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居灵,象为今古
2022-05-26马善程
马善程
在谈论艺术与时代的关系时,对黑格尔艺术论进行反思的艺术史学家普遍认为,有一个观点是思想惰性的表现:艺术是时代精神的反映。虽然史学家并不能证明这个观点全然错误,但其提出了一个反向命题,让我们警惕艺术作品不应被简单赋予某种属性,戴上帽子,插上标签,从而让我们不假思索即可理解和信奉,并陷入一种非此即彼的价值判断:艺术反映了时代,或艺术没有反映时代。艺术史学家努力把理性和感性编织在同一张网里,试图打破这个简单粗暴的懒汉思维,去发现一些没有被这种思维钳制的探索者。然而,如果说艺术与时代之间无法回避必然联系的话,或许正是因为作者生活于这个时代。
艺术家葛晓弘的创作,则为我们提供了具有历史意象的案例,纵横时空,与时代对视交互,成就了一系列令人振奋、遐想、神启和沉思的作品。本次“文脉华章——葛晓弘综合材料绘画展”主要由《文脉系列》《江南窗语系列》两大主题构成。葛晓弘认为其“是我个人艺术创作图像的一次汇总和溯源,也是我立足时代脉搏和地方传统文脉内容的创作主线”。
自新世纪以来,回眸中华传统文化资源,并将其放置在中西文化双向互动的信息科技时代进行审视,已然成为西化热潮退去后当代艺术家们的新语境。他们以冷静的思考和开放的语言,在镇定自若中演绎了一部部波澜壮阔的新型视觉史诗。特别是中国美术家协会综合材料绘画与美术作品保存修复艺委会成立十年来,在胡伟的精准定位和学理指导下逐渐清晰起来的学术脉络、文化表达和语汇呈现,极大地鼓舞了一批正值探索成长期的中青年艺术家,且因全国各地大型综合材料绘画展的积极响应和持续推动,使得富有激情和活力的创作团体和学术研究队伍正在壮大。而葛晓弘对于本次展览的描述,也可视作他在时代语境中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及其带来的启示。
获得第十二届全国美展提名奖并被宁波美术馆收藏的《文脉》,使得葛晓弘在综合材料绘画领域的探索之路显得明晰起来。以二维码为灵感之源的系列创作,仿佛冲破了人类对于平面维度认知的天花板,小小的方块承载着巨大的知识黑洞和无限的认知空间,刷新了我们长期习以为常的交互方式和文化表达模式,其震撼力和启示性,正如他自己所说:“记得2012年第一眼看到二维码图像时,心里头便有了一种如同被迅捷一击的震动,暗暗认定要画一张作品。”艺术家的灵感和创作动机往往一瞬间就会被驱遣和调动,一发而不可收也。此后,葛晓弘对二维码的现实功能、设计动机、技术溯源、视觉要素和文化基因进行挑拣和萃取,搜罗与之天然契合的制作材料,通过一系列物理表象、意义场域的改换、蜕变、迭新、转译,使之成为水到渠成的语言发明。
《文脉》对于传统纸质图书中温暖意蕴的眷念,让他没有放弃材质的“传统光晕”,从而选用其作为初始的备料。从材料的传统性出发,走向视觉效果的即时性,将“纸版书”与“二维码”进行了互译和融通,把知识载体转化成了科技代码,呈现出一个历时性的平面世界,及其随时可以被打开和释放的无限空间。
作为胡伟的学生辈,自然无法忘记2020年春节在宁波美术馆举办的胡伟个人作品展。这场以“历史、境域、思潮”为基本意象的跨年大展,以恢宏的气魄和壮观的视觉震撼了观众。这一现象级的大型个展,完全刷新了甬城观众对于艺术展陈和材料边界的视觉经验。这种具有博大视像的全域文化观,以及中西文化原始力的相互碰撞,喷溅出巨大的精神火花,在时代的苍穹里熠熠生辉,照亮了新一代艺术家的思维世界,更是为他们的探索之路埋置了一盏盏明灯。
毫无疑问,葛晓弘的艺术探索得益于前辈的精神柴薪,因受到启示而进行反复内省和观照,挖掘出了自身对地域文化的自觉,以及对信息時代互联网技术的敏感,一步步促生了从水墨到综合材料的枝蔓延绵。深植于家乡故土的情感,让他对浙东山水间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视觉的依恋,花了两年方于2006年完成的长15.35m、高1.77m的巨幅国画《故乡大樟树》,其工程量之浩大,难以想象。然而,作者在15年后,为作品两旁各配了一幅用此树叶子制成的石窗作品,使之视觉维度和材料质地得到了拓变,并名之以《江南窗语组画—树犹如此》,终成一幅综合材料绘画。这显然是作者对创作逻辑的持续认知、打磨和思考的结果。若非对生命之脉和文化之根有着深邃的情结,这种持续性的体力付出和一以贯之的文化意志,势必会败给耗费心神的纷繁细节和踟蹰冥想。正如他在文中说:“当我在一千两百年前的古樟下集扫落叶,再以叶塑窗时,由此想起‘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古意。这也许是我在图像溯源中能找到些自我表达的图像志和图像学吧。”
《江南窗语》组画之“岁月、福禄、寿泉”等系列作品的出现,成为这一时期葛晓弘对于民居遗存和传统生活的再认知和新表达。在这些视像背后,都是作者对于古典文化遭遇时代语境变迁的长期思考。而“不设限”的绘画材料,在现实视像与画面之间所能承担的转译功能,恰好帮助作者找到契合的语言、风格及其带来的力度、厚度和新意。这便成了又一桩挖掘传统文化资源与当下艺术思潮双向互动的成功案例。
或许,艺术家的创作之路,早已与自己的生命历程有了某种交叠重合的默契。始于素描,发于水墨,成于综合。而这背后,无不是作者最为激情而活跃的思考,也是其敏于观看而透视人类生活方式的更迭。这一路下来,或是作者的有意无意,起稿、泼汤、压模、拓印、拼接、设色、塑形和制作等通灵之为,皆为终极神往——为时代生活描绘文化肖像。
于是,《文脉》系列则顺理成章,同时成为葛晓弘多年沉淀之后的持续爆发和输出,也是他这一时期艺术思想和表达手法的集中提炼和萃取。他的作品最终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足以说明这一探索之路,初具被历史化、经典化的态势。
回溯文史经典,自从《荀子》阐有“文以明道”的思想,汉代杨雄进一步认为儒家的圣人及其经书能呈自然之道,后启发南朝文论家刘勰在其所著的《文心雕龙》中道:“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这阐明了文与道的交互,即“文”是“道”的表现,“道”是“文”的本源。毫无疑问,葛晓弘的艺术创作,诉诸于“文道”之体,以视觉成“文”,言个体情感和人文之“道”,把审美主体与时代社会勾连起来,便造就了这一系列延绵不断的“文脉之思”。
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2019年新版普通高中美术教科书,收入了葛晓弘的综合材料绘画作品《文脉系列—第三次浪潮》,便可视为“文脉之思”得到延绵和接续的具体表现。“脉”为“脉动”,也为“脉络”“经脉”,具有动名词的双重属性。作为基础美育的新案例,综合材料绘画拥有其他传统画种无法替代的多维性,其探索性、实验性、趣味性,甚至神秘感和科学精神,将走进“未来之子”的视野。这是基础美育的一大跨步,必将借此打开和丰富当代学子的视觉思维和认知模式,或正呼应了宋代周敦颐在《通书·文辞》中提出的“文所以载道也”。
有生命力的文化生产,离不开生产者持续的创造力和专注力。正如葛晓弘自述,《文脉》系列作品观照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信息文明三大人类发展史的脉象,嵌合《国学经典书库》网页生成的二维码图形,综合运用材料语言的意义与象征,试图从中国传统文脉角度,以独特的绘画语言与手段阐述知识传播关系的变化和文化历史进程。
从始于2014年的《文脉》系列之“纵横、星象、裂变”等,到近年来“铸码、文田、文脉华章、秋收冬藏”等,葛晓弘以艺术形式观照中华文明,并以其内在演进逻辑和外在形式载体,生发视觉形象,纳入时空经纬,浓缩古今道统,打造了一个知识宇宙的审美意象,实为宏阔,又则映射了人类信息交互的变动不居,发人深思。
人类知识版图的宏大建构,皆非一蹴而就。若论新智识的诞生,则又离不开异质文化的跨时空融合催化。中西文明不仅有时空之距,更有文化模型之异。如今,科技文明提供了超越意识形态的媒介,让艺术家能够打破局域时空,端详不同境域、不同时代的文明载体,顺势应时,求变出新。近世以来,人类跨时空文明的无形之链越发突显,尤其在艺术家手中,以物质之实体,倾注灵魂,在材质内外,得之视像文心,连接东西、古今之两端。
由《文脉》而入《江南窗语》,艺术家的每一步探索,仿佛都游弋于古典与当下之间,传统与现代之间。这是艺术家贡献于人类文明和智慧的新范式,分明指向一个不甚遥远的未来。
物以居灵,象为今古。
是为葛晓弘的艺术景观。
葛晓弘
教授,就职于浙江纺织服装职业技术学院。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文藝评论家协会会员、浙江省美术家协会综合艺术委员会副秘书长、浙江省钱江书法研究会副会长、寸耕社社员、宁波市江北区政协书画院副院长、宁波市江北区美术家协会主席。
美术作品获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提名奖,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进京展,浙江省第十四届美术作品展优秀奖,浙江省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70周年美术作品展优秀奖。入选中国画三百家展,中国制造——第二届全国工业美术作品展,第一、二、三届全国综合材料绘画双年展。获中国文联文艺研修院及中国文学艺术发展专项基金资助项目。
美术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家协会、宁波美术馆、俄罗斯海参葳美术馆等收藏。作品在《文艺研究》《美术》《新美术》《中国美术报》《美术报》《中国书画报》《中国画画刊》《美术界》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