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阅读不是孩子的苦差事

2022-05-20姚远

南风窗 2022年9期
关键词:读书语文孩子

姚远

2017年浙江高考语文卷,选取了青年作家巩高峰的短篇小说《一种美味》作为现代文阅读理解篇目。

文章描写了家境穷困的主人公一家第一次吃鱼汤的经历。喝完汤,主人公回到灶前添柴火、煮猪食,抓到了从锅里蹦到地面的那条草鱼。“现在,它早已死了,只是眼里还闪着一丝诡异的光”——文章以此作为结尾。考卷上,出题人请考生对这句话进行理解与赏析,答案价值6分。

无数考生蜂拥至作者巩高峰的个人微博下,请教他的创作动机。巩高峰回答:“标准答案没出来,我怎么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你考试的时候必须揣摩一下出题老师的想法,不然的话你就拿不了高分。”这位从未参加过高考,但作品多次入选中考和高考语文模拟试卷的青年作家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说。之前,他也做过自己文章的阅读理解题目,成绩勉强及格。

正令许多父母和老师困惑的是:除了试卷上的得分利器,阅读,应该在我们的教育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应试教育的重压之下,我们如何引导孩子阅读?更要紧,也更根本的是,让孩子学会阅读,是为了什么?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温儒敏,曾在自己一门面向全校本科生開放的选修课“现代作家作品研究”上发起一项调查,请这些高中时成绩在各省市名列前茅的学生们写一篇小论文,回顾和评价他们中学阶段语文课程的开设情况。

令温儒敏惊讶的是,这群十分擅于应试且最终在这一人才选拔体系里拔得头筹的学生,竟有40%对中学语文教育持有批评甚至反感的态度。

不少学生都不满于课堂上所教授的那种“缺少整体感受、完全依靠文章分析”的套路,以及把文章过分拆卸细解的阅读方法。

“简直就是解读的暴力”,一位中文系学生如此写道。

温儒敏常年参与语文教育的课标修订、教材编写、专题调研等工作,他也承认,现在的语文课把“美文鉴赏变成了冷冰冰的技术性分析,甚至沦为考试技巧应对”。阅读本应是一种美好的享受,现在变成了苦差事,生生“败坏了学生们阅读的胃口”。

这就本末倒置了。

在温儒敏看来,语文能力的综合培育,学生对文字的理解、感觉、体验、察悟,应在大量阅读中逐步去习得。沉浸式习得——也就是所谓的“涵泳”,才是语文阅读教学的最佳境界。

所以,语文阅读教学过程中,比技术分析、答题思路更重要的,是激发孩子的阅读兴趣、培养孩子的读书习惯。

温儒敏在北京大学一年级新生中进行过一项调查,发现,那些课外阅读量大、知识面广,读过很多“闲书”的学生,普遍思想比较活跃,整体素质也高,反观那些只熟读教材和教辅的学生,即使高考成绩不错,转入大学后学习也会变得比较困难,思路不够开阔。

他在《温儒敏语文讲习录》一书中写道,之所以会存在“高分低能”的学生,这个能力的“低”,与读书的多少大有关系。

陈思婧在浙江省一所中学教授初中语文,她在教学工作中发现,学生的语文成绩基本是和阅读能力成正比的。通过阅读,学生得以快速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思维能力和个人认知水平,反过来,对于语文学习起到毋庸置疑的助益。

“不仅如此,他们还能收获更广阔的世界,拥有自控力和独立思考的能力。爱阅读的孩子更有自我主张,不容易人云亦云。”陈思婧对南风窗说。

与阅读作对的,首先是应试教育。

温儒敏在常年的教学调研中发现这么一个现象:很多孩子在小学中、低年级时,还是喜欢读书的,到了高年级和初中,也较多地接触各种书籍,可从初三开始,读书的兴致和数量就一路下滑,到了高中,读书变得尤其功利起来。

年级越高,读书情况越差,这是一个基本事实。

课业日益繁重是一方面。现今的语文阅读教学思路,是先将课文分段,然后找中心句,逐段分析,甚至连诗歌也照此办理,如此技术化套路化的应对,在一堂堂语文课上不断消磨着学生们阅读的兴致。

应试教育大环境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很难有根本改变的。温儒敏说,我们必须承认这一基本现实,“尽量去应对,让我们的学生考得好,同时又不把他们的脑子搞死”。

怎么平衡?转变语文教育的思路和方法,“把培养读书的兴趣,作为语文教育的头等大事”。

阅读既能帮助学生应对考试,取得一个好分数,又能真正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为他们一生打好底子。

温儒敏断定:这是关键,做好了就能给当下的语文教育治病。

然而,问题在于,目前语文课上对阅读方法的传授太过单一,几乎都是分析性阅读。语文老师将一篇文章拆解得七零八落,领着学生们概括它的作者意图、背景、主题、段落大意、思想意义、教育价值等等。

这不该是阅读的普适方法。温儒敏认为,针对不同的文体、不同的文本,阅读方法应当有所区别。比如,小说、诗歌、散文,就不宜采用议论文的读法,不能以分析性理解为主,而应当着重鼓励想象与体验。

阅读不止有精读,也有默读、浏览、快读、跳读、猜读、比较阅读等等,各有其技巧方法,需要一一学习,根据不同文本,看情况选用。

还有一些常规的阅读观念也是需要改变的。

比如,要求学生“不动笔墨不读书”。如果,每一本书都要求学生去摘抄词句,要求他回答问题、书写读后感,以检查他是否读过和读懂了,总是带着任务去阅读,负担沉重,孩子读书的趣味就减半。

再如,要求孩子对每一本书都有深刻的理解。很多时候,读书了解一个大概即可,不求甚解可以拓宽阅读面,也可以培养读书的兴味。

总之,阅读不应该被赋予太多桎梏和要求——这是温儒敏的主张。培养孩子对于阅读的兴趣以及兴趣的持久性,是当下语文教育的首要目的。

陈思婧曾收到过一位家长的反馈,对方的困扰在于,孩子在家喜欢看课外书,特别是杨红樱的书,但对课程规定的必读书目兴致不高。她试着要求孩子去看必读书目,孩子却说,不好看,没意思。

读什么样的书才是有益的?这也是父母和老师的普遍困扰。

课程大纲推荐的书,多数孩子往往不爱读。学生之间流行的读物,父母和老师又看不上。

读经典自然是好的。不过,温儒敏觉得,读书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不同年龄阶段、不同性情,读书兴趣各有不同。不能简单地制止孩子去读他们喜欢的闲书,“闲书读多了,对阅读能力也是一种帮助,读书习惯养成了,审美水平自然而然会提高”。

至于,学生不喜欢阅读经典,是天然的。只能慢慢引导,不能强制。在孩子的自我成长过程中,他们会自我调整、自我塑造。

趣味依然排在第一位。尔后,日积月累,审美和深度自然会慢慢提高。

儿童文学翻译家马爱农也赞成这一点。她崇尚开卷有益:“只要是孩子喜欢读的,我觉得就是有益的。”

她不主张过早地让孩子读知识性的、教育性的书,不要让小孩子被固定在一个框架里,可以让他们多去看一看想象的、不确定的、发散性的东西。以她个人的成长经历来看,这对小孩想象力的塑造十分重要。

不过,马爱农也建议孩子们去读一些儿童文学名著,它们故事性强。她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翻译过不少名著,发现,这些作品之所以被选为名著,有其道理。她翻译过《绿野仙踪》《小王子》,里面描写的故事她自己都百看不厌,过了很久,经典的人物形象还是会在脑海里冒出来,回味无穷。

这些故事蕴含的道理虽然简单,但是非常重要的常识。孩子们会从自己读过的故事里得到一些东西,使之成为自己性格的一部分。

“对孩子人格的塑造,肯定也是有帮助的。”马爱农对南风窗说。

阅读的另一个敌人,或者说另一群敌人,是手机游戏、短视频和社交媒体上的碎片化文字。

据陈思婧观察,这些伴随互联网社会而生的新事物,对孩子们在语文学习上造成的影响,比人们想象中更大。

幾乎所有小孩和家长都明白阅读的重要性,她说,家长和老师都在有意识地去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和能力。学生上自习课,完成作业后都会选择拿本书出来阅读,学校也会鼓励这一做法。

可陈思婧发现,很多学生的阅读,停留在浅尝辄止、走马观花的程度。有的学生拿出了书本,也只是捧着书发呆,无法集中注意力,完整、持续地阅读。

说到这儿,陈思婧有些沮丧。“他们不愿意做需要思考的活动。”她形容一些学生的状态。

“有的小孩,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某一页,提醒他一次才会往下读一段,或者是非常快速地一目十行。无论是哪种情况,阅读都几乎没在他们的脑子里留下任何痕迹。”陈思婧说,“但如果播放视频介绍这本书的内容,或者是给比较简短的文字,他们会立刻感兴趣很多。”

她所在的语文教学组,会定期举行一些阅读活动,如课前五分钟演讲、讲故事大会、名著知识竞答等,希望提升学生们的阅读兴趣。

这些语文老师的对手,是产值上百亿,用算法俘获人心智的游戏产业和短视频产业。他们想尽办法,希望从屏幕里将小孩的注意力夺回到书本上。

在陈思婧看来,玩手机和读书,这两件事给小孩带来的更为根本的差别,在于自律性的培养。

相比更加花哨、充斥着感官刺激的游戏和短视频,从阅读中获取乐趣的理解门槛相对更高,更需要孩子沉下心来,对文本进行深刻的思考。

“没有小孩天生喜欢阅读,他们很容易倦怠。”陈思婧说。

温儒敏更是直接且尖锐地指出,如今,所谓教育的两极分化,“简单讲就是从小玩手机游戏和从小养成读书习惯,是这两类人的两极分化”。

这论断听起来有些夸张。自然,也有些人持反对意见,说未来是算法的时代,相比书本,游戏才是更加顺应时代趋势的产物。

可谁知道呢?孩子会长大,时间会证明一切。

猜你喜欢

读书语文孩子
《快乐语文》2022年全新改版!
我爱读书
正是读书好时节
我们一起读书吧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读书为了什么
语文知识连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