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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见”土楼

2022-05-30黄荣才

闽南风 2022年11期
关键词:马灯夜幕煤油灯

黄荣才

福庆楼在平和芦溪镇,距离素有“木雕博物馆”的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绳武楼一公里。150多年前,一个叫叶贞华的人筹建了这座土楼,成为聚族而居的两层结构小方圓式袖珍土楼,占地约900平方米,有四十多个房间,在当地也被叫做福气楼。因为被改造成土楼旅馆,我住进了这本来是私人住宅的福庆楼,就在福庆楼,我和一盏马灯相遇。

蓑衣、斗笠、风柜、箩筐、石臼,放置在福庆楼的不同角落。数字电视、宽带接口、免费WiFi、冷暖空调、装饰现代洁具的卫生间,福庆楼内部装修又让我们感觉就是走进哪个还算不错的宾馆。外部土楼,内部宾馆,不小的落差让思维转来转去。躺在宾馆的床上,看着纯粹用木板装修的天花板,一直在寻找一个通道,能走进土楼的沧桑、厚重、神秘,甚至是诡异。类似于入住宾馆的房卡,能在打开门之后看到一个不同的空间。

目光就是在这个时候定格那盏马灯。古铜色的马灯挂在洁白的墙壁上,造成极大的反差。我的记忆哗地打开,走进过去的岁月。马灯在我小的时候,极为平常。马灯又叫“气死风灯”,底座比较大,不仅仅是放置安稳,还因为煤油就装在那里,要有一点容量。灯芯被灯罩罩着,要点着马灯的时候,把灯罩摇起,点着之后,灯罩即刻放下,罩住灯芯,风吹不灭,才有“气死风灯”的昵称。

乡村的夜晚天黑得早,铺天盖地的夜幕袭来,天生有一种排斥和恐惧,马灯就以勇者的身份出场。尽管是小小的灯芯,发出一点光,但已经可以驱离许多的恐惧,感受到不一样的温暖。尤其是在有雨的夜晚,守着马灯,听屋外的风雨声,那时候就相信,只要有马灯在,那份灯光足可以让许多人成为诗人,倾诉自己的百感交集。曾经有次,从任教的地方步行回家,行走在夜路,好像夜幕中有许多不知的巨口,随时有被吞噬的可能,突然看到马灯,那种身心的放松差点就让委屈、恐惧、疲惫的泪水夺眶而出。

对于煤油灯我并不陌生,对于当时还没有电的时候,煤油灯就是唯一的照明工具了。无法忘记父母在灯光下忙碌的身影,更记得自己在灯光下写作业的情形。当时家里使用的不是马灯,只是普通的煤油灯,风一吹就灯光摇曳,挺不住就灭了。灯光一摇,周边的夜幕就像狂欢舞蹈的魔鬼,有着神秘、诡异的身影,急急就用手去呵护那盏灯苗。灯灭了,似乎可以听到夜色得意得有点狰狞的狂笑。如果有大人在还好,再次把灯点燃就是了。有次,生产队放映电影,家人都去看电影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做作业。风吹煤油灯,影影绰绰,内心的焦灼恐惧就不断升腾。想起前不久高烧不退,父母曾经翻过某种据说能告知冲犯某种神灵鬼怪的小册子,记得那次说的是冲犯了无主家神,其中一句是“鬼在床头坐”。那次送鬼结果如何记不清楚,但“鬼在床头坐”让我留下巨大的阴影,灯光摇曳的时候,这句话就轰地冒出来。举起灯,想把角落照亮,但总有某个角落无法照到,这时候,灯灭了。无法用语言描绘当时的恐惧,我放下灯,冲出家门,跌跌撞撞地冲到几百米外放映电影的晒谷埕,找到父母,委屈、恐惧让我老半天说不出话来,但眼泪丝毫不吝啬,刷地就下来了。后来,换了马灯,不用担心灯会突然被风吹灭,内心里多了许多信任的安宁。

有些时候也提着马灯在乡村道路上行走,那时候生产队每个晚上都要集中评工分。喜欢提着马灯,跟在大人的后面去看大人如何评工分,根据男女老少工作量给予不同的工分,基本上有固定的标准,但还是要每天逐一核定,让所有参加劳动的人知道每天自己得了多少工分。对评工分的兴趣不如说是因为那是热闹的场合,可以在大人评工分的时候到外面玩玩闹闹。回家的时候,提着马灯,看灯光照亮自己走的那一小块地方,不停地移动,感觉好玩,甚至有一点点开疆辟土的豪迈。曾经因为提着马灯,在路上抓到一只正笨拙爬动的鳖,也因为马灯,把一条蛇吓得窜到路下面,留我们砰砰的心跳和暗自庆幸。

小时候喜欢到姑妈家。姑妈家就住在土楼,厨房在一楼,睡觉的房间在三楼。要从厨房到三楼,如果没有马灯,那是不敢行走的。提着马灯,听脚步声在木制的楼道回响,都有一丝丝凉意在脖子升起,加快了脚步。马灯撕裂开夜幕,让我们得以走到房间,关上房门,温暖弥漫。

福庆楼的这盏马灯,成为我走进这座土楼的钥匙。土楼里的那些蓑衣、斗笠、风柜、石臼等,就不再仅仅是一种摆设,而是一种生活,一种混杂着汗水、艰辛、劳累、泪水等味道杂糅的生活,农家生活、农家情怀的味道就有了。每个房间都有两盏马灯,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马灯不点煤油了,而是装了小小的灯泡。关闭其他的灯光,就让那两盏马灯亮着,我安心地睡觉,在马灯的照耀下,我舒适地在土楼里亲切入眠。

第二天,在土楼周围散步,看到朴实的福庆楼坐南朝北,前低后高,前半部的转角为直角,后半部的转角为圆角,成为“交椅”状,倚靠着楼后的月眉山。楼门用花岗岩砌成,很有厚重感,两侧是一副嵌入楼名的对联,上联是“福自德肇门庭永煌”,下联为“庆从善积户牖长辉”。楼的四周,是散落的村居和田地,有炊烟从哪家的屋顶升起。蜜柚已经挂果,柚果在枝叶间探头探脑,禾田里的水稻已经泛青转绿,生机勃勃。勤劳的村妇在地里忙活:摘豆叶、把长豆的藤拉到豆架上,移种几棵南瓜苗。楼不远处,是一条河流,河水清澈流淌,有一头牛在河边吃草,不时悠闲地甩一下尾巴。更远处,是一座叫福峙楼的土楼。福峙楼变身成为观光酒坊,酒叫芦溪红酒,隐隐有酒香飘来,演绎另外一篇福“见”故事。

走回土楼,看到屋檐下也挂着一盏盏马灯,看到这些马灯,像是偶然遇到多年前的老朋友,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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