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狸的帖
2022-05-19闵凡利
闵凡利
民国乱世,鲁南望族,子嗣缘浅,家业难继。碧玉小家女,幽泣红妆;蓬门痴情郎,残卧病榻。红狐狸屡下死帖,泥菩萨暗藏杀机。喜滋滋,老蚌怀双珠;忧忡忡,家国堪零落。驱倭寇,洒热血;人已故,仇未了……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关东军在沈阳北大营南约八百米的柳条湖附近,将南满铁路一段路轨炸毁,谎称是中国军队破坏铁路。日军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即向中国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发动进攻。次日,日军占领北大营,拉开了全面侵华的序幕……
一年以后,鲁南善州县威远镖局的镖师郑三笑出了南城门,此时,太阳斜挂在西天,被西北风吹得很瘦,很薄,如人畏畏缩缩的。
郑三笑狠狠地抽了一鞭马,马咴咴地叫了一声,疾蹄向前方奔去。
前方不远处是白莲坡。来到坡下的郑三笑抬头向白莲坡上的坡神庙望去,庙门前的旗杆上正飘扬着鲜红的旗幡,旗幡下系着的红布条在随风飞舞。郑三笑嘿嘿地笑了两声。他清楚,又有活儿召唤他了,他策马向坡神庙奔去。
来到坡神庙前,郑三笑翻身下马,回头看了看四周,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呼呼的风吹着他凌乱的头发。他快步走进庙里,对着坡神像施了一礼,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他上前三步,来到神像前面的香炉前。他又转身向后面望了一眼,外面,天空阴暗,北风阵阵,带着哨声,他转过脸来,把手伸进了香炉里——那个他取帖的地方。
有帖!他把帖取了出来。是死帖!帖上画着一只醒目的红狐狸——是红狐狸的帖!
红狐狸是他的一个老主顾,是他暗入龙门后负责的一个客人。这个客人他从没见过,只是按规矩接活、做活。每次红狐狸都是把帖放在坡神庙的香炉里,这次帖上写着一行字:华府管家卢明聪。
华府是白莲坡上最大的富户。白莲坡距离善州城南三十里。坡名是华府的先人起的。华府的先人当年来到此处,因梦到开了一坡的莲花而留此安家。华府发家是从后来的一个叫华起的先人开始的。他的大儿子叫华照来,高中状元,后在翰林院为官。后来,华府的后人又有几个考取了功名,到了江西、四川等地为官。华府就这样逐渐壮大起来了……
近年来,华府祸不单行。先是在京城上学的二少爷华豹失踪了,接着是大少爷华虎在前方的战场上战死了,紧接着,华府的老爷华玉堂也疯了……
华府摊上这些变故,可把管家卢明聪忙坏了。如今,华府的大事小事都是大少奶奶书亭过问。小事都是卢管家自己作主,然后再禀告大少奶奶。有些事该如何做,他要先听大少奶奶的意见;有些事办得咋样,到什么程度了,他也必须要给大少奶奶说。大少奶奶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
这天夜晚,卢管家忙完华府的事,就往家里赶。卢管家的老婆有气管炎,天一冷就伸着脖子喘不过气来。卢管家的家在白莲坡的南角,是当时华玉堂老爷给他盖的,是三间里生外熟的马褂子屋。
前边再拐过两个路口,就到家了。卢管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一想,他一天到晚都把心弦绷得紧紧的,只有到家了,才感觉悬在嗓子眼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当他快走到家门口时,一个黑衣人在他前面的路口闪了出来,挡住去路。卢管家一愣,停下了脚步,问:“你是何人?”
黑衣人嘿嘿一笑,开门见山地说:“我是龙门的人。”
卢管家心里一惊,好在有夜色挡着,黑衣人看不出他脸上的惧色,就问:“怎么,你是杀手?!”
黑衣人看着他,点了点头。
隔着夜色,卢管家也感觉到了一阵寒意,那是黑衣人眼里的杀机。卢管家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咽下了,以此来平复他内心的恐惧,他看着黑衣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和你们龙门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在心里暗笑了一声,他清楚,有些话,必须给卢管家明说:“你知道我们龙门的规矩,我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卢管家不是傻子,他听明白了,说:“有人下帖要我的命?!”
黑衣人点了点头。
卢管家想不通自己到底碍了谁的路,就哈哈大笑道:“老汉我今年六十有一,死,也够了。只是,我一个华府的管家,我又没得罪谁,是谁要杀我?”
黑衣人冷冷地给卢管家一个回答,说:“是想要你命的人。”
卢管家说:“我不想死得糊里糊涂,我想知道是谁要我的命?”
黑衣人“哎”了一声,就说:“这个,我可以告诉你。”
卢管家问:“谁?”
黑衣人一字一顿地说:“红—狐—狸!”
卢管家疑惑不解道:“红狐狸?红狐狸是谁?”
看到卢管家疑惑的样子,黑衣人就从怀里掏出那张从坡神庙香炉下取出的帖,扔给卢管家。
卢管家打开那张帖,就着月光,看到了那张帖上的字和一只狐狸。
卢管家看后哈哈大笑,他把那张帖紧紧地攥在手里,说:“老狐狸啊,你都这样了,还不放过我。”
听卢管家这么说,黑衣人明白卢管家什么都知道了,问:“你知道红狐狸是谁了?”
卢管家哈哈一笑,冷冷地道:“我知道他是谁了。”继而话锋一转,“真是只老狐狸,好阴险啊!一定是怕泄露了玉麒麟的秘密。”
黑衣人看了看那冷冷的月牙,知道他该送卢管家上路了,说:“那我就得罪了!”話音还没落地,就见黑衣人刀光一闪,卢管家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天一大清早,华府的丫环翠玉拿着从卢管家手中取出的死帖匆匆地走进了大少奶奶的屋里。
大少奶奶仔仔细细地看了那张帖,问翠玉道:“这是从卢管家手中找到的?”
翠玉说:“是的。”
大少奶奶拿着死帖,问:“还发现什么了吗?”
翠玉摇了摇头。
大少奶奶就又仔细看了看死帖,自语道:“这个字体,咋这么熟悉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然后,她皱着眉头问,“杀卢管家是红狐狸下的帖?”
翠玉点头道:“现在看是这样。听验尸的仵作说,伤在咽喉处,用刀杀的,是一刀毙命!”
大少奶奶把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说:“红狐狸是谁?为什么要杀卢管家?难道华府会有更大的血光之灾?”
翠玉给大少奶奶披上了一件外衣,说:“大少奶奶,天冷,多穿点儿衣服吧!”
大少奶奶抬头看了看已在华府呆了十多年的翠玉,长叹一声,说:“卢管家走了,华府还得需要个管家。看来,只有再物色一个人了!”
翠玉点头道:“这么大的家业,没有管家帮你操持,大少奶奶你还不得把心操碎啊!”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是啊,可现在管家很难找啊!像卢管家那么合适的人,是很难找得到的啊!”
翠玉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行,咱贴出告示,招考一个?”
大少奶奶听了,一拍巴掌,说:“嗯,你说的正合我的想法,好,咱就招考一个!”
华府招聘管家的告示是大少奶奶起草的,要求很简单,但酬金很丰厚。告示一贴出,整个白莲坡炸开了锅。好多人都沉不住气了,比如说白莲坡南学堂的黄秀才,在善州县衙干过文书的杨先生,纷纷来应考,还有兖州城的郝俊儒,也被惊动了。
这天的冷不是一般的冷,简直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华府门口围了很多人,一问方知,今天华府招聘管家,大少奶奶正与应考者拉着家常。
郝俊儒是按照告示上的时间来到白莲坡的。在省城读书时,他与书亭本是情投意合的知己,当他知道书亭嫁给了华虎后大吃一惊,后来听到华虎战死的消息,他更是大吃一惊。家里遭到如此变故,书亭怎么样了?郝俊儒想:应该来看看!
一进南院,郝俊儒就被院子里的脏乱惊住了,看样子昨天夜里的西北风刮得厉害,院子里到处都是柴火和枯枝败叶,墙边竖着的铁锨、铁锄等家什都被风刮倒了。他想起收到的那封信上的话,猛然明白了,他在心里暗笑了两声。天很冷,屋门却洞开着,有几个人正在屋子里说着话。于是,他先把躺倒的铁锨、铁锄之类的东西拾起放好,拿起躺倒在地上的扫帚,顺着风向,把那些树叶柴火一类的东西扫好,归堆,然后把扫帚放到墙边立好,才走进屋子,找了一个合适的位子坐下。
屋子里已有五六个人。有四个先生模样,留着长须,穿着长袍,甚是儒雅,谈吐时满口之乎者也,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其中一个胡须都白了,看样子至少也有六十岁了。大少奶奶正在跟他们说话。
郝俊儒仔细听着这些人的谈话,一边听着,一边把火盆里的火弄得旺旺的。屋子里就温暖起来。他看到桌上有把小锡壶,看样子有酒。因为他来时看到那几个先生正在抿着嘴喝,就把锡壶拿过来放到火盆里用火焙着。不一会儿,锡壶里的酒温热了,从壶口里飘出酒香,先是一阵阵的,然后是浓浓的,最后是浓烈的,郝俊儒知道,壶里的酒已经温好了。他就用纸包住壶把,提着给各位的酒杯里加满。几个来应考的先生以为郝俊儒是华府的下人,端过酒杯就喝,连谢字都没说。
这时,大少奶奶发现了郝俊儒,眼里露出了惊喜,说:“怎么,你也来了?”
郝俊儒对她一笑,又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咱们现在不急说话,你先办你的正事,考聘管家要紧。
大少奶奶会意,又继续听他们论述。
看看门外的太阳,已经快到中午了。大少奶奶知道,来的这几个人,她都摸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说:“咱们就这样吧,你们今天来的各位,大体情况我都了解了。你们就回家静候我的聘帖吧!”
几个人就把眉头拧成了疙瘩,说:“考完了?我们怎么没有感觉到你在考?”
几个人都捂着嘴窃笑,各自都在心里犯起嘀咕。大少奶奶不言语,只是微笑着点头。
看人都走了,大少奶奶看着郝俊儒,惊喜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郝俊儒眼里含笑道:“我来看看你!”
这句话很熨帖,大少奶奶眼圈红了,眼里有水雾向外飘,说:“你,你还会想起我?不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郝俊儒知道大少奶奶心里在想什么,也感觉到大少奶奶内心的无助和悸动,他说:“你怎么说这话呢?”叹了声气,继续道,“听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不幸,我是专门来看看你的!”
大少奶奶“唉”了聲,之后转移了话题:“你看到我是怎样招考管家的了?”
郝俊儒点了点头。
大少奶奶眼珠一转,问:“你说他们这几个人,哪个可以给我当管家?”
郝俊儒想了想,说:“我不知你的考题是什么,但我感觉你不是在考试,只是在拉家常。”
大少奶奶故作高深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郝俊儒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大少奶奶的性格他清楚,有些话她要想说,不用你问,她就会告诉你;若是她不想告诉你的,你就是问她,她也不会告诉你。他只好换了一个话题,说:“剩下的几个人,你选中谁了?”
大少奶奶说:“我选中了一个目标。”
郝俊儒高兴地说:“那我恭喜你!那个人是谁?”
大少奶奶叹了声,说:“现在先不要恭喜,还不知道这人愿不愿意接手呢。”
郝俊儒说:“能在白莲坡的华府当管家,这可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华府是善州地界的首富。这个人要是不想在这里做,那是脑子进水了。”
大少奶奶听郝俊儒这么说,反问了一句道:“是吗?”
郝俊儒说:“咋不是呢。要我说,这个人要不答应,我看脑子不光是进水了,而且是涝了。”
这时,南院门口伸进了一个长着白发的脑袋,他看到大少奶奶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愣,然后就哈哈地笑着,小步跑到大少奶奶的跟前说:“有骨朵了!坡上的莲花有骨朵了!”
看到这个疯老头,郝俊儒一愣。大少奶奶脸色一变,喊了一句:“黄福!”
门口飞快地跑进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叫黄福,是大少奶奶招来专门看护华老爷的。
黄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顶帽子。他来到那个疯老头跟前,踮着脚把帽子给疯老头戴上,然后拉住疯老头的手,说:“大少奶奶,我和老爷刚才在咱们坡上的老林玩呢。老爷像发病似的,把帽子一丢,突然就往家里跑,我一直在后面跟着呢!”
看到黄福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大少奶奶长吁了一口气,说:“黄福,你把老爷领回后院吧。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别再带着老爷乱跑了!”
黄福应了一声知道,就拉着满脸傻笑的老爷离开了。
看着疯老头离开的背影,郝俊儒问:“这位是?”
大少奶奶长叹了一口气,说:“他就是我公公,这个家原来的华老爷!自从他疯了之后,我就招了個人天天跟着他,避免走丢了。”
郝俊儒不解地问道:“华老爷咋疯了呢?”
听郝俊儒问起这话,大少奶奶长叹一声,眼里泪光晶莹,说:“说来话长,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大少奶奶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窝,说:“老爷要是好好的,这个家还需要我操这个心吗?要是老爷不疯,我早就不在这里了?我现在是没有办法,是赶着鸭子上架啊!这个家不能没有当家人啊!”
郝俊儒“哎”了一声,说:“是啊。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家无头那就坏了!”
大少奶奶好像又沉浸到往事的回忆中,自言自语道:“我以前曾答应过华虎,我会好好照看这个家啊!老爷没疯之前一直想有个孙子,可现在华虎走了,华豹失踪了,华府可是断了后啊!”
郝俊儒说:“我知道,你不光侠骨柔肠,更是重诺啊!”
大少奶奶淡淡地一笑,揭开了谜底,说:“刚才你不是问我选中哪个人了吗?我找的是管家。所以我的考题是从你一进我的家门就开始了。”
郝俊儒如梦方醒道:“难道,你门口躺倒的铁锨、铁锄什么的,都是你故意那么弄的?”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是啊。你很聪明,这就是我的考题。”
郝俊儒“哦”了声,算是明白了。
大少奶奶说:“进了这个家,就是这个家的主人。所有来应试的人,进门的时候看见倒在地上的铁锨、铁锄没有扶起,看见地上的落叶没打扫,总以为是这个家的人应该做的事,他们没有把自己作为这个家的人,这个家怎么会留用他们呢?所以他们从一进门就给自己的求职画了一个句号。”
郝俊儒说:“我可没这么想,家里脏乱,我看着不舒服,顺手拿起扫帚就打扫了。”
大少奶奶用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郝俊儒说:“你,你能留下来帮我,给华府当管家吗?”
郝俊儒还是有些愕然道:“这太突然,让我想想吧!”
大少奶奶说:“你要能留下来,华府是不会亏待你的!”
郝俊儒说:“这个,我知道。可是,可是你呢?”
大少奶奶的脸一红,低下了头,然后抬了起来,说:“为了华虎,为了我对他的承诺,我,我……”
郝俊儒知道大少奶奶要说什么,他也害怕大少奶奶说出来,就对着大少奶奶摇了摇头道:“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又想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说:“好,我答应你!”
大少奶奶听了这话,眼里的泪一下子流出来,激动地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华府大院分东西北三座院子,大少奶奶住在华府大院的东院,华老爷住在正屋里,而郝管家被安排住在西院。
大少爷刚烧过百天,大少奶奶决定办一件事。这件事不办,她的这个家就真要败了。但在做这件事之前,她必须还得做另一件事。考虑再三,她决定还是让郝管家先把善州杏林堂的公孙先生请到府上来。她把郝管家叫到了跟前,红着脸悄悄地说给郝管家听,末了,还叮嘱道:“这个事,事关华府的未来,你,听明白了?”
郝管家笑了一下,说:“我办事,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郝管家就把他昨夜放在华老爷门口的那个簸箕的草木灰端到前院公孙先生的房间。公孙先生叫公孙弘,是善州杏林堂的大先生,是大少奶奶在省城读书时认识的。郝管家昨天下午专门从善州城把他接来的。
公孙先生让郝管家把那个簸箕端到桌上。他俯下身子,看着草木灰上的一个洞。洞是尿洞,是华老爷夜里站在屋门口撒尿时泚的。公孙先生左手用手帕捂着鼻子,看着尿洞,用右手食指试了试尿洞的深浅,然后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他沉思了一会儿,平静地说:“你把书亭叫来吧!”
郝管家看了看公孙先生,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郝管家领着大少奶奶过来了。公孙先生看到大少奶奶,脸上荡起笑意,说:“书亭早。”
大少奶奶粲然一笑道:“公孙先生早。”
公孙先生收起了笑,说:“大少奶奶,我让郝管家这么早把你叫醒,就是想告诉你,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华老爷虽说已年过七十,我看华老爷撒尿时所泚的尿洞,深、阔、有力,这就说明华老爷宝刀未老,如若纳个小妾,我看还能枯树开花,梅开二度。”
大少奶奶脸上露出惊喜道:“如若真如先生所说,那是苍天不绝我华府!到时我华府有了后人,一定请先生来喝喜酒!”
公孙先生笑着说:“那咱就说好了。哈哈哈……”
大少奶奶一本正经地给公孙先生保证道:“到时候不仅要请先生来喝喜酒,我还要重谢先生。先生让华府有根,香火有续,你可是华府的恩人!”
公孙先生忙摆手道:“刚才开玩笑,大少奶奶言重了,治病救人是我等分内之事。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大少奶奶问郝管家:“合适人家你给我找了吗?”
郝管家看了看四周,说:“你给我安排完,我就差人四处寻了。寻了四处,两处生辰八字和华老爷不合,一处一听觉得是败家相,其母说什么都不愿意,就还剩一处正准备去说。”
大少奶奶问:“是哪位啊?”
郝管家又前后看了看,低声说:“幻街的吴家。”
大少奶奶一愣,就问:“是吴铁锤?”
郝管家点点头。
大少奶奶眉头一皱,吴铁锤她认识,因为华府的一些铁件都是在他的铺子里打,前几年她还见过吴铁锤的女儿,是个美人胚子,就问:“那姑娘多大了?”
郝管家说:“今年整十八岁!”
大少奶奶沉思了一会儿,叹道:“你给吴铁锤过话了吗?”
郝管家说:“还没呢!就等你吩咐呢!”
大少奶奶想了想,说:“哎,主要是翠玉这丫环不同意嫁给老爷,不然,就自家屋里的人,倒也好安排。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希望华府有后人啊!这个事,你去安排吧。”
郝管家说:“好。我这就去办!”
幻街的吴铁锤做梦也没想到,华府的郝管家要请他在好贤楼吃饭。吴铁锤想,作为“红炉”的一把锤,不是吹,在整个善州地界,比他吴铁锤技艺高的还没几个。他三十多岁才娶老婆,老婆难产走了,留下了一个女儿,名叫红袖。吴铁锤想,不论如何,不能断了自己这支香火,否则是大不孝呢!就给女儿找个上门女婿吧。俗语说:有义儿无义孙。那样,自己的这支香火就能延续下去了。百年之后,他也能对得起自己的先人,有脸去见他们了。这段时间,红袖和徒弟富家的关系已经火热了,两人经常眉来眼去。吴铁锤也就假装不知道。当时,他要富家来当学徒,想要的结果不就是这样吗?富家这孩子长得浓眉大眼,魁梧方正,脑子还很聪明,来到他这里两年多,这孩子学活很上心,粗活都能单独地干,并且干得有模有样。对这孩子,吴铁锤是满意的,所以他打算等过了这段时间,找富家的爹白大吹坐坐,尽快把两个孩子的事定了。不然,时间长了,红袖要出了丑,他吴铁锤在幻街可就真脸上无光了!
吴铁锤赴约前特意把自己打扮了一下。他清楚郝管家请他,一定是华府又有什么活让他干。吴铁锤特意让红袖把他的长袍马褂找出来。这身衣服压在箱底好多年了,是他娶红袖的娘时置办的。今天,他特意让红袖给他拿出来。
收拾得顺当了,吴铁锤来到好贤楼。郝管家已在雅座里等他了。他立马给郝管家见了礼。
郝管家动也没动,只是用手指了一下他要坐的座位,说:“坐吧。”
吴铁锤感觉很不好意思。他自己该早来等郝管家的,可却是郝管家等的他。他心里越发不安,就觍着脸笑,说:“郝管家,让您久等了。”
郝管家开门见山道:“今天请你是让你为华府做点儿活。最近府里又买了辆马车,车上护件什么的都没有做,大少奶奶知道你的活做得细、做得好,特意吩咐让你做。”
吴铁锤忙站起来,给郝管家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少奶奶!”
郝管家递给吴铁锤一张纸,说:“尺寸都在上面呢!”
吳铁锤接过纸条看了一下,说:“我保证按这个尺寸把这个活给您做精做细!”
郝管家又接着给吴铁锤定金,吴铁锤从给的大洋里拿出一块交给郝管家,说:“郝管家费心了,这个,就算我给郝管家买双鞋子的!”
郝管家把钱收了,说:“你是个明白人。今天来呢,大少奶奶让我专门请你。”说着,一拍手喊了声店小二。
跑堂的小二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说:“郝爷,客人都来齐了?”
郝管家说:“齐了!老吴啊,今天是我请你,你点菜吧!”
吴铁锤有点儿受宠若惊,他有些不相信,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我点?”
郝管家点了点头。
吴铁锤想点,想了想觉得自己是个手艺人,不能造次,就又说:“还是郝管家您点吧!”
郝管家摆摆手,说:“我说了,今天你是客人,我是代表大少奶奶请你,你点!”
吴铁锤更有些蒙了,大少奶奶请我,我没有给大少奶奶做过什么事啊?但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是听郝管家说吧,就说:“那,我就点了!”
“你点,你点!”
“就咱们俩,我就点一个水晶肘子吧。”
郝管家对小二说:“来一个水晶肘子,再来一条四个鼻孔的微山湖鲤鱼。要清炖啊,里面加上虫草,用虫草炖。再来一盘辣子鸡,大大的尖辣椒,要用油过一下,那样炒出的菜——香。然后再来一盘熊掌吧,小二,给厨房的师傅说,要红烧的。”
小二说:“好!”
两人拉着家常,酒和凉菜都上来了。两人开始喝酒。酒是善州城里老滕家的高粱酒。头曲,好喝得很。吴铁锤端起酒在鼻下一闻,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好香。怪不得,老滕家的酒叫顶风香十里。吴铁锤美美地喝了口酒,他感觉全身通泰,那个美,那个爽,做神仙也不过如此吧!吴铁锤伸筷夹了一块水晶肘子,那块肘子做得透、烂,筷子一夹就下来了。吴铁锤把这块肉放到嘴里,这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吃在嘴里光觉得香;瘦的入口即烂,满口生香。
吴铁锤边喝酒边吃着菜,说:“郝管家,您就说大少奶奶安排我做什么活吧,我吴铁锤保证给大少奶奶办得好好的,让大少奶奶一百个满意!”
郝管家给吴铁锤竖了一下大拇指,说:“大少奶奶真的没有看错人!来,干杯!”
吴铁锤就“嗞”地把酒干了,给郝管家亮了亮杯底。
郝管家说:“大少奶奶有孝在身,不然今天她就亲自来了。你也知道,大少奶奶的丈夫,也就是咱们国军的驻扎在善州的华团长,因为在东北打鬼子,前段时间走了,这不,刚过了百天。大少奶奶就委托了我,所以啊,这酒你得要多喝点儿!”
吴铁锤“嗞”地又喝起了一口酒,夹起一块水晶肘子,送入嘴里,嘴角当即漾出油水,吴铁锤美美地咽了一口水,说:“那我就多谢大少奶奶!”
郝管家知道这话不能一下子说,吴铁锤若接受不了,就会适得其反。这个话要在恰当的时机说出来,现在这个时候要文火煨肥羊,要循序渐进,就说:“大少奶奶给我说了,这个事只要你答应了,大少奶奶说再给你盖处房子。你现在岁数不大,不是没后人吗?大少奶奶也说了,给你再找个女人。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图个香火不断吗?”
吴铁锤被郝管家说的愿景惊呆了,那可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美景。当然,让他吴铁锤去实现,那是不可能的,可要是大少奶奶帮着他去实现,那可是小菜一碟!吴铁锤傻傻地望着郝管家。
郝管家看吴铁锤的那个样子,在心里笑开了,说:“来,喝一口。”说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吴铁锤也不顾夹菜了,只是仰脸看着郝管家。郝管家知道他已经吊足了吴铁锤的胃口,就说:“来,咱们吃这个!”说着,他把筷子伸向了那条四个鼻孔的鲤鱼。
郝管家一边吃鱼,一边说:“这条鲤鱼四个鼻孔,只有咱们西边的微山湖里有。在过去,这是贡品,專门给皇上吃的。当时乾隆爷坐船下江南,来到咱们这里,没少吃这种鱼。”说着,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吴铁锤一直想知道大少奶奶为什么请他。可郝管家一个劲地卖关子,还一个劲地劝他喝酒。吴铁锤心里沉不住气了,心想,大少奶奶到底让我给她打造什么啊?就问:“郝管家,大少奶奶给我许了这么多的条件,到底让我给她打什么啊?”
郝管家又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说:“大少奶奶什么都不让你打。”
吴铁锤用手摸了摸头,蒙了,说:“我是铁匠,是红炉火夫,大少奶奶不让我做打造的活,那,让我做什么?”
郝管家给吴铁锤摆摆手,说:“你附耳过来。”
吴铁锤就把脸贴向了郝管家,把头伸了过去。郝管家凑到吴铁锤的耳边,把大少奶奶的意思说了。
吴铁锤听后一惊,脸色大变道:“这个,恐怕不妥吧?”
郝管家问:“怎么不妥?”
吴铁锤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支吾道:“这个,我……”他猛然间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就留了个活话,“这是个大事,让我想想吧!”
郝管家叨起一块熊掌放入嘴里,说:“不急,但时间也不能太长,大少奶奶等着回话呢!”
吴铁锤说:“哎……”
之后,吴铁锤把酒喝得很小心。郝管家却是一个劲地劝。吴铁锤也只是象征性地喝。
郝管家说:“老吴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事,你好好想想。说起来,大少奶奶是在为你着想啊!”
吴铁锤忙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回去要真的好好想想!”
吴铁锤踏着沉重的步子回了。这顿饭,吴铁锤来赴宴之前原计划最少也要喝上一个时辰的。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看着吴铁锤的背影,郝管家在心里笑了:你吴铁锤不管怎么着,都在我手里攥着呢,跑不了你的……
几天之后,郝管家专门去了吴铁锤的铁匠铺。
吴铁锤不在,只有红袖和富家在做着活。郝管家问:“吴铁锤去哪里了?”
红袖摇摇头,说:“不知道。”
郝管家就问红袖:“前几天安排你爹给华府马车上的护件,都打好了吗?”
红袖去了一旁的棚子,棚子里放着刚做好的活,有一些马车上的护件,但还没做完。
看着红袖的身影,郝管家不由得点头,吴铁锤的这个女儿,除了穿着土气了点儿,无论个子、身段、脸盘,还有皮肤,是个美人胚子!
红袖清点了护件,过来说:“郝管家,还没完活呢。”
郝管家问:“你不知你爹去哪里了?”
红袖一边拿起小锤,预备跟着富家打两锤,一边说:“以前爹去哪儿都会说一声,今天他吃过午饭就出去了。什么也没说。”
郝管家“噢”了一声,说:“这样吧,你爹回来,让你爹去华府一趟,就说是大少奶奶请他!”
红袖答应得很甜,说:“好,我爹回来,我一定对他说,让他去!”
郝管家就回了。
第二天上午,吴铁锤来到华府,求见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正在祠堂里安排下人打扫祠堂先人画像上的灰尘,听说吴铁锤来见,忙问身旁的郝管家:“你说,吴铁锤会答应吗?”
郝管家沉思了一会儿,说:“咱们给他开的价钱不低,我觉得,吴铁锤会心动。”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她看了看郝管家,说:“把他引到会客厅吧。”
郝管家点了一下头,就出去了。
大少奶奶来到会客厅时,郝管家领着吴铁锤已经到了,吴铁锤见了大少奶奶,弯了一下腰,涎着笑脸,说:“大少奶奶好!”
大少奶奶用手指了一下吴铁锤身旁的椅子,示意吴铁锤坐下说话。吴铁锤看了看椅子,椅子是红木紫檀的太师椅。他忙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用屁股尖坐到了椅子边上,躬着身子等大少奶奶问话。
大少奶奶端起茶几上的盖碗茶喝了一口,问:“老吴啊,你今天来华府,有什么事啊?”
吴铁锤本来以为大少奶奶会当面问他关于红袖的事呢。在来的路上,他把自己如何回答考虑得非常细致,并想着自己一定要占上风。没想到,大少奶奶一张嘴,把他的想法打得七零八落。他支吾了半天,说:“大少奶奶,我来是说红袖的事。”
“哦。”大少奶奶仿佛恍然大悟,“红袖是谁啊?”
吴铁锤说:“我闺女啊。”
大少奶奶问:“你闺女怎么了?”
吴铁锤一愣,就提醒道:“大少奶奶,您忘了,前几天,您让郝管家请我,说我闺女的事?”
大少奶奶问郝管家:“郝管家,有这回事吗?”
郝管家知道大少奶奶这是在给吴铁锤演戏,就配合她演下去,说:“大少奶奶,我忘了给你说了,是这样的,我想给老爷找个小,相中了吴铁锤的女儿红袖了。前几天请老吴吃了一顿饭,说了这事。”
大少奶奶又“哦”了一声,方才明白了,说:“老吴啊,郝管家给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吴铁锤起身给大少奶奶施了一礼,说:“大少奶奶,我考虑好了。”
大少奶奶问:“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吴铁锤说:“我想问问大少奶奶几个事,然后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大少奶奶在心里笑了,其实一听吴铁锤说这个话,她就知道结果了,就说:“你问吧!”
吴铁锤说:“郝管家给我说的那些条件,算不算数?”
大少奶奶明知故问道:“哪些条件啊?”
郝管家在一旁插嘴道:“就是起三间瓦房,讨房老婆。是不,老吴?”
吴铁锤忙把头点成小鸡啄米状,说:“是的,是的!”
大少奶奶“哦”了一声,喝了一口茶,说:“你只要同意了,马上差人给你盖,怎么样?房盖好了,再给你讨房老婆,聘金我也给你出!”
吴铁锤一惊,眼睛瞪得好大,说:“大少奶奶说话算数?”
大少奶奶哼了一声,冷冷地笑了,說:“老吴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啊?”
吴铁锤咬了咬牙,说:“既然大少奶奶这么说,那,那我就同意了!”
大少奶奶说:“我就知道你吴铁锤是个明白人!”
吴铁锤说:“多谢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说:“哎呀,要是我们两家结了亲,我还得称呼你爷呢!”
吴铁锤涎着脸,说:“就是结了亲,我还是叫您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对我吴家有恩呢!”
大少奶奶接着问:“你闺女那里,没有什么问题吗?”
吴铁锤忙摆手道:“没有。闺女听我的,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大少奶奶故意问:“是吗?”
吴铁锤说:“我的闺女还能不听我的?她肯定听我的!”
大少奶奶说:“心里有人的和没有人的不一样。我听说你收了一个徒弟?”
吴铁锤心里一咯噔,说:“是的。我的好友白大吹的儿子。”
大少奶奶说:“嗯。据我所知,你女儿和你徒弟走得太近,你要注意。我希望以后进入我们华府的人,是干干净净的女儿身!”
吴铁锤拍着胸脯,说:“这个我保证,我女儿绝对是干净身子!”
大少奶奶说:“那这,我就放心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吴铁锤回想着刚才大少奶奶的话。大少奶奶那是话里有话呢!看样子,大少奶奶对富家和红袖起了疑心,趁他们生米还没有煮成熟饭,赶紧把这事给办了。
吴铁锤就这样一路想着往家走。看来这桩好事唯一的绊头是富家。想到这里,吴铁锤的心狠了起来,说:“哼,他爹是想我的家业和手艺才让他儿子来跟我学的艺。来我这里学手艺他白家就没安好心!富家来跟我当学徒是有目的的,是有所图的!他就是在图我老吴的家业和女儿!”
吴铁锤这样一想,就窝了一肚子气。以前,他气不起来,他觉得富家能给他当上门女婿,那是他吴家的造化。可如今,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把这几年没有想通的事一下子想通了,心里也一下子亮堂起来,肚子里的气也就饱满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从善州到幻街的这段路走完了。回到家,吴铁锤又发现了和前几天一样的状况:红炉旁一个人没有,炉火压着,该打造的东西散乱着,富家和红袖呢?
吴铁锤刚想喊,他猛然听到女儿像被什么蜇了似的一声叫,接着什么声音也没了。吴铁锤悄悄地向女儿的房间走去,蹑手蹑脚,目的就是想搞清楚女儿在做什么。女儿的房间是两间草房,是西配房。越走近西配房,吴铁锤听得越清楚,女儿在叫喊,女儿把叫喊声压得很低。女儿的叫喊带着疼痛,带着快乐。他还听到了一个男人“哼哧哼哧”的声音,听仔细了,那声音是富家的!
富家和红袖两人在屋里做什么,作为过来人的吴铁锤马上就明白了!这时,就听屋里富家急促地说:“快了,快了……”接着就听到红袖快乐地叫喊了一声。
吴铁锤气得想冲进屋去,把这两个畜生剁了!可他猛然意识到不能这么做。要是这么张扬出去了,传到华府去,让大少奶奶知道了,他所有的美梦都鸡飞蛋打!
“奶奶的!奶奶的!”吴铁锤已经料到,但不愿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在他的眼前了。红袖已经和富家发展到这样了,要是拆散他们可就麻烦了!怎么办?他的好日子马上就在眼前就要到手了,难道,就让这对畜生给毁了吗?这时,他一抬头,看到从家门口哼哧哼哧走过的王罗锅。他的眼珠子一转,心一横,对,就这么办!他看了看家里的那口宽沿井,又看看井四边,只有一个铁錾立在那里。
气急败坏的吴铁锤狠狠地跺了一下脚,一脚把铁錾踹进了井里……
铁錾入井的咕咚声吓坏了房里忙碌着的红袖和富家!富家趴在红袖身上,说:“坏了,师傅回来了!”
红袖正紧紧地抱着富家,不松手。
富家忙挣脱道:“咱快起来!要是让师傅发现我和你办这事,就坏事了,师傅会打死我的!”
红袖只好丢开手,开始穿衣服。富家也开始穿,他刚穿上裤子,褂子还没扣扣子呢,吴铁锤就在外面喊了。
吴铁锤喊道:“富家,富家?”
富家忙扣扣子答应着向门外跑,边跑边应和道:“来了!”
吴铁锤抬眼看了一下富家,富家一身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看到这里,吴铁锤心里一狠,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说:“刚才师傅搬铁錾呢,一不小心,把铁錾掉水里去了,你去井里把它捞上来吧!”
富家连想也没想,就说:“好!”说着,脱了褂子就往井边去。
井是宽口井,也就是大边沿井,像碗一样的。这时的富家清楚,师傅已经知道他和红袖在干什么了。为了表现,富家想都没想,就扒葱一样把自己扒得只剩一条裤衩,来到井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井水好凉,凉得入骨。说起来井也不深,有两米多,一个猛子下去,富家就摸到了铁錾。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铁錾举了上来。
吴铁锤答应着去接。虽然接到了,可他却装作力气弱,一下子又把铁錾丢进井里,正要往井沿上爬的富家只好再次潜入水里。
这次,富家使尽了吃奶的劲把铁錾弄上井沿。当他坐在井沿上,只觉得自己从心里往外凉,就像一根冰棍。趁富家不注意,站在铁錾旁的吴铁锤又一次把铁錾踹进井里……
富家自从井里捞出铁錾后,就病了,发高烧,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吴铁锤就让他父亲把他接回家去了。
半个月后,华府里张灯结彩。华府的车队来到吴铁锤门口迎娶红袖,红袖就是不上轿。吴铁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红袖想在上轿前,去白家看看富家。吴铁锤说什么也不让红袖去,硬是让媒婆把她扶上了花轿。这之后,一切都很顺当,除了七十多岁的新郎官华老爷有点儿癫,像小孩子一样疯癫。拜堂的时候,他还跟着小孩子抢喜糖,惹得大家一阵阵地哄笑……
夜晚,红袖坐在洞房里,如坐针毡。当华老爷用秤子挑开她的蒙脸红时,她看了一眼胡子拉碴而又像小孩一样疯癫的老头儿,一下子昏了过去……
红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公孙先生坐在床边。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睡得好沉。
公孙先生见她醒来,就收了扎在她人中的银针。红袖看着公孙先生,“哇”的一声哭了。她哭得好大声,哭声里有无助和凄凉。
郝管家站在一旁,这么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啊!他就想前去制止,被大少奶奶用手制止住了。大少奶奶又看了红袖一眼,眼里带着不屑道:“让她哭吧!”
郝管家还想说什么,一看大少奶奶的眼色,也就止住了。
公孙先生收拾好银针就被郝管家领着出去了。大少奶奶来到红袖的床前,说:“哭吧,哭出来好受一些!”
红袖一听,反而止住哭声,问:“你,你就是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
红袖想问大少奶奶一些话,转念一想不能问,她哭着对大少奶奶说:“大少奶奶,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我爹的心,咋就这么狠呢!”
大少奶奶心里一喜。她原以为,红袖要跟她闹的,没想到只是流了这么一通泪,就没什么戏了。一个在乡野间野惯的丫头,是没什么手段的。刚开始郝管家给她出这个主意时,她还担心要是给老爷娶了个厉害的丫头,她不好掌控这个家。如今听到红袖的这句话,她原本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这回放到了肚子里。她坐了下来,说:“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多了,对你不吉利。”
红袖抽泣着,说:“大少奶奶,我好苦啊!”
大少奶奶也长叹一声,道:“唉,我难道不苦吗?我今年才三十五,就守寡了,我难道不苦吗?!”
红袖泪如泉涌,说:“大少奶奶,我该怎么办啊!”
大少奶奶看红袖这么伤心,就叹了声气,说:“人啊,什么命,老天都安排好了。有些事,是要认的!”
红袖哭着说:“难道,我就是这样的命?”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是命就要认。谁让咱们是女人啊!”说着,大少奶奶也流出了两滴泪,带着翠玉走出了门。
深夜,当华老爷奋力在红袖身上耕耘时,她感到很厌恶,她想一脚把华老爷踢下床去。可她没有这么做。她想,她要那么做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富家了。于是,她闭上了眼,把华老爷当作了富家……可华老爷不行,猴急的华老爷在她身上动作不了几下,就气喘吁吁,之后败下阵来。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心不老,年龄可老了呀,可华老爷不服输,复又上了红袖的身……无论怎么动作,红袖感觉华老爷是个已成糠心的萝卜,已经什么味都没有了。越是这样,红袖越想她的富家。富家给她的,那是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于是,她闭上了眼,把华老爷当作富家。她感觉,那是富家在和她交合……
红袖是第七天回的门。当然在这几天里,红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放在案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了……
这里的习俗是七天回门。红袖还没到村子时,她爹吴铁锤早就在幻街村口等着了。红袖是坐着马车回的。
回到家,红袖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十多个人都在忙活着,正在打地基。有个女人里里外外地忙活着,看到红袖下车,就忙迎上去,说:“这个就是红袖啊!咦,好俊的闺女!”
红袖认识这个女人。这是一个人人都可以睡的“大车店”女人。她哼了声,没有理睬,径直走向她的那间小草屋,把那个女人晾在一边。
吴铁锤跟上来,他知道闺女这是心里有气,就赔着笑脸道:“红袖,咱家正打地基呢。”
红袖一愣,说:“打什么地基?”
吴铁锤说:“大少奶奶要给咱家盖三间瓦房呢!”
红袖问:“给你盖三间瓦房?”
吴铁锤说:“是啊,大少奶奶答应我的。说咱们两家是亲戚了,无论怎么样,爹再住泥草房,就和你们不般配了。大少奶奶昨天就差人来开工了!”
红袖问:“那个烂女人怎么在咱家?”
吴铁锤说:“咱家这么忙,没个人烧水收拾闲情怎么行?是我叫你黄姨过来帮忙的!”
红袖哼了一聲,大声说:“咱村上这么多邻居,找谁不行?怎么就找这个‘大车店女人?”
吴铁锤看了看不远处的黄寡妇,这么大的声音,黄寡妇一定是听到了,只是黄寡妇没有表现出来,装作没事人似的。吴铁锤瞪了红袖一眼,示意红袖说话小声点儿,说:“你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人家来咱家帮忙,你该叫人家一句黄姨!一看你就没家教!”
红袖也不示弱,狠狠地瞪了一眼吴铁锤。之后,红袖把车夫唤过来,说:“你把马饮饮就回吧。”
车夫先是一愣,然后看到红袖那个凶样,不敢顶嘴,只好诺诺地回了。
吴铁锤看车夫走了,就说红袖道:“你,你怎么能那样跟车夫说话呢!”
红袖眼一瞪,像吃了火药似的,说:“咋了?”
吴铁锤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就说:“好好好。你想咋说就咋说,那是你华府的事,我姓吴的是外人,管不着!”又故意换了一个腔调,“还是闺女疼爹,看爹这么忙,想在家帮爹呢!”
红袖“哼”了一声,说:“我要去富家那里!”
吴铁锤猛然明白红袖为什么支走车夫的原因了,他就用手指着红袖,低声狠着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了,你就是想去看富家!”
红袖也把眼瞪得像灯笼,说:“是又怎么着?!”
“你你你……”吴铁锤磕巴了半天,他想给女儿说出后果,看到红袖横眉冷对的样子,只好说,“你这是在找死呢!”
红袖说:“我早就死了!我出阁的那一天,我就死了!”说完,一扭头就出了门。
红袖来到白家时,富家的爹白大吹正站在大门口,看到了红袖,他的脸上像下了霜,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富家马上就要死了,你是不是来看我家的笑话?”
红袖听了眼里的泪刷地流下来。她快步进屋到了富家的床前。富家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红袖呜咽着喊道:“富家,我是红袖,我来看你了!”
富家紧闭的眼里流出了泪水。红袖知道,富家是故意闭上的眼睛,是不愿看她啊!
红袖趴在了富家的床前,把富家的手抓过去,抚摸着说:“富家,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富家什么也没说,只是泪流得更凶了……
下午,当郝管家带着马车来到吴铁锤家时,红袖在富家那里还没有回来。郝管家问吴铁锤:“新奶奶呢?”
吴铁锤知道红袖去哪里了,就说:“她刚出去了,我差人去给您叫!”
吴铁锤就把正在烧水的黄寡妇叫过来,低声嘱咐道:“你去白大吹那里把红袖喊来,就说华府来人了!”
黄寡妇放下手上的活计起身,按吴铁锤指的方向,把眼睛红红的红袖叫了回来。
郝管家带着红袖回到华府,一直在大厅等着的大少奶奶让红袖跟着她,去了她的屋里。
大少奶奶到了房间一言不发,先去给华虎上了香。然后,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低头不语的红袖。
大少奶奶喝了一口丫环递过来的茶,对红袖说:“进了华府的门,你就是华府的人。华府的人,做人做事是有规矩的!”
红袖抬头看了一眼。她发现大少奶奶正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她。不知怎么回事,红袖感觉有些怕大少奶奶,是从心里怕。
大少奶奶说:“你是奶奶,要有奶奶的样,说话做事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你在你家里是什么样我不管,可你在华府要是没有样,列祖列宗不管,可我是要问的!”大少奶奶这话说得很重,说完狠狠地盯了一下红袖。
红袖低着头,不说话。
大少奶奶看了看红袖,眼里露出不屑。她端起盖碗喝了口茶,一针见血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来,你是去看你的师兄去了!”
红袖一惊,这个事,大少奶奶是怎么知道的?
大少奶奶知道她要说的话已经说了,看了看红袖的表情,说:“这么大的家,如果我每天都这么给家里的每一个人说,还不累死我?你是奶奶,是长辈,要带头听话,华府的人都会尊重你,说话做事,你一定要稳重,要识大体,要与你的奶奶身份相符。不然,这个大院子的人都会看不起你,会看轻你……”
当走出大少奶奶的屋子时,红袖猛然明白自己是大少奶奶的长辈,大少奶奶应该去她房间来听她训话的,可今天她却去了大少奶奶的屋子……她怎么这么浑啊!唉,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做贼心虚吧!
吴铁锤的房子盖好了。在幻街,吴铁锤的砖瓦房就像羊群里跑出的一匹峰骆驼,醒目,晃眼,不可一世。满脸喜气的吴铁锤看着自己的新房,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不久,吴铁锤从华府领了聘钱,欢欢喜喜地把黄寡妇娶回了家,一起带回家的还有黄寡妇的两个儿子。吴铁锤结亲的那天,红袖没有回娘家,一是因为她怀孕了,二是她不愿去,她觉得要去了,她就对不起那个死去多年的娘。虽然她也知道,她爹有很多缺点,但她出阁了,要有人伺候他,再娶个婆娘,毕竟不是错的。可她就是心里接受不了。她不愿看到她爹和黄寡妇在一块的情景。
红袖感觉身体有异样是一个月后的事了。首先她发现,身上该来的红在该来的日子里没来,什么饭都不想吃,胃里一个劲地泛酸水。大少奶奶知道了,就差郝管家去善州杏林堂把公孙先生请来。
白莲坡离善州城不是很远,也就三十里路,在善州城的正南部,有一条很好走的官道。
公孙先生一听消息,就来华府给红袖把了脉,脉是滑脉。切脉时,他触到脉跳流利而不涩滞,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的感觉,这为流利脉,是气血旺盛养胎之象。他又让红袖伸出舌头,舌苔薄白而润,没有迭起的突出,而且舌质肥瘦正常。他清楚,红袖这是什么病了。他对大少奶奶说:“恭喜大少奶奶,小奶奶这不是病,是有喜了!”
大少奶奶惊喜地问:“真的?”
公孙先生点了点头,说:“那还有假!小奶奶的脉是喜脉。”
大少奶奶听了,忙到华虎的画像前上了一炷香,作了一个揖,磕了一个头,说:“太好了!天不绝我华府啊!”
随后,大少奶奶便安排翠玉专門服侍红袖。而红袖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孩子是富家的。
吴铁锤一听说红袖有喜了,就带着一箩筐鸡蛋特意来到华府看她。
红袖正在房里跟着翠玉学女红。翠玉会伺候人,女红做得也好,她正教红袖怎么做鞋呢!
丫环来报:“小奶奶的爹来了,正在门口等着,让不让进来?”
红袖问:“他来干什么?”
丫环说:“说是来看小奶奶!”
红袖用鼻子“哼”了一声,说:“让他在门口晒一会儿!”
丫环看了看门口的太阳,说:“小奶奶,你看今天太阳多毒,这么热的天,姥爷别中了暑!”
红袖说:“你姥爷是铁匠,皮实,耐火烤,没事的!”
一袋烟的工夫,眼见着吴铁锤被晒得大汗淋漓,红袖才让他走进了自己的院落。
吴铁锤心里的那个烦啊,不光烦,还气,但他也知道女儿红袖不能得罪,不光现在,就是以后,也不能得罪。他的脸面是女儿让他大的。如果把女儿得罪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连多少年经营的铁铺也丢了。他会成为幻街的笑柄。
红袖当面就问:“你来干啥?”
连个爹都没叫呢!吴铁锤听出来了红袖语气里的气愤,可他假装没听出来,说:“听说你有喜了,我来看看你!”
红袖冷笑了一声,说:“真的来看我?”
吴铁锤把脸一正,大着声音说:“那还有假?看,还给你带了鸡蛋补身子!”
红袖冷笑了一声,说:“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别是找大少奶奶来商量什么事的吧?!”
吴铁锤脸一红,说:“你看你说的,你爹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听吴铁锤这么说,红袖原来窝在心里的气一下子没有了。她颤颤地叫了声:“爹……”
吴铁锤听了这声“爹”,心里美滋滋的,说:“闺女,你就踏踏实实地在华府当好奶奶,以后,爹经常来看你。”
听了这话,红袖不禁心头一热,说:“爹,富家怎么样了?”
“好着呢。”吴铁锤不想提富家,转移话题道,“爹最近置办了一些什物,缺点儿银子,闺女,你心疼心疼爹,帮我和大少奶奶说说,再支点儿银子。”
红袖眉头一皱,气愤地说:“还说不是找大少奶奶……”转身从床头拿了一些钱给吴铁锤,“这是大少奶奶给我的,你拿去置办吧,多余的银子给富家吧,让他补补身子!”
吴铁锤接过银子,喜滋滋地点点头。
自从红袖怀孕后,大少奶奶就让红袖与华老爷分了床睡,避免动了胎气。华老爷没事常往祖坟上跑。华府的祖坟在白莲坡的一个高岗上,里面林木阴森。
黄福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华老爷。郝管家问他道:“老爷最近可好?”
黄福对郝管家说:“老爷子没事常往祖坟地跑。”
郝管家连忙问:“老爷去祖坟地干啥?”
黄福答:“也不干什么,只是在华府祖坟前拔拔草,玩玩土,然后在白果树下睡一觉,伸个懒腰,就回了。”
“老爷都说什么了吗?”
“我听他一边拔草一边说,你看你的屋上都长草了,我给你修修。”
郝管家听了,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老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去的老林?”
黄福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有好多年了。对了,老爷是做了一个梦后才开始去祖坟地的,他说他梦到他爹和他爷了。他爹和他爷都说他不孝顺,屋都漏雨了,也不帮他修修。”
“这个梦做了有多久了?”
“是老爷子疯了没多久吧,那时大少奶奶娶进门没多久呢!”
“去了祖坟地后,你们看到了什么?”
“祖老爷的坟真的塌了一个角。郝管家,我感觉着老爷是通灵的。他每次做梦都做得很准!”
“是吗?”
“我是从老爷有疯病就开始照看老爷的。我感觉老爷就像神仙,他每次做坡上开莲花的梦,华府就会有好事!”说着,黄福就扳着手指一五一十地数华老爷做过的梦。
郝管家笑着说:“是啊。老爷他不是个一般的人,是半仙之体呢!”
黄福说:“老爷常去祠堂拜先人,他去祠堂,我得在大门外等他。他说我不是华姓人,是不能进他们华府祠堂的,只有在外面等他。每次他都在祠堂门外给我画一个圈,让我站在圈里,不许动。最近几年,他还喜欢去坡神庙拜白莲坡神。”
郝管家点点头,吩咐黄福道:“要好生看管好老爷,老爷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啊。”
黄福连连点头。
东边山上的马子队伍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去抢善州城里的店铺了。当然,大多数抢的是强卖强买的,为富不仁的。善州城里有华家很多的店铺,当然还有就是杏林堂。半年来,这几家店铺只有杏林堂里遭过一回绑,绑的是公孙先生。说是绑也是绑,说不是绑也不是绑。按马子们的说法,是请,是请公孙先生去给他们大当家的看病。
那天晚上,公孙先生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就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他有个习惯,就是睡觉前必须看药书。不看书,公孙先生就睡不着觉。
那天,公孙先生看的是《汤头歌》,看着看着,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吹灭灯,才想睡,门被敲响了,他一个激灵。多年从医,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听到敲门声,赶紧披上棉袍开门。
四个汉子挤了进来,最后一个进来的,朝公孙先生一拱手道:“先生,得罪了。我是罗汉山的马子郑三笑,我们大当家的今天下午突然肚子痛,用尽各种办法都不能止痛。我们深夜来叨扰,请先生移步去山里一趟。”
公孙先生知道这群人是马子,就问脸上有疤痕的汉子:“你们大当家的痛是什么症状?”
郑三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罢,公孙先生心里有数了,他从药匣里掏出了几味中药,装起来,然后就随郑三笑走出院门。
门口有辆马车,是这群人的。公孙先生被请上车,郑三笑对他说了一声“得罪”。公孙先生知道他们说“得罪”是什么意思,就把双手伸出来。郑三笑把他的手捆了,眼蒙了,然后对车夫说:“走!”
马车一直向前走去,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就听前边跑着的马停了,车也停了,郑三笑过来给公孙先生解了绑,取下了蒙眼的布罩。
公孙先生发现他已在一个山洞里了,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喊,他走过去。
郑三笑说:“大当家的,公孙先生来了。”
公孙先生发现大当家的一脸如黄豆般的汗珠,注意一看疼的症状和部位,再用手一摸疼痛的腹部,板硬如铁,就对郑三笑说:“这是绞肠痧,也叫干霍乱。我要是再晚来几个时辰,大当家的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看着大当家的疼痛的样子,公孙先生接着说:“现在要马上放血。”
公孙先生接过郑三笑递过来的匕首,把大当家的右手中指扎破,指头上先有黑血喷出,后才流出红血。他又依次把另外的四个指头全部扎破,把指头处的黑血全部放出。血放过,大当家的疼痛也慢慢轻了,紧接着公孙先生把带来的药用桃花散、冷砂仁汤调下,并用散痧汤加山豆根、茜草、金银花、丹参、山楂、莱菔子等药交给郑三笑,说:“快去熬药吧,喝了这副药就会好了。”
天亮时,大當家的腹部不疼了,就昏昏入睡了。公孙先生又给他开了几副调养的药。之后,郑三笑又像来时一样用马车把公孙先生送回了杏林堂……
第二天深夜,公孙先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没想到这次进来的还是郑三笑,郑三笑身后跟着大当家的。大当家的见了公孙先生,抱拳施礼道:“多谢先生了!”
原来大当家的他们是来谢公孙先生的。大当家的这伙响马,原来干的营生是绑架抢劫。现在各个大户人家都有看家护院的,有枪也有拳师,并且都是厚墙高院,做点活越来越难了。二当家的郑三笑以前跟着镖局走过镖,后因丢了镖局的镖,无法立身,投奔了罗汉山,做了二当家的。二当家郑三笑的到来,也带来了另一样生意,那就是接帖干活。正所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开始大当家的不愿意做,虽是响马,抢是抢,绑是绑,那都是明面上的活,是干在太阳底下的活,干得光明正大。马子不干这些活,谁干?所以他们干起来明目张胆心安理得,还有一样,就是他们不干杀生害命的事。但帖上的钱很诱人,并且危险还小。只要不误帖,钱财都是板上钉钉的。于是,他们接帖干活。
大当家的说:“公孙先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公孙先生淡淡一笑,想了想,说:“你既然说了,那我也就给你说一个请求。”
大当家的说:“请说吧。”
公孙先生说:“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们以后不要去骚扰白莲坡上的华家。”
大当家的感到很意外,说:“为什么?”
公孙先生说:“因为她是我的主人家,杏林堂就是华家出钱开的。”当然,他没有说他和大少奶奶是在同一个学堂上过学,而且他很喜欢她。
大当家的恍然大悟,然后给公孙先生磕了实底,说:“实不相瞒,你要不说,我们近期正准备去华家做趟活呢!弟兄们也要吃饭啊!既然公孙先生说了,白莲坡的华府,咱们就不去了。”
公孙先生一抱拳,说:“那我谢了!”说完,大当家的就带着一行人走了。
大少奶奶知道公孙先生被马子绑去后,很是着急,红袖眼看着要临盆了,要是有个闪失可咋办。她赶紧吩咐郝管家安排人去救公孙先生,没想到公孙先生自己来了。
听公孙先生讲完事情的经过,大少奶奶眼里闪着感激的泪光,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多谢你了!”
公孙先生说:“咱们之间还要说谢吗?为你和华家尽力,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大少奶奶叹了口气,说:“红袖也快生了,公孙先生就在华府住下吧。万一有啥事,也好照应。”
公孙先生说:“好。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我昨天专门去省城医院里找了一位洋大夫,到时候他也过来。”
大少奶奶放心地点点头。为保证做到万无一失,她又让郝管家专门请了远在峄城的路小手。路小手是接生婆,因手很小,能伸进产道里而闻名。如果产门开了,胎儿是“站马子”下生,她的小手能伸进产道里调整,让胎儿以头拱门。
洋大夫没多大年纪,三十多岁的样子,来到华府时,红袖正叫得最带劲。黄寡妇也来了,想去产房里看望,大少奶奶没让她进去,就留她在客厅里喝茶了。
此时的华老爷又如孩童一样跑了出去,后面跟着看护他的佣人黄福。黄福就像华老爷的尾巴,华老爷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华老爷这次见人就说:“坡上的莲花开了呀!要有儿子啦……”
大少奶奶今天早早到了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她双手合十,双膝跪在垫子上,口中念着列祖列宗保佑的话。
郝管家就把华老爷说的话说给了大少奶奶听。
大少奶奶听了,脸上现出惊喜道:“老爷真是这么说的?”
郝管家点了点头。
大少奶奶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说:“老爷是个疯子,疯子说的,能信?”
郝管家说:“我测过老爷几次,凡是他说坡上莲花开的时候,咱们家都会出现一些大事!我听说,大少爷死的时候,老爷不也是做了一个梦,说坡上的莲花被谁砍了吗?没过两天,就从大少爷的部队里传来消息,说大少爷被枪打死了吗?”
大少奶奶听了点点头。
郝管家说:“你忘了,小奶奶刚怀上的时候,老爷不是又做梦了,说坡上的莲花又开了?”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低声自言自语道:“难道老爷是通灵的人?”
郝管家笑了笑,没吱声。
听着红袖的叫喊声,大少奶奶来到产房。只有路小手在里面,公孙先生和洋大夫都在产房门外的客厅里喝茶。路小手看到大少奶奶忙站起来,说:“大少奶奶,开了两个骨缝了。”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
说话的空儿,路小手又用手去试了红袖的产道,回来说:“大少奶奶,现在开三个骨缝了。我看,骨缝开得这么快,要生,也是很快的事。”
大少奶奶问:“很快要多久?”
路小手看了看头上都是黄豆般大小汗珠的红袖,说:“我觉得,也就一个多时辰吧。”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你看胎位什么的,都很正吧?”
路小手说:“我用手摸过了,现在胎儿都转过来了,不会是‘站马子下生。就是有一点儿不正,我也会调整过来的。”
大少奶奶来到红袖床边,拉着她的手。红袖看到大少奶奶了,用手攥住她的手,说:“好疼啊……”
大少奶奶说:“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不疼,孩子怎么能生下来呢!”
红袖的额头上都是汗珠,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有气无力地喊道:“疼死我了呀!我受不了……”
翠玉把煮好的鸡蛋端进来,忙又冲了大少奶奶送的百花蜜的茶,一并端给红袖吃。红袖摇头说不吃。路小手说:“要吃,吃了好有劲。不吃哪有力气生呢!”
红袖忙摆手道:“疼死我了,我吃不下啊!”
路小手说:“不行,硬吃也得给我吃!生孩子可是个力气活。”她上前扶起红袖的头,把两个剥好的鸡蛋塞进红袖的嘴中,命令道:“给我吃!”
红袖抬起身子,就着蜜茶吃了鸡蛋。由于疼,她吃了两个就吃不下去了。翠玉说:“小奶奶,再吃一個吧,求你了!”
红袖疼得真吃不下去了,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路小手又用手试了一下产道,说:“大少奶奶,骨缝已经开了四个了!骨缝照这个样子开法,孩子出生看样子是很快的事。”
大少奶奶“嗯”了一声,然后嘱咐她们不要远离,之后她走出产房,又去了华府祠堂。
大少奶奶看香炉里的香已燃尽了,就又点上一把,才要插入炉中,翠玉跑了进来,说:“大少奶奶,不好了!”
大少奶奶一听,吓得手一哆嗦,一把香掉在了地上。大少奶奶看着跑得满头是汗的翠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问:“怎么回事?难道是小奶奶她?”
翠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是,是接生婆和洋大夫两人吵起来了!”
大少奶奶“啪”地给了翠玉一巴掌,说:“你这丫环,真欠打。只要小奶奶母子没事,就什么事也没有!”
翠玉捂着脸,说:“是,我知道了。”
大少奶奶用手捂着胸口,说:“你可把我吓死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玉低声说出了原因。原来,红袖是头胎,产程不顺畅。洋大夫看红袖受这么大的罪,就想给红袖动点儿手术,也就是不要再等着开骨缝了,直接在产门处用剪子铰开个口,胎儿不就出来了吗?路小手不让。路小手说,生孩子就是一个叫喊的活,就是一个疼痛的事。这个时候要不疼,那男人也要生孩子了!该疼的时候不疼,该叫的时候不叫,那叫生孩子吗?死活不让洋大夫开。两人就这样吵起来了。
“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大少奶奶说完,拾起掉在地上的那把香重新点好,插入炉中,立马去了产房。
大少奶奶来到产房时,洋大夫和路小手正吵得不可开交。公孙先生在中间拉架,红袖此时正喊得歇斯底里。大家看大少奶奶过来了,要大少奶奶作主。大少奶奶问公孙先生:“你看呢?”
路小手抢过话,说:“现在骨缝已开到六个骨缝了,我接生了半辈子孩子,没有让哪个女人挨过剪子!”
公孙先生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就再等等吧。”
洋大夫气哼哼地不搭理了。大少奶奶说:“现在骨缝正开着,就再等等吧。不然,再动剪子铰也不迟。”
路小手感觉自己胜利了,就“哼”了一声,用得意的眼光看着洋大夫。就在这时,听红袖一声号叫。路小手忙走到红袖的跟前,一看产门,说:“快了,快了,已经露胎头了。再使使劲,用力!”
红袖像狼一样长嚎一声,胎儿从其水门处脱门而出。路小手麻利地拖出胎儿,对洋大夫说:“把你消毒过的剪刀给我,我剪脐带。”
洋大夫快速地把剪刀递给路小手。
路小手麻利地剪断脐带,然后把孩子包好,放到红袖身边,说:“恭喜小奶奶,是个少爷!”
而此时,红袖已昏昏睡去。郝管家的鞭炮就在华府祠堂里响起了。五千响的鞭炮响了半个时辰,响得整个白莲坡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看热闹。
孩子满月后,华府張灯结彩,宾朋满座。善州境内的贤达名流都来了,连善州的县太爷都来了。五个月后,红袖和孩子回到幻街,这是鲁南的风俗,新生儿出生后一个月要去一次外婆家,叫“走满月”,意思就是走百病,但是大少奶奶一直拦着,她怕孩子太小了,经不得风雨。
这次,红袖回娘家走百病,大少奶奶派出了四杆枪来保护,又让郝管家跟着来,可想而知对这事的重视。
大少奶奶派出这么多人护送红袖回娘家,在外人眼里她风光极了。可红袖深知,这些人保护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孩子——他才是华府唯一的根!
吴铁锤已经和黄寡妇成了亲,按照习俗,红袖该叫黄寡妇“姨”,但她心里接受不了。她不愿看到爹和黄寡妇在一块的情景。她认为,是黄寡妇抢了她母亲的窝,虽然此事根上没有梢上没有黄寡妇的事。
红袖就想趁空出去一趟,去看看富家。她知道,今天她这么大的动静回娘家,富家一定知道的,不然,她不会感觉到身后有双眼睛在看她了。她清楚,那双眼睛就是富家的。她也知道,那双眼睛就在附近,一直在看着她,在等着与她相见。
孩子有翠玉照看着。郝管家还有车夫正在院里和爹一块拉呱。那四个拿枪的有两个在院子里,其他两个在大门外。红袖对黄寡妇说:“我出去一会儿。”
黄寡妇正与翠玉说着孩子,就对红袖说:“你去吧。”
红袖就走出了家门。大门口两个拿枪的跟了上来,问:“小奶奶,你去干什么?还要我们陪着吗?”
红袖用手向前一指,说:“我去前面串个门,不远的,你们在这里看着就行了。”红袖说完就向前走去。
刚出了胡同口,红袖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罗锅在转悠,她鼻子一酸,就向罗锅走去。红袖知道,自从富家病好后,听爹说他成了一个罗锅。罗锅意识到有人跟着他了,就径直向前走,红袖跟着他,一直跟到村外一个废弃的院子里。红袖回头看四处没人,就跟了进去。
罗锅转过身,是她的富家。富家走上前来猛然抱住红袖。红袖也紧紧地抱住了富家。抱着抱着,他们都控制不住自己了,双双滚落在了地上……
事后,红袖跟他说了儿子的事,然后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交给富家说:“他们给孩子的见面礼,你留着花吧!”红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了。
红袖回到家时,心里慌慌的,好像刚偷了别人家的东西似的。她洗了一把脸,以此来平静自己慌乱的内心。她发现郝管家正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红袖“嗯”了一声,然后走进屋子……
从幻街回来没几个月,红袖就感觉精神头不好,茶不思饭不想。
翠玉见了,就说:“小奶奶,我看你近来不大舒服,我让大少奶奶派公孙先生过来瞧瞧吧?”
红袖不想去把脉,以为是这段时间照看孩子累的,就说:“我没事的,不去看了。年纪轻轻的,能吃能喝的,我没什么病!”
翠玉说:“我也知道你没有病,你去把把脉,又不要花钱的,要是什么事都没有,不是最好了吗?”
红袖也知道翠玉是好心,就说:“没病,我去把这个脉干什么?不想去!”说实在的,红袖是不想见大少奶奶。也不知为什么,她很怕大少奶奶,看到大少奶奶,她有一种做贼被抓的感觉。但最终她还是去了。
当公孙先生把手指搭在红袖的手腕上时,脸色一变,坐在一旁的大少奶奶观察到了,低声问:“怎么了?”
公孙先生没有说啥,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仔细地把脉,把了好大一会儿,把得大少奶奶满眼都是问号。然后,公孙先生脸上露出喜色,说:“恭喜小奶奶,你有喜了!”
这次轮到大少奶奶吃惊了,说:“你说什么?”
公孙先生点了点头,肯定道:“真的,小奶奶又有喜了!”
红袖很吃惊。虽然华老爷天天都去她房里睡觉。华老爷性起的时候也去她身上动作,可动不了几下,华老爷就呼呼地睡了,猪一样的。当听公孙先生说她又怀上了时,红袖说:“不会吧?!”
公孙先生说:“你是喜脉,千真万确。你是又有喜了!”
大少奶奶问红袖:“咋不会呢?”
“可,可老爷……”红袖想说,老爷没和我做过,猛然惊醒,这个话打死也不能说,忙改口道,“没和我有过几次啊!”
大少奶奶的脸红了,说:“有时啊,一次就能怀上!”
公孙先生也说:“大少奶奶说得对,你的血脉旺,有时,一次就够了!”
红袖猛然想起她回娘家时和富家的那一次。难道这又是富家的种?红袖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把头低着,心更加慌了。这儿,她一会儿都不敢呆了,她怕,呆久了,大少奶奶会看出她的内心,会看出来她怀的是个野孩子!
红袖低着头回去了。看着红袖的背影,大少奶奶说:“我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老爷会枯树开花,梅开二度的,看来,一点儿不假啊!”
公孫先生说:“俗语说,天无绝人之路。还是你们华家有阴德,才会子嗣繁茂啊!”
大少奶奶说:“是啊,是啊,白莲坡,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自上次与红袖见面后,特别是得知自己有了儿子后,富家现在几乎每天都在吴铁锤的家里转悠。吴铁锤每当看到富家的驼背,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愧疚。可富家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给吴铁锤收拾这收拾那。其实,富家去吴铁锤那里主要是为了等红袖,他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能得到红袖的消息,当然,许多消息都是从吴铁锤和黄寡妇嘴里出来的。红袖已经好久没回幻街了,富家有些度日如年,他决定去华府看看红袖。
这天,富家早早地起来,踏上了去白莲坡的路。从幻街到白莲坡有近二十里的路。富家走到白莲坡时,红袖当时还没起床。当翠玉告诉红袖,门外有个罗锅想见她。
红袖一惊问:“什么罗锅?”
翠玉说:“他说他是你师兄,叫白富家。”
一听是富家,红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呢?老爷还在床上躺着,还像孩子一样说着梦话:“坡上的莲花又开了呢!”
红袖看看老爷,又想了想,说:“那是我师兄,你让他进来吧。”之后红袖就麻利地起床。
不一会儿,翠玉领着富家就进来了。
富家见了红袖,怯怯地叫了声:“红袖。”
红袖的脸一下子红了,问:“你,你怎么来了?”
富家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桌上,说:“师傅说你喜欢吃桃子,让我给你送一些的。”
红袖其实不喜欢吃桃,她听富家这么说,就知道他是故意找的理由,就笑了笑,她想支开翠玉,想听听富家为什么来,就对翠玉说:“你去后厨安排多做些饭,我要让师兄吃了饭再回去。”
翠玉说“好”,就走出了屋门。
富家看翠玉走远了,准备抱住红袖,红袖忙躲闪,用手指床上,低声说:“你怎么这么大胆,不要命了。老爷在床上呢!”
富家脸上露出不屑,用手指着床上的华老爷,说:“屁,他是个疯子!”
红袖没说啥,他知道富家心里想着什么。富家看红袖不吭声,问:“孩子呢?”
红袖就领着富家来到顶子床一旁的小床上去看孩子,孩子正呼呼地睡着。富家想抱孩子,红袖说:“你别把他抱醒了,让他睡吧。”
富家就趴在床边看孩子,他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孩子,一边说:“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红袖,你看,他好像我啊!”
红袖就低声说:“你的儿子要不像你,还能像疯子!”
从后厨返回的翠玉刚好在窗外听到了这话,大吃一惊,如同晴空里响了个霹雳:什么,小少爷是这个罗锅的儿子?!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就又掏掏耳朵,仔细地听着屋里的人在说什么。
看过孩子,富家就去顶子床前看正在说着梦话的华老爷。华老爷看样子在做着梦,在说着梦话:“坡上的莲花又开了呀……又开了呀……”
富家看着床上这个老男人,问红袖:“他就是你的那个老男人?”
红袖点点头。
富家眼里露出凶光,双手做出掐脖子的动作,说:“我,我真想掐死他!”
红袖忙拉住富家的手,说:“你想死了呀!老爷天天像小孩子一样,起床后就跑出去玩。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富家不信,说:“他不和你干?”
红袖知道富家想问什么,说:“他不知道干,到床上光知道呼呼地睡觉。”
富家把嘴一撇,说:“谁信呢。睡在床上,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媳妇不干,鬼才信呢!”
这时,华老爷猛然睁眼坐起来。他对着富家嘻嘻笑道:“我儿,坡上的莲花开了呢!”说完,又躺下呼呼地睡了。
富家吓得一腚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煞白,头上的汗当即就下来了。他对红袖说:“我的娘,怎么像鬼似的,可把我吓死了!”
红袖却“扑哧”笑了,说:“就这就把你吓成这样子,还想杀了他呢?你呀,再把你自己的胆子练练吧!”
红袖和富家对话的声音虽然很轻,可翠玉却都听到了,虽然不全,也有个八九不离十。翠玉知道,她听到关于华府的惊天秘密了,她赶紧跑到东院告诉给大少奶奶……
自从听了翠玉报告的富家和红袖的谈话,大少奶奶知道,她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天一大清早,当翠玉走进大少奶奶房间的时候,大少奶奶正整理着一些旧衣物。
翠玉问:“大少奶奶,你叫我?”
大少奶奶指着那些旧衣服,说:“我收拾了一些旧衣服,想了想,你家里姊妹多,想送给你,让你来挑一挑。”
翠玉施了一礼,说:“谢谢你,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说:“这些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与其放着,不如送给你们穿了。你看,有很多是我没出阁前穿的衣服,还有一些是我在省城上学时穿的衣服呢!”
翠玉一边挑着衣服,一边折叠,说:“嗯,真好看。我妹妹穿,一定正合身!谢谢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笑着点了点头道:“嗯。”
翠玉说:“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半年前回家,大妹妹都和我一般高了呢!”
大少奶奶说:“是吗?”
翠玉比量着说:“是啊,我小妹妹都到我耳朵这儿了。她们两人长大,都会比我高!特别是我大妹妹,长得好漂亮。”
大少奶奶故意问:“还会比你漂亮?”
翠玉谦虚地说:“我不行的,比起我的大妹妹绿玉,我不算什么的!”
大少奶奶知道翠玉为什么这么说,就问:“你大妹妹绿玉多大了?”
“今年十八岁了。”
“不然,以后让她到我们华府来做事吧!”
“谢谢大少奶奶!”
“最近这段时间还有些空闲,你抽个空回家一趟看看吧。不然,等到小奶奶一生孩子,你想回也没时间了!”
“谢谢大少奶奶!我就在最近这两天回家吧,顺便把你给的这些衣服送回家,好给我妹妹穿。可小奶奶那边谁伺候呢?”
“你如果真回家,我先让聋女去伺候一下小奶奶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这样我回家就放心了。”
大少奶奶点点头。
翠玉一出门,大少奶奶就把郝管家叫到她的房间。自从翠玉去了红袖那里后,她这里又招了一个丫环,叫聋女。二十多岁,人长得机灵,有眼色,很会伺候人,可有一样,耳朵有些背,也就是聋。
聋女看到郝管家来了,倒完一杯水放到郝管家跟前,就出去了。
郝管家看聋女走开了,低声问大少奶奶:“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大少奶奶脸一红,说:“只是风寒,已经好多了。”
郝管家和大少奶奶本是知己,自他进入华府后,二人难免会日久生情,有时身边没人时,也难免会有亲昵的举动和别样的关怀。
郝管家转移了话题道:“这几天我在忙收租的事,麦子的租子该收了。我一直在粮库里安排收租的事呢!”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这个是大事,一年的吃食都在這段时间呢!收不好,这个家这么多人的吃饭,就成了问题。”
郝管家忙说:“是。你喊我过来,不是为这事吧?”
大少奶奶说:“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商量。”
郝管家说:“什么事?”
大少奶奶脸色凝重起来,说:“关于小少爷的事,有人知道了。”
郝管家大惊失色,说:“谁知道了?”
“翠玉。”
“她怎么知道的?”
“前两天,小奶奶以前的那个罗锅师兄来看她,他们在房间里的谈话,让翠玉偷听到了。翠玉又专门过来给我说的。”
“那,这个事怎么办?”
“这个事是华府的秘密!”大少奶奶说,“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知晓的。”
郝管家想了想,之后用手做了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说:“不然,那就除掉翠玉?”
大少奶奶没有表态,只是说:“那样做,是不是太血腥了?”大少奶奶又想了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她如果要是把这个事埋在心里,也就什么事没有;可她不愿意藏,这就是祸。”
郝管家说出了埋在自己心里的话:“我们当时找红袖给老爷做小的时候,就是特意找的来到华府能生孩子的女人。”
大少奶奶点点头道:“是啊,我当时想,管她张王李赵,来到了华府,她就是姓华,把孩子生在了华府,他就是华府的血脉!”
郝管家说:“当时,这只是咱们两人的秘密。”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翠玉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对她说了,我说你说的这个事是大事,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有事,只给我一个人说就行。她当时答应了。”
郝管家说:“是啊,无论如何,这个秘密除了我们两人之外,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看来,那得让翠玉永远成哑巴了!”
大少奶奶叹了一口气,说:“再考虑一下吧。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突然,门外传来华老爷的声音:“坡上的莲花又开了呀!坡上的莲花又开了呀!开了一朵黑莲花。”
大少奶奶不禁一惊,连忙嘱咐道:“这事一定要办好。我早上已经让翠玉回老家看看。”
郝管家说:“好。这个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把这事办得干净利索,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天晚上,公孙先生没想到东边罗汉山里的大当家的又来找他看病。这次山里的马子很多人都得了上吐下泻的病。一听大当家的说出病情,公孙先生就知道是什么病了。现在是夏天,喝生水吃生果,再加上夏天病菌繁衍快,得这样的病是很正常的。可有很多的马子都得这种病,公孙先生就知道,这是一种传染病。
大当家的忧心忡忡地说:“前两天才两人,没想到到了今天下午,有十来个人都上吐下泻!连二当家的都染上了,都吐得眼窝深陷,没人样了!”
公孙先生听了说:“不好,这是严重的脱水。”他清楚,这是一种传染病,传播的速度很快。他问大当家的:“所有没得病的人,和得病的人分开了吗?”
大当家的说:“我们这些弟兄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有苦同吃,有难同当,咋能分开呢!”
公孙先生“唉”了一声,说:“现在不是要你们讲江湖义气的时候,我告诉你,他们现在得的这种病,很可怕,有可能是霍乱!”
大当家的吃了一惊,说:“什么,是霍乱?”
公孙先生凝重地点了点头。
大当家的这次不再说不分开的话了,他有些慌乱了,问:“霍乱那可是传染病,是要死人的。那,那我该怎么办?”
公孙先生一边从药柜里拿药,一边说:“不要怕,这种病只要治疗及时,是不会有事的。关键是,现在要把所有得病的人都隔离开。不然,你所有的弟兄都会被染上,那样,你就麻烦了!”
大当家的这次如热锅上的蚂蚁了,他没想到他的弟兄得的就是人们常说的二号病。在鲁南地区,一号病就是和死差不多的病,如天花、梅毒等;二号病比一号病弱点儿,就是挨着等死的病。大当家的能不急吗?
公孙先生说:“你稍等,我去药房里拿些药,然后咱们一块去!”
公孙先生来到山里时,病情发展得很快,已有一半弟兄染上了。公孙先生一看病人的情状,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他先让大当家的把没得病的兄弟们隔离开。之后,挑出那些身体素质好的人,教他们帮着自己给那些患病的多喂水,以保证他们不脱水;接着他让大当家的往大锅里添上水,把他带来的那些药都放进锅里,熬了满满一锅。没多久,药熬好了,公孙先生用湿毛巾捂住鼻子,把药端给那些患病的马子……
就这样,公孙先生在山里折腾了三天。当看到所有患病的马子都康复时,公孙先生知道,自己该回了。
大当家的对公孙先生千恩万谢,带着众人跪谢道:“公孙先生救了我一山的兄弟,先生今后如有用得着我大巴眼的,我大巴眼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公孙先生忙把大当家的和众人扶起,说:“救死扶伤,本就是我辈医人之责,是我该做之事,焉用你说谢啊!”
大当家的说:“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山里的弟兄的命,是你给的。你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山里弟兄帮忙的,尽管说,我们一定替你办好!”
公孙先生忙拱手说:“多谢了!”之后往回走。
大当家的忽然想起什么事来,拦住了公孙先生,低声说:“公孙先生,还真有一个事需要和你说一下,和华府有关。”
公孙先生立马警惕道:“啥事?”
大当家的说:“最近我们收到老主顾红狐狸的帖,是杀华府的丫环翠玉。公孙先生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应该保守秘密的,但是先生对我情义深重,又与华府有关,我还是告诉你。”
公孙先生眉头一皱,说:“翠玉是华府大少奶奶的丫环。红狐狸是谁?为什么要杀她?”
大当家的说:“这些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收到帖子办事。”
公孙先生拱手道:“多谢大当家的告知。那大当家的,能否放她一马?”
大当家的一拱手,压低声音道:“嗯,公孙先生,我答应过你不骚扰华府,所以这帖我接了,但这丫环模样还不错,我喜欢,就让她当压寨夫人了。公孙先生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好。”公孙先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令公孙先生惊讶的是,当他一回到杏林堂,他就被治安大队的大队长生青云带着一队人马给围住了。生大队长才到善州上任不到一个月,搞治安很有一套,剿匪是他目前要做的头等大事。
公孙先生问生大队长:“怎么回事?”
生大队长说:“有人说你经常去罗汉山。”
公孙先生说:“我去给个病人看病。”
生大队长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他是谁?”
公孙先生说:“他让我叫他老八,我就知道他叫老八。”
生大队长说:“他是东边山里的土匪,是马子的大当家的,叫大巴眼!”
公孙先生故作惊讶道:“他是马子?我看着怎么不像啊?”
生大队长说:“马子还要长得像?怎么,你不知道他是马子?”
公孙先生摇了摇头,说:“在我们大夫眼里,只有病人!”
生大队长对公孙先生阴险地一笑道:“公孙先生,你给土匪看病就是通匪,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公孙先生清楚这走一趟是什么意思,就对小伙计说:“生大队长请我去治安队。店里,你先支应着,我如果明天下午回不来,你去给大少奶奶说,别让她挂念。”之后就跟着生大队长去了善州的警察局。
郝管家急匆匆地来到大少奶奶房间,看到大少奶奶房间里站着一个女孩,他大吃一惊,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大少奶奶看到了郝管家的惊慌和恐惧,介绍说:“这是翠玉的妹妹绿玉。”说完,狠狠地用眼白了一下郝管家。
郝管家明白大少奶奶那一眼里的内容。他镇定了自己,对着大少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少奶奶对绿玉说:“你姐是個好女孩。在我这里她很听话,也很能干。我们一个家里的人都喜欢她。唉,前几天,听说你姐在家里被马子掳走的消息,我们大家都很震惊。谁能想到,翠玉回家被马子盯上了呢!”
绿玉的声音很低,呜咽着说:“我姐被山里的马子糟蹋完又杀了,马子还送回了我姐的一件血衣,说把我姐撕票了。我姐这么好,她谁也没得罪过,她怎么就这么巧,回家里过这两天,就被马子盯上了呢!”
大少奶奶长吁一口气,说:“是啊,真是可惜啊!你以后就留在我这里吧。你姐回家的时候,曾给我说过你。看来,你姐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你真的很合我的意,你就留下吧,去小奶奶那里做事。”
绿玉给大少奶奶鞠了一个躬,说:“谢谢大少奶奶!”就被聋女领出去了。
看着绿玉远去的背影,郝管家的目光好久才收回,摇着头,说:“长得和翠玉一样,我还以为是翠玉呢!”
大少奶奶看了郝管家一眼,明显地对他刚才的表现不满意,说:“你看你刚才的样子,就像见鬼了一样!”
郝管家对大少奶奶觍着笑,说:“不瞒你说,我还真以为是鬼呢!”
大少奶奶说:“你是心虚吧?!”
郝管家对大少奶奶嘘了一声,意思是话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下去了。
郝管家突然问:“你怎么把这个女孩收留了?”
大少奶奶知道郝管家为什么这么问,说:“我曾答应翠玉,把她妹妹招到府上来呢。”
郝管家担心道:“这样会对你很不利的。你以后要处处小心啊!”
大少奶奶不以为然道:“那小心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是了。”
郝管家说:“我知道,收留翠玉的妹妹,你那是良心在作怪。其实,这个事情不怨咱们啊,谁让翠玉听了她不该听的东西呢!听了,这就是代价。”
大少奶奶长叹一声,说:“要不把绿玉收留下来,我的心会很不安的。”
“我知道,那是你的心太善了。你是不愿意那么做的。可咱们也没有做啊!”
“可翠玉却被马子糟蹋了。唉,我每天都去佛龛里给翠玉上一炷香……”
“我们虽然说做,可没有做啊,你呀……”
“只有这样,我才心安……”
郝管家听了,说:“我知道……”
大少奶奶紧锁着眉头,沉重地说:“翠玉怎么就被马子盯上了呢?这事也太蹊跷了。”
郝管家也略一思忖,说:“是啊。这事怎么这么巧啊。据说是红狐狸写的帖,要她的命。”
“啊?又是红狐狸啊?!”
“怎么,你知道红狐狸?”
大少奶奶摇摇头说:“不知道。前任管家卢明聪也是被红狐狸下了死帖。红狐狸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要我们华府的人的命?但这次红狐狸下帖,倒是帮了咱们!有空,你还是查一查吧。”
郝管家点头道:“好。”
这时,杏林堂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说:“大少奶奶、郝管家,公孙先生被警察局抓了。昨天夜里审了一夜,现在已把公孙先生关进大牢了,罪名是通匪。”
大少奶奶听了,大吃一惊。
看大少奶奶那种心慌的样子,郝管家心里很不是滋味,说:“这事,你不要慌,我去处理吧!”
大少奶奶有点儿不放心,说:“你去找谁?”
“我去找善州的县长孙大炮。他和我叔的关系不错。以前他去我家,和我叔在一块喝酒时,我陪过他。”
大少奶奶听了点了点头,说:“那太好了。你和孙大炮的这种关系,我从没听你说过啊!”
郝管家说:“这些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看着郝管家满含谦卑的笑脸,大少奶奶在想: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不值一提的小事呢!
郝管家看出了大少奶奶的心思,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大少奶奶永远摸不透他。摸透他了,他也许就会在这个女人眼里失去意义和价值了,他要时时给她惊喜,让她明白他的心……
这天,大当家的从郑三笑的手中接过帖子一看,是死帖。
当然,帖上还是画着一只红狐狸。
大当家的问:“这张帖还是从老地方取到的?”
郑三笑点了点头。
帖上是要杀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幻街上的罗锅白四。现在在幻街,白富家不叫白富家了,叫罗锅白四。大当家的看了看杀掉这个人的报酬:大洋一百块!这个价码给得不低。
郑三笑说:“还是我去做吧!”
大当家的说:“这是个死帖。”
郑三笑点点头。
大当家的问:“地址你都弄清楚了吗?”
郑三笑又点了点头。
“帖上有对时间的要求吗?”
“干我们这行的,是有要求的。最快三天,最慢三个月。特殊情况,半年内要完成!”
大当家的“哦”了一声,道:“办这件事之前,我们先办另外一件事。公孙先生被生青云给抓去了,我想带着兄弟们下山把公孙先生救出来。”
“不要,先不要动。如果贸然下山,肯定是不好。”
“公孙先生对咱们可有大恩啊!要不是他,我们一山的弟兄都得染上霍乱!”
郑三笑摇了摇头,说:“我不是不让你去救公孙先生,我是说,咱们先分析这个事,有些事咱们要分析透了才能行动。”
大当家的说:“那你给分析分析。”
郑三笑想了想,给大当家的进行了分析:“如果生青云以公孙先生给我们看病为由抓人,公孙先生反倒不会有事。第一,公孙先生的东家白莲坡的华府会想方设法去营救的。华府在善州那是大家族,虽然现在比以前败落了,但船烂三千钉。再说了,大少奶奶以前在省城上学时的一批同学,现在都在一些重要的位置上。我听说,大少奶奶才貌双全,当时和比她大十岁的华虎结婚时轰动省城。后来,大少奶奶不随华大少爷留在军营,而是被华玉堂华老爷召回白莲坡当起了当家人,不能不说这个女人有手腕。第二,如果我们不去参与公孙先生被抓的这个事,那生青云只会安给公孙先生一个通匪的罪名。如果公孙先生不承认,生青云也没有办法,最后只有放人。因为公孙先生是个大夫,什么人都接触,这个生青云是知道的。他抓公孙先生是个幌子,目的是引我们上钩。如果我们这次要是贸然去行动了,公孙先生通匪的罪名就坐实了,而且我们去就中了生青云的计了!”
大当家的听了郑三笑鞭辟入里的分析,不住地点头说:“你分析得对。这么说来,生青云是一个很有点子的人。”
郑三笑说:“这个人诡计多端。”
大当家的也点了点头,道:“嗯,我一直没敢小看他,一直在防着他。”
郑三笑说:“是啊。我们这次就静观其变,就装作和公孙先生不熟识,不出三天,他一看我们这边没动静,知道公孙先生的确和我们没有牵扯,公孙先生只是做了大夫该做的事,他就会自动放了公孙先生的。如果白莲坡的华府出面,他还会卖给华府一个人情呢!”
大当家的一拍桌子,说:“好,那就按你說的办!”
郑三笑指了指帖子,说:“咱们现在该做的就是这个死帖上的事。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
“嗯,好吧!”
“还有一事,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咱们都是生死的弟兄,你说就是!”
“是关于嫂子的事……”郑三笑分析说,“嫂子现在有身孕,不能留在山上。第一,生青云抓公孙先生这其实就是给我们一个警告,意思是,不按我的来,我就要对你们出手了。第二,我知道大哥的心思,一定要给自己留个后。要是让孩子生在山上,咱山上没大夫,以后小孩有病怎么办?其次就是,你当了马子,你想让你的孩子还当马子吗?”
大当家的脸有些长,说:“那,那让你嫂子去别处?她可是红狐狸下过死帖的人。”
郑三笑点了点头,说:“所以,更要小心保护才是。”
大当家的猛然问了郑三笑一句:“我想知道,这个红狐狸是谁?”
郑三笑问:“怎么了?”
大当家的想了想,不问了,说:“好。一定要把这事办妥当了。”
“江湖的规矩是不问下帖人是谁,只问你事做得怎么样。按我的推测,此人一定住在白莲坡附近。通过最近下的这两次帖看,此人有一定的财力和势力。”
“难道是她?”
“你是说?”
大当家的直接说了出来:“我是说华府的大少奶奶!”
郑三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郑三笑对大当家的说:“大哥,嫂子具体去哪里,我想好了。”
大当家的问:“去哪儿?”
郑三笑给大当家的分析说:“大哥,是这样的。嫂子要去的地方,不能是善州,善州有生青云,还有很多人认识你,可以说,善州是熟地。熟地是不能去的。”
大当家的点了点头。
“小地方也不能去。嫂子这次是要生孩子的,我想嫂子要去的地方最好是个县城。那里有医院,有学堂!”
“嗯,言之有理。”
“还有最主要的一样,那就是,嫂子去的这个地方,离咱们罗汉山不能远。”
大当家的不停地点头说对。
“看来,嫂子要去的这个地方只有临城了……”
大当家的吃了一惊,说:“临城?我听说来日本鬼子了?”
郑三笑说出了他的理由:“日本鬼子怕什么?咱不得罪他,他也不会怎么着咱们。再说了,有日本鬼子的地方,相对安全一些!”
大当家的皱起了眉头,说:“嗯……我再想想……”接着说,“好吧。你去那里弄个院子,过段时间,我让你嫂子过去!”
郑三笑一拱手道:“好,大哥,我这就去办!”
郝管家回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回来后,郝管家就去了大少奶奶的东院。
大少奶奶正坐立不安的,看郝管家回来,眼里露出惊喜,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郝管家喝了一口大少奶奶递过来的盖碗茶,说:“中间出了点儿波折,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大少奶奶没说啥,只是听。
郝管家又喝了一口茶,说:“这次,公孙先生去给罗汉山的土匪看病回来,被县治安大队的生大队长围住了。”
“这个我知道。公孙先生曾去过山上给马子治过干霍乱。”
“生大队长就抓住公孙先生通匪这条罪名,缠着不放。因为他清楚,杏林堂是咱们的店铺。”
“我知道,他就是想以公孙先生通匪为名,讹咱们的钱!”
郝管家给大少奶奶伸了一下大拇指,说:“你看得真准,一语中的!”
“后来,你说起了一点小波折,是怎么回事?”
“我去了后,先是去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好对症下药。这个生大队长我以前也认识,但我知道,公孙先生这個事,说大能大说小能小。关键是咱们要用最少的钱把这个事情办妥了。我想,我虽然和生大队长熟悉,但那还是我在家的时候,这个生大队长和我家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我觉得这个亲不靠谱,就去找了善州县城的孙大炮县长。孙县长看我去了,很高兴。我把此事给他说了,他说好办,当即把生大队长找来了。但生大队长死活不肯放人,说此人通匪,并多次进山给匪徒看病,有可能他这里是山上马子的一个联络点!”
“你对这个事考虑得不周全。一开始,你该先去找生大队长的!”
“是啊,孙县长弄了个下不了台,气坏了。我后来一想,这个事我是有点儿拿孙县长压生大队长了,就改了策略,趁夜晚专门去拜访生大队长。生大队长正在院子里喝酒,桌上还放着一套筷子和酒杯正等我。我把包好的大洋给他放在桌上,才说明来意。生大队长说,你把你东家的钱拿回去吧,你今天来干什么,我很清楚。你来找我,我就放人。一是,我报你家以前的恩。我家最穷的时候,去你家借钱,是你问你爹要的。当时我记得问你家借了两块大洋。你拿来的这些大洋你自己可以给你留下,就算我还以前借你家的。二是,我知道你是为谁来的,我不想难为你!三是,公孙先生这个人的医术好,我也不忍心多关他,多关他一天,就有很多人得不到看病。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他跟过华虎当过兵!”
大少奶奶恍然大悟。
“我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的,没想到这么顺利。第二天一早,他就把公孙先生放出来了!”
“听你这么说,这个生大队长还是个很有头脑很有正义感的人。”
郝管家点了点头,说:“是啊,他说去我家借过钱,借了多少,我都忘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在人家困难时帮过人家,人家咋会忘记呢?”大少奶奶说着一脸的迷茫。她好像又想起了她的过去。她的过去,要不是华虎在关键时候帮了她家一把,她会嫁给华虎吗?要说长相,华虎不如公孙先生;考虑事情的缜密,华虎不如郝管家。但当她做决定的时候,在这三个人之间,她还是决定嫁给了华虎。难道这是命?
看着黯然神伤的大少奶奶,郝管家有些心疼她,忍不住来到大少奶奶身后,俯身抱住了她。
大少奶奶就让郝管家抱着。要是在以往,郝管家一抱着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就会一把推开他,可这次大少奶奶竟然顺势靠在了郝管家的怀里,默默流泪。
郝管家知道大少奶奶心里有事,就问:“书亭,你怎么了?”
大少奶奶说:“我今天不想说事了。”
郝管家“唉”了一声,说:“我感觉出来了。有什么事?”
大少奶奶“唉”了一声。
郝管家说:“叹什么气啊!有事就说出来吧!你难道不知道,我最不愿看你叹气的样子吗?!”
大少奶奶说:“这些日子得感谢你了。公孙先生也得亏你救出来了。就是富家的事还没有解决,那个罗锅经常来府里看红袖和孩子。这次数多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是的。”郝管家就笑了,他用手捧起大少奶奶的脸,转移话题道,“有我在,我不想让你受一点儿的苦!这个事我想办法解决吧。”说着,他把嘴印在了大少奶奶的嘴上。
这时,只听到窗外传来华老爷的声音:“莲花开了!莲花开了!开了黑色的莲花!”
大少奶奶一把推开郝管家,整了整衣裳,给华虎的画像上了一炷香。
大当家的让郑三笑在临城买下了一个四合院,位于临城的城郊。周边人家稀少,正适合他们住。
随后,他们把翠玉转移到了这座小院子里,还找了一个老佣人亮婶。亮婶做事干净利索,性格开朗,把翠玉当成了自己的闺女。为掩人耳目,亮婶对外的身份是翠玉的婆婆,翠玉就是亮婶的儿媳妇。大当家的隔三岔五地来,住上一天两天,然后就回山。
寒冬凛冽的早晨,亮婶领着翠玉到集市上买炭。
翠玉说:“亮婶,这家的炭好,我在华家给小奶奶当丫环时,小奶奶就常说这家的炭好。”
亮婶问:“你家小奶奶怎么知道这家的炭好?”
翠玉说:“我家小奶奶的娘家爹是个铁匠,她爹就是用的这家的炭打铁的。说这家的炭熬火,旺,火有劲。”
亮婶说:“哪里的煤好烧不好烧,的确是铁匠说了算,他们天天和炭火打交道,烧铁熬钢的,火不旺是不中的,炭不赶趟是不行的!”
翠玉挑了几块好炭,对亮婶说:“多备点儿,孩子快生了,用得上。”
内厅里,郝管家正和煤场老板说价的时候,忽然看到场子里挑炭的翠玉,不禁大吃一惊。他立马和身边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就往华府赶。
郝管家回到华府时,大少奶奶正在往佛龛里上香。郝管家看大少奶奶在闭着眼祷告,就低声喊:“书亭,书亭。”
大少奶奶已经听到了,可她没答应,还是继续在低语祈祷,之后才回过身来问:“什么事,看你这么急?”
“你猜,我遇到誰了?”
“谁?”
“我遇到翠玉了!”
大少奶奶吃了一惊,很愕然道:“什么?翠玉不是被罗汉山上的马子绑架了吗?不是撕票了吗?”
郝管家摇了摇头,说:“看来,马子说撕票是假的。翠玉八成是被山上的马子看上了,做了他的压寨夫人!”
郝管家的话让大少奶奶吃了一惊。大少奶奶问:“真的?”
郝管家点了点头,说:“可以这么说。但我不明白,翠玉为什么会在临城出现,并且是和一个老妇人在一起。”
大少奶奶眉头拧得像根绳子,说:“当时翠玉注意到你了吗?”
郝管家摇了摇头,说:“没有。当时翠玉和那个老妇人光说话了,我是趁她们不注意时看的。我还发现了一个事。”
“什么事?”
“翠玉怀孕了!”郝管家说,“已经很显了!看那腰身,有五个多月了!”
“什么,有五个多月了?”
郝管家点了点头。
大少奶奶想了想,说:“翠玉被绑架多久了?如果这个时候怀上了,那就说明这个孩子和你找的那个人有关。”
“我找的那个人说,他想去杀翠玉的时候,翠玉已经被绑架了!也就是说,在他之前,已经有人绑架了翠玉。”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是啊。这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要绑架翠玉啊?”
郝管家摇了摇头,说:“我也想不通这一点。”
大少奶奶叹了一声,说:“看来,这是一个谜。”
这天晚上,大当家的和以往一样来到临城的小院里,看到家里没有人,他吃了一惊。大门锁得好好的,他翻墙进了院内。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打斗的痕迹。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敲打锣鼓的声音,他想,翠玉也许和亮婶去看戏了。
等到月亮到了头顶上,翠玉和亮婶两人才说说笑笑地回来。当她们打开门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时,两人吃了一惊,吓坏了,亮婶壮着胆子问:“谁?”
看到两人吓的那个模样,大当家的不忍心,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说:“是我!”然后问,“你们这么晚去干什么了?”
亮婶看是大当家的,不好意思了。大当家的当时是让她来伺候翠玉的,不是带着她到处乱跑的。
果然,等两人进了屋,大当家的就开始对两个人嚷开了,说:“你们两人的胆子真大,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间了?都到子时了,你们才回来?你们去干什么了?”
亮婶头低下了,说:“我们去前面庄上听拉魂腔了。”
拉魂腔学名叫柳琴戏。曲调优美,是鲁南地区的主要戏种。因唱腔最后一句的尾句带有长长的拖拉音,故有拉掉魂之说。
大当家的生气了,他气得拍着桌子,说:“你们知道现在不太平吗?你们知道枣庄的飞虎队在夜里行动吗?你们知道临城的鬼子在到处烧杀抢掠吗?你们这样乱跑,早晚会出大事的!”然后又用手指着翠玉,又担心又心疼地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挺个大肚子,到处遛,出了事咋办?你这么晚,黑灯瞎火的,要是走滑了步,你说咋办?现在我想起来,还替你们后怕!”
翠玉看着大当家的反驳道:“人家天天被圈在这里,就跟坐牢的一样,今天头回出去买点儿炭过冬,正好碰上有戏看,没想到,被你撞见了!”之后又反问道,“你知道坐牢的滋味吗?要是你,早就疯了!”
大当家的看翠玉有点儿生气,自己就软了,低着声音说:“我不是反对你出去,因为你现在是特殊时期。第一,你是双身子,动了胎气可咋办;第二,你是我已经撕过票的人,你不能过多地抛头露面,要是被红狐狸知道了,人们就会说我是不守江湖信义的!”
翠玉听了不说气话了,只是给大当家的保证,以后不会再出门了!
大当家的对她们不放心,第二天临走时,就把跟来的亮婶的儿子亮子留下了,并让他看着翠玉,不能让她乱跑!
红袖没想到富家又来了。这天上午,红袖挺着大肚子,看到富家站在她的小院门口还是吃了一惊。她到门口看看,四周没人,忙把富家拉回她的院子里。
当时,绿玉正在院子里给孩子喂饭,孩子看到一个罗锅进院,吓得哇地哭了。绿玉忙哄,红袖知道是富家的罗锅吓的,就拉着富家进了屋,说:“你怎么来了?”
富家还没说话,眼里就盈了泪,说:“我爹死了。”
红袖说:“我知道了。”
富家呜咽着说:“我是没爹的孩子了。发送爹的时候,我那三个哥都没回来。他们从走后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往家里捎,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红袖不知怎么安慰,只是注意听。看着又黑又瘦的富家,她心里涌起一阵怜悯。那是一种心痛的感觉。这个是她把身子都交给了的人,虽然现在还喜欢他,但她感觉,他越看越有些陌生,越看越可怜。
富家丝毫没有感觉到红袖内心的变化,他陷进自己的痛苦里,继续喃喃道:“我给爹在幻街的棺材铺赊了个薄木棺材,一块半大洋。这不,棺材铺的赵老板天天去我家要呢!我天天躲。没办法,今天躲你这里来了。”
红袖知道富家为什么来了,叹了口气问:“你吃饭了吗?”
富家摇了摇头。
红袖说:“你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说吧。”
这时,华老爷扎哈着手跑到家里来了,一进门就喊:“我饿,我饿!”
黄福随后也跟着进院了,他问绿玉:“老爷进屋了吗?”
绿玉一指堂屋,说:“刚进屋。”
吃午饭的时候,红袖让绿玉去前院告诉大少奶奶,说今天不在一块儿吃饭了。
绿玉说“好”,就去前院了。不一会儿,她回来了,说:“已经对大少奶奶说了。”
红袖问:“大少奶奶没问什么吗?”
绿玉说:“只说她知道了,其他的什么话也没说。”
当饭菜都摆到桌上的时候,华老爷第一个抢去坐了主位。以前华老爷吃饭从不坐主位的,在哪个位置上吃都一样。吃完就跑出去玩了。可今天吃饭,华老爷一个劲地看着富家笑,把富家弄得很难受,黄福站在一边垂手看着。
华老爷吃着吃着,就把筷子丢了,用两个手抓着碗里的米饭吃。然后,他又把手里抓着的米饭送到富家眼前。富家就拧着身子往一边躲。华老爷的疯劲上来了,他趁富家低头吃的时候,把两手里抓着的米饭一下子按在富家的脸上。
红袖生气了,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
华老爷嘿嘿地笑,抹抹嘴,跑了出去……
黄福赶紧跟着华老爷跑出了院子。
只见华老爷来到华家祖坟地倒头就拜,口里不停地说:“杀罗锅,杀了你!杀!杀!”
黄福只当是华老爷发了疯。自从跟着华老爷之后,他可以跟着华老爷在华府自由进出。他仔细观察着华老爷的一举一动,有些时候,他甚至感觉到华老爷好像并没有疯,但他不能对外人说。
这天,大少奶奶刚起床,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很熟悉的声音。
大少奶奶拉开门一看,见是公孙先生,就把他请进客厅,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公孙先生笑了笑,说:“我算着日期,我该来了。”
大少奶奶明白公孙先生来的目的了,说:“哦,你是说,小娘生产的事吧?”现在大少奶奶在外人面前称呼红袖为小娘了。但在红袖面前,她还是以大少奶奶自居。
“自从上次我被大少奶奶搭救出来以后,一直也没时间来当面道谢,现在快有两个月了吧。”
“是啊。也许这是咱们见面隔得最长的时间了。前两天,我还和郝管家说起你呢!”
公孙先生笑了笑。
大少奶奶说:“要不是郝管家帮着我,这个家,我真有点儿管不下去了呢!”
“谁能想到,当时那么激情的一个女学生,会来这么一个大家族当大少奶奶啊!”
“就是啊,想咱们在省城上学的时候,我在女子学院,你们学校就和我们学校隔着一墙。想一想,那个时候的事,就在眼前似的。”
“那一年是辛亥年,北平的学生在闹运动,我们省城这边也跟着一起响应,咱们上街游行,当时,你和我是走在最前边的。”
大少奶奶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沉入到对往事的追忆里,说:“当时还有郝管家,只是后来,警察一来,我们的队伍就被冲乱了。郝管家也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我记得我的手是被你紧紧地攥住的!”
公孙先生淡然一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想一想,我们那时候真的很热血很单纯。我们只是一群书生,能有什么作用啊?你看,现在军阀混战,枪杆子都不管事啊!”
“那个时候,满脑子热情。后来,我遇到了华虎,是他改变了我。”
“我知道,华虎那个时候是团长了吧?”
“是啊。他是个团长,可他也是个孝子。当时他父亲让他回白莲坡掌家,不要当兵了,说是兵荒马乱的,不太平。他当时是很有志气的。他说他要把所有的军阀都荡平,让中国走共和的路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答应他来华府当大少奶奶的。”
“你是一个大气的人。”
“当时那种状况,他父亲铁了心,就对他说,你只要能给我找一个掌家的,我就让你继续当你的团长!后来,华虎就找到了我。他说他要救国。他要把所有的外寇赶出中国去。他要建立一个新中国,给中国一个共和的蓝天。就这样,我答应了他。”
“你的选择是对的。”
“没想到,我来到这个家里之后,成了一个小气的人,成了一个龌龊的人,成了一个自私的人。仔细想想,我也是没办法啊,都是这个家把我逼的。华虎虽然死了,但我要信守我当时对他的诺言:一定把他的这个家管好!”
“你管得很好啊!”
大少奶奶自嘲地笑了两声,说:“能用很好这个词吗?!现在,我感觉,这个家有点儿支离破碎,危机四伏啊。”
“现在国家都支离破碎,日寇已经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张大帅等人不抵抗,日寇很快地进到关内。没多久,北平、天津都沦陷了。目前,日寇正全速南下!”
“我间接地也听说到一些。现在军阀割据,各个军阀为了保存实力,都不抵抗日寇,致使日本鬼子长驱直入,我华夏大好河山尽落日寇之手!”说着,大少奶奶用力地一拍桌子!
公孙先生看大少奶奶动气了,忙转移话题道:“如果这次小奶奶能再生个少爷,你就算为华府做大贡献了呢!这是华大少爷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一个即将枯萎的花,在你的浇灌和培育下,又重新绽放生机,后继有人啊!”
大少奶奶知道自己有点儿失态,叹了一声,说:“这都多亏华府祖上有德啊!”大少奶奶说着看了一眼房里神龛里供着的观世音菩萨,然后她起身到了佛龛前,点起一炷香,插到了那金光闪闪的香炉中……
因为胎儿大,红袖这次痛得昏过去了。昏过去的红袖做了一个梦。
那天,红袖穿着凤冠霞帔,才要坐上轿子,富家带着一身的血污向她走来了。
红袖问他:“你怎么了?”
富家说:“我被你杀了呀!”
紅袖很吃惊地问:“我怎么会杀你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的血?”
富家哭着说:“我被人杀了。”富家说这话的时候,身子直直的,像没有病过一样。
红袖说:“你别吓我,你没看我在生孩子啊!”
富家把头低下了。
红袖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家一脸的血污,说:“你不相信我,我真的被人杀了呀!我也不知道我得罪了谁。我想不通。我想,只有你想杀我!”
红袖说:“你胡说什么啊!我怎么会杀你啊!”
富家很茫然,说:“你要不杀我,我就想不起来谁想杀我了!”
“你想想,你有得罪的人吗?”
富家说:“在来的路上,我都在想了。你爹恨我,把我害成罗锅,就是你爹的事。他是为了好让你去华府做小,断你的念想。你已经做了小,你爹也娶了黄寡妇,你爹就不会再要杀我的。我想来想去,我和谁都没有利害关系。咱们两人相好的事,只有咱们两人知道。还有我和你的孩子的事,别人是不清楚的。我就想,你为什么这么狠呢?你是不是嫌我向你要钱,讨厌我了?我以后不再去见你了,行不?可你也不该找人来杀我啊!那把刀好凉啊!你看我的喉咙,你看这里……”说着,他用手指了一下喉咙,血一下子喷了出来。红袖吓得“啊”了一声。
富家对她笑着说:“怎么,你害怕了?”
红袖用手捂着眼睛,说:“我害怕。”
富家就要上前把红袖往怀里搂,像以前一样,给红袖肩膀和胆量。
红袖吓得往后缩,说:“你不要啊,你没看,我正在生孩子吗?”
富家说:“我看到了,我看到我们的孩子了啊。红袖,我,我真不舍得离开你啊!”说着,一头就向她的产道钻去。红袖吓得“啊”的一声,说不要不要——她猛地使劲收缩产道,就见哗啦哇一下子排出来了,她好舒服啊,她感觉自己就像背着东西跑了好多里路,她累坏了……
路小手走出产房,对大少奶奶说:“恭喜大少奶奶,又是个少爷!”
大少奶奶说:“我一听哭声,那么响亮有劲,就是个小子!路婆婆,累你了!”
在一旁如坐针毡的黄寡妇忙站起来,问:“红袖怎么样了?还好吗?”
路小手边洗手边说:“小奶奶昏过去了。公孙先生正在扎针,看样子没啥大问题!”
黄寡妇就又坐下了。大少奶奶就劝道:“公孙先生是咱们善州最好的大夫,他年龄虽然不大,可他是世家出身,见过大世面,在省里的医院干过,中西医皆通,小娘不会有事的!”
黄寡妇对大少奶奶笑了笑,心里还是有一些担心。
大少奶奶现在心里也同样紧张得很。女人生孩子,是拿大命换小命,是一个人生命的最紧要关口。她是华府的大少奶奶,她比谁心里都紧张。
红袖醒过来了。第一个跑进去的是黄寡妇。黄寡妇问红袖怎么样?红袖对着黄寡妇一笑,她什么也不想说,此时,她现在最急于想见到的人就是她爹吴铁锤,问问富家的近况,她真怕做的梦是真的,忙问黄寡妇:“我爹呢?”
黄寡妇说:“你爹,他,他有事。前段时间,你爹给善州城南老钟家打了一套马车上的活,老钟家急着要,你爹给送去了。”
红袖说:“我以为富家出事了,我爹去富家那里去了呢!”
黄寡妇在心里吃了一惊,心想:富家前几天才出的事,红袖是怎么知道的?她就问红袖:“你怎么知道富家出事的?”
红袖没有注意到黄寡妇面部表情的变化,只是说:“我做梦梦到的。梦到富家被人杀死了,一身的血……”
黄寡妇在心里哆嗦,忙说:“你是做梦啊。富家一点儿事都没有。我来时,他就在咱家帮忙干活呢!”
一听富家没有事,红袖就把一颗心放肚子里去了,做梦的事,哪能当真呢!她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儿,幸福地笑了,她对黄寡妇說:“我好累啊,我好想睡一觉啊!”话没说完,红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时,华老爷进了产房,他来到红袖床前,先看了红袖,又去看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正在睡觉,华老爷就去逗,说:“哈哈哈,儿子……哈哈,儿子……”
这时,婴儿睁开了眼,看了一下华老爷,就哇哇地大哭起来……
富家果真死了。吴铁锤没想到富家会死得这么蹊跷,喉咙被人用刀割了,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吴铁锤听说后心里一震,以为别人和他开玩笑。可他来到白家一看,富家的确死了。吴铁锤心里那个烦啊,办这个事晦气不说,还得花钱。他吴铁锤挣的都是血汗钱,都是一滴汗水掉地下摔八瓣换来的。吴铁锤想:日他奶奶,我这是哪辈子该他欠他的?气归气,骂归骂,可事还得办。为了葬富家,他自家掏钱买了个薄皮棺木,入殓了,之后把他埋在他爹白大吹的坟前。
站在白大吹的坟前,吴铁锤心里那个气。他就想,白大吹啊,我吴铁锤到底前世没做什么好事,欠你们家多少啊!
黄寡妇回到家时,吴铁锤正在喝酒,黄寡妇说:“红袖真是好命,又添了个儿子!”
吴铁锤抬眼看了看黄寡妇,重重地喘了口气。他看着黄寡妇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了不合适,话来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黄寡妇说:“华家的香火真旺!你看,红袖嫁到华家,三年两个儿子!”
吴铁锤只是喝酒,心说:奶奶的,红袖给华家生了两个儿子,你来到我吴家连个儿毛都没见!想到这,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然后,吴铁锤又狠狠地说:“奶奶的,根上没我,梢上没我,逮着我花了三块大洋!我这是哪辈子欠他的?!红袖还不知道罗锅的事吧?可一定不要告诉她,晦气!”
黄寡妇叹了一口气,说:“罗锅也是可怜人,不论怎么样,他曾做过你的徒弟!”
吴铁锤一肚子委屈,说:“可现在,他成我亲爹了!我发送他了!就差我给他披麻戴孝摔老盆了!”
敲锣听声,听话听音。黄寡妇知道吴铁锤为什么喝闷酒了,就说:“你就当上辈子欠他的。财去人安乐。咱这是花钱买好名……”
不久,红袖也知道富家死了,她狠狠地哭了一场。她问大少奶奶:“老爷什么时候疯的? ”
大少奶奶想了想,说:“有好多年了吧,那一年的事比较多,是我来华府的第五个年头。当时华府是那么大的一家人,转眼间,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疯的疯。”
红袖皱着眉头,说出她的疑虑:“我总感觉,老爷没有疯。”
大少奶奶笑了,说:“是吗?”然后想了想,又摇摇头,“不会的。他为什么要装疯呢?”之后又问,“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呢?”
红袖说:“我看他的眼睛不像疯子。而且,富家和他在一起吃过饭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大少奶奶眉头紧蹙,心想,你那是做贼心虚,自己做了亏心事,自己心里不素净,所以看什么都有问题,好在那个罗锅不明不白地死了,要不然,我还准备让郝管家想办法呢!
大少奶奶就对红袖说:“别再疑神疑鬼的了。老爷是真疯了。你想,他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又是一家之长,他干啥要装疯啊?那不是自己没事找事吗?”
红袖想了想,不停地拍着额头,说:“嗯,我也想不透。”
大少奶奶解释说:“我知道,七十多岁的人,老如顽童,说话做事就如小孩一样,有时说话做事和正常人不一样,也很正常,不要想三想四的。”
红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自从听说日寇来枣庄,大少奶奶一直就有一种隐隐的担心。先前她认为,日寇来枣庄是走铁路一线,不会到她白莲坡的。白莲坡距东边的铁路沿线有三十多里远,日寇是不会来的。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东边铁路官桥据点的龟村队长带着一队鬼子来了。
看到鬼子的膏药旗,大少奶奶就想起大少爷华虎的死。华虎就是和日本鬼子在关外打仗時牺牲的。听说鬼子来了,大少奶奶心里往外冒火,说要和小鬼子拼了!
郝管家制止住大少奶奶道:“这次不知鬼子为何上咱这里来,要是贸然行动,吃亏的肯定还是咱们!别忘了,咱们在明处。不如咱们先看看,鬼子来白莲坡,到底有什么目的。之后,再行动也不迟!”
大少奶奶想了想,觉得郝管家说的在理,就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说:“让他们进来吧!”
龟村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说是来白莲坡拜访大少奶奶。刚开始,大少奶奶听翻译介绍龟村队长时,以为是叫龟孙,就说:“龟孙队长,来我白莲坡,有何贵干啊?”
龟村就纠正道:“我不是龟孙。龟孙是王八的孙子。我不是王八的孙子,我是龟村,是村庄的村。”
龟村能说这么流利的中文,大少奶奶一惊,心说,你就是王八的亲孙子,你们日寇都是王八的孙子!她问龟村:“你会说中国话?”
龟村点头,说:“我在满洲上过学,学过汉语,你们说的话,我都懂。”
大少奶奶说:“我刚才还纳闷呢,你们日寇什么都敢做,就连起名字,还都这么有创意呢!”
龟村摇了摇头,说:“龟孙是骂人的,是甲鱼乌龟的孙子。”
大少奶奶说:“是啊,刚开始我还以为你真叫这个名字呢,看来是叫错了!”
龟村说:“我不会在意的。今天,我是来拜访大当家的,以后还要你多多支持我们大日本皇军!”
大少奶奶苦笑着说:“我们是老百姓,无职无权无势力,怎么能支持呢?”
龟村说:“只要不给大日本皇军找事添麻烦,就是支持!”
大少奶奶厉声说:“你们来我们中国,实际上是给我们找事添麻烦,你们已经添麻烦了,别人给你找事谈麻烦,是应该的,你说,对不?”
龟村用手比画着,摇着头说:“不对。我们是来帮着你们共荣的,你要支持我们皇军。我们部队要是缺少补给,还得请你给予供给!”
大少奶奶说:“这样就说不过去了,你们是队伍,自有供给的,问我们老百姓要,有点儿太可笑了吧!”
龟村摇了摇头,说:“我们大日本皇军的队伍,一般时候供给是不会出现问题的,我是说在特殊时候。”
大少奶奶知道特殊时候是什么时候,那就是在打仗的时候,他奶奶的,打着我们还跟我们要吃的,真不要脸!
这时,郝管家在一旁用眼光暗示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强压着要窜上来的怒火,装作没看见,说:“有来讨饭的乞丐,我们还施舍他一碗饭呢,狗来到我们门前,我们还扔给它一根骨头呢,关键是他们虽不是我们的朋友,但也不是我们的敌人。与人为善,和睦相处,这是我们的祖训,只要皇军是来给我们谋利益的,我们咋会不支持呢?!”
龟村听了,对大少奶奶竖起了大拇指,说:“你的,大大的良民,一定会成为大日本皇军的朋友的!”
大少奶奶把脸仰得高高的,说:“我只是一个乡下农妇,是个平民百姓,只知道吃饭种田,种田吃饭。也不想成为谁的朋友,只想平安过日子!”
“哟西。”龟村说着起身,向大少奶奶鞠了一个躬,“打搅了,告辞!”
大少奶奶端坐在大桌旁的太师椅上,动也没动,只是说:“不送。”
龟村就带着一队人走了。
看着龟村的背影,郝管家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后,他对大少奶奶举起了大拇指,说:“书亭,你,好样的!”
大少奶奶站了起来,说:“唉,日寇来了,以后,咱们这里,不会再这么太平了!”
“是啊。你没看到我刚才给你使眼色吗?以后你要记住,跟日寇说话,话可不要说得这么重。用好话把他们哄走就行了。不然,他们都是带着快枪来的,真正动起手来,倒霉吃亏的还是我们!”
“我是一看到日寇,就来气!对了,下一步,要咱们家护院的那几个师傅的火药枪都给换成洋枪!要真和小鬼子打起来,咱们不至于吃大亏!”
“你还真想着跟日寇对着干?”
“我觉得早晚要有那么一天!你想,舌头和牙这么近,说不定还咬一口呢,这日寇在这里时间长了,保不住不干仗啊!”
“你说得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之后,大少奶奶就抱着红袖的儿子逗玩。红袖的两个儿子都是大少奶奶给取的名。大少奶奶是翻看了康熙大字典,查了两整天才找出的,老大叫天赐,老二叫天佑,弟兄俩的名字多和顺!天佑刚吃完奶,胖嘟嘟的很可爱。天赐也快会走路了,能扶着桌子走。如今,华府的将来和希望就靠这两个孩子了。大少奶奶隐隐地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生青云大队长又来到罗汉山。大当家的当时刚带着一队人马回来,正在喝水,下面的弟兄来报:“善州县城治安大队的生大队长求见!”
大当家的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弟兄们没有去善州县城作案,心里不知生大队长为何事而来,就想起前段时间他去公孙先生那里的事,把手一挥,说:“有请!”
这次,生大队长是一个人骑马来的。
大当家的见了生大队长,抱拳道:“生大队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生大队长也一抱拳道:“大当家的,我今天是一个人来的,我今天来,说是公事也是公事,说是私事也是私事!”
大当家的脸色一沉,说:“不是二当家的事吗?”
生大队长说:“二当家的那点儿事要是与这个比起来,那算是小事了!”
大当家的一愣,还有比二当家曾经劫生大队长的镖更大的事,那倒要听听,究竟是什么事!他说:“我是一个粗人,请生大队长明说!”
生大大队长说:“我知道,你拉起的这些马子都是穷苦出身,并非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你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混肚子!”
大当家的一抱拳道:“多谢生大队长理解!”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来到善州,就只身来见你,给你传达我的想法,只要你们不到我管辖的范围内惹是生非,我们就可以和平相处。前段时间,我捉捕善州县城杏林堂的公孙先生,目的就是想引你的。引你去县城的,可是你学精了,没有去。”
大当家的留着小心,说:“我和公孙先生无亲无故,你抓他是你的事,和我没有什么干系。”
生大队长哼哼一笑道:“真和你没有干系吗?你和公孙先生什么关系还需要我挑明吗?山上的弟兄有霍乱病,是谁救了你的弟兄?你有的那几次病,都是谁给你看的?公孙先生对你和山上的弟兄有救命之恩,你难道说他和你没一点干系?”
大当家的嘿嘿一笑,说:“他是大夫,我是病人,病人和大夫只是看病与救人的关系。”
生大队长哈哈大笑道:“如果是这样,看来,我今天是找错人了。好,我走了!”说完,起身就要走。
大当家的说:“慢!”
生大队长停住了身子,说:“我不想和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说话。”
大当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无情无义之人呢?!”
生大队长说:“你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敢相认,你不是无情无义,你是什么?”
大当家的说:“难道只凭一句话,就能证明我是有情有义?我问生大队长,你是信嘴,还是信事?”
生大队长说:“我当然是信事!”
大当家的拍着胸脯说:“好,我们罗汉山的这些弟兄,也许嘴不会说,但我们做出的事,可是响当当的!”
“你们罗汉山的马子过去做过几件漂亮事:杀了采花贼‘一撮红,那可是咱们善州的一个大祸害;打了专门无恶不作的‘活阎王;抢了为富不仁的路大财主……”
“我最恨那些欺负老百姓的人!”
“现在,有一件事,我想让你去干。你可敢去做?”
“什么事?”
生大队长看一眼四周。大当家的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对周围的弟兄说:“你们都出去,回避一下!”
屋里现在就剩下大当家的和生大队长两个人了。大当家的说:“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了,你可以大胆地说了!”
“近期,日寇到咱们这里来了,这个事,你可知道?”
“我又不瞎,我看到了。他们来这么多军队干什么?”
“是来侵略的!在北方,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糟蹋我们的姐妹,抢夺我们的资源,这是一群畜生!”
“自古以来,外族人上咱中国来,都是抱着他娘的狼心来的!他们不是偷我们的,就是来抢我们的,八国联军,他娘的,偷走我们中国多少好东西?他娘的,我没生在那个年代,要是生在那个年代,我早就拉杆子打他们了!这个小日本,我听公孙先生说,在东北,没拉他娘的一点儿人屎!”
生大队长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他们来咱们中国,就是来侵略我们的!他们到我们这里来作践我们,什么大东亚共荣,他奶奶的,他们的目的就是把我们的中国变成他们的国家!”
大当家的一拍桌子,说:“他娘的,妄想!”
“这也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原因。我虽然是善州县城的治安队长,你虽然是罗汉山上的响马头子,不论怎么样,咱们虽然是官和匪,可咱们都是中国人。我和郑三笑虽然有私仇,可对于外族入侵咱们,这些都是家事,都是小事。在民族大义面前,我还是能分清哪个大哪个小!”
大当家的说出他的打算:“我听弟兄说,最近,在临城那里,有很多的姐妹被小鬼子奸污了。我正打算着,过几天,非得干掉他娘的几个小鬼子!”
生大队长用手拍了一下膝盖,说:“好!这才是汉子!看来我今天来找你,没有找错!”
大当家的说:“你来找我是什么事?说吧!”
生大队长也说出自己来的目的,说:“是这样的。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找你去打鬼子的!把小鬼子赶出枣庄,赶出临城,赶出善州,赶出中国去!”
大当家的摇了摇头,明显地对生大队长说的话不相信,说:“不对,你也有枪,你也有人,你怎么不打,让我们这些马子打?”
生大队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說:“你没看到我身上穿的这一身皮吗?不论如何,我还得听上面的话。上面的现在要我们维护日寇,还要帮着日寇来镇压咱们的反日人士呢!”
“我明白了,有些事你不好去做,你想让我去做!”
“是!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可是,日寇他没有得罪我们,我们要是去打杀他们的人,那……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利索吗?!”
“你现在不消灭他们,他们有一天,一定要来消灭你,除非你当了日本鬼子的走狗,当了汉奸!”
“我们本来就是土匪了,说什么也不能做汉奸!做了汉奸,连子孙后代都会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的,唾弃我们的!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做汉奸的!”
“好!我信你!”
大当家的把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说:“他娘的,瞅准机会,我非得干日寇一下子!”
最近,官桥据点里的鬼子,常常来幻街抢掠东西。原来有一个教私塾的先生叫皮一方,家里的中堂上挂了一幅名人字画,据说是当时善州知县的,有些年份了,是他祖爷爷传给他的。龟村知道了,专门带人去他家把画摘走了,说是喜欢中国字画,拿去研究研究。皮一方觉得对不起先祖先宗,想以死谢罪,绳套都打好了,刚想把自己往绳套里挂,幸亏及时被家人救下了。
日寇到处收罗名人字画、奇珍异宝,这让大少奶奶异常担心,总怕有一天日寇到华家来收拾。
可没想到怕鬼来鬼,这一天终于来了!
那天和平时一样,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前也没有什么征兆。要说有征兆也就是大清早乌鸦一个劲地叫,叫得大少奶奶一个劲地心慌。
大少奶奶净手沐面后来到祠堂时,发现祠堂的门开着,里面有一个人跪着,捣蒜般地磕头。听到大少奶奶来了,慌慌地爬起,像偷人家东西被抓住似的,急匆匆地走了。大少奶奶没看真切,但感觉背影有点儿熟悉。
以前华老爷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来祠堂里上香。这是华府的规矩,丝毫不能马虎的!如今是大少奶奶来上香,虽然她自己不姓华,但这么多年来跪拜祖宗,大少奶奶已感觉到她已经和华府融为一体,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华姓人了!
大少奶奶把点好的一把高香插在大香炉中,然后又点起一把香,一支一支地分插到各位先人前的小香炉中,然后双手合十,祷告一阵,很虔诚。
大门外枪声响了起来。虽然离得远,但枪声的清脆声,大少奶奶还是一下子听到了。她正纳闷是咋回事,郝管家快步跑了进来,说:“大少奶奶,不好了,日本鬼子来了!”
真是鬼子来了,是官桥据点的龟村。
这一次,龟村带的鬼子比上一次多。龟村正在前院子里等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不知为什么,虽然这次鬼子来了,有些杀气腾腾,但她没有一点儿的害怕,她低声安排郝管家道:“你去小奶奶那里,让她把两个孩子看好。特别是大少爷,别让他乱跑!”
郝管家点点头,说:“好,我这就去说。吩咐好后,我就去前院找你……”
龟村看到大少奶奶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当然,是奸诈的笑。龟村一抱拳,说:“大当家的,打搅了!”
大少奶奶看也不看龟村,说:“龟村队长到我家里来,有何贵干?”
龟村说:“是这样的,我听说,府上有一个祖传的玉麒麟,夜里能放光,我想见识见识。”
大少奶奶听了摇摇头,说:“龟村队长,你是道听途说吧,我是这个家里的大当家的,从来没见过什么玉麒麟。别说没见过,我是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龟村嘿嘿一笑,说:“大当家的,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家有玉麒麟这可不是我道听途说,而是你们这里的老先生告诉我的!”
大少奶奶哈哈一笑,实话实说道:“哪个老先生?你能让他出来告诉我这是一个什么东西吗?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玉麒麟啊!”
龟村喊了一声:“黄先生,你来告诉大当家的!”
这时,黄福从华老爷的身后走了出来。
看到黄福,大少奶奶吃了一惊道:“怎么,是你?!”
黄福捋着他的胡须说:“对。”
大少奶奶感到浑身的不舒服,问:“黄福,你给龟村队长说,我们家有玉麒麟?”
黄福点点头说:“是的!华府肯定有这么一个宝物。我不是胡说!”
大少奶奶问:“我是这个家的当家的,连听都没听说过,你告诉我,玉麒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黄福听了,脸上就露出不屑之色,说:“你当然不会知道了。玉麒麟是一件由和田玉胆雕刻的麒麟,有这么大。”说着,黄福用双手比画了一下。
大少奶奶听了用鼻子“哼”了声,有点儿不屑地说:“我以为是什么宝贝了呢,听你说,不就是一个用和田玉雕刻的麒麟吗?”
黄福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不是的!”
大少奶奶说:“难道,还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嗎?”
黄福陶醉在对玉麒麟的描述中,他摇头晃脑地说:“此玉麒麟奇就奇在,它和夜明珠一样,一到夜晚,就会亮起来。天越黑,这个玉麒麟就会越亮。最神奇的是,这个玉麒麟是一个和田玉胆。到夜晚时,能看到麒麟肚子里的水。”
大少奶奶说:“这样看来,这个东西的确不错。”
黄福说着哼道:“岂止不错,这个玉麒麟本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在我爷爷辈上,就被你们家抢走了!现在,一定在你们家!”
大少奶奶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年间的事了?”
黄福想了想,用手拍了拍脑袋说:“那是咸丰年间的事!我家的宝贝,被你家华玉堂的爷爷给抢了!”
大少奶奶说:“所以,自从老爷疯了,你就应聘过来当他的佣人,其实是为了找到玉麒麟?”
黄福点了点头,说:“正是,但一直没有找到玉麒麟。”
“哼,没有找到玉麒麟,怎么能说有玉麒麟。信口雌黄说玉麒麟在华府,岂不是诬陷?”大少奶奶厉声道,“龟村队长,黄福说的是六十多年前的一件事。我从进华府到现在,从没听华府的先人给我说过玉麒麟的事!你想这六十多年,发生过这么多的事,谁知道这玉麒麟又落到哪里去了呢!”
龟村点了点头,说:“你的话,有道理!”然后他把脸转向黄福,用手指着黄福的鼻子,“你的,戏弄大日本皇军,八嘎!”接着拔出手中的枪,朝着黄福就是一枪。黄福一头栽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死了。
大少奶奶吓坏了,她从没看到这么近距离杀人。看着躺在血泊中的黄福,她用手指着龟村问:“你,你怎么把他打死了?他再浑,也不至于你把他打死了呀?!”
龟村“哼”了一声,吹了吹枪口的青烟,说:“他的,耍弄我们大日本皇军,良心大大的坏,死了死了的!”
大少奶奶说:“你,你太残忍了!他再说谎,可也不至于你把他打死呀!你可是活活把他打死了!”
龟村嘿嘿地笑道:“他的,早该死了!”又附到大少奶奶耳边道,“你的,把玉麒麟藏在什么地方了?告诉皇军,大大的有赏!”
大少奶奶说:“我真的不知道黄福说的什么玉麒麟,也从没人告诉我什么玉麒麟,更别说见过什么玉麒麟了!”
龟村围着大少奶奶转了一圈,说:“你的,不说实话的有?!”
大少奶奶问:“龟村队长,你说是块石头值钱,还是人的命值钱?我再傻,也不会为了一块我不知道的石头,而把我的命丢了吧?!”
龟村哈哈一笑道:“石头?那可是玉麒麟啊!”
大少奶奶淡然一笑道:“在你们喜欢的人眼里,那是宝贝;可在我眼里,那就是块石头。”
龟村点了点头,说了声“哟西”,然后看着大少奶奶,猛地从腰间拔出军刀说:“快说,你要不说,死了死了的!”
这时,郝管家跑了过来,他来到龟村的前面,挡在大少奶奶前面,忙说:“太君息怒,太君息怒!”
龟村看着郝管家,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郝管家笑着说:“我是这个家的管家!”
龟村听说郝管家说自己是管家,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你的,可知道玉麒麟的下落?”
郝管家忙给龟村摆手,说:“太君,我来这个家有好多年了,从来没有听说有玉麒麟。”
龟村眼露凶光,说:“你的,不说实话,死了死了的!”
郝管家用手指了指头,说:“我敢用脑袋担保,他们这个家没有什么玉麒麟。要是有,说什么我也会看到啊,这么多年,我从没有看到过。”怕龟村不相信,他又加重了口气,“真的!太君!”
龟村定定地看着郝管家,然后把郝管家推到一边,问大少奶奶:“你的,快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要再不说,我可就搜了!”
大少奶奶不卑不亢地对龟村说:“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早就告诉你了!”
龟村见从大少奶奶嘴里问不出什么,眼珠子一转,把手一挥,说:“给我搜!”
鬼子开始搜了。刚开始,鬼子还斯文一点,等郝管家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开门搜;后来,有两个鬼子到了华府的祠堂门前,看见门锁着,就要求郝管家开门。郝管家说这是祠堂,供奉的是华府先人,是华府子孙祭拜的地方,不是华府的人是不能入内的!几个日本兵见他不给开门,就用枪托子砸郝管家。郝管家只好给几个日本兵打开了祠堂的门。
祠堂里空空荡荡,只是正中的墙上挂着华府先人的画像。好几张,并排挂着。画像下面是灵位,在长条几上摆着,很多,放了有三层。画像看样子有些年头,一看就是老东西。几个鬼子看到了就说哟西,有两个丢下枪就爬上桌子,去摘墙上的画像。
郝管家就去拉鬼子,并给鬼子打手势说,这是华府先人的画像,不是什么珍宝,却被一旁拿着枪的一个鬼子一枪托子砸倒了。他才想爬起,又被砸他的鬼子踹了一脚。
这时,大门外急匆匆地跑进了华老爷,脸上涎着笑,他看到两个鬼子正在摘画像,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他看到了用枪指着郝管家的鬼子,笑着就走上前去。
拿枪的鬼子看华老爷是个疯子,也没多在意。
没想到华老爷到了鬼子站着的桌子前,钻进了桌子底下,猛然一使劲,一下子把桌子掀翻了,两个正在摘画的鬼子没提防,一下子从桌子上摔下来。华老爷见了就拍手跳着叫好。
拿枪指着郝管家的鬼子一看两个同伴从桌子上摔下来了,说了声“八嘎”,把枪指向了华老爷。
郝管家忙爬起用手掀起鬼子的枪管,一枪射向了屋顶。郝管家见鬼子来真的了,就对着华老爷说快跑。华老爷见状慌得向外跑,另一个摔下来的鬼子拾起一旁的枪,一枪托子砸在郝管家的肩上,然后对着正在跑的华老爷,抠动了扳机。只见华老爷随着枪声一下子趴在地上……
有三个鬼子到了后院。红袖正在屋里给天佑穿衣服。自从知道富家死后,她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但是她知道她得活着,为了富家的两个孩子活着。
天赐看到三个鬼子来了,吓得抱住了红袖的腿,躲到红袖的身后。红袖像老母鸡似的护着两个孩子,她两眼惊恐地看着三个端着枪的鬼子。三个鬼子翻箱倒柜,只搜到了一些金银首饰,两个鬼子刚想走,其中一个鬼子用手捅了捅另一个鬼子说:“花姑娘!大大的好!”另两个鬼子止住脚步,转过脸来看着怀里抱着孩子的红袖,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他们三人一步步向红袖走去……
天赐吓得大哭。红袖紧紧抱着天佑,看着越来越近的鬼子,大声叫喊着:“救命啊!”
一个鬼子上前夺过红袖怀里的天佑丢在一边,另一个上前抱住红袖就要往床上倒。
红袖挣扎着,大叫着,她狠狠咬住了抱她的鬼子的肩头。鬼子大叫一声,丢开了红袖。红袖此时一把抓过床头针线筐子里的剪子,她举着剪子大声叫骂着:“我看哪个畜生敢来,我就捅死他!”
被咬的鬼子大怒,他拉起枪栓就要对着红袖打,被另一个鬼子制止了。
那个鬼子只好朝红袖面前的地上放了一枪……
趁红袖一分神的机会,另两个鬼子丢下枪,一把抓住了红袖拿剪子的手,另一个鬼子却一把撕开了红袖的上衣。红袖的两个奶子夺衣而出……
天赐和天佑吓得哇哇大哭。正当三个鬼子手忙脚乱地把红袖弄到床上时,大少奶奶和龟村来了。
三个鬼子没注意到龟村来了,还在和红袖厮打,其中一个鬼子的裤子已经褪下了……
龟村掏出枪朝天放了一枪。三个鬼子一看龟村来了,忙立正站好。龟村来到他们跟前,给每人搧了几巴掌吼道:“混蛋,你们坏了我的计划,八嘎!”
红袖看到大少奶奶来了,她哈哈笑了!大少奶奶知道,红袖这是连吓带气,被气迷心邪,疯了。
大少奶奶看着这三个鬼子和龟村说:“畜生!畜生!你们都是畜生!”她上前拿起一件被单给红袖披上,把天赐和天佑拢到自己怀里,又把红袖紧紧地抱住,低声说:“不要怕,有我呢……”
這次,鬼子对华府的搜索,没有搜到什么玉麒麟,只是在大少奶奶屋里搜到了一些金银首饰,还有华府的一些工艺品、大少奶奶神龛里的鎏金观音菩萨,再就是在祠堂里摘下的那几轴华氏先人的画像。
看着两个一拐一瘸的鬼子抱来的几幅画像,龟村眼里放出绿光。画像打开了,龟村一看就叫了声“哟西”。
大少奶奶对龟村说:“这个画像你不能带走。这个是我们华府先人的画像!这个画像是要在我们祠堂里受供奉的!”
龟村听了摇摇头,说:“你的不懂,这个是你们清代大画家的人物肖像作品,有大大的艺术价值,我的要拿回去研究研究!”说完又对大少奶奶说,“玉麒麟的你要给我找,过几天,我还要来的!”说完,就带着鬼子走了。
郝管家一拐一瘸地来了,说:“你快去看看老爷吧,老爷看样子是被鬼子打伤了!”
大少奶奶一听,忙向祠堂方向跑去,没跑多远,看到了华老爷。华老爷正哇哇地大叫。
大少奶奶忙上前去,看到华老爷的肩上殷紅一片,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伤。
看到大家来,华老爷就嘿嘿地笑,嘴里“哎哟哎哟”地轻哼着。
郝管家拖着一拐一瘸的腿,说:“鬼子摘画像的时候,老爷把桌子掀了,可把两个鬼子摔坏了。鬼子想用枪打老爷,我把枪给他掀了,第一枪没打着。老爷就跑了,鬼子又开了第二枪。老爷的肩膀可能就是那一枪打的。”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之后就让人暂时先给华老爷包扎了,看伤势,郝管家断定子弹还在他的肩膀中,就又安排人去善州县城叫公孙先生来医治。
大当家的有一个月没去临城翠玉那里了。亮子每天都会给山里送来平安信息。可最近两天,大当家的没有收到亮子传来的信息,心里就有点火急火燎的,眼看着翠玉就要临盆了。
今天大当家的一起来,右眼皮就一个劲地跳。俗语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心里就很为翠玉担心。郑三笑看大当家的像拉磨的驴一样,不停地转圈子,就说:“大哥,不然你带几个弟兄去临城吧,看看嫂子怎么样了。最近两天,咋没收到平安信呢?!”
大当家的说:“就是啊,这两天没有收到飞鸽传来的书信,我很担心。现在临城车站又来了好多鬼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得带几个弟兄去一趟临城,见了亮子,好好熊他一顿!”
郑三笑说:“大哥,我和你一块去。”
大当家的带着五个弟兄,乘坐着一辆马车,出了罗汉山,直奔临城而来。一路上,到处都是日寇,有的地方还增加了岗哨。在进临城城门时,鬼子正一个一个地搜查着进出城的人。多亏这次出门时,他们把家伙都藏在了马车的下面。鬼子搜身时,没有搜出他们什么,就放他们进城了。这段时间,老山里的八路军游击队常来临城打鬼子,每天晚上都听到枪声。前天游击队打死了临城车站的两个鬼子,鬼子就把临城戒严了,今天才开的城门。
大当家的一行人来到他给翠玉租的小院前,一下子呆住了。大门洞开着,有几个老人在门旁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大当家的立刻预感到了不好,他忙跳下车,向门口跑去。跑到门口向里一看,大吃一惊——亮子手握枪死在院子里,亮婶死在门口。他的翠玉下身流着血,死在床前……大当家的看后像豹子一样大号一声。他紧紧地抱着身怀六甲的翠玉的尸体,然后狠狠地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
郑三笑忙和其他跟随的弟兄把大当家的拉开了。其中一个弟兄说:“大当家的,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咱们先打听一下到底是谁干的?然后再商量怎样给他们报仇!”
大当家的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问出是谁做的,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几日来,大当家的沉浸在翠玉和亮子母子的被害悲伤中,也得知罪魁祸首就是日本鬼子。
郑三笑感觉出现这些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说:“大哥,都怨我,我要是不给你说让嫂子去临城住,你也不会让嫂子去临城的。不去临城,也不会出现这种事!”
大当家的叹了口气,说:“兄弟,这事不怨你,都是小鬼子的事!就是在别的地方,在咱善州县城,鬼子就不会找了吗?说起来,这是他们的命!”
郑三笑内心有愧道:“不论怎样,我总感觉,是我葬送了嫂子和孩子!”
大当家的说:“你别这么想,小鬼子来了,我们哪一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我最近才想明白了,不把他们赶出中国,咱们是不会有好日子的!”
郑三笑说:“嗯。我昨天晚上带了六个弟兄,去临城干掉了两个鬼子!”
大当家的一拍桌子,说:“好!以后,咱们没事了就去打鬼子!”
郑三笑附和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最近我又接到红狐狸的帖了。”
大当家的把手一挥,说:“现在不接活。老子要杀鬼子,给我那婆娘和未出生的孩子报仇。”
郑三笑连连附和道:“这帖是要杀官桥据点里的鬼子龟村的。”
大当家的把脸绷了起来,说:“嗯,杀!”
听话听音,郑三笑说:“那就是说,大当家的接这个活了?!”
大当家的点了点头,说:“嗯,对!”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华府的护院队一行十几个人在王拳师的带领下赶到指定地点。
大少奶奶自从王拳师带着护院队走后,就在家里华虎的像前点上了三炷香!接着,她又对站在她身边的郝管家说:“走,咱们去祠堂!”
郝管家心里现在和大少奶奶一样,他点了点头,陪着大少奶奶来到了祠堂。大少奶奶先点上了蜡烛,然后看着空空荡荡的以前挂着先人画像的地方,点起了三炷高香插在香炉里。大少奶奶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道:“护院队前去官桥据点迎接你们回家,请列祖列宗保佑他们!”
看着大少奶奶跪下,郝管家也扑通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
这次行动意想不到的顺利。龟村的据点虽然有四个鬼子值班,没想到有两个鬼子喝醉了,另两个鬼子端着枪在门口逛。王拳师处理这两个鬼子没留一点儿声音,之后他打开据点的门,其他人立马冲进了据点。由于在这次行动之前王拳师做了充分的准备,前期踩过点,什么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后期又充分做了偷袭鬼子的方案,进行起来很顺利。
最后时刻,因来时大少奶奶交代了,要把华府先人的画像带回来,所以王拳师就没让人扔手榴弹,怕把画像炸坏了,只好就和龟村打起来。在龟村举枪的时候,大当家的突然闯进来,拔出腰间的飞刀,扔过去,正扎在龟村的手腕上。之后,大当家的开枪打死了龟村,并用刀割下了龟村的脑袋,用一旁的布袋装了,带走了,他要把龟村那冒着热气的头颅摆到翠玉的坟头上……
一拿到画像,王拳师立马带着人出了城。大当家的带着弟兄们边跑边战,也出了城。赶来增援的鬼子们只有望着熊熊燃烧的据点哇哇大叫……
大少奶奶从王拳师手里接过先人的画像,眼里流出泪,说:“自从你们走后,我一直为你们念经祷告,求列祖列宗保佑!”
王拳师说:“大少奶奶,这次得亏马子来救。”
大少奶奶问:“马子救了你们?”
王拳师说:“千真万确,他们说是接了红狐狸的帖,来帮咱们打鬼子的。”
“红狐狸的帖?”大少奶奶眉头一皱,“又是他!”
郝管家也不禁感慨道:“红狐狸到底是谁?怎么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每次都为我们扫除障碍。”
“嗯。”大少奶奶没接话,而是转过身问,“你们几个受伤的怎么样?”
王拳师说:“伤了三个人,一个人伤重一点,另两个人是轻伤,没事的。”
大少奶奶安排郝管家道:“你给这三个受伤的拳师找个地方,最好偏僻一点的,不要在白莲坡,我怕,官桥据点被咱们打掉了,临城的鬼子不会善罢甘休。”
郝管家说:“是啊。我知道他们会这么做。”
大少奶奶安排所有人说:“今夜的事,所有知道的人都要守住口风!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面临灾祸!”
王拳师用手拍了拍胸口,说:“你放心吧,大少奶奶,我们这些在道上混的弟兄,打死也不能说,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看着王拳师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大少奶奶接着安排人去善州请公孙先生,让他带着治枪伤的药物和器具来。
随后,大少奶奶带着郝管家拿着先人画像来到祠堂,一愣,胳膊上打着绑带的华老爷正在祠堂里。
郝管家用手指了一下祠堂,说:“大少奶奶,老爷在里面呢!”
没有了黄福,华老爷没事的时候常到祠堂里来玩耍,大少奶奶也没在意,就说:“你把这几幅先人的画像挂上去吧!”
郝管家就帮忙把那几幅画像挂在原来的地方。有了先人的画像,祠堂里一下子显得饱满了。
华老爷看到几幅画像,一惊,接着“扑通”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
郝管家惊异地看了华老爷一眼。
大少奶奶没有说啥,只是看着画像,点上一炷香,然后跪下了。看着画像,大少奶奶眼里的泪就流出来了,自言自语道:“有我在华府当一天家,我绝不会让你们再离开祠堂一步! ”
听大少奶奶这么说,华老爷回头看了看大少奶奶。此时的大少奶奶,双手合十,看着先人的画像祈祷,她没注意到,华老爷正对她意味深长地点头,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疯……
公孙先生来到大少奶奶院子的时候,大少奶奶已站在屋门口等他了。看他来了,大少奶奶迎了上去。当然,公孙先生后面还跟着郝管家。大少奶奶握住公孙先生的手,眼里就有些水雾。公孙先生知道大少奶奶为什么这样,他的心一阵战栗。只是,他没让自己的这种情感显露出来,他轻轻地握着大少奶奶的手,唯恐她的手是玻璃,稍一使劲就会碎了似的。大少奶奶轻声说:“你,你来了!”
公孙先生对着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我来晚了。”
大少奶奶笑了下,说:“你只要来,就不晚。”大少奶奶眼里的泪就要往外流,她怕公孙先生看到,忙转身擦掉了。
三人来到客厅里坐下,郝管家看了看大少奶奶和公孙先生,知道他们两人心里在想什么。他也知道,他们三人间关系一直很微妙。他和公孙先生都是大少奶奶需要依靠的人。他心里酸酸的,但他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也清楚自己一定要以大局为重,就说:“大少奶奶,我带着公孙先生给那三个受伤的人都又包扎了一遍,并给那个受伤的把子弹取出来了,养些日子就会没事的!”
大少奶奶对公孙先生点了一下头,眼里含着无限的情义,说:“哎,劳累公孙先生了!”
公孙先生微微一笑道:“咱们之间还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看那三个人的伤,都是刀伤和枪伤,我感觉你家里出了大事。”
大少奶奶淡然一笑,说:“也没什么事。”
公孙先生的脸严肃起来,说:“有什么事,你不要骗我!袭击官桥据点的鬼子的事,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大少奶奶一惊,脸色一变,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公孙先生推理说:“袭击官桥鬼子据点这么大的事,谁有能力袭击了鬼子?笨脑子的人也能想得到,是白莲坡的华府啊!”
大少奶奶有点儿慌乱道:“那,那怎么办?”
公孙先生说:“鬼子是该打的,但要把自己保護好才行。官桥这个地方,是泰安到徐州的节点,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位置非常重要。鬼子还会往这里派人驻扎。有可能再来的鬼子也是从临城或枣庄那儿来的。这些鬼子都很狡猾。他们来到官桥之后,就会进行调查是怎么回事。或者会悬赏让知情的人去告诉他们到底是谁袭击了他们。然后他们就会报复。”
郝管家看了大少奶奶一眼,说:“那我们怎么办?”
公孙先生想了想,说:“对外就说是马子打的官桥据点的鬼子!只有这样,才能让鬼子彻底对白莲坡没有怀疑!”
大少奶奶说:“今天多亏你来,又为我华府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大劫。”
公孙先生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大少奶奶,安排郝管家道:“最近,你最好别让受伤的三个人在白莲坡呆了,我说个人,让他帮他们找个地方,你先让他们到那里呆着。等伤养好了,再回来。”
郝管家问:“谁?”
公孙先生说:“善州县城的治安大队的生大队长。”
郝管家呆了,大少奶奶也一惊。郝管家说:“怎么会是他?我们不是拿着这三个人往虎口送吗?!”
公孙先生摇了摇头,说:“越是最危险的地方,越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了,生大队长是咱们自己人。他那里最安全。”
大少奶奶问:“什么,他是咱们自己人?他不是抓过你吗?他怎么又成了自己人?”
公孙先生欲言又止,说:“这个,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的,这样吧,抽个时间,我会详细地告诉你。”
大少奶奶“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公孙先生怕大少奶奶有疑虑,正色道:“我只告诉你,生大队长最恨日寇。他和我一样,对日寇都有着深仇大恨!你知道这个就行了!”
郝管家问:“怎样才能跟生大队长接上头呢?不会让我再去他家吧?!
公孙先生说:“生大队长每天晚上都会到我店里碰头。我给你写封信,你拿着信过去,他一看就会知道怎么办。”说着,公孙先生坐下写了一封信,交给郝管家。
看到郝管家有点儿迟疑,公孙先生就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和大少奶奶的,我是在帮你们!”
大少奶奶看了看公孙先生,她看到公孙先生眼里清清朗朗的,非常的干净,就对郝管家点点头道:“那,那你就按公孙先生说的去做吧!”
郝管家看着大少奶奶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信任和柔情,就点了头,说:“好,我去安排!”说完就出去了。
大少奶奶看到郝管家离开了,转过脸问:“我现在对你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公孙先生,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孙先生微笑着说:“我是中国人,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
大少奶奶厉声问道:“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共产党?”
公孙先生淡然一笑道:“别问我是不是,我只告诉你,我不会做对不起你和所有善州人的事!”
大少奶奶长吁了一口气,说:“你要是共产党,我就放心了。”
公孙先生说:“我再告诉你,生大队长是我们的同志。我要马上去罗汉山和大当家的通个气,要是落在鬼子后面,怕对白莲坡不好!”
大少奶奶说:“我知道!”
公孙先生站起身,就要离开,大少奶奶说了声:“别慌。”公孙先生转过身来,大少奶奶一下子扑到公孙先生的身上,紧紧地把他抱住,轻声抽泣着。
公孙先生用手轻拍大少奶奶的肩膀,说:“你要挺住,有我在,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听公孙先生这么说,大少奶奶满腹的柔情化作晶莹的泪花涌出了眼眶。
“这段时间,我们时常去打击冈田和临城的鬼子,还有在枣庄煤矿的鬼子,我们打出了一个番号,就是罗汉山游击队。所以,现在鬼子以为,所有出现的事,都是罗汉山游击队的事,都是抗日队伍的事。”说到这里,公孙先生看着大少奶奶說,“可以说,鬼子的注意力都被罗汉山游击队吸引过去了。现在,白莲坡安全了!”
大少奶奶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是为了白莲坡。”
公孙先生笑了笑,摇了摇头。
大少奶奶心里一悸,说:“你,你都是为了我!”
公孙先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大少奶奶,说出了他的秘密:“我不愿让你有一丁点儿的担心。还有,我恨日寇!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家人都被日寇杀了!”
大少奶奶一惊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几年前的事了。我父母都在东北,一天夜晚,鬼子血洗了我们那个村子。”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他们就是因为想困死抗联队伍,就把林子周边的村子全部都杀光、烧光了!”
“他们这么残忍?”
“日本军队一直奉行烧光、抢光、杀光的‘三光政策。在我们这里,他们现在是刚过来,还没有完全露出他们的獠牙。所以,白莲坡最近可能是风平浪静了,但我不能保证永远啊!”
大少奶奶说:“嗯。我知道了!”
三天后,官桥据点里又驻扎了一队鬼子。这些鬼子是从临城过来的,队长叫冈田。一到据点,冈田就集结了枣庄、临城的鬼子对罗汉山进行清洗“扫荡”。
第一次“扫荡”,鬼子们扑了个空,不光没见到一个人影,还丢下了几个鬼子的尸体。原来,马子他们撤退前在山寨门口和几个房屋门口及路上埋了地雷。冈田一气之下,放火把山寨烧了。
官桥据点鬼子的主要精力都被罗汉山上的马子吸引去了。也就在这个时候,马子他们通过公孙先生的牵线,和山里的游击队搭上了线,并加入了游击队,成为了一支活动在鲁南地区的抗日武装。他们时常和枣临铁道线上的飞虎队一起联合行动,打鬼子,搞机枪,扒火车,炸桥梁……鬼子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常常打得鬼子们晕头转向,气得小鬼子屁股里直冒烟。
这天傍晚,华老爷把自己打扮好,躺在了床上,然后他对身边的佣人说:“你把大少奶奶给我叫来吧。”
大少奶奶正在前边院子里忙着事,一听华老爷叫她,吃了一惊,就问:“有什么事啊?老爷没出去玩啊?”
佣人说:“老爷穿戴整齐躺在了床上,让我来喊你!”
大少奶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丢下手中的活计,忙向华老爷的院子跑去。
华老爷正躺在床上,看大少奶奶急匆匆地来了,就说:“来得这么慢呢,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了呢!”
这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大少奶奶一下子蒙了。她快步来到华老爷跟前说:“爹,您,您这是怎么了?”
华老爷一本正经地苦笑着说:“我,我快要走了。”
大少奶奶大惊失色道:“爹,您好了?您没疯?”
华老爷笑了一下,说:“我一直都没疯。”
大少奶奶说:“我的天哪,也就是说,您,您一直都在装疯?”
华老爷点点头说,“是啊,我都是装的!”
大少奶奶说:“我一直以为您疯了。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华老爷说:“我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留住你。华府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
大少奶奶又叫了一声:“天啊!这是何苦?”
华老爷说:“从华虎把你领进家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能做好这个家的当家人。凭着你对华虎的承诺,我知道,那太轻,你毕竟是一个年轻人。为了把你的心拴住,我只好孤注一掷,用了这样一个苦肉计。我要把整个华府托付给你了!”
大少奶奶哇地哭了。
华老爷说:“我的大限到了。我知道我快走了。我不想带着这些秘密进棺材。还有一些事,我要告诉你!”
大少奶奶止住哭声。
华老爷说:“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这样做,完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是为了整个华府,希望你能谅解我啊!”
大少奶奶含着泪,点了点头,说:“我清楚。我能理解。”
华老爷叹了口气,说:“你能这么说,我心里也就没疙瘩了。孩子,这个家可苦了你了!”
大少奶奶长叹了一声。
华老爷说:“还有一个事我必须要对你说。这个事也是你心中的结。”
大少奶奶点点头,说:“你说吧。”
华老爷说:“我就是红狐狸。”
大少奶奶像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什么?”
华老爷说:“我就是红狐狸!自从我知道卢管家与日寇勾结后,我就下帖让马子杀了他。我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华府的宝藏来的,我就开始装疯卖傻,包括黄福一直跟着我,我也一直提防着他。”
大少奶奶这次听清了,说了声:“我的天哪!您,您……您果真是?!”
华老爷笑着说:“我就是!”
大少奶奶说出了她心里的谜团:“翠玉是您下帖绑架的?”
华老爷点点头,说:“是我给山上的马子下的帖。”
大少奶奶问:“为什么?”
华老爷说:“因为她知道了咱们华府的秘密。她偷听了红袖和富家的谈话,我看到她又去了你那里。我知道你也不会放过她。所以,我就早你一步把她做了。”
大少奶奶如夢初醒,说:“我说呢。我也差人去做这件事了,没想到郝管家告诉我,翠玉到家没一天就被罗汉山的马子绑架了。我当时很纳闷,以为是谁把消息告诉给罗汉山的马子的。后来听说马子把她撕票了,也就把她当作一次平常的绑票了。”
华老爷说:“你的心善,我怕你做得不彻底,所以就下帖让人做了。每次都是我写好帖,趁黄福不注意的时候,把帖送到白莲坡上的山神庙里的香炉下。放了帖,然后在庙门前的旗杆上系上一个随风飘荡的旗幡和一个五彩红条。龙门和罗汉山的马子每天都会有探子来查看的,一看到旗幡和红条就知道有帖了。”
大少奶奶说:“那富家呢?”
华老爷眼里冒出凶光,说:“这个还要我再说吗?他找红袖多次。我知道,你给我娶红袖的目的就是为了延续华府的香火,天赐有了,天佑也有了。我想,富家也没必要再活着了。”
大少奶奶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我一直感觉有人在暗中帮我。我以为是菩萨在帮我,在保佑我。没想到,是您在背后……可是,您也太狠了……”
华老爷说:“做了这些,华府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也就没有多大的心事了!这个家就可以像铁桶一样牢固了……可是,我没想到,日寇还是来了……”
大少奶奶“唉”了一声。
华老爷缓了一口气,说:“你附耳过来,我要告诉你一些华府真正的秘密。”
大少奶奶把耳朵贴到了华老爷的嘴边,华老爷吸了一口气,说:“白莲坡上咱家的老林里,就在那棵白果树下,埋着一批财宝,其中就有玉麒麟。”说到这里,华老爷咳嗽了一阵子,接着说,“我是要走的人了,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这批财宝是华府的,也只能是华府的!”
大少奶奶一惊,说:“我知道了!”
华老爷长吁了一口气,说:“我现在轻松了。我把该说的都给你说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轻松过。孩子,你要知道,做一个当家人,心一定要狠起来!”
大少奶奶摇了摇头,说:“我狠不起来。”
华老爷说:“你一定要狠起来!”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
华老爷的呼吸急促起来,说:“我知道,这是老天爷在催着我快回呢!孩子,我以后再也帮不上你什么了。”
大少奶奶说:“爹啊!”
华老爷觉得这个话他还得说出来,才会让大少奶奶一辈子都不再越雷池一步,就断断续续地说:“你和郝管家的事……我也知道……只是,你别忘了,你是华府的当家人……你好自为之吧……”
大少奶奶怕华老爷知道的事,没想到华老爷早就知道了。华老爷的话如同一个紧箍咒戴到大少奶奶的头上了……
华老爷的葬礼是在半个月之后举行的。公孙先生也来了。作为孝子的天赐和天佑都还小,所有的事都是郝管家在默默地操持着。
出殡那天,出现了几件让大少奶奶意料不到的事:一是,天还没亮,善州城里的生大队长带着治安队过来了。生大队长是和公孙先生一块来的,带来了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弟兄严阵以待。二是,罗汉山上大当家的和郑三笑来了。他们来给华老爷送了花圈和挽联。三是,官桥据点的冈田带着十多个鬼子来给华老爷送了一个花圈,然后来到华老爷的灵堂前,对着华老爷的牌位脱帽默哀了一分钟。
看到冈田,大少奶奶有说不出的气愤,她猛地站了起来,想用手中拿的孝棍去打冈田,被站在对面的公孙先生用目光制止住了。她只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只是在一旁哭。
冈田默哀毕,戴上帽子,然后离开了。看着冈田的背影,大当家的就过来给公孙先生说:“打吧!”
公孙先生摇了摇头,说:“不行。现在不是打冈田的时候。”
生大队长也说:“冈田到这里来祭奠,如果我们贸然动手了,这样对我们一点儿益处也没有。”
公孙先生说:“生大队长说得对啊。第一,白莲坡永远不会清静了;第二,鬼子知道我们的踪迹了;第三,我们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现在还不是打鬼子的最佳时机。”
大当家的搓着手,说:“我现在要是看到鬼子不打,心里就痒痒的!”
公孙先生笑了一下,说:“你耐心点儿,鬼子有你打的。只是不是现在,是以后。就是以后打,一定要打得巧妙,打得机智,要把鬼子打得找不着北,让他们摸不清咱们到底是怎么打他们的。”
大当家的点了点头,说:“小鬼子,他们让我断后,我要让他们都上西天!”
入土仪式都很顺利,华老爷的穴位就在他父母亲的前面,鲁南这里的风俗,穴位在父母的前方,为怀抱子状,就像小时候一样被父母抱在怀里。
大少奶奶看了看华老爷穴位后面的白果树。白果树离穴位有十多米,华府的秘密已经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如果不是华老爷告诉她,她根本不会想到这里埋藏着华府的宝藏。大少奶奶也猛然明白了,华老爷为什么装疯,说是为了留住她,其实是为了能天天看到他的宝藏。华老爷其实是差点儿被华府的秘密压疯了呀!
大少奶奶就想,一个人应该是秘密的制造者和创造者,而不应该是秘密的守护者。她作为华府的当家人,她不会像老爷那样装疯,天天躺在秘密上睡觉。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决定把华府的宝藏捐给公孙先生去打鬼子,然后和郝管家成亲。她要为华虎当好华虎的当家人,看护好天赐和天佑!
成亲的那天,公孙先生也来了。看着穿着一身红嫁衣的大少奶奶,公孙先生眼里流出了泪,一个劲地喝酒,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醉了的公孙先生,郝管家眼里露出了胜利者的笑,而大少奶奶的心却如刀绞。她知道,她的心在滴血。大少奶奶清楚,她之所以嫁给华虎,后来又和郝管家成了亲,都是为了家,为了国。想到这儿,她的眼前一亮。
之后,大少奶奶又制造了一个秘密,当然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了,而是延续,那就是红狐狸。于是,在一次去坡神庙的时候,大少奶奶把帖放到了坡神庙的香炉里,帖的下方还是那只鲜红的红狐狸。
郝管家把红绸带系在了庙门前的旗杆上,红绸带迎风而舞,仿佛是一束燃烧的火苗。帖上写着一个日本人的名字。大少奶奶明白:只要日寇不走,这个帖上,将永远都是日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