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骑手群体社会融入的空间区隔及社会工作干预路径
2022-05-19李晓凤龙嘉慧
李晓凤,龙嘉慧
(深圳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数字经济和平台经济的蓬勃发展催生了一大批新就业形态和灵活就业岗位。有别于传统的用工方式,平台企业大量使用劳务派遣、非全日制用工与业务外包等模式,致使零工群体规模日益壮大。国家信息中心发布的《中国共享经济发展报告(2021)》显示,我国外卖配送员、网约车司机等平台服务提供者共计8400万人,同比增长约7.7%。而在这些平台从业者当中,农村户籍人员占比超过5成①,一个新的社会群体——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随之形成。互联网零工平台在推动多主体价值共享、促进灵活就业及实现用工供需精准匹配之时,新的结构性因素也引发了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的社会融入问题。在此背景下,本文采用实证调查方法,在空间营造视角下探讨该群体的社会融入困境,并通过案例研究提出社会工作干预的实务路径及策略。
一、空间营造视角及问题分析框架
借鉴地理学、人类学、社会学、政治经济学等学科建构的多元空间系统,本文尝试将空间分为物理、心理、社交与治理四大维度,并据此诠释空间区隔的表现及生成机制,以揭示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社会融入困境的重要成因。基于此,本文建构了空间营造视角下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社会融入的社会工作干预框架。
(一)多学科视野中的空间理论
系统的空间研究开始于19世纪,人类学家路易斯·亨利·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在1881年出版的《House and House-Life of the American Aborigines》一书中讨论了美国印第安人的空间与亲属关系问题,明确提出了空间研究的概念;迪尔凯姆学派则促使空间研究具有了社会科学理论层面的意义[1]。随后,空间研究进入到社会学、政治学、地理学、建筑学、心理学等诸多领域学者的研究视野。其中,法兰克福学派推动了多个学科的“空间转向”,并向结构功能主义、实证主义与现代自由主义主导的社会科学传统发起了挑战[2]。空间成为一个复杂的系统,承载着丰富的意涵。地理学关注空间区位的形成,并从居民生活行为与日常生活圈的构建角度来探讨空间结构的公正性问题[3];建筑学和城市规划学集中关注空间设计与配套设施建设方面的理论探索与实践应用;人类学从文化多元性层面考察“群体认同感”构筑的心理空间[4];社会学侧重于探讨社会关系和社会距离形成的空间结构及变化中的关系空间;政治经济学则将资源与权力分配及运行视为对权力空间的建构[5]。
基于上述多学科视角对空间问题的讨论,空间可被认为具有三重属性:包括形态、布局与分布的物理属性;描述社会结构特征的价值与关系的符号属性;由主观空间认同感和互动网络形成的社会属性[6][7]。如此,空间的三维主流模型涵盖了“居住(物理)空间”“交往空间”“心理空间”等多个层面[8]。然而,此种空间三维模型一定程度上忽视了空间的政治属性。基于对已有文献的批判性检视和我国推动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现实背景,本文提出了“物理空间”“心理空间”“社交空间”“治理空间”的空间分类,并将空间作为资本积累与再生产的形态。其中,物理空间关注空间实体的位置与结构,借由参与式设计和文化符号元素,形塑人与空间容器的互动关系[9],有助于提高个体的文化资本;心理空间主要强化个人复原力,通过减压增强个体的自我能力,提升个体的心理资本;社交空间从人际关系互动扩展至志愿组织培育与社区心理建设,以增加个体的社会资本;治理空间则强调党建引领下个体或志愿组织与政治系统的连接及对公共事务的参与,旨在强化个体的政治资本。
(二)空间区隔与青年农民工的社会融入
农民工群体对城市社会的融入是我国流动人口研究的经典议题。目前学术界有关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研究表明,社会融入涉及居住、经济、政治、文化、心理、社会和身份等多个维度,是流动群体的“再社会化”与“递进融入”的过程[10][11],而区隔则被视为导致社会融入问题的重要原因。具体来看,区隔的概念具有物理、文化、社会交往距离、权力分配与使用、信息交流的通路等多元内涵[12[13][14],相应地,区隔让社会大众透过观察行动者的日常生活实践,辨别出其坐落在“不同空间”中的位置(包括物理、心理、社交和治理空间),也导致行动者在社会结构和社会流动的快速变化中遭遇排斥,致使其难以实现社会融入[12][15]。
已有研究指出,青年农民工作为我国流动人口的主要组成部分,影响其城市社会融入的主要因素包括文化素质和技能水平较低[16]、社会排斥[17]、制度保障缺失和社会支持疲弱[18]等。上述因素的交互作用将该群体置于“嵌入”而非“融入”、“失范性”而非“规范性”的融入状态中[19]。一般而言,农民工群体面临着“双重脱嵌”,即游离于制度性权力结构与福利保障体系外的“制度脱嵌”,以及在客观纽带与主观认同上脱离传统乡土社会的“传统脱嵌”。然而,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除了遭受“双重脱嵌”外,还需面对技术控制下网络平台与劳动者之间自由和松散联结造成的组织脱嵌[20],其社会融入更具挑战性。比如,在平台系统的控制下,他们不得不“以高工时换高工资”,个人自由时间被压缩[21];“游牧式”的工作状态致使其游走在城市角落,感受不到城市社会的认同[22],“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23];依托于手机的社交和休闲方式,让他们成为了“窥屏者”,人际网络进一步解组[24],等等。本研究聚焦于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的社会融入问题,并从居住隔离(物理空间)、职业生涯差别、理念和心理认同区分(心理空间)、社会交往(社交空间)及社区参与差异(治理空间)等空间区隔维度,开展实证调查和分析,以此为社会工作介入骑手群体的社会融入问题提供清晰的需求评估框架。
(三)空间营造视角下的社会工作干预理论框架
空间营造的概念被广泛运用于地理和建筑领域的研究中,随着社区日益成为重要的公共空间和治理空间,社区空间营造成为当前空间营造的热点议题,其内涵包括物理空间建设、社区发展、空间和共同体协同再造与重塑[25]等。基于“物理-心理-社交-治理”的空间四维模型,本研究采纳空间营造的主客体互构意涵,即空间的设计、建造、功能规划等活动的目标是回应人的生活功能和表征需要,并将随着生活的改变而改变;同时空间的变动也为生活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机会,并促使其中的社会关系进行再调整,进而影响关系背后的生产结构的变迁[26]。从这个角度看,空间营造能回应个体对于空间形态与功能性或象征性需求满足的匹配性疑问,并借由资源、需求、人和服务聚合的集体行动,唤醒个体与社区的资源,以应对全球化、文化主义倾向和家庭及社区解组背景下边缘化群体的空间区隔问题,重构在地性和空间正义等[26]。可见,依据对空间营造概念的多元诠释及其在社会工作实务中的运用,空间营造应该是增能的过程,即经由被动(doing for)、协同(doing with)再到整体推动(doing by)的发展阶段[27],来实现个体参与、能力提升、群体连接、协同治理,并形塑“物理空间”“心理空间”“社交空间”和“治理空间”螺旋式上升的统合性空间互构形态,由此本文构建了社会工作干预的实务理论框架。
二、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的社会融入困境
课题组以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作为调查对象,于2020年8月至12月在S市多个骑手群体聚集区域,采用方便抽样和滚雪球抽样方法,选取582名骑手开展问卷调查,并对30名青年农民工骑手进行了半结构式访谈。数据显示,骑手群体以“85后”高中及以下学历的中青年男性为主。具体而言,男性骑手占91%、女性骑手占9%;平均年龄31.8岁;61%的骑手为未婚状态;49%的骑手为高中(含中专)学历,34%为初中学历。通过分析调研资料,本研究发现,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的社会融入面临着四大区隔。
(一)流动“栖息”形成的地理区隔
居住空间(即物理空间)既是重要的表征空间,也会对青年骑手群体的主观意识及社会性空间产生重要影响。本次调查发现,骑手群体的居住空间具有明显的地理区隔,主要表现为3个方面。其一,从居住形态看,以租房和单位提供宿舍为主,两者分别占比65%和30%。其中44%的骑手是独居,38%的骑手与他人合租,16%的骑手与配偶同住。其二,从居住环境看,大部分青年农民工骑手选择在集体宿舍或租金较低的城中村、老旧小区及其临近区域居住,且处于社区的边缘地带,与社区的主要公共空间分离,居住环境呈现出狭窄、拥挤、卫生状况较差和公共配套不足等特点;同时他们的居住区域与工作区域在地理位置上距离较远且存在明显的类型差异。其三,从居住稳定性看,因城市更新和租金上涨,65%的骑手在近半年内“搬过家”。而骑手群体的“流动式”工作和“流动式”居住,导致其面临外在“业缘”和内在“生活”的双重地理区隔,并对其休闲娱乐、人际交往和社会参与等造成阻碍。
(二)复原力不足形成的自我区隔
青年农民工骑手作为城市边缘化群体,常常会遭遇来自人际交往、生活事件、环境(包括家庭、组织、社会制度等)等诸多方面的压力。本次调查发现,青年农民工骑手中,68%的因自身健康状况感到有压力,如26%的受访者患有胃病、腰肌劳损、颈椎病等慢性疾病;71%的因工作条件和环境限制对就业前景感到有压力;57%的因缺少亲人陪伴而感到有压力;88%的担心订单超时,有54%的认为用户的投诉带来较大压力。心理健康模型指出,压力、适应与心理健康存在着相关关系,而复原力是通过心理调适达至减压的重要能力,但在面对多元压力时,骑手群体因缺乏有效应对压力的资源、方式(保护因子)而复原力疲弱,导致其无法脱离压力控制、社会连接弱化及自我认知贬损等消极后果。正如受访者M2所说“这份工作挺受气的,投诉听多了,感觉自己好像做啥都不对”。可见,压力及自我认同偏差消耗着骑手的心理资本,造成了骑手群体的自我区隔。
(三)工作洞形成的职业生涯发展区隔
本次调查数据显示,“时间灵活”“多劳多得”“容易上手”是青年农民工选择骑手职业的前三位原因,相应比例分别为63%、58%和38%。同时,访谈资料表明,近6成的青年农民工愿意选择骑手职业,8成被访者认为骑手工作具有“选择的自主性、无上限的计件薪酬,进阶式的激励机制及体面的职业认知”等职业光环。但是,伴随着平台劳动的流动性和空间弥漫性的逐渐增强,劳动环节中凝结的系统算法对人的控制加重,致使骑手成为了“系统人”[28],陷入了“工作洞”②之中。
在无法将经济能力转化为社会变革力量的快速流动下,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成为了悬浮的“蜂鸟”,为追求模糊的未来发展而跳入“工作洞”中,拼命工作[29]。他们逐渐觉察出工作时间、劳动行为甚至是工作中的行动轨迹都被系统精确计算,自身陷入了“去技术化”和集体禁锢之中[28],形成职业生涯发展区隔,具体表现为:其一,灵活工作时间的背后是追求高收入的超时工作。如受访者E3说“我们大部分人平均每天工作超过9小时,每月休息时间仅3、4天”。其二,吊诡的薪酬激励机制构建了“虚幻”的高收入。表面的高薪酬隐藏了收入的波动性和基础工资难以兜底的现实,致使骑手群体选择“主动加班”;且平台运用打分评价、声誉系统与经济收入关联机制,使得“高收入”可望而不可即。其三,低入职门槛折射出模糊的职业发展前景。如71%的骑手表示不清楚自己的职业发展路径,59%的骑手期待“提升专业能力,增加自身竞争力”,但仅18%的骑手接受过此类专业培训。其四,智能化技术形塑了集体禁锢。访谈资料表明,平台通过精准匹配订单、设定派送路线、系统监控派送流程等方式剥夺了骑手在劳动中的个人能动性,塑造了“去技术化”与“工具性”的劳动者。可见,青年农民工骑手的劳动相对于主体的人失去了意义,成为一种劳动的异化;同时有意义的劳动则成为了一种特权,被设置了较高的入职门槛,从而固化了职业生涯发展的区隔。
(四)脱嵌形成的社会参与区隔
骑手工作被认为是吸纳青年农民工就业的新渠道,流动身份则使其处于“半城市化”的状态[30],并面临着“三重脱嵌”困境[20]。如此,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仅被经济系统部分接纳,而在社会生活层面与城市居民形成区隔,致使其社会身份认同“内卷化”。此次调查数据显示,骑手群体的社会参与、社会支持及社会保障较为薄弱,社会融入渠道不足。89%的骑手表示没有参与所在社区的社区活动;38%的骑手“在过去一年中遭受过职业方面的歧视”;78%的骑手表示缺少同事的支持;参与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和住房公积金的受访者比例分别仅占8%、16%、5%、22%、3%和3%。
此外,通过对S市3个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聚集社区的走访发现,诸多社区和社会层面的治理问题都与该群体有关。一是环境整治问题。骑手的电单车随意乱停放,给社区环境卫生造成负面影响并产生安全隐患;二是交通安全问题。超时赔付压力和计件激励的异化,导致骑手因“抢时间”而违反交通规则,给交通安全秩序带来挑战;三是平台运营规范性问题。平台面临的外部监管不完善,但内部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并对骑手进行控制、规训和惩罚;四是劳动权益保障问题。骑手用工形式复杂,劳动关系认定困难,且平台往往采取风险转移措施,易引发劳动纠纷与侵权事件。
三、空间营造视域下的社会工作干预路径
社会工作干预关注空间如何营造的议题,故本文将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因空间区隔而产生的社会融入问题置于整个空间营造的脉络中分析,以确定骑手在物理、心理、社交与治理4个空间中的活动影响及资本积累的过程。同时,基于“人在环境中”的社会工作分析框架,将心理与社交空间营造归为个人层面的空间营造,物理与治理空间营造则纳入环境层面的营造。进一步地,本文提出空间营造视域下社会工作干预的实务框架,包括以资本打造为重点,运用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和“1+2+N+n”的社会工作协同治理模式,实现正向文化营造、心理弹性提升、社会支持强化、社区治理协同,由此增加骑手的心理、文化、社会和政治资本,突破区隔,重塑空间的整合性。在上述理论框架指引下,笔者开展了社会工作实务的案例研究,并遵循扎根理论的资料分析理路,尝试建构社会工作的干预路径。
(一)心理空间营造:建构复原力与正向心理资本
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将复原力理论纳入任务中心模式框架中,强调服务对象自身的能力,并在梳理个体与环境的保护性、脆弱性和危险性因子的基础之上,提出降低风险影响、减少风险因素的负向连锁反应及提高适应力的策略。比如通过增进自我效能感、培养乐观态度、建立新的成功机会等策略,可以提高人的适应力[31]。由此,在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下,通过对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的心理压力和自我认同的外显问题进行排序,我们界定了自我知觉、心理减压、自我发展三大目标,并运用认知行为疗法和放松技术,采取改变认知、提升心理弹性、强化职业发展能力三大策略,来增加骑手的心理资本和自我效能感,帮助骑手获得战胜压力的资源及构建骑手的积极心理空间。
1.缓解压力,改善认知。社会工作者将有压力问题的骑手组织起来开展以减压为主题的小组工作,运用探索—描述—宣泄、非理性情绪辩论、沙盘游戏等技巧,了解组员真实情况,促进情绪宣泄,帮助组员学习放松技巧,以实现压力的自我调节。同时,探讨青年骑手对压力的非理性认知,反思非理性信念对个体认知与行为的消极影响,鼓励其改变固有的思维定式及学习与非理性信念辩论等减压策略。
2.采用聚焦策略,提升心理弹性。运用抗逆力模型,通过风险聚焦、资产聚焦与过程聚焦等策略,分析骑手个人劣势、拥有的资源和保护因素等,并借助社会工作三大方法的介入,提升骑手的乐观感、效能感和归属感。由此,增加骑手的保护性因子,提升其心理弹性,促使其在日后的困境中调动自身保护性因子以抗衡危险性因子。
3.加强生涯设计与培力,促进职业发展。平台服务涉及的就业人员较多,且职位之间技术鸿沟明显,致使骑手群体难以实现职位晋升。同时,岗位门槛较低、可替代性强及缺乏专业技能等特征,导致骑手的职业生涯规划设计困难且易发生生涯中断。为此,从骑手群体的长远发展看,社会工作需要整合社会企业、平台等相关资源,开展职业生涯规划、辅导、培力等小组(见实务案例1),以提升骑手的职业成就感,强化其职业发展能力;同时,广泛开展社会倡导,建立包容性的社会环境,促进社会对骑手群体的接纳。
实务案例1:社会工作者招募了8名青年农民工外卖骑手作为组员,并针对组员职业倦怠问题和职业晋升需求,设计了如下小组流程(见表1)。
表1 小组流程
(二)社交空间营造:建构粘性社会资本
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强调通过增强服务对象的复原力和排除服务对象环境中的阻碍性因子,以促进服务对象任务的完成及目标的实现。社会工作者针对骑手同事较多但关系疏离、重视家庭但家庭支持少等特点,借助复原力“认知-交往技术方案”来强化骑手间的人际沟通,利用组织孵化与培力来推动其人际关系的组织化。同时,以托育和家庭服务为重点,减少骑手家庭照顾的限制性因子、增强其家庭保护性因子。总之,社会工作者需要从同事外部支持与家庭内部支持双向介入,以形成持续性的社会支持。
1.培育骑手自组织。骑手群体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流动性强且工作强度大,致使其呈现原子化、碎片化的人际弱势状态。对此,社会工作者可以运用同伴教育服务、搭建交流互动平台等措施,来强化群体成员间的连接。同时,采用组织孵化与培力策略,成立骑手志愿组织以完善其自助互助体系,增强其人际资本,以更好地应对压力及适应环境。此外,借助组织化途径促使骑手获得群体身份认同感和归属感,并利用内部协商与协作形成有组织的行动,以此来提升骑手自我服务、自我表达的意识和技巧,增加其协商、参与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见实务案例2)。
实务案例2:S市P社工机构开展了“骑手印象”互助组织培育项目。社会工作者利用骑手空闲时段,深入到骑手群体小憩聚集地,通过流动影像展示厅,吸引骑手关注和加入项目。同时,社会工作者利用微信群开展摄影小课堂,并成功运营了30余人的社群。经过近3个月的线上和线下互动,社会工作者推动外卖骑手成立了摄影团,并组织定期摄影指导,确立骑手用图片和视频记录自己生活的组织“规范”。摄影团成立以来,以日常送餐场景为创作素材,外卖骑手们随时随地进行拍摄,不仅丰富了自身摄影体验,也增进了价值感,摄影团成为了骑手的另类交流互动平台。摄影团逐步成型后,社会工作者通过开展活动组织、财务管理、团队带领等相关培训,提升了摄影团成员的相关能力,并引导摄影团与社区党委、商圈商户等利益相关者形成联动,推动摄影团更多地参与到社区服务中。
2.增进家庭支持。流动式打工、工作时间较长以及缺乏相应技巧等因素,使得骑手群体与家人之间无法形成高质量的陪伴。对此,社会工作以“四点半”课堂为平台,实施托育服务,缓解骑手照顾子女的压力;并组织骑手家庭开展亲子活动,鼓励骑手学习家庭沟通的技巧,增进沟通,推动家庭关系更为融洽,以获得家庭支持及感受家庭温暖。
(三)物理空间营造:通过打造归属性表征空间建构文化资本
物理性公共空间营造是服务型治理实施的阵地,有助于突破悬浮式居住与工作带来的人与空间的分离感,推动骑手群体形成在地性连接。目前,物理公共空间打造主要由行政部门自上而下主导完成,致使服务对象缺乏话语权和参与性,难以通过空间表意形成文化共同体。而“1+2+N+n”的社会工作协同治理模式能充分挖掘公共空间的潜能,协调治理伙伴让渡空间,并动员骑手群体积极参与空间打造,以形成有服务、有情感、有文化的公共空间。
1.开展参与式空间设计。组织结构化的参与规划工作坊,邀请与空间设计相关的利益相关者(其中骑手群体占比应超过一半)参与,以不同方式了解环境,凝聚空间营造愿景,再经由共同设计的过程,呈现空间观念与设计要点。由此,激发其他利益相关者的想象与创意,让设计转化为日后可持续运作的营造方式(见实务案例3)。在此过程中,社会工作者扮演了动员者、教育者和组织者角色,不仅推动利益相关者持续参与及运用协商方法实现共同决策和达成共识,而且组织倡议和改造活动。
实务案例3:S市W社区计划设立针对外卖骑手的“暖蜂驿站”,为外卖骑手提供休息和休闲的实体性空间。为此,社会工作者动员了包括社区工作人员、社区股份公司成员、设计师等在内的相关主体积极参与,并招募了6名外卖骑手作为组员,开展了参与式规划工作坊(见表2)。
表2 参与式规划工作坊方案
透过开展上述工作坊,15名骑手(包括6名参与工作坊及9名参与场地建设的骑手)参与到“暖蜂驿站”的建设中。“暖蜂驿站”规划出了“能量补给站”(充电场所)、爱心便民区、安全学习区、休憩放松区和减压区等功能空间,满足了骑手的多元需求。同时,通过设计环节,社工挖掘了两名爱好绘画和书法的骑手,并将他们与设计师连接,在空间设计中融入骑手文化ICON。
2.活化空间机能。空间机能的激活需要建构有效、持续的空间运作机制。社会工作者带动骑手群体制定公共空间的维护与使用公约,通过建立爱心银行、设置公益岗位等方式,激发其更深层次的参与,提升了骑手作为空间“主人”的主体性意识。同时,定期对空间外观进行主题性布置,让服务阵地成为骑手情感展示与抒发的空间,使其在积累群体性文化资本过程中增强空间归属感。
(四)治理空间营造:建构充权使能的治理资本
在“1+2+N+n”的社会工作协同治理模式引导下,社会工作者需要链接社会资源,通过多元协同式的关爱服务输入、推动企业履行社会责任及倡导平台经济相关法律法规等策略,增加骑手的社会资本和政治资本,以此构建骑手的治理空间,营造关爱和谐的社会氛围。
1.增加关爱服务输入。在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格局下,社会工作者需要动员多元主体(社区党委、驻区企业、社会组织等)积极参与,依托“暖蜂驿站”开展一系列关爱活动。比如,举办骑手集体生日会、互动交流会、趣味运动会等,以提升骑手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塑造软性的服务性空间。同时,联动社会力量,在公益慈善领域开展困境骑手帮扶活动,以形成关爱骑手的正面文化,助力骑手获得社会支持(见实务案例4)。
实务案例4:S市Z社工机构开展了“守护城市骑士”骑手安全关爱倡导服务项目,聚焦关爱与安全两大议题,提供“安心”“暖心”服务。其中,“安心”服务通过整合骑手聚集的商圈商户空间资源,打造了10个安心小站,为骑手提供休息、电动自行车安全排查等服务空间;而“暖心”服务则通过设立“骑手关爱日”,联动商圈商家等提供骑手关爱服务,并借由服务展示向社会大众传递对骑手的关爱和尊重,以提升对骑手的社会接纳。此外,S市多个区展开了骑手服务空间的建设探索,比如L区D街道设置的“暖蜂窗口”、“微棠”客户服务中心和党群V站向骑手开放食堂、设立骑手专属休息区,并提供免费补给服务(如提供饮用水、雨衣、雨伞等);又如N区正筹划建设骑手文化街,以打造骑手在地文化地标。
2.激活企业社会责任。零工平台在促进就业和经济发展之时,也存在着技术控制、薪酬激励制度规范性不足以及将劳动风险转移给骑手等问题。对此,社会工作者借由社区党委、工会、行业协会等力量,对企业开展了SA8000企业标准(即“社会责任标准”)的深入宣传,推动平台企业逐步规范自身行为,完善“抽成比例、工作规则、奖惩措施”等用工制度。此外,社会工作者还开展了企业社会责任倡导,为企业提供了骑手关爱活动和社区慈善的“需求清单”及服务参与契机,推动企业将社会责任逐步渗透至企业文化中,为骑手营造更好的工作环境,实现更广阔的资源共享和企业的可持续发展。
3.推动多主体的社会倡导。平台用工属于新型用工方式,客观上导致了骑手群体的劳动与权益保障不足。对此,社会工作者需要联动多主体运用社会倡导方法,探索新型劳动关系的司法认定空间,以回应骑手群体的劳动权益保障制度缺位问题。同时,社会工作者可以借鉴朋辈辅导和人民调解的相关工作方法,加强依法维权教育,培育朋辈调解员,及时发现问题并“现身说法”解决问题,以朋辈连接促进问题改善,最终引导劳动权益保障走向合理化、合法化和社会化。
(五)社会融入路径建构:螺旋式的空间营造
通过对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社会融入问题的实证分析与诠释,结合社会工作干预的个案研究,本文搭建了以“通过空间营造实现资本积累”为核心的社工实务框架,并提出以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和“1+2+N+n”社工协同治理模式为中层干预方法的空间营造实务路径,以突破骑手群体面临的物理、自我、职业发展和社区参与区隔,构建“减压-支持-发展-参与”的骑手服务路径,重塑物理-心理-人际-治理平衡发展的四维空间,最终达致理性和平、宽容接纳、诚信友爱、平等尊重及人人参与的社区关系,实现社区共同体的整全式发展(见图1)。
图1 社会工作介入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实务路径
1.个人层面干预路径: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
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整合了任务中心模式,后者的优势在于聚焦于服务对象当前需求和具体问题,通过明确的目标界定与任务实施来提升其自信心、个人能力及环境适应力以促进社工目标实现[32];同时将复原力理论的优势资源和风险分析方法纳入其中,促进个人能力提升和人与环境的互动,有助于推动服务对象迈向过程性目标的实现。因此,在个人层面干预路径中,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破除了外卖骑手群体社会区隔问题的个人归因倾向,把物理环境、人际关系、社会文化等因素纳入评估与干预体系。依据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结合外卖骑手群体工具性需求大于表意性需求的特点,社工建立了从需求、资源、目标、服务到结果循环的实务干预过程,以更直接地满足骑手群体的需求。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以复原力为中介因素,故社会工作者应引导外卖骑手识别保护性、脆弱性及危险性因子,注重内在优势和外在资源及任务连接,并运用适当的应对策略来满足骑手需求,达至个性复原力和人际支持的双重提升。
2.环境层面干预路径:“1+2+N+n”社会工作协同治理模式
“1+2+N+n”社会工作协同治理模式指的是在党建引领的一核多元脉络下,依托社会工作与工会群团组织两大实施主体,联合N个协同伙伴,推动形成“n”个骑手品牌服务项目,培育“n”个骑手群体志愿组织,以实现多元协同的服务型治理模式。此模式强调发挥党委领导下的工会职工服务和社工专业的各自优势,从微观、中观和宏观层面提供服务,打通工会服务骑手的“最后一公里”。其中,微观层面需强化关爱与福利服务输入,增强社会支持,提升心理弹性,以促进骑手心理归属与社会适应;中观层面指工会、社会组织、企业等主体共同编织社会资源网络,运用同伴教育、服务与组织培育等方式,形成自助互助体系,以促进骑手群体发声;宏观层面则要推进平台企业采纳SA8000企业标准,加强企业社会责任建设,以规范平台运作,促进骑手群体的社会参与,以社会倡导促进规章制度和法律法规的完善及对骑手群体合法权益的维护。简言之,该模式通过协同治理与资本积累形成了物理、心理、社交、治理四大空间的有机联动,从而以服务型治理来推动社区整体性发展。
四、总结与反思
随着平台经济发展规模的不断扩大及其对就业影响的日益加深,青年农民工骑手群体成为了零工群体的典型代表。然而,复原力受缚、压力洞、工作洞及“三重脱嵌”等诸多因素,引发了骑手群体的地理区隔、自我区隔、职业生涯发展区隔和社会参与区隔,导致其社会融入陷入困境。在此背景下,本文基于社会空间理论建构了“物理空间”“心理空间”“社交空间”和“治理空间”的螺旋互构式基础理论模型,并探索出复原力任务中心模式和“1+2+N+n”社工协同治理模式的实务介入架构。该架构呈现出社会工作综融式空间营造的特点:其一,从理论创新特点看,利用跨专业整合的空间意涵体系,结合党建引领下社区治理和骑手群体社区融入的双重目标,提出了适合骑手群体的空间建构策略,尝试为本土化社会工作实践干预提供创新性的理论支撑。其二,从空间营造策略方法特点看,在个人层面,通过个人心理弹性的培育和环境优势资源的挖掘,帮助骑手群体形成积极的心理资本,促进其提升自尊,增强应对压力、突破区隔的希望感与能力感;在环境层面,则兼顾了社会组织、社区福利和社区治理的系统性介入,形成了服务供给、服务参与及服务反哺的可持续服务型治理供给体系。其三,从工具技术特点看,本文提出的实务路径兼具治疗与发展取向,提供了多样化的介入技术与工具,对实务工作可以形成有效指引。
总体而言,现阶段针对空间营造的社会工作实务干预较少,环境层面的介入有待深化,且该领域循证实践的资源库相对不足,空间营造视角下的社会工作实务路径仍处于理念先行的初级阶段,需要展开进一步研究并持续推动相关实践深入发展。
注:
①参见:国家信息中心.释放新就业形态的巨大潜力[EB/OL].http://www.sic.gov.cn/News/568/10585.htm,2021-12-30.
②“工作洞”是人类学家项飚做出的一个比喻,用以描述如下状态:人们工作,就像跳进一个洞里,现在的工作没有意义,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追向未来,但又不得不努力工作,期待着从“洞”里爬出去。
③KJ分类法是由日本学者川喜田二郎基于长期的田野工作而提出的一种把不同信息混合在一起,通过归纳、分析、整合等步骤得到结论的方法,该方法以收敛式思维为基础,因此也有人称之为“收敛型”思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