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村小
2022-05-30刘蕾
刘蕾
又是盛夏时节。蝉还没有噪人地唱,骄阳还不那般火热,孩子们却已经承受不住,待在舒服的空调教室里,不肯再出来。可我孩提时的夏天,却是满校园跑、满世界闹的。那样快乐的一段时光,源于童年时的村小。
童年时的村小,现在看来确实小。主要建筑就两排房子:南边一排是两间教室,供二、三年级使用;北边是学前班、一、四、五年级四间教室,加一间老师办公室、一间储藏室。这两排房子中间是一个三百多平方米的院子。
村小虽小,但不拥挤,因为人少。六个年级,总共六个班,每个班不过十几个人;老师总共七八个,基本一个老师承包一个班。全校也不过八九十人。也许是因为人少,村小在我的记忆中很大,大到天天去都待不腻,日日逛都逛不厌。上学读村小,真是趣味良多。
春秋季节自然不必说,天气舒服,我和伙伴们一定是满院子跑,跳皮筋、扔沙包、跳房子、警察抓小偷……不玩到敲钟上课是绝不停歇的。
冬天的乐趣自然少不了堆雪人、打雪仗。那宽敞的院子打雪仗最是合适,因为无处躲藏,若想取胜,全靠跑得快、扔得准。冬日里从家里带炭火来,在教室生炉子,弄得满脸炭画、两手漆黑也是一大乐趣。
但村小最妙的还是夏天。
儿时的夏天仿佛不那么热,或者沉浸在游戏中忘却了酷暑。那大白杨的树荫下是我们女孩子喜欢的去处。你看吧,学校里三三两两都是蹲在地上的小朋友。干吗呢?挑小棒。吃剩的雪糕棒存起来,十几根往地下一撒,慢慢一根根挑起,且不触动其他小棒,挑得多的为胜。或者抓桃核。选些磨得圆滑的桃核、杏核,随意撒在地下,然后趁抛起一颗桃核的空,抓起其他一颗或几颗桃核,抓得多的为胜。这两种游戏真是夏天必备,其他季节玩得少。因为夏天才能存到这雪糕棒和桃核,其他季节哪里有这稀罕物?
不過这两种游戏女生玩得多,男孩子们在干吗呢?他们也三五成群,但他们更喜欢在大太阳底下,拿着放大镜晒树叶,还不时发出阵阵的欢呼。看吧,几个小黑脑袋凑了一个圆,圆心处飘出丝丝缕缕的烟,倘若树叶真的燃起火焰,那欢呼声不亚于打了一场大胜仗。虫子是不许晒的,曾有人晒毛毛虫,被老师狠狠批评过。
既是夏天,那消暑也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学校唯一的消暑设备是那个小小的压水井,摁着那长长的把手使劲压几下,清凉的水便哗哗地倾泻而出,喝几口、洗把脸、冲个脚,真是透心凉。如果兜里有一两角钱,正赶上卖零货的老爷爷来学校门口就更好了,可以花五分钱买一个冰袋来喝。所谓冰袋,不过就是酸甜的水封装在方方的袋子里。那时村里只有一家小卖部有冰箱,可以买到雪糕和真正有冰的冰袋,但是距离学校不近,课间是没办法来回的。况且,一个雪糕至少也得三角钱,有冰的冰袋一角钱,我们这些穷孩子哪里有这“富裕”的资本呢?还是老爷爷的冰袋最好,虽然没有冰,但提前在凉水里浸着,借着水的凉意,喝起来一样痛快,且五分钱一个,便宜!老爷爷常来,可我们兜里却不常有这五分钱,所以倘若谁买了冰袋,我们便都来分一口。这一口的代价,一般是一张卡纸。
卡纸可是我们那时候的“硬通货”,没有什么交易是一张卡纸解决不了的。为什么卡纸这么吃香?那是因为不论男女,我们都喜欢玩纸飞机。软纸折的飞机飞得太慢,而且飘在空中连方向都不好控制,实在没意思。我们更喜欢折硬纸飞机,天气好的时候,天天在院子里比赛谁的纸飞机飞得远、飞得快。如果在这种硬纸飞机上剪个小口,随便找个皮筋套上,一架弹射纸飞机就做好了。这个更好玩,不止能比谁弹得远,还能比谁弹射得更准、更有劲。我们也曾学着电视剧里大侠的样子,摆一个苹果在地上,看谁的飞机能射中苹果。
如果纸飞机只能在院子里玩,那卡纸也不会那么“吃香”。有个不能被老师知道的秘密就是:上课的时间也能玩。趁着老师转头在黑板上写字的空,或自习课上,我们把纸飞机对着屋顶“刺去”。村小的屋顶,是小麦秸秆编成的草席屋顶,所以只要飞机折得又瘦又硬,发射的人力气够大,纸飞机就能扎在这屋顶上。硬卡纸折成的飞机最合适。这样的活动安静又隐蔽,还很刺激,太适合课上玩了!所以抬头看看村小的教室,哪个教室屋顶都插着许多纸飞机,有时候偶然掉下来一个,打开便知道是谁的。为了宣誓“主权”,这些纸飞机上都写着我们的名字,有的还写点愿望或“大话”。如果有已经毕业的哥哥姐姐的纸飞机从屋顶掉下来,那真是轰动事件,必然是要呼朋引伴去给人家送纸飞机,那架势仿佛送大学录取通知书一般。
要说夏天最棒的消暑方式,莫过于一场大雨了。但这可遇而不可求。倘若下了大雨,那可太让人兴奋了。而这兴奋全是因为村小的屋子漏雨。屋子漏雨有什么可兴奋的,不是该惆怅吗?惆怅?那是大人的事。我们这些皮孩子,可是觉得既新鲜又好玩。屋外雨越大,屋里漏点就越多。若是谁的位置漏雨最严重,他便如中了大奖一般,兴奋得不得了,因为可以随意挪动位置上课了,多新鲜!而且还可以有课上玩水的机会,文具盒就是玩水的好物件。用文具盒接满雨水,叠只小船或别的什么放里面,能玩一节课。
当然在学校里我们也不全是疯玩,值日、学习我们也颇为在意。下午放学后,我们作为学生的责任心依然很强。这时房间里虽还闷热,可室外的暑气已开始消散,看看学校的花坛周围吧,围满了学生。村小的每个班都在院子里认领一片卫生区,每个卫生区都有一个花坛。虽然学校从没说让我们打理花坛,但我们却早就将花坛视为班级专属品了,明着暗着比拼哪个班的花坛管理得最好。
一、二、三年级的花坛是低矮的,种满了月季。学校里的花都在这三个花坛里,所以尤为珍贵。下午放学打扫完卫生,我们便开始给这些植物松土,也常从家里带肥料给花儿“开小灶”,甚至因为自己班花坛的蚯蚓被别班“偷”走而产生争执。四、五年级则是半米高、边沿很宽,种着大棵黄杨的花坛。黄杨已经高过了房檐,树冠遮出大片的树荫。这是写作业的好地方,趴在花坛上,比赛谁写得最好、谁写得最快,这比自己在家写作业有趣多了。所以除假期外,我和伙伴们的作业几乎都是在这儿完成的。
如果你问,在学校这么有趣,如果放暑假了会不开心吗?当然不会!因为漫长的暑假我们也有许多返校的机会——我们要护校。所谓护校,就是假期里学生轮流来学校打扫卫生。假期里学校有什么可打扫的呢?所以这又是伙伴们聚会的好机会。而且这个时候学校里只有我们,所以那平时不敢碰的“神圣”物件——大钟,我们就可以“放肆”地敲一敲了。村小没有电铃,上下课和其他活动,都靠这口大钟来通知。大钟挂在教师办公室前的梧桐树上,中间摆锤上系着一根长绳,拽着绳左右晃动,摆锤撞击着钟壁便“当当”地响起来。下课的钟声是缓慢的,上课是急促的,放学的钟声又慢又长。平日上学谁敢乱碰大钟?但护校的时候我们就大胆起来了,模仿着老师的样子“当当当”地敲半天,可是过足了瘾。
村小最热闹的时候要数暑假之后、秋假之前,这时会有老师将家里收割的玉米拉到学校。村小的老师除校长外都是民办老师,一边上班,一边也必须种地。这时下课你看吧,一堆堆的玉米旁围满了学生和老师。平时在家“深恶痛绝”的农活——扒玉米,这时我们却干得起劲,比赛谁扒得快,谁扒出的玉米更大更漂亮。我们说着、笑着、闹着,金灿灿的玉米仿佛都充满了快乐。虽然收玉米时已是秋天,但“秋老虎”的炎热总让我错以为,收玉米是属于夏天的快乐。
这种夏天的快乐,终于在我读小学四年级时失去了。四年级的下学期,家人将我转学了,我自是非常不愿意,只记得家人说那所学校“正规”。的确,那里是楼房,不会漏雨;那里每门学科都有专门的老师;那里各个节日都有表演……在那里我学习确实进步了,但是,我却不快乐。在那里我生平第一次因考试成绩被罚站,在那里我第一次做抄课文十遍的作业,在那里我第一次知道学习好竟然可以在班里享受“供奉”……
村小的时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村小也在我转学的几年后停办了。但那段记忆,我却从未忘记,且每到夏天便越发鲜活起来。看到现在许多孩子从小便讨厌上学,我更是觉得自己幸运,那段村小时光,将“上学是快乐的”念头根植在了我最初对学校的认知中,而这种认知,让我无论多累,都不曾讨厌过学习。
好怀念,那盛夏的村小啊!
(作者单位:山东省临沂第三十九中学)
(插图:罗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