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王石凹

严维佳

“太阳升起来了，山岭上高压线的铁塔一座连着一座，一直排向遥远的天边，像蓝天上展翅腾飞的雁行。山坳里，那些相距不远的矿区，用黑灰两种色调在黄土地上涂抹出它们巨大的图形。满载的运煤专列隆隆地冲上缓坡，喷出的乳白色蒸气淹没了铁道旁那些小小的村庄。汽车从盘山路降入沟道。视野立刻狭窄了。紧接着，就是铜城市区林立的楼房和耳熟的嘈杂声。”

——路遥《平凡的世界》

铜川因煤而兴、煤城因矿而名。在先矿后市的20世纪后半叶，铜川矿务局和王石凹煤矿绝对是响当当的存在，也是新中国煤炭工业起步时的“国之娇子”和铜川城市文明的精神标识。

一

王石凹煤矿因地处铜川市印台区王石凹街道王石凹村而得名，是国家“一五”期间156个重点工程建设项目之一。1957年由苏联援建，年设计生产能力120万吨，1961年正式投产，是当时西北地区第一座，也是最大的机械化竖井，鼎盛时矿区占地3000余亩，职工家屬4万余人。矿区的八街八景和一应俱全的基础配套服务设施，特别是它所创下的国内工业发展初期煤采最高技术水平和为国家建设累计贡献的5000余万吨优质煤炭，无疑代表着几代王石凹人的无私奉献和王石凹矿的辉煌历史。

但随着铜川煤炭资源濒临枯竭，出现经营困难、市场萎缩、工人下岗，王石凹煤矿积极响应国家供给侧改革政策，于2016年正式停产关闭。昔日钢缆钓日、乌金飞瀑、蛟龙潜洞、缆车如梭、热火朝天的场景已逐渐沉寂，只留下孤独的鳌背山下那古槐亭台、老井楼阁，还有守望着它的留守老矿工们。

面对为国家建设争了志气也伤了元气的王石凹，铜川市和陕煤集团、铜川矿业公司的决策者们提出了学习借鉴国外先进经验，建设王石凹煤矿工业遗址的设想，并得到了各级政府、专家学者和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可，一场资源型城市转型发展的大幕就此拉开。

二

2017年4月，我有幸受铜川市政府委托，带队前往欧洲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英国和波兰考察，考察团成员有时任铜川矿务局局长、陕煤铜川矿业公司党委书记王蓬和时任王石凹煤矿党委书记王鹏。由于他们二人的护照上中文拼音均为WangPeng，入关办理签证和住宿时，经常让外国人误以为是重名重姓，闹出不少笑话，无奈我们只能介绍他们时按年龄分别叫“大WangPeng”和“小WangPeng”，成了出访期间的一段佳话。

我们从北京启程飞往欧洲，经过近十个小时的空中飞行，飞机缓缓降落在维斯瓦河畔的波兰首都——华沙。随后乘车前往波兰南部最大的工业城市克拉科夫，考察具有七百年历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义为“世界文化遗产”的维利奇卡小镇，如今已是欧洲自然疗法体系下被誉为“盐疗”发源地的维利奇卡（Wieliczka）盐矿。

“维利奇卡”在波兰语及斯拉夫语中是“伟大、巨大”的意思，波兰人用它命名，可见维利奇卡盐矿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接待我们的波兰工业部负责人说：“维利奇卡对于波兰就像长城对于中国的意义一样，是波兰人民的骄傲。”

听导游和波兰官员介绍，维利奇卡地下盐矿开采于13世纪，最深处达地下327米，所有通道总长达300公里，是具有千年历史的欧洲最古老的盐矿之一，15至16世纪达到鼎盛，18至19世纪开始扩建成为波兰乃至欧洲的盐都。1976年被列为波兰国家级古迹。

当我们一行人顺着盐矿遗址里搭建的木质楼梯一路拾级而下，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蓝色盐湖，四周是光怪陆离、千姿百态的盐矿石，头上不停滴落着融盐水，不时可见高达数十米的盐洞，洞壁上是有数百年历史的盐岩雕刻，还有当年采盐工人劳作的复原场景，更有当年矿工们匠心独具、精雕细琢的古老地下教堂和栩栩如生、美丽动人的神话故事以及琳琅满目的现代盐矿工艺旅游纪念品，整个维利奇卡盐矿遗址俨然一座地下城堡和艺术殿堂，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流连忘返。

坐在位于地下百米深、用盐矿雕刻而成，高达十几米的圣金嘉公主礼拜室中，环顾盐洞教堂那精美的纹饰、吊灯、神像、祭坛、盐画，听着导游讲当年矿工向匈牙利金嘉公主献盐的故事，喝着地下咖啡厅浓郁的咖啡，商议着如何将同属地下工业宝藏的王石凹煤矿也打造成令人向往的工业遗址。

如今，仅有2万人的维利奇卡小镇因盐矿遗址公园成了工业旅游胜地，因“盐疗”成了疗养度假胜地。虽然“退休”的盐矿已不再产盐，却化身为集艺术与康养为一体的旅游度假小镇，每年吸引超过百万游客纷至沓来，给波兰旅游业带来了新的辉煌，令我们十分感慨。

三

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英国自18世纪60年代率先开启了以机器代替手工的技术革命，从而彻底改变了传统生产方式和世界格局，使英国逐渐成了工业强国。我们赴欧洲考察的第二站正是与工业革命同时兴盛，现已成为工业革命遗址，有英国“煤矿博物馆”之称的布莱纳文工业景观。

从伦敦乘车一路向西，我们来到了位于威尔士州南部、卡地夫北方25英里、里德河源头的布莱纳文镇。这里风光旖旎、空气清新、天蓝地阔，恰是四月，正是南威尔士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金黄绿草中，那点缀的白云、山花、别墅犹如多彩的风景画，让人无法把它与工业革命时期的钢铁、煤炭工业重镇联系起来。

走进布莱纳文工业景观，不远处那竖立的矿井塔、残存的采石场、原始的铁道轨、散落的冶炼炉、老旧的蒸汽机，还有学校、教堂、矿工宿舍上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似乎告诉我们，这里的确是一个曾经创造了三百年辉煌，为英国乃至世界工业革命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工业重镇。2000年，因见证了南威尔士地区在19世纪世界钢铁和煤炭生产中的显赫地位，布莱纳文工业景观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考察布莱纳文工业景观，体验一次当年煤矿工人的井下采矿生活是必不可少的项目，因与铜煤客人是同行的缘故，布莱纳文BigPit煤矿旅游公司的负责人亲自陪同我们下井。排队进入主井准备大厅，我们开始穿着黄色的矿工服及水靴，戴上白色的矿工帽和矿灯，背着沉重的矿工装备，经矿井安全人员严格检查后，准备乘坐“罐笼”直梯开始采矿之旅。说心里话，对于大小WangPeng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我这个从没下过矿井的人来说，好奇、惊险、激动是必然的。进入“罐笼”，铁笼关闭、机器轰鸣、各式灯光闪烁，直梯一直下降到地下约300英尺的主巷道。

出了“罐笼”，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地下矿石博物馆和煤矿历史陈列馆。意想不到的是，这里早已聚集了许多游客，有的是家长带着孩子，有的是老师带着学生们，大家一边听导游讲解，一边有条不紊地参观。听完负责人关于煤矿历史的介绍，我们跟随他走进有三百年历史的煤矿开采巷道，数公里长的巷道越走越黑暗潮湿、越走越低矮狭窄、越走越胸闷气短，沿途不时有重现当年矿工采煤场景的复原雕像，可那时的工人们似乎没有我们穿得这么装备整齐，大多光着身子，只穿一条短裤，一边用钢钎铁铲挖，一边用小车竹筐运，浑身黑的只能看见眼睛和牙……这些深埋地下百米的场景、塑像、遗迹，无不让人联想起17、18世纪，作为英國工业革命重要的钢铁煤炭基地，布莱纳文矿工们在这人间地狱中的苦难经历。现代人恐怕难以想象英国工业革命史就是无数劳苦矿工的血泪史，我想这也正是世界各地游客趋之若鹜、络绎不绝来此参观体验的原因吧。

走出布莱纳文煤矿遗址黑暗的世界，抬头仰望英伦和煦的阳光，我们不禁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看到排着长队等候参观的游客，我们更加坚定了建好王石凹煤矿工业遗址的信心。

四

考察归来，我又一次来到王石凹，与同行的大小WangPeng一起，谈感受、议思路、谋规划。很快，一个集“文化旅游、工业体验、休闲度假、科普教育、基因传承”建设为一体，依托王石凹煤矿地域特色矿区文化景观、苏式风格建筑群和珍贵工业遗产，打造全国5A级旅游景区的构想逐步形成和完善，并得到了各级政府和陕煤集团的肯定和支持。

2018年陕西王石凹煤矿工业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成立，小WangPeng出任董事长，确定中国航空规划设计总院担任总设计，规划总投资32.2亿元，建设期5年，核心规划区21平方公里，分主题各不相同的地上、地下两大空间区。地上为煤矿文化动态体验区，打造陕西首个开放式泛工业博物馆群，将集中展示主副井、选煤楼、矿车轨道、铁路运输等设施，形成初心、矿世、荣耀、涅槃、新生五大功能分区，结合现有建筑设施，建设工业文化展示、煤炭科技博物馆、路遥纪念馆、苏式酒店、儿童世界、矿区文化商业街等。地下为煤矿精神静心感受区，利用井下空间打造“世界第一深井穿越之旅”，在地下400多米深处的735水平大巷预留的3000米环形巷道形成原始矿井开采体验区，并结合现代数字多维互动技术，从客群体验出发，打造出井下探秘、地质科普、时空隧道、岩层之书、地心揭秘等“旷世传奇”项目，最终将王石凹煤矿建设成为“国家记忆——156工程典型代表”、国家5A级旅游景区、国家示范性工业遗址。

两年后，在我离开铜川前的2019年9月，王石凹煤矿工业遗址项目核心区全面正式开工建设，我和所有参与前期考察、论证、规划的同志们一样，打心眼里高兴。

一晃三年过去了，当我今年再次来到王石凹，听小WangPeng董事长讲：这三年，他们在各级政府和集团领导的支持下，弘扬老王石凹人“一不等、二不靠、三不埋怨、四不叫，埋头苦干往上搞”的创业精神，在二次创业中克服疫情影响，已完成了14项核心区改造项目和一批生态治理、景观提升项目，完成投资近4亿元，接待人数达3万余人。其间，王石凹还相继荣获国家工业遗产、中国文化遗产陕西省文化遗址公园、陕西省第七批重点文保单位、陕西省首批革命文物、陕西省科普教育基地、铜川市文物保护工作先进单位、铜川市科普教育基地、照金干部培训现场教学点及全国大思政课实践活动基地等多项殊荣，预计今年年底核心区投入运营，开门迎客时，一个崭新的王石凹将王者归来，凤凰涅槃！

从1961年至今，六十年一个甲子，四代人两次创业，王石凹留下的不仅是平凡中的伟大，更是奋斗中的荣光，这荣光属于王石凹，属于为王石凹不懈奋斗的“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人们。正如路遥笔下的主人公孙少平最后回到久别的矿上时“抬头望了望高耸的选煤楼、雄伟的矸石山和黑油油的煤堆，眼里忍不住涌满了泪水。温暖的季风吹过了绿黄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他依稀听见一支用口哨吹出的充满活力的歌在耳边回响。这是赞美青春和生命的歌。”

是啊，铜川在变、铜煤在变、王石凹煤矿也在变，但不变的是煤矿工人艰苦奋斗、百折不挠、甘于奉献、再创辉煌的精神。我相信，如果路遥在天有灵，看到王石凹煤矿工业遗址落成的那一天，他也会与我一样赞美这永远的王石凹！

——选自2022年9月25日《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