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事
2022-05-21王亚花
王亚花
每年种完地,四五月份,妇女们该孵鸡仔了。庄户人的院子里,必不可少的是一群散养的小笨鸡。有了小鸡,一年的鸡蛋鸡肉不用花钱去买,还可以换点零花钱。
一个温度计,两米塑料布,外带一个长方形的木框,简易的孵化设备就齐了。种蛋,选一个礼拜之内的新鸡蛋,时间长了出仔率低。
我选一百个种蛋,说自家不够东邻西舍借。到了孵化季,各家各户都要把时间错开,以免出现种蛋短缺现象。
我在炕头铺了一个垫子,把木框放上去,然后把盛好温水的塑料水袋放进木框里,再把种蛋依次摆放在水袋上。温度计要放在鸡蛋上边,温度保持在三十六七度,每天翻蛋三次。
五天筛选一次鸡蛋。筛选方法很简单,拿来一本书卷成筒,向着窗前的阳光,把鸡蛋放在书筒前端,往书筒里看。如果能看到鸡蛋里有一个微动的小黑点,周围布满了网状的血丝,就是鸡仔的胚胎。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清亮的蛋清和蛋黄,就是无仔蛋,也叫寡蛋。
后街李嫂来串门,坐在炕沿上和我说话。她不看温度计,拿个鸡蛋贴在眼皮上试,“这鸡蛋温度高了,烫眼皮了。”她边说边往炕梢拽了拽。我赶忙看看温度计,可不,快三十九度了!“明天这炕少烧点火,伤了热出来的小鸡不硬实,容易得病,稍凉一点没事,也就晚出一两天。”李嫂是村里孵鸡高手,每年孵上千枚鸡蛋。李哥脑子好使,用电褥子改了一个孵化袋,能自动控温,还装有一个智能电子显示器。他们家的鸡蛋不仅出仔率高,小鸡还特别健康,邻近几个村的人都爱买他们家的鸡仔。
等待出仔的这段时间,园子里的菜苗相继破土。春天雨水少,小园两天一浇。菜畦天天变绿,田垄上的秧苗也逐渐长大。这个季节真好,随便撒点种子都会长出秧苗来。我在墙角撒些菠菜籽,用小耙翻挠几下,过两天就生根发芽了。我的小园得快变得嫩绿青翠,一片欣欣向荣。
小鸡还有三四天就要出壳了,这几天要格外注意控温。这个时候,壳里的鸡仔已经长全毛,蛋本身就是热的,所以孵化箱上只能盖上薄薄的一层,火炕只要有点热乎气就行。丈夫走过来调侃我:“能出?给我吃毛蛋得了。”“走开,一个没有!”我嘴硬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万一出不好憋死壳里,那就真得吃毛蛋了。
二十一天到了,小鸡仔陆续叨节。拿起一个放在耳边,听里边“当当当”叨壳的声音。出仔期间需要频繁地翻蛋,鸡蛋滚动时,还可以听到里面“叽叽叽”的叫声。所说的叨节是小鸡仔在蛋里啄破蛋壳的第一口。小小的生命真的很神奇,只要叨节,就一口挨一口地叨,在外边可以看到它们一伸一伸的小嘴。把蛋壳啄破一圈的时候,顶部的壳就像一顶小帽子,壳破了,还有一层皮连着,用力一拱,帽子掉了,露出了小脑袋。只剩半截壳的时候,小爪子扒在壳沿上,用力一蹬,一只小鸡成功脱壳了。刚出来的小鸡身上有点湿,不一会儿毛就干了,毛茸茸的很可爱。不到半天时间,小鸡相继出来,叽叽地叫着。
孵出来七十多只活泼的鸡仔,成果还不错。除去起初照出去的七八个,其余那十多个真憋死壳里变成毛蛋了。我把毛蛋煮熟剥皮,放上佐料,起锅煎得干干巴巴端上桌。那个一直惦记吃毛蛋的人满脸带笑凑过来,倒上一杯酒,咂着嘴,美美地享受一顿。
五月的阳光暖暖的,一阵微风拂过,路边的垂柳悠然地摆弄着枝条。叶子已经很浓密了,杜鹃隐在树丛里欢叫,檐下的燕子又筑了新巢。园子里的小菜已经可以间着吃了,黄瓜、豆角伸开了蔓,该搭架了。种了几棵香瓜也长出了四个叶片,该掐尖了。
小鸡仔被我圈笼子里养,没有鸡妈妈领着,撒开了到处乱跑。这两年老鼠特别猖獗。后街李嫂告诉我,她卖鸡仔时留了五十个养,一夜之间被老鼠咬死二十多只。那只老鼠没找到出口,早上还在笼子里蹲着,毛都黄了!这可恨的老鼠!听后我忙把鸡笼子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盖子上面压了又压。每次添完水和料,都把门关得严严的,丝毫不敢大意。这些小家伙倒是没什么危机感,它们白天吃晚上睡,叽叽喳喳地一天天长大。
一天下午,我在院子里乘凉,揪根黄瓜坐小凳上吃,“咯咯咯,叽叽叽”,一个老母鸡带着十多个小鸡仔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这不是我家的大芦花吗,失踪好多天了,还以为它让啥给叼走了呢,没想到孵了一窝小鸡领了回来。我捧一捧小米放鸡架门口。老母鸡昂首挺胸,一副劳苦功高的架势,带着它的孩子们饱餐了一顿,然后进架了。我数了数,一共十二只,都是白色的,只是背上隐约有几个黑点。老母鸡把它的孩子紧紧地搂在身下,严严实实的,偶尔会有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好奇地看看。其他的母鸡也凑过来,鸡窝里叽叽咕咕,久未安静。
过了夏至,雨水渐多。玉米追肥,豆子除草,这些活计要赶在雨季来临之前结束。这期间,庄户人早出晚归,机车的轰鸣声整天不断。
我家靠屯边,傍着地。玉米拔节了,豆子封垄了,一天一个样,别有一番景致。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雪白的云朵,村子上空萦绕着缕缕炊烟。站在院子里极目远眺,满眼绿油油的庄稼,甩手无边。如果说这是一幅乡村画卷,那么画卷里承载的即是我们庄户人的希望、心愿和未来。
不经意间,我发现小鸡长大了许多。翅膀硬了,放出来活动活动,晚上关回笼子。笼门一打开,小家伙们呼啦一下跑出来,叽叽喳喳地到处乱跳。我拿根小棍往一块圈,在笼门口放些粮食和水,费好大劲,才把它们圈到一起。我足足看了半天,它们才有一点团队的样子。再看大芦花和它的孩子们,那才叫人省心呢。每天领着它的孩子四处觅食,在院子里东刨刨西刨刨,热了钻到草丛里去,还经常跑到东边的林子里找虫子,到了晚上才回来。它们每天只在进窝之前吃一顿粮食,个头一点也不比笼子里的小。
这个夏天不缺雨水,天空来块云彩说下就下,有时连衣服都来不及收。这老母鸡可不得了,无论在哪,每次都能在下雨之前带着小鸡们匆匆赶到家,领到避雨的地方去。如果雨来得太急,它就找个大树或墙根趴下来,用身子把孩子们护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雨停了,小鸡们在妈妈身下钻出来,一个个毫发未损,欢蹦乱跳,继续追逐嬉戏。老母鸡身上湿漉漉的,冷得直打战。觅到小虫,仍然咕咕地召唤孩子们来吃。看到这些,不免有些心酸,這就是母爱吧。4830AF89-B3DA-4FB8-A166-65CE6FEDE5F8
当初回娘家时,妈妈总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让我先吃,她总说:“我不急,你先吃,吃完还得赶道回家呢。”然后默默地在一旁拿着我的兜子,一会塞点这个,一会塞点那个。妈妈病重时,我喂她米粥,米粥从嘴角流下来,我为她擦拭,妈妈眼神里流露着不安。我为她擦便,她总是试图用一只手去扳弄自己毫无知觉的腿。这些细微的动作刺一般地扎在我心,这种隐痛至今仍在。
立秋一过,百草结籽,五谷成穗。院子里的鸡鸭鹅该长秋膘了,它们跑到林子和地里,不仅能吃到各种小虫,还能吃到饱满的草籽。
笼子里的小鸡经过一夏天的散养,团队意识强了,每天结伴出去,结伴回家,一个个已经长成半大鸡了。老母鸡仍旧一如既往地领着它的孩子们四处觅食,晚上进窝,它的翅膀已经不够用了,只能勉强地搂住几个,其余的紧紧地依在它身旁。
天气有了凉意,天空变得更加清澈。鹞鹰来了,在天上翱翔。
一天中午,我正在屋里铰豆角丝,忽听院子里传来了惊悚的鸡叫声,我急忙往外跑,见一只鹞鹰飞进院子,一个俯冲抓起一只母鸡飞走,速度疾快,展开的双翅一米多长。鸡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的甚至把头插进墙缝,踢一脚都不肯出来。鹞鹰是小鸡的天敌。
家禽的生活习性往往跟天气有关。如果明天是个大晴天,它们会早早归巢,如果明天是个阴雨天,它们会烦躁不安,东遛西遛地迟迟不肯进窝。
一个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个天,宁静的小村笼罩在万道霞光之中。牛倌吆牛回村,庄户人陆续回家,鸡鸭进架,燕子归巢,所有的嘈杂与忙碌都随着余晖的渐褪而沉寂下来。
我突然发现,大芦花和它的孩子们没回来,一个都没回来!我预感不妙,慌忙出门去找。我一路找一路咕咕咕地叫。院子外边没有,林子里也没有。正焦急时,听见玉米地里传出了小鸡一声声急促的尖叫,但是听不到芦花鸡的叫声。地里很黑,我往里走几步,什么都看不见,回身退了出来。我站在地头大声地咕咕咕叫它们,可它们只是在地里慌乱地叫着不肯出来。我无奈地站地头等,天都黑透了它们还是不肯出来,我只好一个人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回来两只,悄无声地遛着墙根,一副无助的样子。接着两只三只的,不到半天时间陆续全回来了。我去了趟玉米地,看到了芦花鸡的羽毛和爪子。
回来的小鸡在院子里无精打采地走着,四顾茫然,不肯出这个院子。晚上进窝,守着老地方,挤在一起。
从那以后,它们在院子里活动,喜欢刨土。不去触碰那片玉米地,林子里也不去了。
有一次,我去关鸡窝,用手电照了一下里面,一幅暖心画面呈现在我的眼前——一只金黄老母鸡挤在那十二个小鸡中间,张大翅膀搂着它们。它真的要给它们当妈妈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欣喜若狂地回到屋里告诉老公。他说,我白天看见它们在一起刨食,边刨边咕咕叫,没想到还真当上后妈了,活这么大岁数头回经着。
叶落始知秋至,雪飘方晓冬来。十月里的一场雪开启了冬天的脚步。这个时节,地里的粮食进场了,庄户人猫冬了,鸭鹅长大了,圈里的猪肥了。院子里的小鸡也不甘寂寞地跑来跑去,在雪地上印出一串串漂亮的“竹叶”。
(责任编辑 刘月嬌)4830AF89-B3DA-4FB8-A166-65CE6FEDE5F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