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开放获取协议研究

■解 傲 康银花 王明华 姚思卉 邢爱敏 郁林羲

1)大连医科大学《中国微生态学杂志》编辑部，辽宁省大连市旅顺口区旅顺南路西段9号 116000 2)中国药科大学《药学进展》编辑部，江苏省南京市鼓楼区童家巷24号 210009 3)中国药科大学《药学教育》编辑部，江苏省南京市鼓楼区童家巷24号 210009 4)中国药科大学《中国天然药物》编辑部，江苏省南京市鼓楼区童家巷24号 210009

开放获取运动是指政府机构、科研界、图情界以打破出版商设置的科研论文付费墙，推动学术成果免费即时开放共享为目标发起的全球性运动，自2002年《布达佩斯开放计划》正式提出开放获取概念以来，该运动已持续了近20年[1]。2015年至今，在各国政府的推动下，开放获取运动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2015年5月，欧盟竞争力委员会制定了欧盟层面的开放获取战略计划——OA2020，并于2017年5月发布了相关政策[2]。2018年9月，在欧盟委员会及欧洲研究理事会的支持下，一批国家层面的科研资助机构宣布成立S联盟并提出S计划，要求2021年1月1日起所有接受S联盟资助的科研人员必须将科研成果发表在符合要求的开放获取平台或期刊上[3]。在这两个计划的共同推动下，开放获取运动进入爆发阶段，众多国家级学术联盟与各大出版商签署开放获取转型协议，以Elsevier、Springer Nature等为代表的学术出版巨头，以Science、Nature为代表的旗舰刊物均发声表示支持开放获取。根据DeltaThink的开放获取市场规模报告和Dimensions的数据，开放获取论文的年增长率已大于订阅论文，且2020年开放获取论文数量首次超越订阅论文，这说明开放获取已成为主流出版模式[4]。

开放获取论文数量的大幅度增长与多个国家级开放获取协议的签署关系密切。此类协议大多是通过国家层面与出版商进行谈判，在确保成本没有大幅度增加的基础上，由国家统一支付出版订阅费，迫使出版商将原先的基于订阅的出版模式转换为开放获取出版，使出版商同意该国科研人员在协议规定的期刊上发表的论文即时开放获取且无需支付发表费用，与此同时，该国的科研人员可以访问协议规定的期刊。全球多个国家已实施了该协议，其中德国Projekt DEAL联盟与Springer Nature签署的协议影响较大，该联盟囊括了德国700多个科研机构和图书馆。2019年8月，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 达成一致，自2020年起，德国政府每年向Springer Nature支付3575 万欧元(约合 2.8 亿人民币)，用于本国科研人员发表论文和订阅期刊，鉴于协议的规模和金额均非常巨大，此协议成为国家级开放获取协议签订过程中的里程碑[5]。此后，多国相继完成了与出版商的谈判工作，2021年2月，英国联合信息系统委员会(Joint Information Systems Committee，JISC)宣布与牛津大学出版社达成协议[6]。2021年3月，美国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UC)宣布与Elsevier签署为期4年的开放获取协议，协议中包括Cell Press旗下期刊和TheLancet等高水平期刊[7]。

国家级开放获取协议对于推动全球开放获取运动进一步发展、提高该国研究人员的学术影响力、确保公共资金公平合理使用、控制国家在学术出版和订阅方面的成本等有积极作用。国内外学者也对此类协议展开了研究：黄敏聪[8]以德国、挪威、法国等的国家级开放获取协议为例,介绍三国国家级开放获取协议的内容、发起背景、愿景目标与主要工作机制；邱葵[9]以加州大学和Elsevier的期刊协议为例，介绍了加州大学在协议签订过程中所做的努力；孙海燕等[10]梳理了开放获取转换协议兴起的背景、转换协议的类型, 并阐述各国所采取的措施及签约实例；杜塞尔多夫大学经济学家Justus Haucap研究了德国与Springer Nature签订协议后德国作者发表在出版商旗下化学期刊的论文比例变化[11]。以上学者对开放获取协议的研究各有侧重，但均未涉及具体协议内容，如双方责任与义务、付款方式等。为进一步探究协议内的学术期刊是如何确认符合条件的机构及作者、怎样通过交易成本分配模型达到双方利益平衡点等问题，本研究以德国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签署的开放获取协议为例，研究协议签订的目标、过程、内容及影响，为我国科技期刊界及图情界进一步了解开放获取运动现状提供参考，并希望为后续我国学术联盟签订类似协议提供研究范例。

1 研究方法及研究思路

通过网络调研法收集与该协议相关的信息，如协议签署动机及背景、谈判组织架构等，并通过文献调研法整理、翻译、精简协议原文件，从中提取较重要的部分，如确认相应会员机构及作者身份的方法、费用及发票问题及出版商义务等，并详细分析该协议中的利益平衡点，最后讨论此类协议兴起后对全球学术出版造成的影响和我国应采取的应对措施。

2 协议签署过程及内容

2.1 协议签署动机及背景

2008年，由德国研究基金会、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及德国大学校长会议等10家成员机构组成的德国科学组织联盟(Alliance of Science Organizations)发布了国家级科技信息政策——数字信息优先倡议，此倡议每5年为一个周期，旨在从数字资源基础设施建设、提供技术服务、推进开放获取、完善法律法规等方面为科研人员提供良好的研究生态和基础设施。德国科学组织联盟在第一期的倡议中就确定了德国发展金色开放获取出版的战略方针，并表示将探索与之配套的商业、财务模式；2013年第二期倡议中关于开放获取的目标更为明确具体，联盟表示将全面分析金色开放获取的法律法规、财政目标、组织方式等，为当前的订阅体系转向出版成本模式做准备；2018年，联盟第三期倡议提出科学出版系统的发展战略为提升出版速度和质量，并控制透明度与开放性，建立变革性开放获取协议的标准[12]。由此可知，德国自2008年以来就一直在寻找金色开放获取的最佳途径，是较早确定通过开放获取协议进行转型的国家(图1)。

在确定了转型方向之后，德国科学组织联盟工作组进行了大量数据分析。为了解德国的整体研究概况，评估总出版成本，工作组对德国机构的作者总论文产出进行了分析，以获得关键数据点。德国作者的论文产出数据包括德国研究人员在每个出版商旗下期刊发表论文的总份额；每个机构的论文份额；在完全开放获取期刊上发表论文的份额；在“混合”期刊上开放获取发表论文的份额。在此基础上，工作组继续分析这些数据与当前和预计的相关支出的关系，即当前在每个发行商上的总订阅支出；在开放获取期刊上发表论文的估计论文处理费(Article Processing Charges，APC)支出；在“混合”期刊上开放获取发表论文的估计APC支出；德国通信作者发表所有论文的估计成本[13]。

经过统计，2014—2018年德国机构研究人员作为通信作者在Elsevier旗下期刊发表的论文数量最多，在Springer Nature的发文量位于第二，在Wiley的发文量排名第三,三家出版商共占据约47%的份额；此外，研究机构电子资源订购费用显示，三大出版商占据了近2/3的机构订阅预算[14]。接下来，德国科学组织联盟工作组对研究人员发表论文的数据进行进一步分析，得出的结论是科研人员在开放获取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数量稳步增长，这说明有必要由国家统一控制开放获取出版费用[15]。目前德国仅在订阅方面的支出就足以使学术期刊向开放获取出版过渡，科研人员发表开放获取论文的意愿增强，需要由国家进行监管并控制科研成本上升，就谈判的潜在利益而言，与三大商业出版商达成变革性协议表明得到了最高投资回报的机会。

图1 德国数字信息优先倡议中关于协议的部分及签订时间轴

2.2 组织架构及谈判目标

确定谈判方向后，德国校长会议代表德国科学组织联盟发起了一项名为“Projekt DEAL”的倡议，并成立Projekt DEAL项目组来服务和支持德国700多家重要的科学和研究组织，这些组织包括：(1)德国公立或私人资助的高等教育和研究机构;(2)德国国家图书馆、德国所有地区和州图书馆以及德国中央学科图书馆;(3)德国主要由公共资金资助的研究图书馆和专业学术图书馆;(4)主要由联邦或州政府资助的研究机构，包括位于国外但由公共机构资助的学术机构，或主要由德国公共机构资助的机构，如马克斯·韦伯基金会、歌德学院等;(5)属于大学或科研机构的研究医院或诊所。

Projekt DEAL项目组的组织架构及服务对象如表1所示，项目组成员包括研究机构行政人员、图书馆工作人员、资助人和科学家。由大学和其他科研机构的最高管理层成员组成的指导委员会负责战略决策和控制项目进度(表1)；项目支持团队负责谈判前准备，包括数据分析和建立成本模型、评估风险、获得法律许可、拟定谈判协议、准备谈判失败的退出策略等；谈判团队成员则需要具备专业的谈判技能和良好的沟通能力[16]。

表1 Projekt DEAL项目组的组织架构及服务对象

Projekt DEAL的目标是与学术出版商达成变革性的出版和阅读协议，以实现：(1)德国机构的作者可以立即开放获取所有新研究论文，以增加学者的知名度和影响力；(2)为后代提供完整的学术期刊永久全文访问权；(3)根据发表论文的数量，建立Projekt DEAL的出版和阅读(Publishing and Reading，PAR；将订阅模式转换为开放获取)模型，为此类服务建立公平、合理、透明的定价。PAR成本模型可以将之前的订阅费重新用于支持在封闭(混合)期刊上的开放获取出版。在PAR模式下，订阅的总金额被分解，成本以PAR费用表示，即为每件产品支付一笔PAR费用。与APC不同，PAR费用是由参与机构为作者发表论文集中支付的费用，以减轻作者的财政和行政负担[17]。

2.3 谈判结果及协议内容

2020年1月8日，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达成了协议。每年有超过13000篇由德国作者发表的学术论文可被开放出版，“出版部分”协议自2020年1月1日起生效，对混合期刊具有追溯效力，对开放获取期刊则从2020年8月1日起生效。

该协议将于2022年12月31日到期，可选择将协议生效期限延长12个月，每篇研究论文的APC为2750欧元。符合资格的期刊还包括其子公司的出版物，如BioMed Central、Pleiades Publishing和Palgrave Macmillan。该协议总共包含2857种期刊，其中混合期刊共2086种，占比为73.01%，开放获取期刊共452种，占比为15.82%，订阅期刊共319种，占比为11.17%。Springer Nature的全部期刊共3175种，大约92%的期刊被该协议涵盖[18]。

2.3.1 确认符合条件的会员机构及作者身份

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明确了具体工作流程：首先由双方确定符合条件的会员机构名单，Projekt DEAL联盟将会员机构的名单提交给出版商，并约定若有新机构符合要求，双方可不时修订名单，出版商将在14天后对新机构履行协议项下与出版有关的义务。接下来，Projekt DEAL负责将确认信息及阅读存取条款分发给会员机构，通知他们正确填写每个机构的交易ID，附属机构的地址信息和机构“开放获取联系人”，协议签署后由各机构自行提交给出版商。收到会员机构的签约条款后，出版商将通过会员机构的开放获取联系人要求每个会员机构提供可用于验证作者身份的数据——“电子邮件域”和“IP地址”。出版商将根据作者单位、电子邮件域和IP地址确认作者信息。在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下，出版商的界面是定制的，作者向开放获取期刊投稿时，将会在提交初稿时就被告知他们的开放获取权利;向混合期刊投稿时，会在论文被通知接收的时候收到提示[17]。

2.3.2 出版商的出版义务

出版商承诺在整个工作流程中使用开放研究者与贡献者身份识别码(Open Researcher and Contributor ID，ORCID)。在论文发表后，出版商将在CrossRef上注册论文元数据，包括期刊名称、论文标题、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igital Object Identifier，DOI)、论文在线出版日期、ORCID等信息。

Projekt DEAL通过文件传输协议(File Transfer Protocol，FTP)按季度下载最终出版的论文(PDF全文和XML元数据)。而且，出版商将建立一个自动feed流将论文上传到指定中央存储库。在合规论文的记录版本中出版商需要添加以下注释:“由Projekt DEAL提供开放获取资金”。

2.3.3 费用及发票问题

在Projekt DEAL 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中，双方约定每篇研究论文的PAR费用为2750欧元，非研究论文为917欧元。同时，双方约定计算费用时首先预设一个“参考费用”，该参考费用是指参考论文数量乘以研究论文PAR费用，即9500×2750欧元=26125000欧元；实际的费用被称为“计算总费用”，是指每年度发表的研究论文数量乘以研究论文PAR费用，加上发表的非研究论文数量乘以非研究论文PAR费用。双方同意在某些情况下调整PAR总费用(表2):

2020年，如果计算总费用低于或等于参考费用，出版商将收取参考费用，而不管计算总费用的数额和已发表论文的数量。如果计算总费用超过了参考费用，出版商将收取上限不超过参考值105%的计算总费用。

2021年，如果计算总费用低于参考值，出版商将收取实际计算总费用，但下限是不低于参考费用的95%。如果计算的总PAR费用超过了参考费用，出版商将收取上限最多不超过参考值110%的计算总PAR费用。

2022年的下限为85%，上限为120%；2023年年的下限为75%，上限为130%。出版商将不会收取超过上限的计算总费用的任何部分，无论实际计算PAR总费用和/或已发表论文的数量。由Projekt DEAL支付本协议规定的费用，延期付款需支付高于欧洲中央银行设定的融资业务利率9%的利息。

出版商应在指定日期(符合条件的论文在开放获取期刊在线发表的日期)后的一个月开具合格论文的APC发票，并在每月初或年初向Projekt DEAL提供报告，以机器可读的格式(例如.csv)提供。报告包括以下内容：期刊名称、已发表版本的论文标题、DOI、通信作者、通信作者电子邮件、通信作者单位、合规机构及交易ID、在线出版日期、收稿日期、开放访问许可信息(指明许可类型)，以及APC费率、标价、折扣。

表2 2020—2023年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中的费用明细

3 协议双方的利益平衡点

3.1 协议中的期刊范围

开放获取运动源于科学界的自我修正理念，研究成果的价值评价逐渐向为更多的人服务、更好地发挥学术成果的经济与社会效益需求转变，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即是典型的由德国科学共同体发起并推动开放获取运动取得成功的案例。从2020年起，德国学者每年在该协议框架下发表至少1.3万篇开放获取论文，将花费3575万欧元(约合2.8亿人民币)换取Springer Nature旗下2857种期刊论文的开放获取发表和阅读权限。但是，此项协议中不包括Nature旗下的《自然》及其子刊、完全开放获取的BioMed Central系列期刊和Springer开放获取系列期刊，以及科普杂志(如《科学美国人》)。德国科研人员依然需要通过传统的付费订阅途径获取《自然》系列期刊的论文，且他们在这些期刊上发表的论文依然在付费墙内。因此，这项协议规定的期刊范围是兼顾了双方利益的结果：Springer Nature保住了《自然》系列期刊的付费订阅模式，研究机构让绝大部分论文成为开放获取资源。

3.2 交易成本分配模型

Projekt DEAL引入的PAR模式是学术出版转型的强大机制，因为它分解了一次性订阅费用和实际论文出版的成本。然而，立即将以前的订阅费用转到开放获取出版基金(PAR费用)是极具挑战的，对于大多数机构来说，需要一个创新的融资或“成本分配”模式，以促进在达成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后的过渡。

Projekt DEAL采用交易成本分配模型(图2)集中管理各机构的PAR费用，根据该模型，参与机构在每一个合同年的开始,将基于以前的订阅成本向Springer Nature支付费用，称为年度PAR费用；年底，出版商将对各机构实际发表的论文进行统计，计算各机构的实际论文数量和费用，并由Projekt DEAL向参与机构发出新的支付发票(实际发票)，反映它们的实际出版产出(PAR费用×N篇论文)，但所有机构的支付总额不能超过合同规定的上限。如果机构实际PAR费用超过年初支付的费用(年度PAR费用)，则将被要求支付差额。如果机构实际PAR费用少于年度PAR费用，出版商将会把产生的盈余偿还给这些机构。

交易成本分配模型的实施原因是每个机构都有订阅费相关预算，以此为基准更加方便机构的参与，并且机构可以将实际费用与完全开放获取的出版价格基准进行比较。该模型同样是兼顾了双方利益的结果：对机构来说，所有机构都能够按照全包方法(由Springer Nature按照合同规定的计算方式提供支付总额)提供的服务支付公平份额。研究密集型机构需要支付更多的PAR费用，非研究密集型机构的成本相对较低，甚至不需要成本就可以获得全部期刊的订阅权，且合同中约定了支付上限，如果所有机构的年发文数量远超约定数量，则每篇论文的平均费用将会下降。对出版商来说，每篇论文2750欧元的出版费用也是其能接受的价格，且合同中约定了支付下限，即使机构年发文数量较少，出版商的利益也能得到保证。

图2 交易成本分配模型流程图

3.3 严谨的工作流程和编辑独立性

在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中，双方制订了严谨的工作流程，例如在作者身份和论文识别与验证方面，出版商将根据作者在提交论文时声明其从属关系、支付机构指定的IP范围和/或支付机构定义的电子邮件域确认合格作者，但出于严谨考虑，出版商将进一步向付费机构提供所有作者关系(如果有多个)以及所有必要的元数据来确认作者资格，付费机构需要尽快核实作者身份以确保论文的及时制作和出版，如果付费机构没有回应，则论文不能继续出版。双方分工明确，都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除此之外，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特别强调了编辑独立性，协议中的任何参与方都不能迫使出版商接收或出版合格作者的任何论文；Projekt DEAL方面也必须承认，出版商有权决定论文是否出版，如果出版商拒绝出版合格作者的论文，Projekt DEAL无权进行索赔。但是，为了杜绝出版商通过故意少发论文来减少成本或通过增加论文数量来增加收入，协议中详细说明：为了防止Projekt DEAL超额付款，只能对已接收的论文按照实际数量支付费用，且Projekt DEAL向出版商支付的费用是有上限的，超过这个上限的费用，Projekt DEAL不再支付。这就从根本上保护了双方的利益，既保证了出版商的编辑独立性，又保证了机构的支付成本稳定。

4 对全球学术出版市场可能产生的影响

4.1 可能进一步刺激学术期刊市场集中化

由于开放获取协议的规模和金额都很可观，德国学者对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签署协议的后续影响也密切关注。杜塞尔多夫大学经济学家Justus Haucap进行了一项研究，统计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签订后德国作者发表在出版商旗下化学领域期刊的论文比例是否发生变化。实证分析显示,自该协议生效以来，德国作者的化学论文在Springer Nature旗下期刊出现的比例上升了5个百分点以上[11]。虽然影响还不是太大，但在统计学上的差异是显著的，Justus Haucap预测随着科学家对上述协议的了解越来越多，这种影响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因此，被上述协议覆盖的期刊在吸引作者方面似乎具有更大的竞争优势。对大部分研究人员来说，他们对论文发表的价格没有那么敏感，这是因为版面费不是他们向期刊投稿的决定性因素，期刊能不能推动他们的学术生涯发展才是。这就造成“强者愈强”，高影响力、高质量的期刊只会吸引那些更优秀的论文，拥有更庞大、更有黏性的付费读者群，这类期刊的出版商因此可以“垄断”整个行业。

综上所述，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签署的协议的确为德国研究人员提供了方便的开放获取出版，同时让他们可以访问出版商旗下期刊。但长期来看，出于交易成本考虑，Projekt DEAL暂时还没有与中小型出版商谈判的计划，带来的副作用是对小型出版商设置进入壁垒，很可能会刺激出版业的“市场集中”，进一步稳固大型商业出版商的主导地位。因此，此协议在降低德国图书馆交易成本的同时可能会对中小型出版商产生负面影响，图书馆订阅中小型出版商的期刊和资助这些期刊开放获取出版的资金可能会减少。此外，符合条件的作者为了避免麻烦和减少交易成本，可能更愿意在协议规定的期刊上发表论文，从而使Springer Nature旗下期刊在吸引优秀论文方面比其他期刊具有更大的竞争优势。鉴于学术期刊市场的双边市场性质，这些效应可能会进一步促进学术期刊市场的集中化进程。

4.2 对发展中国家的学术生态造成打击

从Justus Haucap的研究结果可以看出，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签订后，Springer Nature旗下期刊中来自德国作者的化学论文数量增加，这种结果说明签订巨型协议后，出版商旗下的期刊有可能会更多地发表协议签署国作者的论文，这样在下一回合的谈判中，出版商可以获得更多的出版预算，签署国作者的学术影响力也会进一步提升，而这势必会对其他国家的作者造成影响。如果该种局面出现，一些发展中国家的作者将由于国家经济原因受到不公正对待，这对科研水平本就处于劣势的发展中国家来说，想要提高本国学者的学术影响力将变得更加艰难。学术界也需要警惕这种高昂的费用在未来成为默认的学术出版标准——从这一点来看，推动学术出版改革，使其发展为一个良性竞争市场还有非常遥远的路要走。

4.3 增加了后续国家的谈判压力

从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协议的付款方式可以看出，每年的PAR费用上限不断增长，从2020年的5%上升至2023年的30%，涨幅增长了6倍，也就是说，德国已经做好了在Springer Nature旗下期刊发表更多论文、支付更多PAR费用的准备，这样无形中德国作者就获得了论文发表优先权。从Springer Nature的角度，这对其也是有益无害的，但如果后续其他国家希望能够得到同样的权利，可能就需要付出更高的价格。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谈判的紧迫性。

5 我国应对此类协议兴起可采取的措施

5.1 尽快启动大规模的协议签订计划

2019—2021年，全球多个国家都已启动开放获取协议签订计划，出版市场的进一步集中很可能会导致垄断，巨型开放获取协议的出现使出版商面对的博弈对手数量急剧减少，他们很可能会进一步提高出版和订阅价格，同时，出版商旗下的一流学术期刊价值将进一步提升。我国应尽快将国家层面的开放获取协议签订工作提上日程。从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的协议来看，从调研到组织再到谈判，往往需要2年时间甚至更久，现今，欧盟大多数国家都有负责谈判的机构，这些机构持续为政府提供本国学术出版现状和开放获取协议相关建议，因此，我国需要尽快成立工作组，如果欧盟国家、美国等全部完成协议签署，我国与出版商的谈判就比较被动。为了平衡出版市场，我国可在与出版巨头谈判的同时，关注中小型出版商，此类出版商也占据了将近一半的市场份额，但生存空间正在被进一步挤压，如果我国尽快和此类出版商达成协议，可以避免进一步的出版市场集中化，在谈判过程中的压力也会较小。

5.2 科技期刊应先做大再做强

我国是全球每年发表科研论文数量较多的国家之一，2018年我国作者在国际出版物中发表论文50余万篇[19]，但由于目前学术出版巨头大多位于发达国家，其与欧美等国的高校及研究机构联系较紧密，随着巨型协议的签署，出版巨头的垄断将进一步加剧，因此我国与这些出版商的谈判优势并不明显。在这种条件下，除了需要积极准备谈判之外，还需要走自力更生的道路，因为一旦谈判失败，欧美等国家的学者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论文会更容易，这对我国科研人员来说是不公平的。近年来，我国政府也意识到学术出版的重要性，2019年中国科协等七部门联合实施“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希望创办更多的高水平新刊，并打造国际一流期刊，目前该计划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笔者认为，当前更重要的是尽快打造出具有相当规模和影响力的国际化出版集团。国际出版巨头能够掌握话语权的重要原因就在于他们的规模较大，以Elsevier、Springer Nature为代表的出版巨头也在不断地并购学术出版领域的其他企业，因此我国在积极创办新刊的同时也可以考虑收购国外一些中小型出版企业，并打通国内期刊的出版链，走先做大再做强的道路。

5.3 谈判中需要注意的点

在开放获取出版协议谈判的过程中，需要注意以下方面：(1)在付款方面应规定只能对已接收的论文支付费用，且需要有一个上限，不能一刀切，这样可以防止超额付款。(2)协议中需要明确涵盖PAR期刊清单，且对提供内容范围的任何更改都应征得双方同意，防止清单在数量或质量上的单方面减少，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协议的实际效果和作者的利益。如果出版商违反义务(如将权利转让给他人)导致部分资源无法使用，那么费用应该降低。(3)提供良好的工作流程，建议更详细地说明作者、机构和出版商之间的沟通过程。一个良好的程序不仅可以帮助缔约双方，还可以为不同机构和出版商之间的标准化奠定一个框架。同时，为作者提供尽可能广泛的培训和援助是很有必要的。(4)虽然所分析协议中规定了文献永久使用权，但在一些法律制度中，永久义务可以随时终止。为了保障长期可用性，双方应考虑就使用公共基础设施保存和存档出版物的单独条款达成协议。(5)得到大力支持的谈判目标是谈判的关键起点和必要基础。资助者和政府需要把变革协议作为一个长期战略。在谈判过程中，关于出版费用的合同条款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方对谈判的准备程度。因此，提前收集和分析数据至关重要。(6)在谈判的各个阶段，都要采取全面、周到、灵活的沟通策略。

6 结语

本研究深入分析了德国Projekt DEAL与Springer Nature协议的签署目标、过程、内容及影响，对协议中的关键利益平衡点进行着重介绍，为我国应对此类协议的兴起提供了参考范例。国家级协议的签署大多是在近两年完成的，其对全球学术出版生态的影响并未完全显现，因此本研究在该方面并未展开分析。巨型开放获取协议的兴起将学术出版及订阅从原来的图书馆、研究机构独立付费模式变成国家统一付费模式,该模式推动了全球开放获取运动的进步，对签署国家公共资金的合理运用也大有裨益，但存在的隐患就是发达国家在学术出版领域的学术话语权有可能进一步提升，学术出版业的垄断也会进一步加剧。我国作为科研大国，对于此局面不能置身事外，应启动两手准备，在尽快启动谈判的同时，打造我国独立自主的学术出版体系，寻找破局的方法，以防在学术出版领域遭遇不公正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