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韩形容词“大/keuda”语义网络比较研究
2022-05-26李哈娜
[韩]李哈娜
摘 要:通过对汉语和韩语中的形容词“大/keuda”与名词搭配的语料进行对比分析,基于认知语言学原型理论与语义链理论,构拟出“大/keuda”的语义网络。“大/keuda”以具有整体性特征的三维空间实体为原型,由此共同扩展到体形、规模、程度、听觉等领域。到年龄、数量/总量、强度、物理力量、范围领域的扩展,是“汉有韩无”;而到感情领域的扩展,则是“韩有汉无”。总体看来,汉语“大”能够表达的范畴比韩语“keuda”更为广泛,主要原因是在于:在韩语中,对数量/总量的表达一般以“manta(‘多’)”来承担,物理力量的表达一般以“seda(‘强’)、ganghada(‘强’)”来承担;而在汉语中,“大”可以兼顾表达数量/总量与物理力量的意义。
关键词:“大”;“keuda”;原型意义;语义链;语义网络
以Aristotle为代表的传统范畴理论认为,范畴是由客观事物的基本特征决定的。按照传统范畴理论,范畴内部的所有成员共同拥有某些特征,根据一个事物是否具备这些特征,就可以确定它是否属于该范畴。范畴内的所有成员地位相等,不同范畴之间的区分是明确的[1](P57-58)。与此相反,范畴化的经验原型(prototype)假说认为,范畴不是均质的,而是具有原型、好样本、差样本和模糊边界的。范畴成员并非共有同样的离散属性,但可以通过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联系起来[2](P44)。语义范畴也属于原型范畴,其义项成员并不具有同等地位,而是具有中心的、典型的义项和边缘义项之分,其中心义项即原型义项(prototype meaning),被认为是语义范畴最具代表性的义项,往往是人们首先认知的义项[3](P84)。
汉韩形容词“大/keuda”是多义词的典型实例之一,以往的研究普遍认为,该词以空间概念为原型,然后扩张到其他概念领域。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出发,对“大/keuda”的认知语义,尤其是隐喻义进行研究,已取得了较为丰富的成果,如沈贤淑[4]、闻政华[5]、马丽和胡翠月[6]、闵子[7]、노재민[8]、정수진[9]、권희정[10]等的相关研究。不过,基于语料的汉韩对比研究则相对薄弱,对“大/keuda”空间义的阐述不够全面。任永军[11]、伍莹[12]虽然采用维度概念,对“大”的空间义进行了探讨,但并未论及二维空间与三维空间概念在空间领域中所呈现的层次性。장가영采用“基底(base)”与“侧面(profile)”概念,对汉语空间维度形容词的空间义进行了分析,这为我们的研究奠定了基础。不过,他的研究范围较广(八对空间维度形容词),对“大”的阐述不够详细,需要进一步完善。장가영基于国家语委语料库,对“大”与二维、三维空间名词搭配的语料进行分析,提及两者在搭配频率上的差异①,由此确定“大”的原型意义[14]。但仅凭搭配频率来判定原型是否妥当,尚需进一步的验证。
有鉴于此,本文对汉韩形容词“大/keuda”与名词搭配的语料进行分析,通过空间义的进一步考察,阐述空间概念的内部层次,以此来确定其原型意义;在此基础上,构拟出“大/keuda”的语义网络;并阐释“大/keuda”呈现不同语义网络的主要原因。
一、汉韩形容词“大/keuda”的原型意义
Lakoff & Johnson指出,大多数基本概念是根据一个或多个空间化隐喻组织而成的。我们身体和文化上的体验为空间化隐喻提供了很多可能性的基础[15](P16-18)。由此可知,人们基于身体理解空间,对这一空间的经验构成基本经验,多数非空间概念通过空间经验/概念理解而扩展。在前人的研究中,汉韩“大/keuda”主要是依据空间概念被理解,一般称为空间维度形容词。“维度(Dimension)”又称为“维数”,是几何学及空间理论的基本概念。其中,直线是一维的,平面是二维的,普通空间是三维的[16](P66)。本文从维度概念入手,考察“大”与“keuda”的空间意义。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的研究范围只限于在句子中充当谓语的形容词“大/keuda”。以汉语“大”为关键词,在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北京大學CCL语料库中检索相关语料,并参考《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17](P238)、《现代汉语实词搭配词典》[18](P188-189)等,补充部分用例。汉语“大”在韩语中的对应词是“keuda”,形容词在韩语中可以通过各种活用来充当谓语。我们以“keuda”及其活用形式“keu-go(表示‘并列’)、keo-seo(表示‘理由、根据’)”等
(以下统称为“keuda”)为关键词,在韩国国立国语院语料库中检索相关语料,并参考《韩国语基本词汇意味频度辞书》[19](P525)、《学习用基本名词搭配频率辞典》[20](P559)等,补充部分用例。最终整理出出现3次及3次以上的有效语料,经过对有效语料的加工,归纳出经常与汉韩“大/keuda”搭配的名词。基于语料库整理出来的“大/keuda”表示空间意义的典型用例,具体如表1所示:
就搭配的名词对象来看,与汉语“大”搭配的具体名词,几乎都可以与韩语“keuda”搭配。不过,也有例外情况,“地方、地域、水面”等表示地区的名词,在汉语中可以与“大”搭配,在韩语中却不能,它们与“neolda(‘宽/广’)”是常规搭配。韩语在形容较大范围的空间时一般不使用“keuda”,只有将较大范围的空间转化为限定范围的空间时,才可以与“keuda”搭配使用,如“ttangdeong'i/ttangdeong'eori(‘地块’)”。需要说明的是,在韩语中,“deong'i(‘团’)”和“deong'eori(‘团’)”本来指成团的物体。根据《延世韩国语辞典》的解释,它们放在“ttang(‘地’)、dol(‘石头’)”等词语后,表示团成一块的大物体[21]。“ttangdeong'i/ttangdeong'eori(‘地块’)”,通常是指国土、领土、大陆、地球等。
客观世界存在的物体都是三维的,然而语言中的物体却并非全部呈现出三维状态。因为语言反映人类认知的任意性,而非如实地传达客观世界,所以“桌面、马路”等词语被人为地设定为是没有厚度的二维实体[13]。换言之,“突显(prominence)”是一种概念现象,不是取决于世界本身,而是取决于人们对世界的理解[22](P107)。同时,意义不能独立存在,任何语言表达都通过突出相关领域的某一部分或形状而获得意义[23](P99)。
장가영认为,“基底”是指描写对象所成为的个体,“侧面”则成为空间维度形容词所强调的空间性质[13]。
这里,主要是基于认知语法的“基底”与“侧面”概念,来考察“大/keuda”所表示的空间义,并将它们分为三类:在三维基底中突显三维;在三维基底中突显二维;在二维基底中突显二维。需要指出的是,这三个类别之间存在着界限模糊的中间地带,如“手大”有可能是在三维基底中突显三维,也可能是在三维基底中突显二维。在二维基底中突显二维时,按照界限的明显与否,可以再细分为两类。如在“桌布大”这一搭配中,“桌布”具有明显的可视界限;在“水面大”这一搭配中,人们的视野则只能看到水面的一部分,水的源头与尽头无法同时尽收眼中,它仅在认知上存在界限。表1中,“大/keuda”所表示的空间意义用例的基底与侧面,可如图1所示:
从我们所收集的语料来看,“大/keuda”在表示空间意义时,搭配的名词对象大部分是具有整体性、可视性、界限分明的三维实体。在表示二维空间时,汉、韩语的具体情况则有所不同。汉语“大”能够扩展到较大范围的二维空间(界限脱离视野),韩语“keuda”则只能扩展到界限在视野内的二维空间。与二维空间名词不同,三维空间名词与“大/keuda”搭配,一般不受限制,在语词联想调查中会处于优先位置。박동근曾对189名被试进行了语词联想调查,在以“keuda”为刺激词的调查中,排在第一位的反应词是“코끼리(‘大象’)”,排在第二位的是“머리(‘头’)”[24]。
因此,本文认为,“大/keuda”的原型是在认知上具有均衡比例的三维空间实体,由此而扩展到二维空间。其扩张方向可如图2所示:
从“大/keuda”所表示的空间义可以看出,汉、韩语母语者有时是通过两个或两个以上实体的比较来判断大小,有时则是依据心理/主观标准来判断大小。因此,其判断标准既有可能是外在标准,也有可能是内在/心理标准。内在/心理标准不一定符合客观标准,个人经验的差异可能会导致内在标准的不一。
如上所述,任何语言表达都通过突出相关领域的某一部分而获得意义,即通过语言输出的认知信息的重点是在于被突显的空间。“大/keuda”主要表示三维和二维空间,并且是从具有均衡比例的三维空间为原型而扩展到二维空间。在图2“大/keuda”表示空间意义的语义链中,①为突显三维空间的意象图式;②则处于一种过渡状态;在此基础上,引导出具有可视性界限的二维空间,这时,以③为意象图式;当汉语“大”扩展到界限脱离视野的较大范围空间时,则以④为意象图式。由此可见,汉语“大”能够覆盖的空间概念要广于韩语“keuda”。
二、汉韩形容词“大/keuda”衍生义的共性与个性
(一)“大/keuda”衍生义的共性
1.体形、规模
在汉语中,与“大”搭配的“体格、体形、体型”等名词,均表示人或动物的形状。其中,“块头”表示人的身材;“个头”表示生命体或物体的外形大小。在韩语中,“keugi(‘大小、尺寸’)、deongchi(‘块头’)、momjip(‘个头、块头’)”等词语,均表示动物或物体的外形大小,其中,“deongchi、momjip”表示人的身材。这些词语都能与“keuda”搭配使用。实体的存在意味着占据一定空间,表示体形意义的词语与“大/keuda”搭配时,形状的整体性得以突显。
汉语“规模、体量”及其相对应的韩语“gyumo(‘规模’)”与“大/keuda”搭配,表示在产业、经济等方面或机构、活动等的格局超过一般或所比较的对象。这时,“大/keuda”由空间概念转化为抽象事物的规模概念,表示无形或无确定形状事物所具有的格局、形式,突出强调的是其整体性和扩散性。
2.度量
占据空间的物体具有大小之别,其大小可以通过物体之间的对比或测量来确定。汉语“面积、体积、容量”等词语和韩语“bupi(‘体积’)、yongnyang(‘容量’)、ki(‘个子、身高’)、pyeongsu(‘坪数’)①”等词语,与“大/keuda”搭配,表示通过测量来确定空间的大小。其中,与汉语“面积”相对应的韩语“myeonjeok”,一般和“neolda”搭配;与韩语“ki”相对应的汉语“个子”,一般和“高”搭配。
在韩语中,表示高度的词语普遍采用“nopda(‘高’)”,而表示人体高度的“ki(‘个子、身高’)”只能与“keuda”搭配。韩语“ki”并不包括人体的整个体积,看起来似乎不符合一般认知规律及维度概念。但从词源来看,“ki”是从形容词“keuda”派生出来的名词,可以说,是它的词源影响了其词语搭配。김진수、오금희指出,韩语“ki”是由胳膊、腿
等部分构成的总体,韩国人以[+实体性]、[+空间性]的三维特征来理解人的身高[25]。这种认识符合“ki”源于“keuda”、“?(大)+ㅣ→킈>키”的变化过程。作者还指出,中国人主要是以[+实体性]、
[-空间性]的特征来理解人的身高。韩国、中国对身高的不同体认造成了其词语搭配的不同[25]。不过,当我们让20名韩语母语者以图画的形式表达“ki-ga keuda(个子、身高-格助词-大)”时,全体被试都画出垂直高度突出的图画;在接下来的采访中,被试也认为,“ki-ga keuda(‘个子高’)”不包括块头概念,仅表示身长概念。就人的身高而言,本文认为,现代韩、中两国人的认知方式是相同的,只是韩语“ki”受到词源影响,只能与“keuda”搭配。同理,韩语名词“gipi(‘深度’)”与形容词“gipda(‘深’)”搭配,名词“nopi(‘高度’)”与形容词“nopda(‘高’)”搭配。这种搭配关系绝非偶然,都与派生名词的词源密切相关。
3.力量
人们基于长期的经验,往往认为块头大,力气也相应会大,即块头的大小与力气的大小是成正比的。由此可以推测,汉语“大”从体形大而引申有“力气、气力”等生理力量。汉语母语者认为,身体是一个容器(container),生理力量是装在身体/容器里的物质。生理力量和“风力、弹力”等部分自然力,能够产生移位等物理变化,我们可以通过视觉而感知到,本文将它们统称为“物理力量”;“重力、浮力”等部分自然力则很难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影响力、效果”等作用力主要是依靠事情、行为结果才可以感知到,本文将它们统称为“抽象力量”。物理力量与抽象力量都是产生变化的力量,它们共享该属性的相互链接。
在韩语中,抽象力量概念呈现出与“keuda”搭配的倾向。它们通过本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s),有形实体的大小概念转化为抽象力量的大小概念。不过,在韩语中,具体力量概念则呈现出与“seda(‘强’)、ganghada(‘强’)”搭配的倾向。与物理力量、抽象力量相反,“刚度、硬度”等物体具有抵抗外力作用的能力,主要体现为抵制变化。在具体语境中,它们可以与“大”搭配,表示物体的强弱、软硬程度,本文将其记为“强度1”。与其相对应的韩语“gangdo(‘刚度’)、gyeongdo(‘硬度’)”,一般只能与“nopda(‘高’)”搭配。
4.程度
有形实体的大小概念还可以转化为事物、现象所涵盖的价值、差异、可能性等的属性程度。如汉语“差异、差别、差距”等与“大”搭配,表示彼此不同的程度超过一般情况;“可能性、盖然性”等与“大”搭配,表示事情可实现的程度超过一般情况;“价值、意义”等与“大”搭配,表示事物、事情的重要性程度超过一般情况。
与其相对应的韩语“chai(‘差异’)、gyeokcha(‘差距’)”“ganeungseong(‘可能性’)、gaeyeonseong(‘盖然性’)、gongsan(‘概率’)”“gachi(‘价值’)、uimi(‘意义、价值’)、uiui(‘意义、价值’)”等词语,也能够与“keuda”搭配,表示事物、现象所涵盖的属性程度超过一般。
5.抽象物
人们对自然物体(特别是人类身体)的经验,为多样化的本体隐喻提供了基础,即提供了将事件、活动、情感、想法等看成实体和物质的方式。一旦人们能够把自身的经验看成实体或物质,我们就能指称它们,将其归类、分组以及量化,从而进行推理[15](P23)。汉语母语者将“功劳、收获、利益”等看作一种物体,物体的大小概念转化为抽象物的大小。韩语亦是如此:表示业绩、成绩意义的“gong(‘功’)、gongno(‘功劳’)、suhwak(‘收获’)、ideuk(‘利益’)、i'ik(‘利益’)”等词语,也与“keuda”搭配使用。
6.听觉
人类学家Hall以便于对话的距离为标准,将在美国通用的距离与声音的关系解释为“空间的沟通方式”[26](P337-338)。在美国人看来,音量改变是与特定的距离范围相关的。如极近距离(3—6英寸)适合以细声耳语说绝密;中等距离(20—36英寸)适合以低音量说个人事务;远距离(8—20英尺)适合高声对一群人说话[27](P198)。由此可以旁证听觉与空间的关系。人们的经验基础——音量高覆盖的空间范围广,音量低覆盖的空间范围窄,也证明听觉是依据空间被概念化的。这种隐喻在汉语中以“声音大、嗓门大”等形式表达出来,韩语亦是如此:表示声音(包括人声)意义的“moksori(‘嗓音’)、sori(‘声音’)”等词语,也与“keuda”搭配使用。
(二)“大/keuda”衍生义的个性
1.数量/总量
在汉语中,“雨、雪、风、雾”等词语能够与“大”搭配。其中,“雨、雪”在与“大”搭配时,表示降水量、强度、范围、持续时间等方面超过一般。我们曾对35名汉语母语者进行了试卷调查,该试卷共有两道选择题(可重复选择):“雨大、雪大”所表示的意义是:①降雨/雪量多;②雨/雪势强;③降雨/雪持续时间长;④降雨/雪范围广;⑤降雨/雪频繁。在“雨大”所表示意义的选题中,有33名(94.3%)被试选择了“降雨量多”;有18名(51.4%)被试同时选择了“降雨量多”与“雨势强”;仅有2名被试选择了“雨势强”。在“雪大”所表示意义的选题中,有13名(37.1%)被试同时选择了“降雪量多”与“雪势强”;除1名没有见过降雪的南方人外,其余被试均选择了“降雪量多”。调查结果如图3所示:
调查结果显示,大部分汉语母语者都将“雨大、雪大”理解为降水量多和气势强。与此相反,与汉语“雨、雪、风、雾”相对应的韩语“bi(‘雨’)、nun(‘雪’)、baram(‘风’)、angae(‘雾’)”,一般不能与谓语形容词“keuda”搭配。例如:
(1)bi-ga/nun-i mani naerida.
雨-格助詞/雪-格助词 多 下
(雨/雪大。)
(2)bitbal/nunbar-i geoseda.
雨线/雪花-格助词 猛烈
(雨/雪大。雨/雪下得猛烈。)
(3)baram-i mani bulda.
风-格助词 多 刮
(风大。)
(4)baram-i seda.
风-格助词 强
(风大。/风刮得很猛。)
(5)angae-ga mani kkida.
雾-格助词 多 弥漫
(雾大。)
(6)angae-ga jaukada.
雾-格助词 弥漫
(雾大。/雾气弥漫。)
在韩语中,对气势的表达一般采用强概念,对量的表达一般采用多概念。在表示大的概念时,“bi、nun”的使用场景仅限于“keunbi(‘大雨’)、keunnun(‘大雪’)”,此时的焦点是在于降水量。如《标准国语大辞典》将“keunbi”解释为雨量大、持续时间长的雨[28];“우리말샘”将“keun nun”解释为会导致交通堵塞或者塑料大棚受损的降雪量大的雪。可见,它们与汉语“雨大、雪大”并不完全一致。
汉语“大”在表示空间义时,一般描写某一个体或单一化对象的整体属性。汉语母语者将“雨、雪”等复合实体作为一个整体来感知,以“大”来表达数量/总量意义,“产量、业务量、使用量”等表示整体数量意义的词语,也能够与“大”搭配使用。以“×量”形式出现的数量概念名词,一般对应为韩语的×yang/ryang”,它们在韩语中普遍与“manta(‘多’)”搭配。韩语母语者对数量的大小通常是通过多概念来理解。“多”与“大”的表达重点,可如图4所示(该图曾受到이민우的“大”与“多”意象图式的启发[29]):이민우指出,汉语母语者从整体、综合角度观察事物的思维方式,在语言表达中亦有所体现,像“雨、雪”等整体数量的概念就以“大”“小”来表示[29]。换言之,汉语母语者的完形(gestalt)感知能力更为突出。
2.强度2
中国气象局规定:将1小时雨量为8.1~15.9毫米,或24小时雨量为25.0~49.9毫米的称作“大雨”[30](P344)。这是以单位时间内的降水量来判断降水强度。在汉语中,由量得出的强度可以用“大”来表达,如“饲养密度大、劳动强度大”等。“因量大而强烈”也是同样的道理。比如,“毒性、碱性、粘性”等表示物质所具有的性质,可以与“大”搭配,表示某种属性明显、强烈。本文将以量性程度为基础延伸出来的强度记为“强度2”。在韩语中,上述的“×性”词语一般与“nopda(‘高’)”或“ganghada(‘强’)”搭配使用;“×度”词语一般与“nopda(‘高’)”搭配使用。
3.时间/年龄
Lakoff & Johnson指出,时间是依据空间被隐喻概念化的[15](P117)。根据苏新春的分类,“年纪、年龄、岁数”等年龄概念名词属于時间语义类[31](P154)。因此,汉语中的年龄是依据空间被隐喻概念化的。汉语的年龄概念名词对应为韩语“nai(‘年龄’)”或“yeonse(‘年纪、年龄的敬语’)”,这些词语在韩语中被认为是量概念[32],通常与“manta(‘多’)”搭配使用。
4.范围
在汉语中,“大”可以表示某种行为、现象、事物所涉及到或影响到的范围超过一般,如“活动范围大、电视广告覆盖面大、这件事涉及面大”等。我们认为,它们均属于界限脱离视野的二维空间链接范围概念。汉语中的“范围、覆盖面、涉及面”,在韩语中普遍以“beomwi(‘范围’)”来表达,它一般与“neolda(‘宽/广’)”搭配使用。在我们所收集的韩语语料中,没有出现“beomwi”与“keuda”搭配的用例。但这并不意味着“beomwi”绝对不能与“keuda”搭配,只是反映这种搭配不是常规搭配。
从汉语“范围大”与“范围广”在语料库中的出现频率来看,“范围”与“广”的搭配更为常见。我们基于BCC语料库中报刊领域的数据,运用互信息值(Mutual Information Score,简称“MI”值)计算公式,对界限脱离视野的二维空间、范围概念名词与“大、广、宽”之间的搭配强度进行了计算。MI值表示的是互相共现的两个词中,一个词对另一个词的影响程度,或者说一个词在语料库中出现的频率所能提供的关于另一个词出现的频率信息[33],本文将它称为“搭配强度”。MI值的计算结果如表2所示:
在语料库的词语搭配研究中,通常把MI值等于或大于3的词作为显著搭配词[33]。一般而言,MI值越大,两个相互共现的词语的相关性越强[34]。计算结果表明,“大”与“广/宽”都是“范围、涉及面、地域”等的显著搭配词。同时,界限脱离视野的二维空间、范围领域的词语与“广/宽”之间的搭配强度要高于与“大”之间的搭配强度。基于此,我们将二维无限空间、范围领域看作汉语“大”的弱链接领域。
5.感情
韩语母语者将感情所处的位置——心看作容器,感情则视为是在心里/容器里的一种物质。通过容器隐喻,韩语母语者将情感的大小概念转化为空间中的大小概念。韩语“keuda”由此在心理领域得到扩张,可以表达心理感受到的某种感情超过一般程度[35]。
例如:
(7)silmanggam-i keuda.
失望感-格助词 大
(很失望。/感到失望。)
(8)aswium-i keuda.
遗憾-格助词 大
(感到非常遗憾。)
(9)jabusim-i keuda.
自负心-格助词 大
(感到很自豪。)
从上述例句不难看出,韩语可以用“keuda”来表示某种感情超过一定程度,汉语则通常以“(感到)很/非常~”形式进行相应的表达。由此可知,在韩语中感情是依据空间被概念化的,在汉语中感情是依据程度被概念化的。
三、汉韩形容词“大/keuda”的语义网络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汉韩形容词“大/keuda”尽管均以三维空间为原型,但韩语“keuda”只能扩展到具有可视性界限的二维空间,汉语“大”则可以扩展到界限脱离视野的二维空间。汉语“大”以界限脱离视野的二维空间与范围概念相链接,不过,它们与“宽/广”的联系更为紧密,在汉语“大”的语义网络中属于弱链接。
与此同时,“大/keuda”以三维空间概念为基础,与度量(空间属性值)概念相链接。将有形实体的大小概念转化为事物、现象所涵盖的价值、差异、可能性等属性程度。汉语母语者将“雨、雪”等复合实体看作一个整体,以“大”来表示数量/总量意义,并从量得出强度2意义。Taylor的语义链(meaning chain)理论认为,多义词中的不同意义往往是通过语义链形成的:意义A与B基于某一或某些共享属性而关联,B又成为C的延伸基础,链接下去可形成:A→B→C→D……[36]。就此而言,汉语“大”是先从空间延伸到数量/总量,再从数量/总量延伸到强度2,即:空间→数量/总量→强度2。
还可看出,“大/keuda”的三维空间概念可以与体形、规模概念相链接。体格通常和身体力量有关,汉语“大”从体形概念引申出生理力量概念。生理力量与产生可视性变化的自然力相链接,形成物理力量概念,并由此扩张到强度1概念。抽象力量虽然是依靠事情、行为结果才能被感知,但它与物理力量一样,都是产生变化的力量,它们共享该属性的相互链接。而在韩语中,只有抽象力量才能通过本体隐喻,与空间概念相链接。
值得注意的是,“大/keuda”也能够通过跨领域投射,从空间概念领域扩展到听觉、抽象物(成绩、利益)、时间/年龄概念领域。在韩语中,“keuda”还可以通过容器隐喻而扩展到感情概念领域。
总之,汉韩“大/keuda”的语义网络可分别如图5、图6所示:
本文对汉韩形容词“大/keuda”与名词搭配的语料进行了对比分析,并基于认知语言学原型理论与语义链理论,构拟出“大/keuda”的语义网络。在前文论述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以往的很多研究均指出,以二维、三维空间为代表的空间义是“大/keuda”的原型意义。我们的研究表明,与三维空间名词有所不同,以面积概念为代表的二维空间名词与“大/keuda”的搭配体现出一定的限制。在韩语中,界限脱离视野的二维空间名词通常不与“keuda”搭配使用。在汉语中,界限脱离视野的二维空间名词与“宽/广”之間的搭配强度要高于与“大”之间的搭配强度。同时,장가영也指出,三维空间名词与“大”搭配的频率远高于二维空间名词与“大”搭配的频率[14]。在由박동근进行的以“keuda”为刺激词的词语联想调查中,三维空间名词亦被优先想到[24]。因此,我们认为,汉韩形容词“大/keuda”的原型是三维空间实体。
第二,从认知角度来看,“大/keuda”均是以具有均衡比例的三维实体为原型,它们都具有[+三维]、[+可视性]、[+整体性]、[+有界]特征。通过转喻,韩语“keuda”延伸到具有可视性界限的二维空间,汉语“大”的空间义则延伸到界限脱离视野的二维空间。同时,当“大/keuda”从三维空间扩展到二维空间时,它们之间存在模糊边界,并且三维空间与二维空间在空间概念中具有不同的地位。
第三,汉韩“大/keuda”的衍生义具有共性特征,它们都在原型空间意义的基础上,扩展到体型、规模、度量、程度、抽象力量、抽象物、听觉概念领域。同时,汉韩“大/keuda”的衍生义也具有各自的个性特征。汉语“大”通过空间领域的跨领域投射,或者是通过共享邻近领域的部分特征,还能够扩展到年龄、数量/总量、强度、物理力量、范围概念领域。韩语“keuda”则通过容器隐喻在心理/感情领域得到扩张。
第四,总体来看,汉语“大”可表达的范畴比韩语“keuda”更为广泛,主要原因是在于两个方面:1.在韩语中,对数量/总量的表达一般以“manta(‘多’)”来承担,物理力量的表达一般以“seda(‘强’)、ganghada(‘强’)”来承担;而在汉语中,“大”可以兼顾表达数量/总量与物理力量的意义。2.汉语“大”可覆盖的二维空间概念要广于韩语“keu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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