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临清
2022-05-27大方无隅
大方无隅
穿梭在临清的旧街巷里,我自己也仿佛是一条小船,默默地感受小城的开放与包容,体味大运河文化的久远与厚重,沿着大运河漂来的各种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形成了独特的魅力,也定格了悠悠的时光。
有些城市不见得很大,却足以令人向往。我们向往这些地方,或许是因为它的地理,或者是由于它的历史,或者是因为那里曾经涌现出来的人物,或者是兼而有之。临清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
临清自古就有“漕运咽喉”的美誉,伴随大运河的繁荣而崛起,依运河而生,凭运河而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应“运”而生的城市。临清因傍清河而得名,真正的繁盛兴起于元朝,到明清时期已经成为江北的著名商埠,出现了“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和“南有苏杭、北有临张”的说法,浩荡的运河繁荣了临清六百多年。商贾往来之所,车辆辐辏之地的美誉闻名遐迩。
以前来过临清,却只是匆匆一晤,忙完公务就匆匆离去了。这次来临清,选择在此地留宿一夜,又适逢春和景明,便可以信马由缰地在小城中骑行读城了。
首先我选择了去运河边上的临清塔,这可是古临清的绝对地标,与通州的燃灯塔、杭州的六和塔和扬州的文峰塔并称“运河四大名塔”。我骑着单车沿着运河大堤一路向北,遥遥地望见宝塔的时候,便下了大堤,路边绿油油的麦苗已经抽穗,“谷雨前后麦见芒”的农谚果然不假,风吹麦浪的景象让我的心情瞬间回归了田园。
临清塔也叫运河舍利塔,坐落在临清城北卫运河的东岸,是一座九级八面的仿木结构砖塔,据说去年运河涨水,宝塔被淹过,现在塔四周正在整修,塔周围的柳树已经是绿绦丝垂,尽展婀娜了。
旧时这里有一处永寿寺,临清塔便建在寺内,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始建。当年漕船驶入临清运河的时候,远远地便可听到僧人的钟声,成为了“塔岸闻钟”的盛景。
我停下单车来到塔前,一块石碑上刻着“秀聚中天”四个大字,联想到宝塔正八边形的平面,也是应了“灵收八表”的意象吧!
我来到临清塔下,微风中塔檐悬挂的铜铃传来清脆悦耳的天籁之音,让我遥想起繁华的运河岸边的暮鼓晨钟。
若在平时,古塔是可以登高望远的,可惜我来得太早,只能在塔前仰望,在风铃声中追忆,发怀古之幽情。
塔前仰望,更可以体会古塔的挺拔俊美,想象着“西引太行”“东延岱岳”的壮观和“扼塞两河水口,弘开万里天关”无限风光。
由于塔的四周正在整修,地面上也散落了一些青砖,这临清的砖也是极不普通的,历史上就有“水上漂来的北京城”的说法,北京的宫殿城墙营造所需的砖多是产自临清。选临清砖的原因是因为临清有独特的“莲花土”。这是一种由河流冲积形成的淤积土,莲花土极为细腻,烧成的砖“击之有声、断之无孔”,再加上漕运的便利,就有了“北京的城,临清的砖”的说法。塔院中的青砖也应是这临清砖了。
明清两代从临清 “岁征城砖百万”,如今故宫的修复依旧用的是临清贡砖。我见过供砖的实物,每一块贡砖都标注有年代、窑户、工匠的信息,绝对的责任到人。
临清塔直接守望着的是卫运河,卫运河属于海河水系,本身并不是京杭大运河的组成部分,只是京杭大运河西边的支流。因流经卫国故地而得名,至天津汇于海河入渤海。
我查了查水系的地图,了解到这一段卫河的前身就是隋唐大运河的永济渠,一直是黄河以北的重要航道,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才因水浅而断航。
从临清塔往回走的时候,仍然是沿着大堤,远远的我就望见了临清先锋大桥,这座看上去平常的桥梁当年可是名噪一时,这是我国第一座钢筋混凝土系杆吊式拱桥,早在1959年就通车了,现在已经成为山东省保护的文物。我站在大堤上眺望卫运河的对岸,那边就是河北省了。
从运河往回走,我沿着大众路一路南下,途中经过了临清著名的“济美酱园”。漕运兴盛的年代,往来临清的客商途中佐餐会买一些耐放的咸菜,于是临清就有人做起了咸菜生意。清乾隆年间,来自安徽歙县的汪永椿来到临清,创办了“济美酱园”,徽州人的精细,让酱园声名鹊起。运河边碾坊里廉价的糠、麸,恰是酱园需要的原料,也算是一个产业链条。济美小菜、豆腐乳后来还被列为贡品,送进了紫禁城。以前到北京,常会去大栅栏的“六必居”买回地环之类的小咸菜,就是北京人称为甘露的那种。而这济美酱园与北京的“六必居”、济宁的“玉堂”和保定的“槐茂”齐名,并称“江北四大酱园”。
我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临清闸,去临清闸的路上,我经过了一段元运河,这段运河还保留着近乎原始的样子,河道有些狭窄,里边有一些丛生的芦苇。
沿着这段运河,小城的一部分已经作为历史文化街区保留了下来,这应当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对于临清这样有传承的城市,如果暂时没有能力去改造它,那么不去破坏也是一种美德,因为它留住了光阴里最美的珍藏。
静静的河水倒映着慢慢流淌的时光,也仿佛是定格了一帧帧久远的历史。
我驻足在这里,想象着那些桅樯林立的繁华。
这一段元运河也是会通河的临清段,而临清恰恰位于会通河与卫运河的交界处,为了调流蓄水,沿河建了许多水闸,临清闸就是这些水闸当中著名的一座。
会通河有“闸河”之称,闸坝设施很多。临清闸和会通闸等闸座,都是元朝建的。水闸也是用了临清特有的城砖筑墩,左右延伸的部分形如雁翅,两个闸墩中间开槽嵌入闸板以蓄水,以此引送通行的漕船。如今,水闸犹在,而昔日的繁华已经被宁静的日子替代,河水静静地流淌,世事悄然地变迁。
沿着临清闸向南一公里多,便是著名的鳌头矶,鳌头矶是是元运河和明运河的分叉点,这里地势高一些,文人墨客们便送给这里“鳌头矶”的美名。门额上的“独占”二字很妙,不必多言,便有“独占鳌头”之意,难怪当年经运河北上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子們都会到这里打卡,主要也是讨一个好彩头吧!
大众公园和鳌头矶隔着一条运河,运河上是一座高高的拱桥。
到了城中,大运河被修葺的整整齐齐,那水波也愈发多了一种明眸善睐的柔美,那些船儿渐行渐远,驶向了光阴的深处,而这座小城却留下了兼收并蓄的融汇贯通,历史就如这逝去的春水一般,生生不息地传承。
大众公园的里边也有熬头矶的牌楼,书写着旧日着光阴,晨练的人牵着一条狗,悠然地走过古老的地标,这样的场景总会让我动情。
在大众公园当中骑行了一圈,这里边有特别多晨练的人,有人在暴走,有人在伴着音乐翩然起舞,我从大众公园出来,直奔临清的老城,去赴一场穿越古今的探访。漫步于临清的老街巷,可以感受到望穿往事的岁月记忆,就留在这些老街老巷或清晰或模糊的沟回褶皱中。
临清的老城不大,但知名的巷子却不少,我无法用一个短短的清晨去走遍这些巷子,只能够凭着感觉做一些取舍,于是我先来到了考棚街。考棚街很短,长度还不足一华里,因乾隆年八月在这里设置了临清试院而得名。古老的街道地处元运河、明运河和卫运河三河交汇的中洲地带,是当年名副其实的市中心。如今,考棚街的巷口立着一个高大的牌楼,让我想象着这里昔日的繁荣。
考棚街并不宽,也没有太多现代的痕迹。路边我可以看到绿豆丸子,琉璃丸子之类的招牌,穿着校服的女孩子骑在自行车上,穿行在古巷子里,画面十分的和谐。
我沿着这样的街巷慢慢地走,仿佛走进了一幅缓缓铺开的历史画卷。虽说是路旁的许多平房被刷上了大白浆,细细寻觅还是可以看得到贡砖,看到那些古老的充满韵味的纹饰,我也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古朴的厚重。
除了小吃店,街上还有书店和文具店,再加上满街都是背着书包的孩子,我知道这里一定隔着学校不远。
考棚街上最气派也是维护得最好的建筑,应该是临清市民族实验中学了,这处所在原来是考棚街上乡试会考之所的考棚黉门,黉门听上去就像一副有文化的样子,指的是古代学校的大门。如今的黉门,呈现给我们的是青瓦覆顶的硬山式立面,看上去像是一处府第,保留了一些传统的元素。
过了学校,我按图索骥找到了临清“县治遗址”。这是一座带有门洞的阁楼,阁楼用临青砖垒砌基座,基座中间有砖拱门贯通街巷。
这是曾经的临清县衙南门阁楼,看上去像一座小小的城门。
穿过门洞,里边便是寻常的巷陌了。我转身回望隔着门洞的考棚街,街上人来人往,人们从门洞的剪影中悠然而过,我感觉他们穿越的不仅仅是街道,也是时光。
再往前走,便遇见一处寺庙,正是临清的大宁寺。
这是一处佛教的寺院,空气中也弥漫着香火的味道。
虽说是叫大宁寺,但看上去寺院的规模并不大,坐落在一条垂直于考棚街的窄巷之中,运河文化把不同的族群带到这里,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也传承着自己的宗教文化,刚刚路过的县治遗址旁就有高高耸立的十字架,我知道城中也有规模不小的几座清真寺。原本不同的人们,在临清城里和谐共处,共同走过了千百年的岁月。
在骑行前往清真寺的路上,我路过了一处清晨的集市,四月的清晨,不寒不暑,和煦的阳光已经升起来,路边的摊子上各种东西都有的卖。这里具有秫秸编成的笤帚,也有柳条编成的筐;有大个的亚腰葫芦做成的工艺品,也有装在笼子里的活鸡活鸭。穿行在这样的场景中,仿佛瞬间穿越了时光,活脱脱地走进了一幅市井风情图。
清真寺在临清俗称“礼拜寺”,我所去到的应该是北寺,离元代会通河与卫河交汇处不远。
清真寺始建于明代弘治年间,那时临清由县治升为州治,进入最为繁荣的时期。清真寺的院内我见到一棵虬枝苍劲的侧柏,树龄已500年,应该是当年建寺时所植。
在我所见过的清真寺当中,这一所清真寺的建筑规模还是很大的,放眼看过去已经是中式建筑的模样。清真寺的看门人很和善,让我进寺中的庭院参访。我眼前的是攒尖重檐大屋顶建筑,攒尖顶的最高处是伊斯兰建筑典型的洋葱头结构,透露着外来的气息,形成了独特的气场。
雕梁画栋上写着的是阿拉伯文,也是文化交融的象征。我特地问了一位穆斯林朋友,得知上面写的应是“清真言”,是阿拉伯语“美好的语言”的意译,是伊斯兰教最根本的信条,内容是:“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根据伊斯兰教的教律,念清真言并且相信清真言所包含的意义是成为穆斯林的基本条件。
南来北往的运河让临清的文化变得多元而丰富,伊斯兰教、天主教、佛教、道教,还有中国传统民间信仰在这里都可以找到痕迹。
告别清真寺继续游走,我又经过了清真女寺,也是中式风格。这是单独为女性穆斯林提供礼拜的场所。由于男性穆斯林进行礼拜的清真寺不允许女性进入,于是出现了单独为女性提供礼拜场所的清真寺,这是中国特有的一种宗教建筑。
渐渐地我从宗教的肃穆中离开,又重新深入到老街老巷的市井深处,老城就如同一个生命体,宠辱不惊地展示着自己的温度,延续着老临清的灵魂。
街角的老食品公司门市部招牌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水泥砂浆饰面的三角山花,上面还有红色五角星的装饰。下面则是清真扣碗、松花、丸子、烧肉、焖子的广告,有很强的带入感。
布店的花布、白布、床单、被罩就直接摆在店铺门前吱吱呀呀的木床上,或者是搭在竹竿上,图案颜色一目了然。
临清有不少街道是因商业而命名的,比如箍桶巷,琵琶巷,粜米巷,竹竿巷,油篓巷,冠带巷,还有锅市街,驴市街,柴市街等等。我骑行到锅市街,路边也是亲切的小店。
锅市街两边的老槐树正是花季,站在树下,看着雪一般洁白的槐花缀满枝头,街巷中弥漫着槐花的香气。
我所看到的是一种“莫道不消魂”的惊艳,我知道我所看到的惊艳,都是被历史长河当中无数的平庸和繁华历练出来的。
早点的摊子就开在槐花树下,老伙计们在这里悠闲地吃着“呱嗒儿”喝着粥,聊着临清的古腔古调,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自然。
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春日早晨,有一些瞬间适合发呆,我可以沉迷于历史,也可以沉迷于细节,一切都刚刚好。临清给我们留下的不仅仅是古代的东西,街市旁的一处老供销社,让我心生一份莫名的感动,它的上方还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口号。
墙面上有临清市政府把这栋建筑列为历史保护建筑的铭牌,这栋小小的房子建成于上世纪60年代,是典型的计划经济时期的产物,也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能够把这样的老房子留下来,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功德。
从锅巷街出来,我又一路骑行前往竹竿巷,这条巷子形成于明代,一直通向大运河边的广济桥码头。当时,江南大批的毛竹、竹货通过大运河向北方贩运,就在这广济桥码头卸船。和这些竹货一同到来的还有南方的竹编工匠,逐渐形成了加工贩卖竹器的作坊一条街。本不产竹子的临清,也有了竹竿巷这样在南方才有的街名。
穿梭在临清的旧街巷里,我自己也仿佛是一条小船,默默地感受小城的开放与包容,体味大运河文化的久远与厚重,沿着大运河漂来的各种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形成了独特的魅力,也定格了悠悠的时光。
骑行临清小城的早晨,我经过了不止一座的学校,孩子们的笑声让我感受到这座城市生生不息的脉搏。大运河沉淀下来的不仅仅有那些粘粘的土,更有一份绵绵的爱,而爱是经得起平淡的流年。
运河的边上还有著名的臨清钞关,这是明清两代负责漕运税收的朝廷直属机构。临清城的繁荣也镶嵌在钞关的青砖黛瓦之间,是这座城市曾经的光荣与梦想。
除了槐花,泡桐花也开得正好,我有幸遇到了临清在春天里最美好的样子。古城已经历越千年,而我却只有这短短的交汇,但是我觉得交汇不在于长短,与临清这样有历史的地方交互,我觉得自己的脑海中都会焕发出光亮。
我知道那是历史和文化的光辉,一眼便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