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出版业面临人员流失和“书荒”风险？

文｜李 丽

美国出版业面临着持续的供应链障碍和纸张短缺的问题，同时又有另外的挑战开始在2022 年初显现。

据美国《出版商周刊》报道，出版业面临着持续的供应链障碍和纸张短缺的问题，同时又有另外的挑战开始在2022 年初显现：主要是初级和中级编辑大量离职，以及很多员工强烈反映工作与生活难以平衡。这些问题成为3 月22 日由《出版商周刊》承办、Westchester Publishing Services 公司协办的在线研讨会“2022 出版业的现在：推动业务前进”（Publishing Now'22:Driving Business Forward）的焦点话题。

《出版商周刊》编辑部主任吉姆·米利奥特主持了这场研讨会，他在会上表示，过去的两年，尽管新冠肺炎疫情带来了诸多问题，但图书销售却取得了出人意料的好成绩。不过，由于通货膨胀和成本上升正在侵蚀出版企业的利润，出版业在2022年面临着更多的不确定性。

持续的新冠肺炎疫情将全球供应链中的一些问题全都暴露出来，其中纸张短缺、运输成本上涨、劳动力紧缺、供应链障碍等对出版业的影响尤为明显。2021 年夏秋，陆续有美国出版商开始抱怨图书的出版日期被迫一改再改，因为印刷、物流严重延误，图书入库和上市时间表一团混乱。作家、抖音达人因此纷纷建议读者即刻下单、提早预购，以防“书荒”买不到书。

各种临时生变与混乱，无形中增加了出版社负责对接生产印刷、管理图书出版日期的编辑助理的工作量。领着低薪却杂务缠身的助理们，本就因为干着不出业绩不被看到的杂活憋了一肚子怨气，此时突然多出大量工作，加上疫情期间居家办公，工作对生活的侵占更加明显，因此，3 月11 日，包括美国两家大型出版社的编辑和编辑助理在内的四个人——Orbit 的安杰琳·罗德里格斯和希拉里·萨米斯，麦克米伦童书出版社（Macmillan Children's）的艾琳·萧，以及Tom Doherty Associates 旗下出版品牌Tor 的莫莉·麦吉——在同一天宣布辞职，由此引爆了关于出版业初级和中级员工工作超负荷以及晋升困难的在线大讨论。因疫情持续而不断发酵的工作量增加、职业倦怠，以及人员频繁流失所带给行业的沮丧情绪在这场网上交流中被公开释放。随着大型出版商相继公布创纪录的销售收入和收益增长，基层员工的这种情绪更加强烈，很多人在Twitter上发言表示，他们认为出版企业没有充分地将取得的收益投资于增加员工数量、改进办公系统以及为员工加薪。

又穷又累，编辑助理要“逃离”

网络大讨论关注的核心是莫莉·麦吉在Twitter 上发布的辞职信。辞职前莫莉是出版品牌Tor 的编辑助理，她在辞职信中写道，自己在担任了10 年的编辑助理之后，签下的书稿首次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第三名，此时她要求升职，但被告知在晋升前需要“更多的培训”，而且她不能期望所承担的行政事务性工作“在未来5 年内的任何时候”有所减轻。

莫莉指出，初级员工承担着大量“隐形”的繁杂事务，她认为“出版业的许多高管都是技术文盲”，他们依赖助手来管理数据库、调取电子书稿、驾驭新技术，这些工作在编辑助理的岗位职责中占据了首要位置。

莫莉的辞职信为其他最近离开编辑职位的人公开谈论劳工问题打开了大门。在一个帖子中，原企鹅出版公司的一位前编辑指出，“编辑部门的生产力之所以得以维持，是因为对助理们的剥削”。许多人指出，出版公司的所有部门都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和沮丧。聪明的管理者和行业资深人士表示理解和共情，并提供建议，接受咨询。

Avon 图书公司的前编辑艾丽·凯克发帖说:“作为今年离开出版业的编辑之一，我所认识的，以及在Twitter 上看到的、听说过的每一位编辑，都很痛苦，很挣扎。他们厌倦了白天工作、晚上接着工作，如果周末休息就会感到内疚的生活状态。”企鹅兰登书屋下属出版品牌Razorbill 的前员工朱莉·罗森伯格也提到，之前超负荷的工作让自己深陷“极度内疚与焦虑”之中。

在与相关媒体记者的交谈中，莫莉如此描述自己的工作量：“在Tor 的母公司Tom Doherty Associates 工作期间，我与五位编辑一起工作。除了支持出版人的工作之外，我要时刻辅助至少两个编辑的工作，同时我要建立和完成我自己的编辑书目。这意味着我在完成自己负责的重点新书和再版图书编辑工作的同时，还要做所有的行政事务工作……有时候，我要同时跟踪150 本主打新书贯穿一年四季的所有事务……另外，我还要管理全公司的工作日程表，安排我的出版人的会议（出版人要参加很多会议），阅读我的编辑和出版人的审稿意见，起草合同，执行协议备忘录，写文案，给小说做市场定位，通过工作社群追踪了解作者经纪人对我提交的审稿意见书的反馈，培训其他初级员工，创建工作流程机制来管理跨部门的协作，保持和销售团队以及零售商之间的信息沟通反馈……在一本书走向读者的过程中，编辑助理承担了几乎所有不为人所见的幕后工作和大量后勤工作。”

莫莉强调，她喜欢在Tor 工作，但工作量太大，尤其是考虑到报酬。她说：“我爱一起共事的编辑、作者，以及其他合作伙伴。但不幸的是，工作量和工资都让我难以为继。”

莫莉·麦吉之后接受了一档著名播客节目主持人的采访，讲述了她辞职的原因，以及工作过劳对出版业初级员工的影响。

她说，自从她在Twitter 上发布辞职信之后，有很多人私下或公开地联系她，表示他们在工作中也有类似的感觉，但害怕说出来断了自己的后路。“出版业的问题是，不管你的学历有多高、经验如何，只要是初入这个行业，特别是在编辑部门，你必须从底层做起。因此，当你已经奋斗多年，却绝望地发现自己依然处于一种沮丧的境地，工作紧张程度没有丝毫减轻，还在和那些学历、起点不如你的人一样苦苦挣扎。”莫莉说。

莫莉表示，这是很多出版业同行在反复思考纠结的事情，但因为身处出版业这样一个很小的行业，在这个行业里很多人都互相认识，所以大家不太愿意公开谈论这个问题。

莫莉说她在成为一名编辑助理之前，曾经在哥伦比亚大学教本科生写作，在McSweeney’s 出版社和杂志做过助理工作，工作内容包括校对、文字编辑等。她还曾经为谷歌和著名的健身公司SoulCycle这样的客户做过文案写作方面的咨询。但当她进入Tor工作，还是要从编辑助理的职位做起。她说：“和我一起在Tor 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出版界工作了四五年之后才开始建立自己的编辑业务体系，他们要么拥有硕士学位，要么是博士研究生毕业。这里的用工环境竞争相当激烈。”

码头工人与集装箱

编辑助理们工作量巨大，但薪酬却很低。莫莉说，她自己出身于低收入家庭，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一心一意地努力，才有机会进入这个行业。“然而，当我进入这个行业之后意识到，与你所做的工作相比，薪水是多么难以维持生计，这对我来说是一次非常令人心碎的经历。对很多没有富裕家庭背景做支撑的人来说都是这样的，对初级员工来说尤其如此，所以在这个看似很难进入的行业中，你会看到很高的人员流失率。”

纸浆持续涨价，纸张短缺影响巨大

印刷公司Worzalla 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吉姆·费瑟斯顿在3 月22 日的在线研讨会上指出，困扰出版业书籍印刷交付延迟的根源是：“印刷厂的持续关闭导致了北美市场的印刷生产力处于历史最低水平，因为图书需求持续高涨，多年来首次出现需求超过产能，导致印刷价格上涨。”他强调，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各地的反复可能会进一步加剧印刷供应链的不稳定，同时在美国本土，随着造纸厂将他们的机器从生产出版商所需的印刷用纸转变为生产更有利可图的包装用纸，印刷商和出版商在获取足够的所需纸张方面将长时间面临着困难。

费瑟斯顿说，今年的纸张短缺比2020 年和2021年更为严重，因为大多数印刷商和纸张供应商已经用光了他们的纸张存货，而且目前几乎没有能力重建这些储备。

很大程度上，纸张短缺的原因和新冠病毒大流行造成的运输成本增加、原材料价格上涨，以及劳动力紧缺有关。根据美国发布的相关调查文章：给整个行业带来整体价格压力的纸浆价格上涨，始于2020 年第四季度，并一直持续至今。中国市场的纸浆和纸张消费量持续增加，纸巾等生活用纸和包装用纸/纸板箱的需求增长进一步推动了中国对纸浆的高需求。

在全球范围内，纸巾和白卡纸的用量都在急剧增加。对纸巾的需求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推动，同时随着盒饭消费从塑料容器转向可再生持续的材料，对白卡纸的需求也在增加。

2020 年期间，美国几家小型纸浆厂由于盈利能力差而关闭。而发生在缅因州安德罗斯科金造纸厂的一次爆炸，一下让24 万吨的纸浆化为乌有。用于服装制造的粘胶纤维价格也大幅上涨，推动软木和硬木木浆价格分别上涨了88%和53%。

此外，2020 年，北美和南美的许多造纸厂为了满足暴涨的订单需求持续赶工，同时也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限制了专业维修团队、机械师和设备供应商进厂工作，致使常规的停工检修活动被推迟。为了弥补，2021 年这些工厂花了更长的时间停工检修，这进一步加剧了纸浆供应的紧张。

而纸张短缺不仅影响到出版业，还为货物标签生产带来危机。如果零售商、制造商和运输服务商无法获得纸质标签，整个供应链都可能陷入停顿。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这种可能性正在迫近。一方面是制造标签的纸浆等原材料紧缺，另一方面，今年1 月，芬兰造纸工人工会发起了一场罢工，随后运输工人工会表示支持，拒绝处理标签制造巨头芬欧汇川集团（UPM Raflatac）离开芬兰港口的货物。这些举措共同导致芬欧汇川纸制品的生产和出口陷入停顿。

货物标签是日常供应链运行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所有东西都必须有标签，包括食品和药品，还有物流和运输行业使用的所有标签。电子商务的繁荣和新冠病毒大流行推动了标签需求进一步升高，因为每件送货上门的包裹都需要自己的标签，而这主要是由芬欧汇川集团供应的组件生产的压敏型标签。

劳动力紧缺，运输成本飙升

一名消费者取走家门前的网购包裹

对纸浆和纸张日益增长的需求远远超过了供给，导致原材料成本和各类成品纸价格不断上涨。密封胶带、拉伸膜和丝带等包装用品的价格也一飞冲天。

运输成本因此在飙升。包括纸板箱在内的包装材料涨价、运费费率上涨、集装箱短缺、装卸工和司机短缺、港口拥堵等因素都推高了运输成本。

有分析文章指出，运输成本增加的主要原因是集装箱短缺和劳动力减少。

在美国，由于很多工人被检测出新冠病毒阳性，能工作的码头工人和卡车司机人数大幅减少。由于无法及时卸货和转运，集装箱被困在港口和铁路堆场，集装箱大量滞留导致新客户无法收到集装箱来装运他们的产品。而货船在拥挤不堪的港口停泊等待的时间往往超过一周，只会继续增加成本。

2021 年加拿大蒙特利尔港口码头工人罢工，导致发往该港口的货物被转运到其他码头，进一步加剧了海运运输延误。

目前美国还面临着卡车司机的严重短缺。短缺的起因是美国运输部发布了关于卡车司机在一周内可以完成的最高服务时长的新规定，并通过电子行驶记录仪（ELD）来监测执行。新的规定旨在防止货车司机因过度疲劳而引发交通事故，由于这些规定，司机的驾驶时长和驾驶里程都受到了限制。

截至2021 年8 月，美国卡车司机人数比2020 年减少了约8 万人。并且司机年龄正在老化，因为职业本身缺乏吸引力，新司机的雇用和培训速度远远跟不上需求。

司机的减少意味着全美境内货物运输的减少，令交货期大大延长甚至断供。而最终，货运成本增加又推动原材料价格的上涨。

提早计划，灵活应对

Worzalla 印刷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吉姆·费瑟斯顿表示，没有快速解决纸张短缺和印刷危机的办法，但他提供了一些建议供出版商来应对当前的状况。费瑟斯顿称，“我们都需要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保持灵活性”。他强调，目前需要提前很久规划印刷项目。“对于大型项目，我们会提前6 ～12 个月商讨。”他建议出版商在图书生产过程的早期，甚至在书籍设计过程的早期，就引入印刷商和纸张供应商。“图书项目越复杂，涉及的阶段就越多。”他说，“更多地知会印刷商，并多多与他们沟通将会有所帮助。”为了强调出版商需要尽早接触印刷商，费瑟斯顿解释说，刚刚进入春季，他就几乎每天都接到电话，询问他们印刷公司能否在夏季或秋季挤进去某单印刷业务。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不得不拒绝这些订单，因为公司不能确保手头有足够的纸张来印刷。

鉴于目前的市场状况，费瑟斯顿认为印刷行业正在迅速转向长期模式，“需要提前锁定未来一年、两年，甚至三年的产能”。目前，无论是出版商还是印刷商都不能奢望从现货市场上立刻采购到纸张，来完成一个没有预约的临时项目，费瑟斯顿判断这种情况至少在今年年底前不会改变。

杜克大学出版社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转向了小批量数字印刷。该社编辑部生产经理杰西卡·瑞安说，杜克大学出版社的期刊出版本来就已经确定采用按需印刷，但图书出版还没有，她认为这是杜克大学出版社面临的最大挑战，也是最大的机遇。瑞安说：“我们必须在图书出版方面更加努力、快速地工作，才能把图书送到顾客手中。”她透露，在第一波疫情暴发的头几个月里，杜克大学出版社就把近95%的书目信息放入了英格拉姆（Ingram）公司的Lightning Source 按需印刷平台。一旦一切就绪，瑞安说，“我们就可以在不入库的情况下完成图书再版印刷的订单，并具备以低库存数量保持图书在版的能力”。

为了应对今天的纸张短缺和印刷危机，瑞安表示，杜克大学出版社已经建立了“多种途径”，以支持客户访问其内容。她说:“过去几年来，我们做得很好的一件事是提前做计划，不仅是某本书的第一次印刷，而且是为这本书的整个生命周期做好预案计划。”瑞安说，虽然在疫情期间电子书的销量有所上升，但作者、教授和个人读者还是“非常想要印刷版”，因此必须找到最有效的方式来保持印刷版图书的供应。

而针对包括编辑助理在内的基层员工流失的问题，出版咨询公司“市场合作伙伴国际有限公司”（Market Partners International)总裁洛林·尚莉说，多年来，出版业的员工满意度低一直是一个问题，而在2022 年，它更成为一个亟须解决的挑战。低工资，尤其是进入出版业不久的专业人员的低薪状况，并不是造成员工队伍不稳定的唯一原因，“还因为过去两年中员工工作量大幅增加”。

尚莉指出，还有其他一些问题在疫情期间导致了出版从业人员越来越多的不满。她说，各个环节都追求完美，加上工作任务没有明确的边界，让许多人觉得他们被不断地压榨，看不到尽头。疫情还降低了员工在同事之间建立社交网络的能力，而这种社交网络可以转化为职业联系和友谊。

如何才能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并遏制人员流失？尚莉提议，除了提高薪酬，部分答案还在于创建多样化的工作场所，允许员工每周有一部分时间远程工作，让工作时间更具弹性，以及主管与员工之间更多地沟通对话。此外，尚莉说，“我们需要评估和改进工作流程”，出版业仍然有太多枯燥重复性的工作可以进行流水线式的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