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心理测量学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编制
2022-05-23陈立鹏薛璐璐
陈立鹏 薛璐璐
(中国人民大学 心理学系,北京 100872)
一、问题提出
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促进民族团结的基础和前提,同时也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途径[1]。目前,学界有关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多关注其整体,如探究其政策导向[2]、理论依据[3]、实践途径[4]、心理路径[5]及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系等[6]。但从心理学视角分析,各民族成员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程度必然在心理上态度上有所反映,只有准确把握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态度意愿等,才能更好地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进程。依据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概念和逻辑关系可知[7],民族交融作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最后一步和关键一环,代表着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最终成果。而以往研究表明,各民族成员在民族交融这一进程中的态度,即是否愿意与其他民族相互接触、相互融合等,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民族交融的进程[8]。可见,准确把握各民族成员的民族交融态度是做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工作的基本前提。遗憾的是,目前尚未有相关测量工具。基于此,笔者依据心理测量学的相关原理和技术,以期编制一份能有效评估民族交融态度的心理测量量表,为后续有关民族交融的研究提供实证工具。
二、理论基础
(一)民族交融态度的结构
态度是个体对特定对象所持有的稳定心理倾向,包括认知、情感和行为三个成分,其中认知是指个体对态度对象具有评价意义的表述,情感是指个体对态度对象的情感体验,行为是指个体对态度对象所作出的反应或行为准备状态[9]。民族交融态度就是各民族成员对民族交融这一进程所持有的稳定的内在心理倾向,同样也包括认知、情感和行为三个成分。在认知层面上,民族交融态度表现为各民族成员对民族交融的认识和评价。既往研究表明,各民族成员对民族交融的正确理解和认识有利于形成积极的民族关系认知,减少民族偏见,是加快民族交融进程的基础和前提。若对民族交融的概念和目的产生误解,将会阻碍民族交融进程的推进,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产生消极负面影响[10]。可见,了解各民族成员对民族交融的态度,首先要明确其是否对民族交融有正确的认识和了解。在情感层面上,民族交融态度表现为各民族成员在民族交融进程中的情感体验。有研究提到各民族成员在民族交融进程中体验到的幸福感和获得感,有利于促进民族交融。而各民族成员间的心理距离和情感疏远则会影响民族交融的进程,不利于民族团结和稳定[11]。为此,关注各民族成员的情感表现,也是衡量其民族交融态度的重要指标。在行为层面上,民族交融态度表现为各民族成员在民族交融这一进程中的自觉行为,如各民族成员自觉维护民族团结、民族稳定,对促进民族交融具有重要作用[12]。而那些破坏民族团结、分裂民族关系的行为正是对民族交融持有消极态度的表现。可见,明确各民族成员在民族交融进程中的行为意向,能准确把握其对民族交融的态度。
(二)民族交融态度的内容
为正确把握民族交融政策的深刻内涵,做到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基于中央民族工作会议相关精神,笔者将共居、共学、共事、共乐作为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编制的主要内容。虽然目前关于四者的概念还尚未统一,但结合相关民族政策和以往研究可知,共居是指各民族成员在空间上、情感上形成相互包容的共同体。考察各民族成员对共居的态度,有利于了解其是否能在民族交融进程中与其他民族成员和谐相处。共学是指各民族成员共同学习、相互了解,从而实现共同进步。考察各民族成员对共学的态度,能准确把握其愿意了解其他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与其他民族成员共同进步的意愿。共事是指各民族成员齐心协力,互相帮助,为了同一目标而共同奋斗。考察各民族成员对共事的态度,能正确评估其维护民族团结,与其他民族一道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意向程度。共乐是指各民族成员都能有获得感、幸福感,共同感受与分享快乐。考察各民族成员对共乐的态度,能有效评估其对守望相助、中华民族一家亲理念的认识和理解。此外,随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程度逐渐加深,通婚现象日益普遍。已有研究表明,各民族间的通婚是促进民族交融的重要指标[13]。为此,通婚也应纳入民族交融态度量表主要测量内容。
综上所述,笔者编制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在结构上以认知、情感和行为作为理论架构,在内容上主要从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个方面编制题目。总的来说,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保证了其科学性,以期能全面、有效地测量各民族成员民族交融态度的现状。
三、研究方法
(一)被试
样本1:选取中国人民大学在校生19名,其中女生13人,男生6人;汉族3人,回族3人,藏族2人,朝鲜族4人,彝族7人;年龄范围在18-24岁之间。样本1为本研究的开放式问卷被试。
样本2:选取北京、黑龙江、山东、吉林、河南、上海等30个省市区共计638人,涉及汉族、满族、朝鲜族、蒙古族、土家族、回族、布依族、白族、鄂伦春族等22个民族(汉族548人,少数民族90人)。其中女性373人,男性265人;年龄范围18岁以下23人,18-25岁403人,26-30岁118人,30岁以上94人;农业户口275人,非农业户口363人;学历水平在本科以下45人,本科及以上593人;有宗教信仰36人,无宗教信仰602人。样本2为本研究项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的被试。
样本3:选取北京、黑龙江、山东、吉林、河南、上海等30个省市区共计489人,共涉及汉族、满族、朝鲜族、蒙古族、土家族、回族、布依族、白族、鄂伦春族等22个民族(汉族392人,少数民族97人)。其中女性319人,男性170人;年龄范围18岁以下13人,18-25岁293人,26-30岁63人,30岁以上120人;农业户口185人,非农业户口304人;学历水平在本科以下53人,本科及以上436人;有宗教信仰40人,无宗教信仰449人。样本3为本研究验证性因素分析和内部一致性信度分析的被试。
样本4:间隔两周后对样本3中的214人进行再次施测。其中女性132人,男性82人。样本4为本研究中重测信度分析的被试。
(二)量表编制过程
1.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编制。首先,依据态度理论及与民族交融相关的研究,初步提出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测量维度。其次,对样本1中的19名学生进行开放式问卷调查和访谈后,确定了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测量维度。最后,由1名心理学教授、2名心理学博士生、6名心理学硕士生组成的题目编制团队,按照量表编制的流程和原则进行编题。在两次讨论后,形成了30道题目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量表采用Likert 五点计分方式(1代表“非常不认同”,2代表“比较不认同”,3代表“不确定”,4代表“比较认同”,5代表“非常认同”),得分越高说明民族交融态度越强烈。
2.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修订。使用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对样本2中的被试进行施测,并进行项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在项目分析中,依据题总相关及高低分组t检验结果,没有删除任何题目。在探索性因素分析中,依据相关标准,最终删除15道题目,剩余15道题目。
3.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形成。使用项目分析及探索性因素分析修订后的量表,对样本3施测并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和内部一致性信度分析。间隔两周后使用样本4的被试进行重测信度分析。结果表明,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结构合理,信度良好,各项指标均符合测量学标准,可以形成正式量表。
(三)研究工具
1.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开放式问卷。查阅相关文献及与民族交融有关的政策文件,围绕本研究的主要内容,自编10道问答形式的开放式题目,目的为本研究量表维度构建提供科学有效的数据。开放式问卷例题如“你认为民族交融应该包括哪些要素?”“你如何理解民族交融?”
2.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根据心理学态度的理论结构,分别将认知、情感、行为作为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三大维度,又依据民族交融的相关研究和文件政策,在题目编制时主要围绕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个方面,形成具有30道题目的初测版量表。
3.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在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进行项目分析、探索性因素分析、验证性因素分析及信度分析后,形成以认知、情感、行为为三大理论维度,以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为主要内容,共计15道题目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量表采用Likert五点计分方式,即1代表“非常不认同”,2代表“比较不认同”,3代表“不确定”,4代表“比较认同”,5代表“非常认同”,得分越高说明民族交融态度越强烈。
(四)研究程序与数据处理
研究采取线下和线上相结合的方式。线下主要用于开放式问卷及访谈,由心理学博士生担任访谈主试,在访谈对象知情且愿意的情况下开展调查。线上施测主要使用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学系线上施测系统,在施测前给予被试指导语和知情同意提示。数据回收后,使用SPSS 23.0及AMOS 20.0进行处理。
四、结果与分析
(一)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项目分析
对样本2的数据进行项目分析,用于初步判断题目的合理性。本研究主要采用题总相关法和高低分组t检验两种方法作为删除题目的标准。在题总相关分析中,所有题目与总分的相关系数均大于0.4;在高低分组t检验法中,总分前27%的高分组与总分后27%的低分组均具有显著差异。综上所述,项目分析表明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不需要删除任何题目,具体见表1。
表1 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项目分析结果
(二)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探索性因素分析
在项目分析的基础上,对样本2的数据进行探索性因素分析,Bartlett球型检验结果显示:KMO值为0.97,x2=19066.651,df=435,p<0.001,表明数据适用于探索性因素分析。
在探索性因素分析中,主要采用主成分方法提取因子,最大方差法进行正交旋转,并根据以下标准进行删除题目:(1)因子特征根小于1 ;(2)题目最大载荷小于0.50;(3)题目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因子上载荷接近;(4)因子题目数量小于3的全部题目;(5)题目归类不当或无法命名。共进行5次分析,第一次删除6个题目,第二次删除2个题目,第三次删除3个题目,第四次删除2个题目,第五次删除2个题目,共计删除15道题目,结果见表2。
表2 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初测版探索性因素分析结果
由表2可知,因子1由第27题、21题、25题、29题、23题组成,均涵盖了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个方面,且这些题目属于态度的行为层面,为此将因子1命名为“行为”;因子2由第20题、11题、17题、14题、15题组成,均涵盖了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个方面,且这些题属于态度的情感层面,为此将因子2命名为“情感”;因子3由第7题、1题、10题、4题、5题组成,均涵盖了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个方面,且这些题目均属于态度的认知层面,为此将因子3命名为“认知”。综上,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因素分析结果与假设基本一致,即最终形成了15道题目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
(三)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验证性因素分析
对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在样本3中进行施测,并使用AMOS 20.0对数据结果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为避免题目编制内容和理论构建维度相混淆,在验证性因素分析中,分别对五因子模型(即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和三因子模型(即认知、情感、行为)进行对比分析。由表3可知,三因子模型的各项拟合指标更好,符合心理测量学标准。
表3 民族交融态度量表验证性因素分析拟合度指标
(四)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信度分析
1.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的内部一致性信度。内部一致性信度的分析使用样本3的数据,结果见表4:总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94,认知维度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89,情感维度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90,行为维度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89。结果表明,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具有较好的内部一致性信度。
2.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的重测信度。按照方便取样的方式,在样本3中抽取一部分被试组成样本4,对其在2周后进行重复测试,用于计算本研究中的重测信度系数。结果见表4:总量表的重测信度系数为0.83,认知维度的重测信度系数为0.80,情感维度的重测信度系数为0.80,行为维度的重测信度系数为0.90。结果表明,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具有较好的重测信度。
表4 民族交融态度量表正式版信度分析
五、讨论
民族交融作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最后一步,凸显着各民族成员的心理复杂性,准确把握这一时期各民族成员的心理特点,才能有的放矢地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进程提供科学有效的政策指导和实践路径。
(一)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理论构建
使用心理测量学的方法,编制开发能有效测量民族学相关概念的量表,具有较强的实践意义,如陈立鹏等人编制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量表[14]、民族团结意识量表[15],能较为全面地了解各族人民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民族团结意识水平。基于以往研究发现,态度作为个体对特定对象所持有的稳定心理倾向,在多民族关系的研究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例如通过对个体态度的测量,能有效了解其在民族团结[16]、民族认同[17]、民族交往[18]等方面的认知与表现,但目前还未有将其与民族交融相结合的相关研究。基于此,本研究以心理学态度的理论为基础,编制能准确测量各民族成员民族交融态度的量表,符合当前学科交叉研究的趋势。此外,对各民族成员民族交融态度的测量,更要关注民族交融政策本身。在分析已有文献时,笔者发现以往有学者从政策层面对民族交融的内在维度进行了初步梳理,提出将族际共居、族际共事、族际共乐、族际通婚作为衡量民族交融的四个维度指标[19]。这与本研究在开放式问卷中得到的词频分析观点一致,即大多数人在开放式问卷的回答中均提到了“互嵌居住格局”“民族团结进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民族通婚”等。为此,本研究在确定以心理学态度理论为主要理论框架基础上,重点结合民族交融政策的实践情况,即在认知、情感和行为三大维度下围绕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个方面编制题目,保证量表既符合心理学理论基础,又完整、全面地涵盖了与民族交融有关的实践内容。
(二)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编制与施测
在前期理论构建的基础上,由心理学教授、博士及硕士组成的团队编制题目,在对施测数据进行项目分析、探索性因素分析、验证性因素分析后,最终形成了以认知、情感、行为作为三大维度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该量表共计15道题目,每个维度5个题目,分别涵盖了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个方面,各项指标均符合测量学标准。
项目分析中没有删除任何题目,说明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初测版题目代表性和区分度较好,间接证明了量表编制的科学性和有效性。探索性因素分析依据各项删除题目的指标,得到了符合本研究的预期结果,即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包括认知、情感和行为三大维度。其中认知、情感和行为方面的共居题目为:第1、11、21题,主要围绕与其他民族成员混居的认识、是否在情感上感受到快乐、是否会尊重其他民族展开测量。共学题目为:第4、14、23题,主要围绕与其他民族共同学习的认识、是否对其他民族文化感兴趣、是否能接受多民族文化差异展开测量。共事题目为:第5、15、25题,主要围绕如何看待民族间的合作、合作的收获、能否有效处理合作分歧展开测量。共乐题目为:第7、17、27题,主要围绕如何看待各民族的共同幸福、生活在当今时代的感悟、能否愿意帮助其他民族展开测量。通婚题目为:第10、20、29题,主要围绕如何看待通婚现象、对通婚的情感表现、是否支持通婚行为展开测量。虽然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在理论建构和探索性因素分析中,均验证了认知、情感和行为的三大维度结构,但考虑到实际编制题目时以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方面为主,为此在验证性因素分析中,分别对认知、情感和行为三因子假设模型和共居、共学、共事、共乐、通婚五因子模型进行对比分析,结果表明五因子模型各项指标远远低于三因子模型,进一步验证了本研究假设的合理性。
(三)该量表编制的意义和不足
该量表编制从心理学角度出发,结合民族交融相关政策实践,编制了这份能有效测量各民族成员民族交融态度的量表,在理论和实践方面均具有重要意义。(1)在理论方面,将心理学态度理论引入到民族学的相关实践研究中,并通过大量数据分析验证了跨学科理论结合的有效性,丰富了现有心理学与民族学的研究。(2)在实践方面,编制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能有效评估当前各民族成员民族交融态度的现状,有利于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整体进程,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实践意义。
诚然,该量表编制中也存在以下两点不足,需要在未来的研究中加以改进。(1)由于目前还未有与民族交融态度有关的量表,为此本研究尚未进行校标效度的检验,后续可通过实地调研、访谈等方式,为本研究编制的量表提供校标标准。(2)虽然此次测量数据涉及到的民族众多、被试取样范围较广泛,但一些特殊区域人口(如偏远山区等),在本研究中占比较少,未来可扩大取样的范围,进一步完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的准确性和有效性。
六、结论
从心理学态度理论和民族交融政策的相关实践出发,笔者构建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以认知、情感和行为三方面作为理论结构,分别以共居、共乐、共事、共学、通婚五个方面为题目编制内容,据此形成了一份具有15道题目的民族交融态度量表,其中认知维度5道题目,情感维度5道题目,行为维度5道题目。各项分析结果表明,该量表的信效度均符合测量学标准,可应用于未来有关民族交融的相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