我的这一口袋青稞炒面，救了我和许多小伙伴的性命。”

被赞“人小命大”

到达陕北后，李耀宇被分配到中华苏维埃临时政府，给秘书科长黄祖炎当勤务员。

黄祖炎早在1926年就参加革命，曾任苏维埃中央政府文书科长和总务处处长。考虑到黄祖炎工作非常繁忙，中央政府西北办事处内务部长谢觉哉安排李耀宇到黄祖炎家中帮忙。

一天，黄祖炎上班后，李耀宇在院子里生起一堆火。他把穿了两年没离身的衣服放在火堆里烧掉，衣服上的虱子被烧得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突然，他听到身后有人说：“好臭，好臭！”说话的人正是毛泽东，他带人来看李耀宇等几个从红四方面军调过来的“红小鬼”。这是李耀宇第一次见到毛泽东。毛泽东询问了他的情况后说：“过雪山没有冻死，过草地没有饿死，大江大河没有淹死，人小命大呀！”晚上，黄祖炎回来听说了这事，赞叹道：“好不简单呢！毛主席还来慰问你。”

1937年春节前，毛泽东专门来给黄祖炎拜年。李耀宇听到比毛泽东小十几岁的黄祖炎竟然称呼他为“老毛”。黄祖炎也带着李耀宇，到毛泽东的窑洞写春联。平时，毛泽东只要有空，就来找黄祖炎聊天，而且两人谈话内容海阔天空，气氛轻松随便。李耀宇感到，黄祖炎与毛泽东的关系不一般。

他后来才知道，1933年毛泽东受到“左”倾路线打击，在政治生涯最低谷时，黄祖炎主动到他身边工作，出任他的秘书。长征前夕，毛泽东生了重病，黄祖炎连夜赶几十里山路，请来了红军中医术最好的医生傅连暲。诊断后得知，毛泽东患了恶性疟疾。经过傅连暲的对症治疗，以及黄祖炎和毛泽东警卫员陈昌奉的精心照料，毛泽东才得以康复。

1937年春节后，黄祖炎担任中央医院院长。傅连暲时任中央医院副院长，经常到黄祖炎家串门。一天，毛泽东也来看望黄祖炎，李耀宇看到，三位结下生死之交的老战友聚在一起畅谈。

黄祖炎的孩子出生后，几乎都是李耀宇带。一天，李耀宇背着孩子在宝塔山上的路边玩，恰巧马海德陪白求恩来看望傅连暲。白求恩看黄祖炎的孩子长得清秀，忍不住抱过来亲吻。

1937年5月，中央决定派黄祖炎到敌后工作，黄祖炎准备带着妻儿和李耀宇一同前往。毛泽东专门来到黄祖炎家中送行。见到李耀宇，毛泽东开他的玩笑：“你这个小矮矮，吃了这么多小米，还没有长高呀！”

黄祖炎带着李耀宇向林伯渠辞行时，林伯渠却坚决反对带李耀宇同行。林伯渠认为敌后很危险，说：“你绝对不能带走，怎么样也要为党留下历史见证人。”他考虑到革命成功后，即便他们这一代老革命不在人世了，李耀宇这些“红小鬼”也会成为中国共产党革命历史的见证人。

1951年3月，黄祖炎在山东军区政治部主任任上遭反革命分子暗杀，这也是新中国第一起高级干部遇刺身亡案。毛泽东一个月内连续三次作重要批示，第二年又到济南黄祖炎墓前悼念。

为毛泽东做馄饨和片儿汤

1938年11月，日军飞机首次轰炸延安，一颗炸弹恰巧落在陈云的窑洞上。虽然是一颗哑弹，但也把他的窑洞压塌了，陈云被埋在里面。李耀宇看到后，连忙大声呼喊，同志们闻讯赶来，才七手八脚把陈云挖了出来。

李耀宇回忆，一次，鲁迅艺术学院在礼堂演出，他看得正入迷，“有人轻轻地拍我的肩膀，‘小同志让一下，让这个年纪大的负责同志坐一下。我往一旁挤了一挤，露出一段板凳，来人从后面跨过凳子，一屁股坐下来，像倾倒了一座山。这是谁呀？扭头一看，原来是毛主席。他朝我一笑，与我紧紧挤在一起……”

1940年春，中组部秘书处处长武竞天安排李耀宇去延安有名的胜利饭店培训班学厨，以便将来为中央首长服务。

1942年，李耀宇到中组部任行政管理员。延安整风运动开始后，李耀宇因为文化水平不高，年纪又小，既不揭发他人，别人也不会揭发他，所以得到上级的极大信任。当时，整风审干负责人、时任中央办公厅行政处处长邓洁在大会上宣布：“从今天起，办公厅、中组部、中宣部的同志一律不准走出杨家岭的大门，谁有什么事情要办，去找李耀宇同志。”后来有人戏称，李耀宇是整个杨家岭的干部中，在整风运动中最吃得饱、睡得香的人。

1943年，中组部把李耀宇调去给陈云和李富春夫妇当小灶师傅。李耀宇为他们两家精心安排饮食，第一顿就做了“狮子头”。李富春夫人蔡畅第二天告诉李耀宇：“你做的那个肉丸子，我吃了一口，剩下的都叫这个老家伙（指李富春）给抢吃了。”

毛泽东和陈云、张闻天一起散步，一眼就认出了李耀宇。张闻天觉得奇怪，毛泽东笑道：“我们早就认识了。”陈云说起他饮食得到改善，毛泽东不太相信。当他听说胜利饭店的馄饨和片儿汤很好吃，这才来了兴致，让李耀宇到家里下厨。

李耀宇让人买了只老母鸡，用鸡胸肉和猪肉加一些调料，精心制作了肉馅，做了馄饨和一锅片儿汤。几天后，毛泽东在张闻天处遇到陈云和李耀宇，大诉其“苦”。说那天李耀宇做的馄饨太好吃了，他吃了一碗又一碗，差点没撑着，晚上忍不住又吃了几碗片儿汤。不过他再也不敢让李耀宇到家里做饭了，因为他做一次饭，就把自己几天的伙食费整没了。

几天后，江青来找李耀宇，向他请教如何做馄饨和片儿汤，李耀宇详细地把所有步骤和“绝窍”一五一十地说了。江青回去后，就指导毛泽东的小灶师傅做。后来，江青还找过李耀宇，说是毛泽东喜欢吃辣椒，想请他做一碗胜利饭店那种辣椒油。几天后，李耀宇听说，毛泽东吃了他做的辣椒油，称赞又辣又香。

看望李富春和偶遇高岗

抗战胜利后，李耀宇跟随部队进军东北。1947年春夏时节，李耀宇到齐齐哈尔采购物资，顺便去看望老首长、时任中央西满分局书记兼西满军区政委的李富春。

李富春见到他后非常高兴。说话间，东北民主联军一位师长来找李富春，进屋就问：“李书记，你找我有啥事？”李富春问他，知不知道东北局专门下发了禁止党政机关和部队经商的命令。听了李富春的话，这位师长不以为然地说知道。李富春喝问他：“你知道，为什么还动用汽车搞贩运？ ”

原来，1947年初东北经济开始恢复，但官商之风仍然很严重。由于我军进驻东北的部队是从关内各根据地抽调的，一度管理有些混乱。有的部队为解决给养，自己做起了生意。为此，东北局专门下发了禁令，要求各部队嚴格执行。

李耀宇和李富春认识近十年，从未见他用如此严厉的口吻说话。这位师长听后脸色大变，李富春一声令下，几名警卫员一拥而进，将违纪师长拉出去枪毙了。消息传开后，东北的官商之风很快便刹住了。

2000年，中国电影集团公司投资拍摄由王学圻和宋春丽联袂主演、纪念李富春和蔡畅诞辰100周年的传记故事影片《相伴永远》。作为唯一健在的见证人，李耀宇把这件往事提供给剧组，并被采纳。

1947年8月，李耀宇在赤峰负责接听冀察热辽中央分局的值班电话。一天，中央分局来电通知，东北局副书记高岗要经过赤峰，让他们做好接待工作。日落前，高岗的队伍来到了赤峰。李耀宇看到，高岗的警卫员、秘书、医生护士、电台等人员和马夫等，均是一人一骑，一身白衣白裤，十分醒目。

原来，抗战期间，日军在赤峰建有细菌部队基地。日军投降后，基地无人管理，带着细菌的老鼠到处乱跑，引起了赤峰地区两年的鼠疫大流行。李耀宇这才知道，高岗他们穿的都是预防鼠疫的防护服。其中，高岗穿的细布防护服，风衣风帽整体缝合，从胸前到裤裆有一条拉链，全身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

高岗和秘书走进值班室后，李耀宇作了自我介绍。他在陕北待了十年，已是一口陕北口音，高岗一听，顿时感到十分亲切。李耀宇告诉高岗自己的经历，中共七大时自己是大会服务人员，还找高岗签过名，高岗一听，更是亲切。他见李耀宇还是短衣短裤，连忙对秘书说：“你把医生护士叫来，给我们这个‘乡党注射一针。”医生给李耀宇打针后告诉他，这是苏联同志专门用飞机运来的防备鼠疫的防疫针。然后，又给李耀宇留下了一些口服药。

高岗一行到赤峰后，完全和当地人员隔离，吃饭都是自己单独做。高岗特地让李耀宇和他们一起吃晚饭。饭后，李耀宇要为高岗烧洗澡水，高岗连忙制止：“我们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脱衣服了，防止跳蚤盯咬。”当晚，高岗的随行人员用喷雾器给住的三间屋子消了毒。李耀宇睡在里屋，高岗和秘书、医生三人睡在外屋。天亮起床后，李耀宇发现高岗他们已经离开了。

1949年8月，李耀宇跟随黄克诚南下湖南，任湖南省委行政科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李耀宇一直担任基层领导工作。1963年，他到北京拜访李富春、蔡畅夫妇。此时，他遇到时任铁道部第一副部长武竞天。武竞天见到他后高兴不已，把他调任铁道部天津物资办事处储运科长。

1982年，李耀宇离休。2000年，他在儿子的陪伴下回到了离开半个多世纪的延安，参观毛泽东当年居住的窑洞，而他和黄祖炎一家居住过的宝塔山窑洞早已不见踪迹。

编辑/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