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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驯悍记》中的经济书写

2022-05-27王霁雯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女性莎士比亚婚姻

王霁雯

内容摘要:莎士比亚的《驯悍记》(The Taming of the Shrew)这部市井喜剧表面上是围绕巴普底士他家两名闺秀的婚事展开的,实则揭示了早期现代英国市井间的商业情况以及婚姻实质。在戏中,绅士与奴仆的差距只在金钱。婚姻与交易紧密相连,女性退为被物化、被贩卖的“商品”。通过一系列描写,莎士比亚概括了早期现代英国的世情风俗。

关键词:莎士比亚 《驯悍记》 商品 婚姻 女性

“驯悍”这一题材在中外文学中都屡见不鲜,关于《驯悍记》这部戏剧的修辞手法、主题等的探讨已是珠玉在前,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市井喜剧同样反映出英国早期现代所呈现出的经济风貌。

“我现在就像一个商人!”在《驯悍记》第二幕,绅士巴普底士他在决定了大女儿的归宿后发出这样的感叹,也赤裸裸地揭示出文艺复兴时期普遍存在的商品化现象。

姜守明在《英国通史(第三卷)》的序文中提出,提到16-17世纪的英国,有两个不可忽视的关键词,“一个是民族国家,一个是重商主义”(姜守明等,2016:12)。在婚姻方面,经济成为很重要的考量因素,婚姻商品化,女性则退为被物化的对象,经济和当下伦理在婚约建立中也发生了碰撞。此外,经济术语对婚姻的渗透也不容忽视;在社会分层方面,莎士比亚通过“戏中戏”这样的形式,展现了贵族对游民戏弄、轻蔑的态度。也揭示了除却物质上的享乐,二者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差距。

本文旨在探究《驯悍记》这部戏剧中呈现出来的商业元素,思考其折射出的早期现代英国的经济风貌。本文首先通过分析史赖“变成”贵族以及卢生梯奥与特兰尼奥的交换,解析金钱和商品在早期现代英国的呈现;随后,本文通过分析在求婚中出现的經济术语,揭示早期现代英国的婚姻的实质是商品交换;最后,本文分析了女性在婚姻中的商品化现象,从而探寻早期现代英国女性地位。

在16、17世纪的英国,“根据威廉·哈里森的观点,当时的英格兰人可分为四个等级:绅士,城市自由民和享有公民权的市民,乡村的约曼农和工资劳动者、穷苦农夫、手艺人和仆役”(姜守明等,2016:184)。其中最基本的分层为绅士和非绅士。尽管有学者认为,“在早期现代的英格兰,商人和乡绅之间的区分并不明确”(Hebron,2016:48),但是绅士和手艺人之间还是存在区别。在本剧中,体现为一位不知名贵族和史赖之间的差异与史赖前后的变化。这样的差别在戏中以物质上的差距展现出来,尤其是在史赖身上。

两者之间的具体差距体现为:贵族住所华贵,前呼后拥,拥有猎犬和骏马,以捕猎为兴趣;史赖(游民)则居无定所,孑然一身,饮酒作乐。二者本无交集,全因贵族捕猎偶遇醉倒的史赖,二者才有了交集。

在戏剧开始,金钱并未现身,却无处不在。贵族对史赖这样地位低下、自食其力的手工艺人持的是鄙薄调侃的态度。当看到躺在地上的史赖时,贵族感叹:“瞧这蠢东西!他躺在那儿多么像一头猪!一个人死了以后,那样子也不过这样难看!”(莎士比亚,2014:326)(Introduction.Ⅰ.34.)。在史赖醒转后,贵族假扮仆人侍立一侧,在史赖强调自己是补锅匠史赖时贵族反复称其为“下贱的邪魔”“卑贱的恶梦”,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值得注意的是金钱在其中换取商品的作用。上文提到的好看的衣饰、丰盛的酒食和体面的仆人以及下文提到的图画、香水、乐器等物都是物质上的享受,是由金钱换来的商品,商品在这里可以等同为一个诱惑的符号。醒来的史赖本不相信伶人们和贵族的说辞,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补锅匠史赖,但在伶人们和贵族诱惑性的话语中史赖也渐渐迷失了。伶人们和贵族巧言令色,用商品堆砌起来的物质享乐迷惑史赖,在短暂的犹豫后,史赖果然被这样的奢靡生活所吸引,接受了自己虚构出来的贵族身份,变得趾高气昂、纵情享乐,引出了下面的戏中戏。

史赖这位贵族是用金钱和商品堆叠、塑造的,而对比他和真实的贵族,我们可以发现他俩在人格上并没有分明的区别。史赖因为吝惜钱财,对女店主破口大骂,在受到诱引后他并未坚持自己的身份;真正的贵族路遇潦倒的醉汉,第一反应就是戏耍一番,用金钱和商品打造一场幻梦。

戏中戏里,卢生梯奥和特兰尼奥的换装同样印证了这一点。卢生梯奥预备假冒穷人进入巴普底士他家担任琵央加的教书先生,以图获得其芳心;而特兰尼奥则负责假扮卢生梯奥,在帕度亚交游良师益友,操持家务。他俩通过更换衣服,交接仆役就完成了身份的互换,以至另一位仆人比昂特洛不禁感叹,特兰尼奥竟这样就变好了,恨自己不能也这样摇身一变,变作一名绅士。而卢生梯奥之后化名堪比奥(Cambio),这个词汇在意大利语中的是交换,莎士比亚在此处这一别出心裁地安排也就使得这部喜剧中和经济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加密切而明显。

早期现代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区隔也是值得注意的,“早期现代的家庭也可以视作更大的公共空间的延伸”(Chamberlain,2008/2009:53),而金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可忽视。正如社会历史学家所认为的,“家庭处于更大的经济网络中,参与贸易来获取生活必需品,包括衣服、食物和家用商品”。(Chamberlain,2008/ 2009:55)

而这种家庭和经济,或者说婚姻和商品交换之间的密切联系首先就体现为商业术语对婚姻的介入,这也呈现了早期现代英国的经济面貌。在早期现代英国,一些经济概的意义念业已不可避免地扩展至其本身意义之外。实际上,在中世纪中晚期,英国商业已经处于一定程度的活跃发展,但到了都铎王朝,“如笛福所言:贸易是人们积累财富、提升家庭地位的最便捷的途径”(黄虎,2007:695)。因而贸易术语或商业意识对于婚姻家庭及生活的介入也成为一种稀松平常的现象,这种介入在《驯悍记》中也有很明显的体现。

在戏中戏一开场,两位小姐的父亲巴普底士他就向二位琵央加的追求者做出了承诺,许诺(make good)他之前所说的都是真话,唯有凯萨琳那嫁出去,才会考虑琵央加的婚事。整个喜剧就围绕着绅士巴普底士他的这一个承诺展开,婚姻似乎成为一种商业行为。在披特鲁乔和葛鲁米奥起争执时,霍坦西奥连忙从中劝解,他对披特鲁乔说他可以给葛鲁米奥作担保(pledge),担保他的忠诚。

这种商业上的关系在第二幕展现得淋漓尽致,第二幕表面展现的是披特鲁乔、特兰尼奥和巴普底士他定下婚约,实则呈现的是早期现代英国商人们是如何签订契约协定的。披特鲁乔向巴普底士他求娶凯萨琳那,在炫耀自己的家财之后,询问巴普底士他会给予他多少嫁妆。在听到凯萨琳那的嫁妆数额后,披特鲁乔显得迫不及待:“我们现在就把契约订好,双方各执一份为凭吧(Let specialties be therefore drawn between us,/ That convenants may be kept on either hand.)。”(莎士比亚,2014:349)(Ⅱ. ⅰ. 127- 128.)在披特鲁乔用花言巧语编造出和凯萨琳那的两情相悦后,巴普底士他松了口气,命令披特鲁乔和凯萨琳那伸出手,一旁见证的葛雷米奥和特兰尼奥欣然承诺作证。就求婚而言,这看来多少有些古怪,这实则是一个商人间签订协议的仪式。

字据或是契约在随后巴普底士他口中得到重申,面对葛雷米奥和卢生梯奥(特兰尼奥)这两位二女儿的追求者,巴普底士他允诺将琵央加嫁给特兰尼奥,前提是特兰尼奥必须立下字据(if you make this assurance)(Ⅱ. ⅰ. 390.)。特兰尼奥并非真正的绅士,也没有他所夸耀的财产,所以他就通过契约这一方式来和巴普底士他定下婚约,这样的情节设置也使得本剧更有戏剧性。

而这几位男士在争抢两位富家小姐时所使用的言语更是赤裸裸地揭示了早期现代英国婚姻和商业之间的关联。在争相向巴普底士他炫耀财富后,特兰尼奥对巴普底士他得意洋洋地宣告“葛雷米奥已经给我压倒了(Gremio is out-vied)”(莎士比亚,2014:356)(Ⅱ. ⅰ. 379.)。这句中的“vie”有竞争以获取某物的意思,这极易让人想到“拍卖”这一商业活动。

除了商业术语的使用,在莎士比亚的书写中,婚姻本身就和金钱密不可分,这也和当时的历史恰恰呼应。而这种婚姻关系实质上是一种商品交换的过程,根据马克思的观点,“商品的占有者会拿出部分对他而言无用的商品用以交换他所需的东西”(Brewer, 1984: 28)。在伊丽莎白时代中产阶级的文学中有许多关于婚姻的小册子或手册,比如说,“在查尔斯·吉本(Charles Gibbon)一本名为《值得一读的书》(A Work Worth Reading)(1591)的手册中,他抱怨在当时婚姻的目的就是一对富有男女的配对”(Heffernan,1985: 6)。这在《驯悍记》中同样有相应的体现。

在葛雷米奥和特兰尼奥进行一番幼稚无谓的争吵后,富人巴普底士他及时地出来做出属于成年人的调和。他要求二人列举出自己所能给予琵央加的聘礼,根据聘礼的多寡确定二人对自己小女儿爱情的深浅。于是二人开始天花乱坠地宣扬自己的富庶。葛雷米奥先是列举他在城中有房产,家中金雕玉琢,有华服美饰供琵央加享受;在他的田庄里则有“一百头乳牛,一百二十头公牛(a hundred milch-kine to the pail,/ Six score fat oxen standing in my stalls)”(莎士比亚,2014:355)(Ⅱ. ⅰ. 351-352.),他许诺这些都可以给予琵央加,只要她只属于自己。而后,特兰尼奥就抓住“只”这个词,给出了更加诱人的物质条件。他称他是家中独子,在比萨城有三四处地段优越的房产,每年可从庄园中收获数千金币的财富。细看这两位竞争者,一人垂垂老矣,一人则是信口雌黄。在这里房屋、家畜、金钱成了衡量优秀女婿的标准,而更重要的伦理道德、爱情忠诚反而退居其次,其中讽刺意味不言自明。

在剧中,这样的畸形的婚姻价值观背后隐藏着伦理上的多重问题。首先是拜金,最典型的例证就是披特鲁乔,他乍一出场就口出令人惊骇的话语:“我的目的本来是要娶一个有钱的妻子,只要是合着这一个条件的,无论她怎样淫贱老丑,泼辣凶悍,我都一样欢迎;尽管她的性子暴躁得像起着风浪的怒海,也不能影响我对她的好感,只要她的嫁奁丰盛,我就心满意足了。”(莎士比亚,2014:340)(Ⅰ. ⅱ. 68-76.)另外的问题就是伦理混乱。伦理混乱指的是“伦理秩序、伦理身份的混乱或伦理秩序、伦理身份的改变所导致的伦理困境”(聂珍钊,2014:257)。在戏中一大突出表现就是第二幕结束时特兰尼奥的自言自语:“笑话年年有,今年分外多,人家都是先有父亲后有儿子,我却是先有儿子后有父亲。”(莎士比亚,2014:356)(Ⅱ. ⅰ. 403-405.)这样伦理困境的出现是由于改变身份后的特兰尼奥夸下海口却无法负担起谎言之后的结果,只得罗织另外的谎言,寻找一位冒牌的文森梯奥。

这部戏表面上是一部婚姻闹剧,其实内里是早期现代英国商业关系书写。婚姻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为了一桩交易,这桩交易偏偏又是基于摇摇欲坠的谎言,莎士比亚意在暗讽这种唯利是图的风气。而在这种扭曲的关系中,女性的形象也被扭曲,沦为被父兄拍卖的物品。

在查尔斯·吉本的这本小册子里,“富有的男人会把穷苦的女人带到他们妻子面前,但不会对女人们诉诸应有的尊重”(Heffernan, 1985:7)。在《驯悍记》中,待字闺中的女性和商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处于一种被同龄或年龄不对等的男性物化、凝视的地位。换言之,女性成为了一种商品。在当时,女性仍然逃脱不了作为附属品待价而沽,而婚姻是一种传递财产的手段,人们遵从父母之命,出于经济目的结婚。

“只有当交换的双方认可对方是交易商品的所有人时,商品交换才能实现”(Brewer, 1984:28)。在文本中,这种交换首先体现为父亲将女儿和嫁妆作为商品,求婚男性将聘礼作为商品。女性的弱势地位体现在:“女性在结婚时接受的嫁妆并不属于她们,而属于丈夫”(Hebron, 2016:120)。在早期现代英国,女儿的婚嫁给出的嫁妆只是一种缓解父亲经济压力的手段。披特鲁乔第一次和巴普底士他提亲就开门见山地问起凯萨琳那的嫁妆数目,巴普底士他也很坦然地给出答复,尔后披特鲁乔开出了自己能提供的条件。在整个交换过程中,女性的声音是消失的。和凯萨琳那独处时,披特鲁乔就显得肆无忌惮起来,对凯萨琳那吐出种种过界的言语,依仗的就是他已和巴普底士他议定凯萨琳那的嫁奩。这样的观念在二人的婚礼上得到了进一步的重申和强调(“她是我的家私,我的财产;她是我的房屋,我的家具,我的田地,我的谷仓,我的马,我的牛,我的驴子,我的一切……”)(莎士比亚,2014:365)(Ⅲ. ⅱ. 233-236.)。在披特鲁乔成功将凯萨琳那改造成一名所谓贤妻之后,巴普底士他大喜过望,作为嘉奖又给披特鲁乔二万克朗作为补充的嫁妆,而这样的一笔交易又是基于对凯萨琳那的戕害之上的。此时的凯萨琳那已经个性全失,臣服于披特鲁乔,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商品了。

此外,戏中男性人物也直接将女性同商品画上了等号。在第二幕中,巴普底士他飞快地达成了和披特鲁乔的婚约,在葛雷米奥质疑是否应当如此迅速地敲定一门亲事后,巴普底士他和特兰尼奥二人间产生了如下对话:

巴普底士他 老实对两位说吧,我现在就像一个商人,因为急于脱货,这注买卖究竟做得做不得,也在所不顾了。

特兰尼奥:这是一笔使你摇头的滞货,现在有人买了去,也许有利可得,也许人财两失。(莎士比亚,2014:354)(Ⅱ. ⅰ. 320-323.)

在这段对话中,凯萨琳那被当做滞留在手中难以出售的货物,好不容易才有人要了去,在场的男士们都松了口气,接着他们又开始讨论下一件商品的归属。在最后,琵央加反倒流露出一些叛逆的倾向,但是卢生梯奥最后自言自语的那句话无疑暗示琵央加很可能就是下一个被改造的对象。早期现代英国对女性的期待就是贞顺服帖的财产,这无疑是对女性的一种物化,女性早期现代英国成了婚姻这桩商品交换中的一环。

参考文献

[1]Brewer, A. A Guide to Marx’s Capita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2]Chamberlain, K. “Domestic Economies in The Taming of the Shrew: Amassing Cultural Credit.” Upstart Crow: A Shakespeare Journal 28(2008/2009): 50-69.

[3]Hebron, M. Key Concepts in Renaissance Literature.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16.

[4]Heffernan, C. F. “The Taming of the Shrew: The Bourgeoisie in Love.” Essays in Literature 12. 1(1985): 3-14.

[5]黃虎.“英国都铎王朝商业发展原因的历史解读”,武汉大学学报,60. 5(2007):692-696.

[6]姜守明,黄光耀,许洁明,蔡蕾,胡传胜.《英国通史(第三卷)》.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年.

[7]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

[8]Shakespeare, W. Shakespeare Complete Work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6.

[9]威廉·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喜剧选.朱生豪 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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