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
2022-05-30周锐
陈妙常从小在庵堂里长大。书生潘必正是老道姑的侄子,寄居于此。一天早上,陈妙常发现潘必正不见了,原来他被姑妈逼着去临安赶考了,因为老道姑认为侄子留在这儿会耽误前程。
去临安须走水路,当陈妙常赶到江边时,已经杳无人影。
着急的她忽然听见“喔啰啰”的船工号子,便赶紧呼唤:“艄翁——”
艄翁出现了,他一边持篙撑船,一边唱着歌:“秋江河下一只舟,两旁撒下钓鱼钩。钓得鲜鱼沽美酒,这样的快活哪里有。”
小船驶近岸边,老艄翁定睛一看:“哦,我当何人,原来是竹林里的斑鸠。”
陈妙常问:“怎么讲?”
“姑姑!”
看来老艄翁是个喜欢打趣的人,庵堂的道姑是被称作“姑姑”的,这跟斑鸠的叫声一样:“咕咕!”
陈妙常笑了,问:“公公,你是从早下河,还是刚刚下河的?”
艄翁说:“老汉我是清早就下河的。”
“啊,公公,你可曾见着一位——”陈妙常有点不好意思说下去。
艄翁打量着年轻的道姑,有点明白了:“此人怎生打扮哪?”
陈妙常细说道:“此人身着蓝衫,腰系丝绦,跟随着一个小小书童,带着琴剑书箱,不知乘何人的船只往临安去了?”
艄翁说:“不错,是有这样一位相公,坐二娃子的船去临安了。”
陈妙常便说:“公公,快快与我搭跳!”船夫搭好跳板让客人上船,这叫“搭跳”。
艄翁却说:“莫慌。姑姑啊,你赶那位相公做什么?”
陈妙常又羞又恼:“我们乃是朋友哇!”
“哈哈哈哈——”艄翁大笑。
陈妙常急了:“你管我朋友不朋友,我有银钱交你手!”
“哦?”艄翁说,“你有钱,那我可要得多哟。”
“你要多少?”
“我要孙猴子打跟
斗——”
“此话怎讲?”
“十万零八千。”
陈妙常大惊:“哪里要得了这许多哇?”
艄翁笑道:“我是漫天要价。”
“那我就地还钱!”
“你打算给我多少?”
陈妙常伸出一个指头。
艄翁猜:“一两么?”
陈妙常摇头。
“一钱?”
又摇头。
“到底是多少?”
陈妙常调皮地说:“给你一厘!”
“哎呀呀,”艄翁道,“亏你说得出口,这还不够老汉我喝杯烧酒呢!”
“公公,你就快些说个实价吧!”
“我要三钱。”
“好,”陈妙常一口答应,“公公快快与我搭跳。”
“莫忙,莫忙。”老艄翁暗道,“看她好生性急,我倒要与她作个耍呢。——姑姑哇,这三钱银子去不成了,我还要等上两个客人呢。”
这可把陈妙常急坏啦:“哎呀,我是等不及的呀!”
“那不够我的水脚钱呢!”
“你要多少?”
“我要六钱。”
“六钱?”陈妙常问,“可赶得上么?”
艄翁说:“赶得上哟。”
陈妙常只好答应,可是艄翁又出花样了。
“姑姑,这六钱银子还是去不成,我还要装上二百斤灯草呢!”
“你这小小的船,要是装上二百斤灯草,哪里还有我站脚的地方哦?”
“可是不够我的水脚钱啊!”
“你到底要多少?”
“九钱银子吧!”
陈妙常生气了:“你分明是在讹我,我不去了!”
艄翁说:“好好,那老汉我就做别个的生意去了。”
见艄翁要撑船离开,陈妙常忙叫:“公公转来,我给你九钱就是!”
艄翁把船撑回岸边。他放下船篙(撑船的长竹竿),拿起缆绳:“姑姑哇,闪开了,绳子来了!”
他将缆绳扔到岸上,跳上岸,然后拽着绳子把船拖过来。接着,他又将作为缆桩的木钉子扎进土里,系好缆绳,最后在木钉子上踩几下,使缆桩结实些。——观众只能看见船篙,其他的绳子、缆桩什么的都是虚拟的,全凭演员的表演使人觉得真有一条船在艄翁的操控下进退自如。
陈妙常要上船,却被艄翁拦住了:“拿来。”
“什么?”
“船钱呀!”
“到了临安会给你的。”
“船家不打过河钱。”艄翁不肯通融。
陈妙常无奈地掏银子、数银子……
没想到,艄翁又从得到的九钱银子里退回一大半:“来来来,还你六钱。”
陈妙常诧异:“你不是说要九钱么?”
艄翁笑道:“三钱银子够了,我与你作耍的哟!”
陈妙常直跺脚:“你耽误我好多时光哟!”
“赶得上,赶得上。”艄翁又从岸上跳回船上,“待老汉与你搭个跳板。”
当然,这跳板也是虚拟的。
可是胆小的陈妙常走出半步又缩了回去:“可稳当么?公公,我从未坐过船,心中有些害怕。”
艄翁就把船篙递过去给陈妙常当扶手。陈妙常左手搭在篙子上,右手提着裙,双腿颤抖着跨上跳板。
艄翁说:“迈大步,不要怕,两步就跨上来了。不要看水,不要看水!……”
陈妙常晃着身子扭着腰……艄翁将船篙用力一拉,陈妙常大声惊叫着总算上了船。
同样用虚拟的动作,他收起跳板,拿起篙子,唱着“喔啰啰啰”的号子要撑船离岸。
可那船只是左右摇晃(当然要靠两个演员一起摇晃来表现),却原地未动。
艄翁嘟哝:“这水退得好快,把我的船都搁浅了。”
“这便如何是好啊?”
“不妨事,待我下去推它一推。”
艄翁下水推船,卻没能推得动。
忽然,他看到了缆绳,不由得失笑:“光顾说话,我的绳子还未曾解开呢!”
陈妙常气恼:“你好糊涂哟!”
“我被你催糊涂了。”
艄翁上岸解了缆绳,再推船,船仍未动。“我看你这个船,今天是生了根了!”说着他使劲踹了船一脚。
没想到,这不听话的船却飞快地漂开了,陈妙常在船上失色惊叫——这时,演员的脚在飞快地移动,模仿船行。
艄翁蹚水追船,抓住了缆绳……他上船持篙,两个演员移动脚步,表演船儿掉头的情景。
总算开船了。
这出戏最精彩的部分都在开船前,开了船也就离结束不远了。
老艄翁问:“姑姑啊,你贵姓啊?”
“我姓陈。”
艄翁忙说:“不要提这个字,我们船上忌讳这个字哦!”
为什么?因为“陈”跟“沉”同音,哪个船夫愿意他的船沉掉呢?不但不能说与“沉”同音的字,与“住”同音的字也不能说,因为也没有哪个船夫愿意他的船停住不动。
“啊,公公,”陈妙常指着前面,“那是何人的船只?”
艄翁看了看:“哦,不错,那正是二娃子的船。”
陈妙常忍不住要高声呼喊。
艄翁笑道:“姑姑莫慌,待老汉替你喊。——二娃子慢走,老汉我赶你来了!”
周锐说戏
经典剧目《秋江》常常出国演给外国人看。它浓烈的生活气息中,除了很接地气的语言,还有精彩绝妙的虚拟表演,能让外国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那些行船的动作,完全来自于生活,又被极美地舞蹈化。在现实生活中,船将靠岸时,需要水手带着缆绳跳上岸去,把绳拴在缆桩上后再拉着绳使船近岸。跟戏里略有不同的是,我们的码头上有固定的缆桩,不必和那艄翁一样将木钉子栽进土里。可是看着艄翁作势用脚把木钉子踩了又踩,真是觉得好玩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