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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肖

2022-05-23陈振林

躬耕 2022年5期
关键词:火钳铁匠铺铁器

陈振林

村头有家铁匠铺,师傅姓肖。远远近近的男女老少,都叫他肖师傅。

肖师傅个头不高,敦实,立在地上像个铁桶一般。皮肤本是白白的,做了铁匠,不黑也黑了。眼睛却大,不爱笑。人家唤他“肖师傅”时,他会乐意,就有了笑的神情。据说,村里读过书的先生曾小声告诉他,这姓“肖”的人做铁匠好啊,削铁如泥,自然,“肖”铁如泥,铁匠活儿就炉火纯青了。

有了这肖姓,铁匠铺里的铁器应有尽有。开口笑的镰刀,逢稻麦如断丝。锄头遇杂草,草自倒伏。剪刀剪布匹,咔嚓有韵。也有斧头,能开山劈柴;有锅铲,能炒菜烹鱼;有铁链,能拴狗系羊。邻村有一壮汉,自称看了三国,找到肖师傅门上,直接说:“肖师傅,帮我打制一把青龙偃月刀如何?”

肖师傅盯了来人一眼,用嘴对着面前那黑铁疙瘩努了一下:“你试着提起它。”

来人双手上前,一提,不动;再提,也不动,只得怏怏而归。肖师傅对着背影道:“你知不知关大爷的青龙偃月刀多重?八十二斤哩。”他又摸了摸站在身旁的小徒弟的光脑袋,指着黑疙瘩问:“看看这个,像什么哩?”

“师傅,像只缩了头的铁乌龟啊。”小徒弟笑,肖师傅也笑。

那铁疙瘩,就是铁砧,徒弟们都叫它乌龟砧。这个乌龟砧,其实是连着下边的厚实木凳子的,木凳子的四只脚呢,是深埋在了地底下的,谁能拉得动?那铁片、铁块、铁球,或碎铁丝,在那拉着风箱的炉上一烧,红红的铁就放在这乌龟砧上,然后经肖师傅和徒弟们的小锤大锤的一阵猛烈攻击,就变成了镰刀锄头菜刀斧头等铁器,散布到千家万户。

我和小伙伴们那时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时常到肖师傅铁匠铺外的煤渣里,找几个铁片玩。他不让我们进到他的铁匠铺里,说会伤着眼,火星儿也会伤着人。但,我们会在铁匠铺子外边,看着肖师傅和他的徒弟们劳作。

每有熟人介绍了徒弟来,肖师傅会考上一考。考试内容就只有一个,他铁匠铺子里的铁器是不是全认识。认全了,就留下来;认不全,自觉地低下了眉眼回家去。大多的时候,肖师傅有两个徒弟,不管年龄大小,先到为师兄后来为师弟。肖师傅一声“开始”,大徒弟自觉用火钳捅开火炉,小徒弟自觉拉动风箱。“叭嗒叭嗒”的风箱声,呼呼作响的火炉声,加上肖师傅不问断的咳嗽声,他们一天的忙碌就开始了。

肖师傅的铁器手艺好,价格也不高。有时,人家田地里等着镰刀或锄头下田,手中没有现钱,肖师傅也不急,说声“有了钱再给”,就将镰刀或锄头给人了。那账目,肖师傅只记在心里。转过一个年头,肖师傅也就忘记了。他不记这些,有徒弟提到那笔账,他就说,种田人比我铁匠的日子还不好过哩,谁愿意欠我这几个钱?

倒有一次,肖师傅是认真收钱的。三里远的李大个,拿着一把火钳来,说是去年在肖师傅这儿打制的,用了不到一年,却歪了口,夹不了柴禾进灶了。肖师傅给了他一把新火钳,说:“收钱二元二角,一分不少。”

“咋了?不是说不到一年时坏了可以换一把的么?”李大个知道肖师傅的规矩。

“这火钳,不是我肖某的。”肖师傅边抡着小锤,边说。

“咋不是你姓肖的?”李大个声音大了起来。

肖师傅停下手中的小锤,拿过新火钳,指着新火钳的把手说:“看,这是我肖某人的印。”

两个徒弟这才看上来,那火钳的把上,印着个“X”的图形。

“這是我肖某人的肖,X是声母,知道不?”肖师傅对着李大个讲,声音更大了。李大个接过新火钳丢下二元二角钱,那旧的火钳,也忘记带走了。

徒弟们知道师父果然有绝招,从不敢放肆。其实,真正的绝招是淬火。各样的铁器,在大锤小锤的击打下渐成形状,到了火候,肖师傅会猛然将它丢在冷水之中,“哧”的一响,或是菜刀,或是镰刀,就完工了。但这道工序,是快要出师时,肖师傅才教的。之前的日子,肖师傅从来不说,淬火的火候也从来不教。

硬气的肖师傅也软,怕他家的老婆。老婆有时会揪着他的耳朵说:“你看你看,你打了千万把菜刀,我们家里没有一把好的菜刀,一把火钳也用了快十年了……”肖师傅不辩解,只是说“明天明天吧”,就又开始摆弄那乌龟砧上的铁器了。

不知不觉,肖师傅老了,身形还是那个身形,只是背驼了一些,头上有了不少的白发。铁匠铺里,早已没有了徒弟。其实,这乡下铁匠铺几乎是没有什么生意了的。他的手中,正打制着一把剪刀。剪刀,是村里谢婆婆刚刚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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