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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二题

2022-05-25赤·桑华

西藏文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卓玛铁匠阿妈

赤·桑华

雾中风景

浓雾锁紧草原。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坑坑洼洼的沙路上,像头得了病的牦牛一样匍匐。开车的司机透过车窗看见——影影绰绰的草原在浓雾中挣扎,这让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的他感到十分烦躁。他把另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里寻着打火机,寻了半天也没找着打火机,他不禁有点恼火,伸手拍了一下正在副驾驶上打盹的那个人的脑袋。那个人惊了似的把头甩开,嘴里念叨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怎……怎么了?”

“狼来了,狼来了。”

“鬼才相信,这年代哪来的狼?”

那个人揉了揉眼睛,顿时清醒了。司机做了个点打火机的手势。那个人慢腾腾地掏出打火机递了过来。

司机叫才让。副驾驶上的那个人叫班玛。

汽车的雾灯虽亮着,却透不出密密麻麻的大雾。眼睛瞪得再大也无济于事。

才让和班玛像是挑战外面的大雾,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车里顿时浓烟滚滚。

才让把烟头往车窗外一扔,用右手把滑落到鼻尖上的眼镜往上推了一下。然后,他专心地看着前方磕磕绊绊的路面:“聊聊吧!”

班玛打着呵欠:“聊什么,让我睡一会吧!”说完又打了个呵欠。

“想想昨天的事,真是想不通!”才让继续说。

班玛深深叹了口气,摇下车窗玻璃向大雾中吐了一口痰。痰被外面的风吹回来,粘在了他的脸上。他皱着眉头,擦着脸喊道:“妈的!”

才让似乎没太在意,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

后视镜上挂着一条金刚结和毛主席像。随着汽车的摇摆,金刚结和毛主席像在眼前晃来晃去。

“真糟糕!”才让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狗屎,真是一堆狗屎。”班玛满脸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路上只想着那件事……”

“唉——”

“太可怕了!”

“恐怖!”

班玛的语气中含着愤怒。

才让点了一根烟,用力吸了一下。

继而,他们俩沉默了很久。

不知是哪个方位,浓雾中突然发出牦牛微弱的吼声,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叫声也从远处传来,像是从一口深井下慢慢吹起的胫骨号筒①一样,非常柔弱。

“这雾什么时候会散呢?”班玛脸上布满了烦恼。他摇下车窗,一只手伸了出去,蒙蒙细雨打在他的手掌上,他就这样把手伸进雨里,不一会儿又缩了回来。他把手伸进头发里向后梳了几遍,他那黑白掺杂的粗硬头发瞬间变得湿漉漉的。

“这雾怎么无边无际啊?”才让说着便打开播放器,他捣弄了一阵,好像CD出了什么毛病了。德白演唱的《乡愁曲》,不断随着杂音轰鸣。

班玛转过头,从后座上掏出一台黑色佳能相机,对在挡风玻璃上 “咔嚓咔嚓”几下后,他把相机拿到眼前一看,屏幕上一片漆黑,他继续对着右面的车窗,又摁了几下,便把相机扔到后座。

浓雾把天和地融为一体。天空和大地难以区分,悬在后视镜上的金刚结和毛主席像在他俩的眼前一直摇摇晃晃。

那当儿,前方有一辆车发出“嘟嘟”声,灯光轻快地闪烁着。那辆车开到他们面前时发出了更长的 “嘟嘟”声。那是一辆带后备厢的货车,后备厢里坐着两个头上捂着塑料袋的男孩,两人向他俩摆着各种姿势,才让把脖子伸出车窗外做了个诡异的表情,两个孩子兴奋得跳了起来。

就一会会功夫,那辆货车就钻入了雾中。两个孩子也被大雾淹没了。

两人默默无语,才让用两只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向前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路面。班玛靠在座椅上,从车窗里看外面厚厚的雾。

不久,前面又传来说话的声音。才让放慢车速瞪着前方,这时,班玛也抬头看了看路面。汽车慢慢向前开了一会,路边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女人用粉红色的头巾包裹着脸,除了眼睛外,什么也看不见。两人站在马路边,有辆三轮车翻倒在离他们不远处。三轮车可能刚翻,三轮车的轮子还在半空中转动。那个男人不停地拨打手机,他语速很急,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站在他旁边的女人看着那辆翻倒的三轮车发呆,路边的草地上满是一片片白云似的羊毛。才让关起音响,准备停车,可那两个人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这使才让改变了主意,他轻压油门继续行驶。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啪啪地响个不停。

他们两个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怜那个老人!”才让说。

“那个老人怎么遇上了这么两个狗屎。”班玛说。

“那个老人命真苦!”

“那个老人的长子还有什么心思喝酒呢?”

“不是说他的弟弟还跟一个妓女睡在一起吗?”

“那个老人余生怎么度过呢?”

“死了的那个人也怪可怜的。”

“你没看见吗?桥栏杆上有很多血迹。”

“真是两个魔鬼!”

……

班玛又伸手取了后座上的相机,用手指摁了几下,就把昨天拍摄的照片一一调出来。屏幕上开始出现了一座桥,桥的栏杆上明显有一道长长的血迹指纹。他摁了几下,有一条浑浊的河流被拖向远方的天地交接处,接着在河边的流沙中,看见一具尸体俯卧在那里。继而出现额上留有伤疤的一个小伙子和留着牦牛尾巴似的辫子的小伙子。屏幕上的照片不停地轉换着,一座用砖砌成的一排平房前站着一个老人,老人的脸很苍白,好似流尽了鲜血一样。

才让伸长脖子,仔细看屏幕上的老人,再次面朝眼前的路。他一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两根烟,一根递给班玛,一根插在自己的嘴里。班玛顺势拿出打火机点燃烟。两人猛吸着烟又恢复到平静的状态。

班玛把这些照片又看了一遍,心情变得更加沉重。昨天拍这些照片时看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对歹徒兄弟把那个小伙子从桥上推下去时,那个小伙子是怎样挣扎的,又有谁知道——桥栏杆上的那一条长长的血迹,还有流沙中的那具尸体……

“喂,你在想什么?”才让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右手在班玛眼前晃了几下。

“讨厌这没完没了的大雾!”班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

外面的雾似乎淡了一些,能见度也明显提高了。

车子在路边慢慢停下来。才让先下车,到铁丝网前去撒尿,尿液哗哗地落在草地上。就在这当儿,班玛也在公路对面撒尿。才让撒完尿后不停地伸懒腰。回到车上,才让把眼镜上的雨滴擦得干干净净。

他俩继续行驶。

突然,雾中驶出一辆摩托车,才让被惊吓住,险些将车开进边沟里。才让 “啊”了一声。白玛也失声叫道:“喂喂,喂喂喂!”

才让一边大声怒斥:“大傻瓜。”一边把车停在路边。摩托车的轰轰声从两人耳边消失殆尽了。

车子继续行驶。前面的路仍然雾蒙蒙的。

班玛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后座上的黑色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笔记本封面上印有的“采访本”三个黄字熠熠闪光。他翻开笔记本,笔记本上写着歪歪扭扭的草体字,他翻了好几页,找到一个空白处,握住笔正打算写什么的时候,车子刚好陷进了一个坑里,顿时猛晃了几下,笔记本上只留下一个很长的黑线。

随着雾的消散,车也加快了速度。班玛打开播放器,换了一个CD,从音箱里响起ANU的成名曲《飞》:

飞吧

若不飞翔,梦想将会破灭

若不飞翔,生命将会流逝

……

大雾像被谁一把撕开了一般完全散去。

前方崎岖的沙路看起来阴沉沉的,天快要黑了。随着车子晃来晃去,路上的灯光像个调皮的孩童一样,跳上跳下。眼前的金刚结和毛主席像仍在晃来晃去,班玛伸手一把抓住金刚结和毛主席像。

远处不确定的地方,飘来几声零零散散的狗叫声。

天一下子黑透了。

小镇上来了个陌生人

第一个发现有个陌生人到这座小镇的,不是阿妈卓玛,而是铁匠多布杰。

铁匠多布杰像往常一样天刚亮就醒来了,他提着一大桶牛粪灰,跌跌撞撞地快要到小镇背后那个倒灰的大坑前时,突然感觉到清晨的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他用左手捂住鼻子,探头向坑里望去。他发现原来坑里有一具狗尸。那一股难闻的气味,是从狗尸上飘来的。他把灰倒在坑里,坑里顿时灰尘四处飞扬。他向坑里吐了几下唾沫便要离开的当口儿,无意间发现前方的草丛中,有一顶黄色的小型帐篷。他再细看时,离帐篷不远处有个穿红色衣服的人在那里撒尿。虽是夏天,但高原的早晨仍有几分寒意,那陌生人把尿撒在草丛中时,草丛中冒起一股热气,远看像有人在草丛中烧牛粪起烟。铁匠多布杰小心翼翼地注视这个陌生人的动向,穿红色衣服的人又高又瘦,看起来像是立在天地间的一根红色柱子,矗立在他的眼前。黄色的帐篷和穿红色衣服的陌生人在清晨的草原上,是那样的惹眼。那陌生人的腹中灌了一大桶水似的,纹丝不动地还在撒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那陌生人慢腾腾地转过身来,向帐篷走去。铁匠多布杰看到这情景便匆匆离开了,嘴里喃喃自语:“奇怪,真奇怪……”

这座小镇像个习惯睡懒觉的懒汉一样,在草原深处静悄悄地睡着。矗立在小镇前方的那座神山上雾气弥漫,那座神山叫郭什泽,是这片草原上的守护神。草原上的人们也把小镇坐落的这个地方叫郭什泽。这座小镇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一溜灰色的瓦房,远看像随意撒出去的一把羊粪蛋,层次不齐地摆在那里。灰色的瓦房间有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土路两边有几间小卖部,还有一间服装店和铁匠铺。这算是这座小镇的繁华地带。这座小镇的规模很小,小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没有互相不认识的。到这座小镇的人不是卖杂货的,就是来多布杰的铁匠铺里买铁器的,或是到阿妈卓玛的服装店买藏服的。牧民们闲下来就骑着摩托车,到小镇上买些日用品,然后骑着摩托车,回各自的牧场。这座小镇离县政府所在地很远,附近也没有其它什么乡镇,所以,生活在这座乡镇之外的人,几乎没有在这里过夜的。

铁匠多布杰把自己看到的情景,跟邻居阿妈卓玛讲了一遍,阿妈卓玛听后很惊讶地问道:“那人是做什么的?跑到这里来干啥?是从哪里来的?”她把一连串的问题抛给铁匠多布杰。但是铁匠多布杰只回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铁匠多布杰的回答显然没有满足阿妈卓玛的希求。可是,铁匠多布杰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便进了他的铁匠铺。阿妈卓玛狠狠地向铁匠多布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然后离开了。

阿妈卓玛喜欢说闲话,是这座小镇出了名的。她马不停蹄地跑去,好像她亲眼看到了似的,跟小镇上的人们说起了有关那个陌生人的事。一会儿功夫,小镇上的人们知道小镇后方的草丛里有个陌生人扎了营。这座小镇上的人一年四季都过着重复的日子,生活中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听到有个陌生人到了,而且还在小镇后方的草丛中扎了营。好像发生了一个重大的事件似的,互相交头接耳地说着这个天大的“新闻”。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大家纷纷聚在阿妈卓玛的服装店门前了。

阿妈卓玛说:“那人不会是转郭什泽神山的吧?”

阿妈卓玛接着又说:“那人也许是打猎的。”

……

阿妈卓玛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那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围在阿妈卓玛身边的人们,刚开始只听着阿妈卓玛说话,听着听着,开始发表起自己的观点了。

克巴说:“有可能是来买酥油的。”

丹巴说:“不会是收羊皮的吧?”

拉姆說:“谁知道,说不上是个买牛羊的?”

达科说:“如果是个小偷怎么办?”

曲抽塔说:“有可能是来旅游的。”

此刻,亲眼目睹过陌生人的铁匠多布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说话。

这时,郭什泽神山头顶的雾气慢慢散尽了。金色的太阳,从郭什泽神山的最高峰处像个幽灵一样,钻了出来。阳光照在了雪山顶上,郭什泽神山顿时显得格外地庄重,给神山下的这座小镇也添了几分光彩。

“那陌生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阿妈卓玛说着便捻了捻手中的念珠。

曲抽塔清清嗓子说:“谁知道,那陌生人是干什么的。”

接着丹巴也说了一句:“那陌生人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呢?”

达科望了望阿妈卓玛的脸:“不好说,真不好说。”

站在达科身旁的克巴觉得自己落伍了,急切地说道:“那人肯定有什么打算。”

拉姆点点头便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

一会儿功夫,太阳从郭什泽神山顶上移动到这座小镇的上空了,在陽光的强照下,小镇像个病人一样,无精打采地趴在郭什泽神山下的这片草原上。但是,这刺眼的阳光似乎没有影响到阿妈卓玛他们,他们说话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开始有点争辩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小偷?”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小偷呢?”

“不要争辩了,那人也许是个杀手。”

“如果是个杀手,那太危险了。”

“不知道那人杀了多少个人,俗话说,杀人要偿命,他能逃得了吗?”

“如是个杀手,他手里肯定有刀子或其它什么凶器。”

“啊啧啧,多可怕呀!”

……

无数个假设蜂拥而至。

小镇上突然刮起一阵微风。挂在阿妈卓玛服装店屋檐上的风马旗,开始噼噼啪啪地响着,土路中央有个红色塑料袋也随风滚动起来。红色塑料袋被几只脏兮兮的四眼狗追赶着,那几只狗快要赶上的当儿,红色塑料袋像是故意调侃似的飘上天了。狗们失望地彼此望了望,然后用长长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就在这时,一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向街头飞驰过来,狗们像惊了一样地收紧尾巴,开始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但是,阿妈卓玛他们视而不见,说着自个儿的想法。

他们正在很投入地谈着那个陌生人的时候,骑摩托车的小伙子一声刹车,便停在了曲抽塔的小卖部门口。小伙子探头往小卖部里看了看,不见老板人影,随后冲着阿妈卓玛他们:“老板,老板。”但是,他们还在那里长篇大论。铁匠多布杰显然听到了小伙子的喊声,向曲抽塔的小卖部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对着曲抽塔说:“喂,有人要买东西了。”曲抽塔顿时醒过来了,喊:“啊!谁……谁要买东西?”然后也跟着瞟了一眼小卖部的方向,急切地走过去了。其余的人们还在继续谈论着,唯独铁匠多布杰在铁匠铺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阿妈卓玛用她那黑黑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汗珠使她满是皱纹的额头亮油油的,虽然她年事已高,但她的声音中仍然充满不可思议的激情。

天气越来越热,已到了中午时分。

远看着通向小镇的土路上尘埃飞扬,把摩托车当成飞机的几个年轻人向小镇方向驶来。那些流浪狗在街边的阴凉处一动不动地趴着,有好几只苍蝇落到其中一只狗身上,狗摇摆了两下头,苍蝇嗡嗡地飞起来,然后又落在了那只狗身上,那只狗很是无奈地趴在那里,好像感觉到动也无用。就在这当儿,乡政府右侧的草坪上,乡上的几个年轻干部边喝着啤酒,边聊起非洲的某个国家遇到干旱,灾民们向四处逃难的事。说话间时不时地响起朗朗笑声。

阿妈卓玛连续咳嗽了几下,然后手中的念珠套在脖子上,又开始说话了:“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克巴也跟着说了一句:“那人是哪里来的呢?”紧接着丹巴和拉姆他们也重复了一遍:“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曲抽塔不知什么时候又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也说了一声:“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黄昏时分,开始变得有点冷。阿妈卓玛首先哆嗦了两下,接着丹巴他们也哆嗦起来。身边一直忙碌不停的铁匠多布杰放下手中的活儿,冲着他们说:“我们还是向乡政府汇报吧。”他们被铁匠多布杰突如其来的提议愣住,所有的人都看着彼此的脸,顿时默不吭声。过了片刻,曲抽塔对着铁匠多布杰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怎么没想到呢?”大伙儿好像想到一处去了,纷纷说道:“是呀,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这个建议让阿妈卓玛激动万分。

她说:“是啊,这事是比较严重的,我们应该去向乡政府汇报。”

大家听到阿妈卓玛说这事比较严重,就显得有点紧张起来。

他们争先恐后地朝乡政府走去,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旋风,那旋风在他们面前转了好几圈,便渐渐走远了。旋风吹得他们的头发在脸庞四周飞舞。阿妈卓玛有点扫兴地“呸呸呸”地吐了几下唾沫。

乡政府的干部们仍在草坪上边喝着啤酒,边叽里咕噜地议论着什么有趣的事。他们走近去一看,恰好加巴乡长也在其中。阿妈卓玛先打了个招呼,然后说明他们的来意。加巴乡长听到小镇后方的草丛中来了个陌生人,也感到很惊讶,吞吞吐吐地说:“你们说的是真的吗?”阿妈卓玛他们连连点头,表示他们没有瞎说。加巴乡长脸上表露出严肃的神情,对着身边的那个人说:“你快去通知各部门的领导,让他们马上到会议室来,要开紧急会议。”说完便起身向乡政府大门匆匆走去。阿妈卓玛他们站在乡政府大门口,急切地等待着乡长的解决方案。只有铁匠多布杰不时地望着街头,心思像是放在了遥远的什么地方。

血红的太阳在天边摇晃了几下,便滑落到草原深处去了。草原四周刹那间夜色笼罩,远处的山丘变模糊了。时间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但是加巴乡长好像还没有想出什么法子来,乡政府会议室的窗帘上一个影子不停地来来往往,那必然是加巴乡长。发电机的噪音使站在门口的他们听不到加巴乡长在说些什么。

此刻,曲抽塔等得不耐烦了,他提议:“我们这样瞎等着不是个办法,亲自去看看那陌生人怎么样?”

阿妈卓玛说:“好吧,我们去看看也好!”

丹巴说:“还是等等吧!”

达科:“我们还是去看看好!”

克巴说:“我也觉得去看看好!”

拉姆说:“我同意!”

铁匠多布杰没有立即回答,看了看乡政府会议室的方向,然后有点不情愿地说:“既然你们大家都同意,那就由你们吧。”

大伙跟着铁匠多布杰向小镇后方走去,沿途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快要到那个大坑前时,闻到了那一股难闻的气味,大伙捂住鼻子继续向前走着。曲抽塔说:“这里是不是死了一只羊,臭死了。”铁匠多布杰应道:“不是羊,是条狗。早上我在这里倒灰时看到的。”阿妈卓玛补了一句:“这狗不会是那个陌生人杀的吧?”铁匠多布杰说:“这我可不知道。”他们边说边走,好像到了那个陌生人扎营的地方,他停下来四处探望。大伙也跟着停下来了。

铁匠多布杰说道:“哎!怎么不见了呢?早上明明是在这里呀!”他来回走动了几下又说:“奇怪!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呢?”

曲抽塔带着有点沮丧的语气说:“阿卡①铁匠,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阿妈卓玛也说:“你是不是真看见了?”用诡异的目光瞪着他。

“啊啧,怎么会看花眼呢?我亲眼看到的。”铁匠多布杰做了个很奇怪的手势。

达科说:“那他去哪里了?如果他离开了,我们一整天都在街上肯定会看见的。”

拉姆说:“阿卡铁匠,你可能是瞎编的吧?”

铁匠多布杰发誓说:“关确松②!若是我瞎编的,我像那条狗一样会腐烂掉。”他说着便手指向了大坑的方向。

奇怪!

这事真奇怪!

……

他们向四处找了一段时间,结果不要说帐篷,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人们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人还在埋怨铁匠多布杰:“这个老头子真糊涂了。”说得他目瞪口呆,哑口无言。阿妈卓玛他们依次离开了。铁匠多布杰孤身留在草丛中,他想着早晨看到的情景,自言自语道:“我真不会是看花了眼吧。”接着他又说:“这怎么可能呢?我是亲眼看到的。”

夜色愈加浓重,小镇一片寂静。

他来到街头,向乡政府会议室那头瞟了一眼。加巴乡长的影子像个皮影似的,仍在会议室的窗帘上移动着。就在这当儿,街头那边的某处,狗叫声很响亮地穿过夜色钻入了他的耳孔。

当天晚上,铁匠多布杰接二连三地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有个胖乎乎的男人用冷漠的眼光,阴森森地望着他说:“我是郭什泽山神。”那人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样子,让人不敢直视。他身穿红色藏袍,背着一顶黄色的帐篷,后面还拎着一条狗。那人恶狠狠地说:“你不打你的铁,谁让你告诉他们我到这里了?”这使铁匠多布杰浑身剧烈地战栗起来,他索性睁开了眼睛,一阵恐慌在他的周身弥漫……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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