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贾小朵
2022-05-22袁华
袁华
1
下雨了。
入冬的雨跟夏日里的雨是两个样子。夏日里的雨有点像年岁稍大、有小脾气的女人;而入冬的雨更像个俏皮的女孩儿,雨丝是精瘦的,它飘忽、顽劣,冷不丁就会贴你一下,面颊、手臂、脖颈轻轻一寒,让行走的人们不自然紧了脚步。
此刻,我就走在这样的雨中,走在邗城新的兵马司街上。
我没有备伞,雨丝的贴是全方位的,头发、衣衫都是雾蒙蒙的,特别是脚上那双浅白色运动鞋,青石板路面有隐隐的积水,脚抬起落下,总会携起些许的水渍,洇湿了鞋头,留下两个半圆形的湿痕。我盯着那两个半圆形的水渍,说它们像两朵花?像月亮?都不对。花儿会携着喜庆,月亮能代表圆满,而我此刻的心情是压抑的,当然,说透着期待,也可以。
我有些恍惚,仿佛行走在梦境中。这兵马司街什么时候变了模样呢?
这一段路,六年前我就走过。
那时候兵马司街的路面不像现在这般平整,有些凸凹、凌乱,参差不齐的样子,巷道两边的墙体印痕斑驳,沧桑感十足。从繁华的街道忽然拐入这儿,没有半点儿违和感,我感觉自己穿越了,像行走在旧朝代里,青砖黛瓦、寺院明黄、炉烟、犬吠、担夫、琴音……我想,如果再有小桥流水,有书场街市,那不就是真实的《清明上河图》吗?但重回现实,又现代感十足,就说那些电线吧,纵横交错,那份杂乱、无章法,让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一个“网”字。早年间,曾读过一位诗人的诗作,题目好像叫《生活》,整个内容就一个“网”字,那一刻,在兵马司街上我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张网中。在网线下行走,有点像蜘蛛在爬行。
六年前,我走进兵马司街,是一次赴约,而且是网约,约我的人就是住在兵马司街板井巷的贾小朵,在此之前,我们没有见过,是纯粹的网友。在网上,我和贾小朵交往超过五年时间。那时候网下约见好像早成了明日黄花,没啥新鲜味,朝前推些时日,见网友是件雅兴事,也夹杂点暧昧。
不过在心里,我是喜欢贾小朵的。
2
贾小朵祖上一直住在兵马司街。
据说那儿曾是明朝一位开国将军练兵的场所,后来演变成繁盛的民俗文化场所,个中汇集了三教九流、七十二行当,吃喝玩乐无所不有,随着时间的积淀,还成就了一批茶肆、书场、早点、沐浴等老字号。鼎盛的时候,就是現实版的《清明上河图》,一度与北京天桥、上海城隍庙齐名。只是解放后,那儿成了居民杂居的地方,一些边边角角的空地也都被占用,东搭西建,就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了。值得庆幸的是,一些当初的老字号还坚守着,默默地向人们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六年了,那次见贾小朵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
贾小朵家有别于一路走来所见的各户门庭,青砖门楼,一条青石做门梁,上书“紫气东来”四个大字,门两旁各立有一枕石,枕石双面都有纹饰,只是时间久远,磨损得不甚清晰了。少见的是那两扇门,包着铁皮,尽管锈迹斑斑,但铁钮儿依然个个鼓凸。我知道,这是门钉。门钉若是用铜皮来包,就该是另一番景象了。想来主家当年的家境还是不够殷实,但即便如此,还隐约可见当年的气派。倒是现在,那样的斑驳尽显沧桑,跟邻近人家装饰过的红墙绿瓦比起来,就显得落伍,有些老态龙钟了。
虽说是第一次来,但贾小朵家的砖雕门楼、门枕石、包皮木门……我都是熟悉的,区别是,之前看的是照片,现在终于看到实物了,所以我坚持不让贾小朵接我。我说,门前的紫藤、巷道、古井、兵马司街、邗城风物……你拍了那么多的照片,都印在脑子里了,闭着眼睛应该都能找到你家。
敲门。好像贾小朵一直就站在门后候着,门应声而开。
院子里的情形也都是照片里的模样。
这是一处老式居民住所,三间两厢,有天井,显示出当年家境是优于寻常人家的。院子收拾得很利落,有个小花圃,花圃北边放置一青石台,上面摆了些盆栽花草,有文竹、茉莉、冬菊、茶花,青石台旁,有一个大青花盆,里面养的是株桂花,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此刻正是花期,一树的碎花,沁人的香气直透心肺。
随贾小朵走进正屋,没有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就像是常来常往的故人,贾小朵让我先坐着,她去烧水泡茶。贾小朵说泡茶的水要现烧,这还是我告诉她的呢。
我正好可以仔细地看看这在照片上无数次看过的客厅。
贾小朵拍客厅的时候肯定有些随意,也可能是限于空间局促,图片多呈仰视或俯视的角度,室内的布局就有拥挤的嫌疑。这现场看来,整体摆设简单得很,除了沙发外,还有茶几、正堂的条几、条几下面的大八仙桌。条几上摆有石屏、香炉、摆钟,再往上是一幅画,松下操琴的写意,简线条,笔墨不多,但给人感觉够意境,两边配有对联:雨过琴声润,风来翰墨香。
这画和对联,贾小朵是拍过特写的,和贾小朵聊天的时候,我不止一次赞过这对子。室外斜风细雨,室内琴音缈缈,翰墨生香,怎一种悠然与闲适?我说贾小朵的祖上肯定出过文人雅士。
贾小朵说那是当然。
事实上贾小朵说的“当然”,是有朝脸上贴金的意思。网上认识久了,贾小朵多次跟我聊过她的家世。
贾小朵祖上是位账房先生,东家也是有些来头的,在清朝同治年间任过盐场盐课大使职,是个正八品的官。当年这地兴于盐,也衰于盐,贾小朵的祖上也便功成身退,用积攒下的真金白银在兵马司街置了些房产,后身分三支,贾小朵的父辈这房行小,所得家产相应来说就少了些。更不幸的是,后人的学识、能耐竟没有能超过其祖上的,当年眼见贾小朵的二叔公文采风流,本指望能重振门庭的,不想他又英年早逝。眼下家中正堂的书画,正是他的手笔。
3
我和贾小朵是在一家论坛相识的。
有那么一阵子,论坛绝对是网络上最红火的地方。论坛分不同版块,有玩写作的、玩摄影的,有车辆发烧友、军械发烧友,还有玩宠物的、玩花草盆景的,甚至还有同城约炮的,不一而足。反正各色人等穿着马甲,在水底潜游,各取所爱。至于他们是环伺左右、虎视眈眈,还是心怀鬼胎,谁又有慧眼识清呢?
在论坛上,贾小朵注册的马甲叫“空气里的小鱼儿”,我叫“诗意的猫”。贾小朵是摄影版块的版主,除了自己上传照片外,贾小朵还经常对网友发的圖做一些简要点评。比如,如何使用长焦距,怎样正确使用大光圈,拍摄什么样的景物快门需要维持在1/100s以上……贾小朵的点评总能得到一众“色友”认可,都说这是条不同凡响的鱼,也有稳重谦恭的网友,回帖则每每都称“鱼老师”。
我不是专业的摄影者,但偶尔会发一些图片到版块上,都是实景图、效果图,有的还是工程前后的对比图,没多少技术含量。即便如此,贾小朵偶尔也会做点评,有时候还会留下专业方面的建议,比如,该用什么样的镜头,有多少倍的光速。我一般都会跟帖说谢谢鱼版。
贾小朵喜欢拍静物,无论拍摄的角度、光线还是构图都无可挑剔。比如说,拍一株植物,虚化掉杂乱的背景就不用说了,寻常人等挥之不去的呆板在贾小朵的镜头中根本看不到。她能拍出安静中的“动”来,明明是静物,却又像是在舞蹈,在述说,有股飘逸劲。我喜欢看贾小朵拍的图,但说实话,跟帖很少,就算是留言,一般也无非是“很美”“真好”“学习中”等寥寥数字。
除了拍摄静物,贾小朵还喜欢拍老街巷、老建筑物。这类图片,贾小朵喜欢虚化构图,后期处理多采用怀旧色,以黑白为主。贾小朵拍摄的一组老宅门的照片吸引了我,也正是因为这一组照片,我们才有了论坛外的交集。
那是一组老城古宅门系列。贾小朵分上中下三个帖子,分别拍摄并简要介绍了与大宅门密切关联的抱鼓石、门钉和门钹。图片总量不下200张。
贾小朵说,除了极少数有备注的故宫和南京孝陵卫门图外,其余图片是她花了将近三年时间,断断续续拍摄的,有些图还是贾小朵到江南其他城市游玩时候偶然拍到的。
在三个帖子里,除了真实的图片外,贾小朵还用翔实的文字资料,把抱鼓石、门钉、门钹的前世今生作了概述,正所谓图文并茂,无论是对于普通的网友,还是对老宅院有所研究的专业人士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
在接近200张图片中,就包含贾小朵自家门前的枕石以及大门上的门钉和门钹。
在文字解说上,贾小朵说了,抱鼓石通常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那个比较讲究。在鼓石的侧面和须弥座上也会刻上各种吉祥图案,如,凤凰、仙鹤、鹿、龙、狮、牡丹、荷花、葵花、朱梅、八卦、太极、回纹以及如意纹、卷草纹、祥云纹等吉祥纹样。人们借助人物、花草、动物、器皿、几何图案等来表达长寿、富贵、驱魔、美满、兴旺之愿望。而自己的祖上肯定还不算多富裕,只能选用门枕石,替代抱鼓石。同样,自己家大门门钉、门钹也是如此,根本不能跟那些官宦、大户人家,还有城门、宫门、府门和庙门上的门钉和门钹比。人家的门钉和门钹都是非常精美的,特别是门钹,说白了,这门钹就是门环的底座儿,它既有美的一面,也有威严的一面。门钹的造型有许多种,通常以虎、螭、龟、蛇居多,也有玄武、朱雀、双凤、羊、狮等造型,材质以铁、铜为常见,多有鎏金的,这猛兽怒目,露齿衔环,自然有威严相。这样的门钹不单单是为了装饰,还有镇宅辟邪作用。
读了贾小朵的三个帖子之后,我有点犯迷糊了,之前在我心里是把贾小朵(确切地说,应该是“空气里的小鱼儿”)描摹成一位江南婉约女子的,现在,看了这组图文,倒又很难把作者跟婉约女子画上等号了。
我跟帖说,猫想抓住这条鱼。
贾小朵回复,你是只失意落拓的猫?我是鲨鱼,我是清道夫!看你怎么下口。
看到贾小朵故意把我马甲里的“诗意”换成“失意”,心间不禁莞尔。我给贾小朵留了站内消息,说希望添加QQ好友。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贾小朵不但同意添加好友,还留言说,早就有结识的意愿,并且,我大约已经猜到猫的职业了。
4
我在论坛上贴的大都是民宿、老旧宅院改造前后的对比图,还有一些设计及效果图,并配有简要的设计构思和理念。是那些照片暴露了我从事的行业。
贾小朵说,巧了,她家就是一所老宅院,是祖上留下来的,目前只有她和老父亲两人居住。历经百余年的风雨,尽管其间不乏修修补补,依然改变不了旧宅风烛残年的模样。
那时候,城市发展的进程非常快,动迁的动作也堪比港产的武打片,从贾小朵上小学的时候,那片就传言要拆迁,街道、社区、房管部门、规划部门都有派人员上门测绘、问询过,但之后都是不了了之。贾小朵小学读完上中学,中学读完上大学,现在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拆迁的传言还在,而老房子也还在。
贾小朵不是那类奢望一拆暴富的人,年少的时候对于拆迁或许还有几分巴望,那是因为心里觉得自家房子有许多的不好。比如,吊顶后房间的低矮;比如,窗户的小;比如,卫生间的逼仄和下水道的堵;再比如,夏日房间里的潮湿……
大学毕业后贾小朵就不这么想了,作为资深摄影人,每年深秋,贾小朵都会到外地浪荡一圈。西递、宏村、乌镇、坝上,就连云南洱海、四川康定、青海的日月山都留下过贾小朵的足迹,出门自然是入住酒店,可后来,各地雨后春笋般冒出许许多多的民宿来。入住之后,贾小朵感觉特好,私密、静谧,还可以自己下厨,有家的感觉,脑筋一转,贾小朵立马想到自己的家,那可是改建民宿的绝佳场所,出租、接待友人、做摄影沙龙……更重要的是改善居住环境,何其美哉。
可是,贾小朵的想法遭到父亲的彻底反对,贾小朵父亲觉得翻建房屋就是花冤枉钱,一辈子的气息习惯了,不想更改,而且他还坚持认为,这地片,早晚是要拆迁的。
父亲孤苦大半辈子,六十岁之后又病魔缠身,贾小朵不想拂父亲的意,修建民宿的打算只能暂时搁浅。
在论坛上,贾小朵看到我发的图片,她的那个念想又复活了,特别是我主动要求加好友后,贾小朵直接说出了心声。我说她这条精灵的鱼对猫是觊觎已久。
贾小朵也说了,父亲的病越发严重了,眼下卧床不起,只怕是来日无多,自己的想法早晚要付诸行动,这设计重任自然是要交给猫的。
贾小朵是在她父亲过世周年后向我发出正式邀请的,我没有考虑便应下了。在心里,我也一直想去看看贾小朵,看看邗城里的老街巷、旧民宅。
5
我在邗城盘桓了三天,贾小朵推却了所有应酬,陪了我三天。
我们一起看明清老街,看古寺、佛塔,看邗城新辟的诸多景点。傍晚时分,我和贾小朵坐在新修的运河堤岸上,看古运河水绕主城而过,沿岸的路灯、景观灯把河水染成橘红色,光影交错。河面偶有画舫驶过,搅动流水,生起不大不小的波纹,轻轻拍打堤岸,发出悦耳的声响。我故作糊涂问贾小朵,这古运河的水,是流向杜十娘的瓜洲吗?
贾小朵答非所问,说杜十娘遇人不淑呢。
我们聊工作,聊摄影,也聊恋爱和家庭。我才知道贾小朵这么多年一直未婚,甚至拒绝恋爱,原来都是为了她老父亲。
贾小朵说,现在父亲也走了,尘世间了无牵挂,然后,就是一门心思做自己喜欢的事。最后,贾小朵还加了一句,猫啊,你可不能有负重托哦。
晚上回到酒店,我还在掂量贾小朵追加的这句话,贾小朵是话里有话吗?
邗城之行的最后一站去的是茱萸湾,这是我特意提的请求。
“遍插茱萸少一人”,年少时候读的诗句一直印在脑海里,但是许多年来,我一直都不知道茱萸的真实容颜,我只知道,这世间是有一种花木,它长在诗中,熠熠生辉了千年,可用之念人、抒情、聊寄乡愁。花本寻常,却因诗人的眷顾而被赋予了不寻常的内涵。当然了,不是我不想去一睹芳容,真的,有多少次都想着去窥视,去探个究竟,可偏偏这茱萸竟是不同于那些梅、兰、竹、菊,更有异于桃、杏、蔷薇、月季……一般的花木园林中根本见不到它的踪影,寻常街畔墙角更不是它的落脚处。有时我就想,这茱萸难不成是养在深闺的尤物,只能给人意会,而难睹真容?它只在传说里,在诗歌中,在文人的遐想间,动情,妖娆,妩媚,传情?
偶然的一次阅读,让我知道邗城竟有一处以茱萸命名的地儿,查阅相关的资料,才知道这小小的茱萸不但与邗城渊源已久,更有缠绵故事。茱萸湾旁有茱萸村,是因遍长茱萸而得名,盛于汉唐。茱萸湾这名字自身就含诗意,再因“挹江控淮”的独特地理位置之故,多为文人雅士青睐。“落花逐流水,共到茱萸湾”,和王维生活在同一时代的刘长卿曾在邗城任职,离开后依然念念不忘邗城,难忘茱萸湾,“渺渺云山去几重,依依独听广陵钟”,殷殷牵挂之意,在诗句中尽情舒展。偏偏在那时候,自己的子婿将往邗城,于是,茱萸湾畔的早梅、春草、茱萸、鸟雀、山泉让刘长卿心生无限遐想和向往。
心间藏有这样一段旧情,到了邗城,又怎能不去茱萸湾呢?再说了,身边还有贾小朵作陪,纵游茱萸湾,就是锦上添花之旅。
离开邗城的时候,贾小朵念高凤翰的诗句“记取茱萸湾上路,雁声无际蓼花红”送我。
我说句子是好句,只是太过离索。我说,现代交通便利,往来无羁绊,看小朵,下邗城,来去一念间。稍微停顿后,我又加了句,重要的是,我爱上邗城了。
贾小朵没接我的话头,只是盯着我傻傻地笑。那笑容是发自心底的,真好看。
6
返回不久,公司就委派我出国公干,后又因故滞留国外近一年时间,但和贾小朵一直没有断过联系。
尽管论坛已经凋零,一股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味道,但依然有一帮元老级的人在坚守,依然有人发帖、点评、回复。除了论坛上交流,我和贾小朵的联系还如往常一样,只用QQ。除了有念旧的意思,可能还跟QQ更便于传图片、发邮件有关吧。
我答应贾小朵的设计图和效果图也一直没有完成,就连测绘数据我都没有带在身边,当初出国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料到会在国外耽搁这么久。贾小朵也从来没有催问过,倒是在我准备回国的时候,贾小朵在QQ留言上说,如果设计图还没有做的话,就不做了吧,估计是用不上了。
我回了个大大的问号,贾小朵没有再说话。这么多年,我们聊天一直这样,不刻意、不强求,可能前面正聊得热火朝天,忽然一個人就哑火了,然后好一阵子后,又冒出来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和之前的话头早已相距万里了。正是这样的关系,才让我们之间没有一点束缚感。
回国后,单位、家里一堆的事务等着我处理,设计图自然是又给延误了,贾小朵曾说估计用不上了,我也没有追问,只是告诉贾小朵,就算真的用不上了,我也会做,会好好地做。做好了,还要亲手交给贾小朵。
可是半年之后,就在我做出设计草图的时候,却联系不上贾小朵了。
论坛上不见贾小朵发帖,更看不到她点评和回复,QQ上的留言不回,站内消息也不阅读。我只好翻出在邗城时贾小朵给我留的电话号码,它一直静静地躺在我的手机里,一次都没有用过。
贾小朵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问论坛里其他的网友,结果自然等于是没问,纯属多此一举。
贾小朵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不知道在贾小朵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再之后,那家论坛也关闭了,好像这个世界要把所有关联贾小朵的信息,都从我身边掠走一样。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做好贾小朵要的民宿设计图、施工图及效果图,然后默默等待贾小朵的消息。
7
相恋三年的女友丹妮常说有点看不懂我,像隔着一层纱。双方的家长也见过几次面,说俩孩子老大不小了,想早点把婚事办了。可我心里有个结呢,这个结不解开,只怕婚后也不会如意。
可这个结我又怎么能告诉丹妮呢?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邗城一趟,就算是找不到贾小朵,那民宿设计图、施工图和效果图都是属于邗城的,我也一定要送过去。或许,一趟邗城走下来,心里的那个结就解开了。
我跟丹妮说要到北方出差几天,回来后就把定亲的酒宴办了,然后选婚期,丹妮笑得像朵花儿。这样的笑容跟六年前贾小朵送我离开邗城时的笑容一样,一个字,就是暖,能把一颗心融化。那一刻,我心底有轻微的负罪感,也许我不该欺骗丹妮。
幸好,我及时踩住了刹车,没有让那份负罪感在心底恣意生长,不然,也许我的“出差”就泡汤了。
肯定不是雨雾的缘故。在崭新的兵马司街,我有点迷失方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儿。
哪儿还有旧的宅院、平房?贾小朵住的板井巷没有了,我们一起走过的雀笼巷、大流芳巷没有了,那个好玩的小羊肉胡同也没有了……路是新的,楼房是新的,店铺是新的,就连那些红灯笼,也像是刚刚挂上去的一样,溜溜新。既然不是我走错了方向,那就是兵马司街脱胎换骨,重生了。
我找到贾小朵家大致方位,那儿现在是一排三层楼高的门面房,有火锅店、影楼、服装店、茶楼……
我心间一动,影楼,这可是贾小朵的专长,可别是贾小朵开的店铺吧。我推门进去,问工作人员认不认识贾小朵。
工作人员一脸茫然。
然后又问了火锅店、茶楼、小超市、路边歇息的环卫工人……他们没有一个人认识贾小朵。
我说怎么可能呢?贾小朵就生在这儿,就住在这儿,这儿就是贾小朵的家啊。
雨已经停了。路面还有少许的积水,杂乱的脚步踩上去又匆匆地抽离,积水在一点点减少,除了化作水雾,更多的都洇到行人的鞋帮、裤管上。此刻,我的鞋子已经湿透,我能感觉到轻微的寒意正从脚底朝上蔓延,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想找到贾小朵。
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兵马司街区了。过了辕门桥,一路之隔,已属另一个街区。这个街区有点像之前贾小朵住的地方。
我在一家小超市门口停下了。说超市有些夸张,也就是个小卖部吧,老板有点儿年长,在数货架上的商品,掸尘、调换、重新归置。我跟老板要了瓶矿泉水。
老板比较健谈。他肯定看出我是外地人,老板说,来旅游呐?
我说是。
老板说应该年后春三月过来,更有看头。
我问老板,对过街区拆迁新建了,你们这边也会吗?
老板说本来是要拆的,现在不了,上级说要保护下来,以后也不拆了。
一边说话,老板手上也不闲着。我看见他从货架上抽下一张垫商品的报纸,扔到柜台边。那报纸有些年头了,泛黄干枯的样子。本来我没有刻意去看报纸,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可报纸上几个字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双眼——那是“兵马司街”“火灾”等字样。
我问老板,对过的街区失过火?
老板好像一下子提高了兴致,停了手上的活,朝我跟前凑了凑,说,失过,失过呢。事儿过去四年多了,火烧得大哦。
最后老板又加了句,还死了人的,是个年轻的姑娘。
我赶紧捡起地上的报纸,抖了抖尘灰,铺展开。当年报纸上的新闻是这样写的:
本报讯(记者余苗苗)昨晚8时许,老城区兵马司街一居民家发生火灾。接警后,消防部门迅速出警。由于老城区巷道狭窄,消防车无法正常驶入,导致救灾稍有延迟。
另外,事發地及周边为老式旧宅,多木质结构,致使火势得以蔓延,其左、右、后邻房屋不同程度过火。除一名贾姓女子在火灾中丧生外,没有其他人员伤亡。
事故原因及损失正在调查中。
看了下报纸的日期,是四年前的九月二十一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掏出手机,在手机QQ上找到四年前九月二十日晚上8点我发布的说说。那条说说,我设置只有贾小朵一位好友可读,内容很简单:一是祝好友生日快乐,二是向好友正式求婚。
四年前的九月二十日,是贾小朵三十岁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