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溪船娘

赵峰旻

晏溪河伸了个懒腰，天就亮了。犁木街牌坊前的百年老朴树上，喜鹊“叽叽喳喳”，唱和着摆起了擂台。八点刚过，英嫂和船娘们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游船码头更衣间，戴上村里统一配置的斗笠，穿上靛蓝白花的布褂子，换上黑色方口布鞋，而后站到穿衣镜前，左照右照，相视一笑，轻快地登上小木船。

認识英嫂缘于一年前的船娘招聘会。那日，浓眉大眼，鹅蛋脸的英嫂一出场，就以朴实大方，形象独特，赚足了印象分。接着张口来了一曲民间小调，听得评委们面露欣喜。而后一则家乡小故事，赢得了评委的心。最终，英嫂以脸上有沧桑，开口能唱歌，心中有故事，成为东台市西溪旅游文化景区的一名船娘。一溪一橹一船，成了英嫂的日常。

见我们来，英嫂招呼一声，来了，上船吧，脚下小心。没有过多的客套，只是礼貌一笑，便弯腰起锚，跃身上船，移步船艄，套上木橹，一前一后，扯开双脚，铆住甲板，身体前俯后仰，如杨枊在晨风中摇曳，双手轻轻摇动，橹声“咿咿哑哑”，摇动一溪碧水，半天流云。

橹动船行，英嫂唱起了开船歌儿：“小船悠悠，溪水汤汤，我是晏溪上的摇船娘。穿过通圣桥，驶过大牌坊，青砖黛瓦，古色古香，水里鱼儿跳，空中鸥飞翔。花在岸上，我在水上……橹声咿咿，歌声朗朗，我是晏溪上的摇船娘。穿过犁木街，行过古盐仓，天蓝水绿，人来客往，古镇新景象，心里感谢党。你在船上，我在路上……”歌声撒在晏溪河上，飘向溪边的万千柳丝绦，飞过犁木街民宿的灰瓦翘脊，落到街面的麻石板上，绵绵，悠悠。

船在溪中行，家家尽枕河。古镇依河而建，从西汉走来的晏溪河似古镇的脉，静静地向西流去。前来采风的上级媒体的同行问我，这条河怎么是向西流的，为什么与其他河流向不一样？我将目光投向英嫂，英嫂心领神会，将头上的斗笠往上推了推，说：“西汉初年时，西溪往东是大海，盐民们在海边煮海煎盐，海水咸不能吃，人们就逆着大海往西找，里下河有一股清流涓涓而来，捧起来一尝，甘甜可口。因为溪流在大海之西，人们就叫它西溪了。”

船由东往西，一路悠悠而行，钻进通贤桥，抬头一跃，驶向通圣桥，辗转至通善桥，驶在历史的范围，仿佛在空中行走。英子接着介绍：“坐稳了，刚刚我们经过的这座古桥，是南宋建造的一座砖拱桥，叫做通圣桥。由于长江和黄河的泥沙在入海口交汇沉积，不断淤长，从西溪往东地势越长越高，后来这里得名东台，由于地势东高西低，所以通圣桥下的晏溪河由东往西流。”

风轻轻掀起英子的衣角，梳理着她浓密的黑发，面对我们采访的镜头，她羞赧一笑，说：“你们采访我，我文化不高，恐怕说不好。我从厂里下了岗，孩子上中学，丈夫外出打工，他妈妈和我父亲又接着生病，家里一下子欠下五六万的债，生活一下子豁了个大口子。西溪搞旅游，我应聘来当了船娘，有了稳定收入，现在债已还掉一半，到年底就会摘掉困难帽子了。

游船驶出相邻的三座拱桥，弯月似的花好月圆桥呈现在眼前。英子用手指了指犁木街牌坊，继续导游说：“晏溪河北岸的盐仓监，是宋代的盐署衙门。宋代三位宰相吕夷简、晏殊、范仲淹，曾在西溪当盐官。晏殊在西溪期间办书院，兴耕读，施教化，让盐民子弟有了文化。范仲淹到西溪来修了范公堤，采纳百姓的建议，将‘西溪河”改名“晏溪河”。因此有人说，西溪是宰相的摇篮，晏溪河是西溪盐文化淡出、农耕文化兴起的展览馆。”

同行附在我耳边说，船娘真能说，衣服也好看，能不能借蓝布褂穿一下，先拿橹摇几摇，再以晏溪河犁木街为背景拍几张照。英嫂听到了，笑着说：“没问题，经常有游客请我合影呢，我这身蓝花布褂儿游客们可喜欢了，为了好脱换，我特地在里面加了件内衣。”英嫂边说边脱下蓝布花褂，果然露出里面的水红打底衫，显出又一种美来。同行看了点头说，真用心。

船摇至通海桥拐了个弯，沿着晏溪河一路向南，驶入五爪河，水面渐渐开阔浩荡，水碧得染绿人的眼眸，夹岸茂密的芦苇，开着黄花的舞女兰，举着褐色棒槌的菖蒲，美得触目惊心。透过航拍器的取景框从空中看，五爪河像巨人的五个手指，又像一棵铺在大地上的树，晏溪河就是托举这棵树的地平线……

同行过了船娘瘾，猎奇似的打听她们日常接待的情况。英嫂就讲了几件事：“去年七夕情人节，一对对青年人到西溪来，在老槐树下见证他们的爱情。有一对中年夫妇穿着汉服，从海春轩宝塔下走过来，问我能不能载他们一程。我说按规定不能半路接客人，夫妇俩神情有些失落，依着栏杆，嘀嘀咕咕，像在吵嘴。我看情况不大对头，就招呼他们上船。两人坐定后继续吵，言语中听出，过了情人节，就到婚姻登记处去离婚。

我把橹慢下来，指着芦苇丛那儿的水面说，“你们看，那里有只落单的鸳鸯，它每天都在这儿痴痴地等它的另一半。几个月前，它们还成双成对，双飞双栖，追逐嬉戏。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另一只，失去了另一半的鸳鸯天天啼叫，夜夜哀鸣，真可怜啊，就像董永七仙女的爱情故事一样，七仙女被逼回天庭，董永在人间痴守千年。

“西溪是一方爱情圣地，希望这里天天上演人间喜剧。一家人过日子，夫唱妇和，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去老槐树那儿说说吧。夫妻俩看着一只鸳鸯独自徜徉，沉默不语。半晌，男人拉拉女人的手说，走吧，我们去拜拜老槐树，回家吧。妻子瞪了男的一眼，抹了一下眼泪，点点头。”

同行听她说得太有意思了，夸她是位好船娘，好导游，打开手机的直播，请她谈几句感想。英嫂没推辞，放下橹，拿起拖布，在河里洗了洗，将甲板擦得锃亮，又拿起抺布，跪在舱板上，将坐椅船板抺得照见人，然后盘腿坐到船板上，一脸平静，对着镜头说：“乡村振兴，村里筹资买了这些游船，让我来当西溪的船娘，在家门口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成了受人点赞的网红，我很知足，很感谢，我会继续当好晏溪的船娘。”说罢头一扬，唱起了船娘歌……

一橹一船，是晏溪船娘的隽美。一溪船歌，英嫂行驶在小康路上。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