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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长崎探寻中国历史

2022-05-23楼学

看世界 2022年9期
关键词:长崎孔庙唐人

楼学

长崎港口

长崎的地景由重重历史地层堆叠而成,而在漫长的时光中,这些地层被一次次折叠。

作为一名来自中国的旅行者,我在这里旅行,仿佛在不同历史间跳跃、穿梭。长崎保留着许多与中国有关的史迹与街区,这趟异国旅程,最终与我所熟知的历史片段联结在一起。

我很少在日本看到如此具有中国风的城市。

长崎坐落在九州岛的西岸,一直以来就是面向中国及朝鲜半岛的重要口岸。从1633年以来,日本延续了两个多世纪的闭关锁国政策,而在这段历史中,长崎一度是江户幕府唯一开放的对外通商口岸—这样的历史地位,约略等同于广州之于中国。也由此可以想见,在这样畸形的外交及贸易政策下,长崎享用了几个世纪的繁荣。

华人是最早来到长崎及外海的外国人群体之一,其中最著名的人物就是王直。

在东亚历史上,王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对中国而言,他是明朝海禁政策的抵抗者,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倭寇;而对日本来说,他是书写一代传奇的“大明儒商”和“五峰船主”,也是他将葡萄牙商船带到了种子岛、平户岛,成为天主教传入日本历程中的一位关键人物。

在王直之后的17世纪,日本最重要的两大贸易国正是中国和葡萄牙。但江户幕府对待两国态度的差异耐人寻味:葡萄牙人被限制在远离长崎城区的出岛上居住, 而中国人只要不是信奉天主教,就不会被限制具体的居住地点。

唐人屋敷四周有城壕、栅栏围合,只有通事、艺妓可自由出入。

唐人屋敷诱导门

这一政策直到明朝灭亡之后,随着大量中国商船拥入长崎,长崎官方才在市区附近的丘陵地带,另外划定了专属的“唐人屋敷”,算是“中国城”的1.0时代。

在当时,这片唐人屋敷可供两三千人居住,算是一片特殊的“飞地”,四周有城壕、栅栏围合,只有通事、艺妓可自由出入。

不过,大片密集的木屋总是暗藏火灾隐患。历史上,在最严重的几次火灾中,中国商船的仓库曾被彻底焚毁。于是,华商不得不在附近的海岸线上填海造陆,作为新建仓库的用地,后来的“新地”即由此得名。

1858年,在日本结束锁国政策之后,许多华人就从原来的唐人屋敷搬往毗邻的新地。如此算来,新地町的唐人街历史其实不太久远,可算是长崎“中国城”的2.0时代。

山坡丘陵上那命途多舛的唐人屋敷,如今勉强还有遗迹可循。在今天的馆内町一带,我们还能找到几块不起眼的古迹石碑,标记出昔日唐人屋敷的边界。在日本开埠、唐人屋敷尽数废弃之后,一些福建移民在昔日故址修建了福建会馆,设立了处理工商事务的组织—如今的“馆内町”一名,其实也与福建会馆有关。

馆内町与新地町比邻而居,见证了华人进入长崎的早期历史。如今,新地町的中华街号称“日本三大唐人街”之一。

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路口,我找到了一座近年重建的“诱导门”,它通往已经湮灭的唐人屋敷。沿途的路牌上,偶尔闪现过“唐人坂”“馆内町”的地名,顽强地保留着来自大海另一岸的古老记忆。

在新地町与馆内町北面不远,一条小河潺潺入海,日人唤之为“中岛川”,它是长崎的母亲河。

崇福寺山門以及第一峰门牌匾

在长崎,这条小河以河面上一组17世纪的古桥群闻名,这些早期石桥的修建者多来自中国。

其中最著名、最古老的一座就是“眼镜桥”。这也是日本现存最古老的石拱桥之一。眼镜桥很早就成为长崎的地标,与东京的日本桥、岩国的锦带桥并称“日本三大名桥”。

眼镜桥其实是兴福寺参道的一部分—中岛川上的几乎每一座石桥,都通往附近风头山上的专属寺院。

1624年,来自中国的僧人真圆在长崎开创兴福寺,这是长崎最早的华人寺院;由于信众多来自江南地区,寺院也常被称为“南京寺”。

相传当年有许多中国移民渡海而来,因随身携带妈祖雕像,被日人以为是天主教中的圣母形象而频遭刁难,因此最早的兴福寺中其实供奉的就是妈祖。

直到十余年后,来自江西的高僧如定成为兴福寺的第二代主持,寺院规模大大扩展后,才补齐了汉地伽蓝格局。那座古老的眼镜桥,也是在如定任上建成的。

日益增多的中国移民,使宗教礼拜的需求大大增加。在当时,长崎有四座名震一时的恢弘寺院,由于其创建史都与中国移民有关,合称为“四大唐寺”,分别是江浙赣移民修建的兴福寺、闽南移民修建的福济寺、福州移民修建的崇福寺和广东移民修建的圣福寺。

如今,四大唐寺中最有文物价值的当属崇福寺。尽管其开创时间比兴福寺略晚几年,但崇福寺保留着长崎最好的明朝式样建筑。1629年,福州僧人超然成为开山祖师,和兴福寺类似,起初也是供奉妈祖的小殿,后来才慢慢整备为一座大型的寺院。

1646年,在明朝已经寿终正寝时,身处日本的福州移民为寺院增建第一峰门和大雄宝殿,当时连木材也是从中国远道运来。这两处增建的建筑还顽强保留了原真的明朝式样,共同被列为日本的“国宝”。

除了列为“国宝”的第一峰门和大雄宝殿,护法堂内供奉着韦陀菩萨,在大梁上留着1731年修建的墨书题记。尤为难得的是,护法堂内的插拱、缠藤都有着鲜明的闽地特色,而山墙上的装饰却是日本风格—可见后期的崇福寺,已经逐渐融入了日本的本土文化。

寺院所属的黄檗宗,在日本佛教史上声名显赫,是仅次于临济宗和曹洞宗的第三大禅宗流派。而黄檗宗的祖庭,就在福州府的福清县。

1945年8月9日上午,美国人在长崎丢下一颗名为“胖子”的原子弹,在这次核爆中,四大唐寺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福济寺、圣福寺被焚毁,崇福寺因远离原爆点而幸运保存。崇福寺也是除京都、奈良以外文物建筑最多的寺院之一,甚至有“西日本第一寺院”的美誉。

长崎孔庙

要说长崎最著名的中国地标,恐怕不是唐寺或中华街,而是那座华丽庞大的孔子庙。

1878年,清朝在长崎设立了领事馆,定居于此已有数百年的长崎华人终于有了来自母国的领事机构。1893年,领事馆在清廷和华侨的共同支持下,主持修建了日本唯一一座中国式样的孔子庙。它拥有完备的孔庙形制,仪门、泮池、大成殿、崇圣殿等一应俱全。

孔庙如今成为了中国历代博物馆,我到访时恰好赶上介绍鲁迅与新文化运动的临时展览,逛完一圈下来,再次对中日文化的千丝万缕唏嘘不已。

当年捐资修建孔庙的华侨群体中,最主要的仍是修建唐寺的几大乡帮。不过他们或许想不到,孔庙落成之时,甲午海战已经一触即发,东亚格局又要迎来一次剧变。

眼镜桥很早就成为长崎的地标,与东京的日本桥、岩国的锦带桥并称“日本三大名桥”。

实际上,在甲午海战爆发前近10年,长崎上空早已阴云密布,中日之间的硝烟味道,早就弥漫在孔庙不远处的港口上。

1886年,当时号称亚洲第一舰队的北洋水师在丁汝昌的带领下访问长崎,却有几位清军水师官兵在长崎违反军纪、擅自上岸,最终导致水师官兵与长崎警民的严重冲突。颇为吊诡的是,一贯羸弱的清廷这次表现出罕见的强硬态度,竟然还取得了一次难得的外交胜利。

这一冲突虽以清廷的胜利告终,却最终成为一条草蛇灰线。在此后不到10年,日本与清廷的海军实力就发生了逆转。不知道在甲午海戰时,当年曾亲历过“长崎事件”的官兵们,面对全军覆灭的北洋水师,又要做何感想。

好在这处迎送过中国僧人、商船与水师的长崎港口,始终是与中国交流沟通的前线。1971年,长崎是最早喊出“只有一个中国”的日本城市;在中日邦交正常化后不久,长崎又派出了第一个访华的日本地方自治团体。

尽管没能赶上著名的新春灯会或中国盂兰盆节,但在长崎的街巷、寺院和料理中,我仍然时不时寻见中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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