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汤传奇
2022-05-19王永坤
王永坤
古黄啥汤甲天下,刘家啥汤甲古黄。“丐仙”断指传神话,刘家啥汤扬仙名;知县夺宝耍手段,乾隆御笔化危机。日寇赛汤,铩羽而归;姐妹争宝,老父解密:,仙人断指本虚妄,用心施仁是秘诀!
皖北古黄县的风味小吃,首数啥汤,名扬周边苏鲁豫皖四省十八县,与邻近的河南商丘府的胡辣汤和淮南府的牛肉汤齐名。
啥汤是啥汤?它是当地的一种早餐汤,其主要原料是肥老母鸡肉和麦仁,辅以葱、姜、盐、醋、胡椒粉等佐料,投入甑锅中,用小火吊十几个小时,吊出高汤来,开锅后,将面粉加水调成糊状,入甑锅后一番猛火再开锅,即成。汤中肉丝若线,不腥、不膻、不腻,状若王浆,色似淡酱,味美鲜香,常与水煎包同食,相得益彰,满口余香,冬夏皆宜,且有祛风驱寒、开胃止呕等药效。有的啥汤店家还特地加进砂仁、公丁香、陈皮、肉桂、紫豆(去皮)、八角茴、小茴、玉果、广桂、白芷、良姜、花椒等药料,以增加温脾健胃功能。
古黄县城四关,都有啥汤店,都宣称自己是啥汤的正宗嫡传,但无论是当地还是外地的食客,都众口一词地认定南关拐角楼刘家的啥汤,才是真正的正宗嫡传!
这话说来有点儿长,颇有点儿神秘色彩。据说,古黄刘家上数几百年前的不知哪位祖上,是個屡试不第的穷秀才,无奈之下才弃笔从商的。他本钱少,地方窄,只能在南关开了一间早点铺子,老两口忙上忙下,卖些水煎包和菜叶咸汤,生意不温不火,勉强果腹而已。但刘老秀才这人心地特别善良,常常救助比自己更穷苦的人,尤其是乞丐,但凡乞丐到了店门前,他总要为他们端上几个煎包,盛上一碗热热的咸汤。
有一年冬天,朔风凛冽,夜降大雪,刘老秀才天亮开了店门,发现有个老乞丐冻昏在了自家店门口的雪堆里!刘老秀才大惊,忙唤起老婆子,将老乞丐抬到屋内灌姜汤救活了,还腾了一间屋子让老乞丐住了下来,好吃好喝伺候着。不意那老乞丐古怪得很,对刘老秀才的救命之恩并不言谢,每天饱饭之后只安然高卧,躺在炕上鼾声如雷,更不到早点铺子里帮忙。对此,刘老秀才的妻子私下里颇有怨言,刘老秀才却毫不在意,依旧为老乞丐送吃送喝。到了来年春暖花开,老乞丐突然大病一场,病得起不了床,奄奄一息。刘老秀才又为他请医问药,煎汤熬汁,百治之下,老乞丐的病却不见好。刘老秀才正愁得没有办法,炕上的老乞丐有气无力地说话了,说他这病只需要熬一锅汤羹便可痊愈,不过这汤羮要按他说的食材和配方去熬制。
“麦仁、葱、姜、五香粉、盐……”老乞丐掰起手指头一一点数。
“这几样不稀奇,我家中虽破,但全都有。”刘老秀才说着就要去操办。
“且慢且慢——”老乞丐又摇着手指头说还需要一味药引子,就是院中那几只孵蛋的老母鸡!刘老秀才的老妻一听噘起了嘴:全家指望着这几只老母鸡下的蛋换柴米油盐呢!再说了,熬那么大一锅汤,你一个人喝得了吗?
救人要紧,刘老秀才没有顾虑那么多,当即不顾老妻的白眼,杀了那几只老母鸡,随后又按照老乞丐的指点,添水加柴,忙活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把这些食材焖在了锅里。猛火煮、文火熬,两个时辰以后,已是半夜时分,估摸着汤差不多了,刘老秀才去叫老乞丐,却怎么也唤不醒他,只好将汤继续焖在锅中,灶火却不敢熄灭,唯恐冷了锅。老乞丐一觉睡到天放亮,眼一睁就吵嚷着要喝汤羮。刘老秀才忙起身添柴旺火,让老妻搅了一碗面粉糊,倒入锅中,大火烧开后再揭开锅,顿时蒸汽氤氲,异香扑鼻,用勺子一捞,鸡肉全不见了,锅中的汤浓淡相宜,色若紫玉。老两口忍不住各尝了一口,啊,味道好美!
刘老秀才忍住馋肠,急忙盛了一碗先端给老乞丐,一转身却见那老乞丐不知什么时候已起了床,正笑呵呵地立在他的身后,红光满面,毫无病容!
老两口惊得目瞪口呆。老乞丐笑道:“你这锅汤尚缺一味,有了这一味,方可使人喝了还想再喝,久而成瘾。待我指给你看!”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往锅中空戳了两下,让刘老秀才两口子再品一品汤的味道。两口子一品尝,哇,果真味道更美了,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回味悠长的鲜味,从喉咙间直通丹田,让人遍体舒适通泰!
“这……这是啥汤?”刘老秀才惊喜地问。
“哈哈,你说是啥汤就是啥汤!”老乞丐随手抓起毛笔,在刘老秀才的书案上铺开纸,写下“啥汤”二字,这两个颜筋柳骨的大字堪称铁画银钩,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刘老秀才目瞪口呆。老乞丐道:“叨扰了二位几个月,无以为报,就把这啥汤留给你们,你们以后只须卖啥汤,子孙后代便吃不尽了。”说完拱拱手就要告辞。刘老秀才犹在魂游天外,倒是他的老妻反应快,断定老乞丐的身份不同寻常,忙一把扯住老乞丐的袖子,道:“可……可这啥汤中缺的一味,是你手指指出来的味儿,让我们以后如何熬出来?我们可是没有你的那根手指……”
“你这老婆子还有点儿贪心呢!”老乞丐笑道,“也罢也罢,就将我的这根手指头留给你们用来点化啥汤这一味吧!”说着,抓起案板上的一把菜刀,把右手食指剁了下来!刘老秀才大骇,急忙阻拦,已是来不及了!却又见房内金光一闪,随即眼前一花,再定睛细瞧,老乞丐已不见了,案板上留下了一段晶莹的玉指!老两口又听到空中传来老乞丐的朗朗笑声,抬头一看,只见老乞丐迎着朝阳冉冉飞升,转瞬而逝……
此后,刘老秀才便按照老乞丐所传的秘方,熬啥汤、卖啥汤。果然如老乞丐所言,人们喝了啥汤无不称好,喝了还想再喝,每天早上早早地来到刘家啥汤店,排起长队。刘家的日子也一天一天滋润起来,草房变瓦房,瓦房变成了拐角楼,拐角楼的门楣上高悬着老乞丐题的“啥汤”二字。自此刘家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堪称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刘老秀才善心得好报、啥汤秘方为老乞丐所传这件事也传扬开来。人们纷纷猜测老乞丐到底是何方神圣,有的说他是点石成金的吕洞宾,有的说他是魂附丐身的铁拐李,还有人说他是与刘老秀才同属孔门弟子的乞丐祖师爷范丹……但不论老乞丐是哪个神仙,反正他遗下的那枚玉指被大家称为“仙人指”!
刘老秀才自此便把“仙人指”奉若至宝,用一段碧绿的竹管盛了,以防仙气外泄,又锁在佛龛下的密柜中。每天第一个来到刘家啥汤店的食客常常会看到这样一幕:熬焖了一夜的啥汤就要揭盖了,刘老秀才方将竹管从佛龛下取出,口中念念有词,在揭盖的刹那间对准甑锅指点几下,就闻竹管中传来一阵泠泠之音,刘老秀才随即又将竹管深锁起来,然后一声悠长的吆喝:“开锅了——”自此,刘家的“仙人指”被传得神乎其神。
說来刘老秀才并非悭吝之人,他毫无保留地将啥汤的秘方公之于众,于是古黄及周边各县也都有了啥汤。可人们品来品去,愣是觉得其他的啥汤店与刘家相比,少了那么一种味儿。什么味儿?当然是那“仙人指”点化的仙味儿!刘家的啥汤有了仙味儿,自然非同凡响。
啥汤的秘方可以外传,但“仙人指”这件宝物不能外传,只在刘家子孙中传来传去——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另外,刘老秀才也没忘记自己是读书人,临终之际在遗嘱中切切告诫后代子孙莫忘读书,因此,刘家的掌勺人大多满腹诗书,能和来店中喝啥汤的秀才们吟诗对句。
对于刘家啥汤这一传说,古黄县城东关吴家、西关王家、北关卢家的啥汤店店主并不认可,逢人便辩驳:“这啥汤的做法众所周知,并不神秘,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熬焖的,偏偏到了他们刘家弄成了个神仙传方?分明是刘老秀才自吹自擂编故事,为自家的啥汤树碑立传罢了;至于什么‘仙人指,更是糊弄人的无稽之谈,弄个噱头而已。还有那块仙人题字的匾,分明就是他刘老秀才自己所书!最关键的是,咱们其他三家的啥汤各有绝活,而刘家的啥汤同别家相比,在味道上实在并没有多大区别!”
然而,吴、王、卢三家越辩驳,人们越相信刘家啥汤店的仙人传方传说是真的,食客们一窝蜂地往刘家啥汤店跑,众口一词地说刘家的啥汤真的有“仙味”,而且边喝汤边咂摸,更觉那“仙味”浓郁!你说这事怪不怪?年深月久,岁月更替,口耳相传之下,刘家的啥汤终于变成了啥汤的正宗嫡传!殊不知,所谓的“仙人指”,其实只是刘家的“善良、诚实、仁义”代代相传的一个特制信物。
刘家啥汤店肇兴于年代模糊的刘老秀才,但真正声名远播并达到鼎盛的阶段,则是在乾隆年间。其时,刘家啥汤店的掌勺人名叫刘文仁。刘文仁在私塾读书时,聪明好学,文思敏捷,不仅是刘家子弟、也是古黄众多童生中书念得最好的一个。饱学的老塾师对刘文仁赞不绝口,屡屡称许他若走科举之途,至少可取举人功名。但囿于刘家“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的祖规,在老塾师万分遗憾的叹息声中,身为长子的刘文仁最终还是涕泪交流、痛惜万分地辍了学,接过了老父亲手中的啥汤勺。
刘文仁为人处世有两大长处,其一是为人诚实,做事一丝不苟,熬汤从不偷工减料;其二便是善于琢磨,要干一件事,就下定决心干得更好。除了千方百计提高啥汤的鲜味儿,他首创在啥汤中打蛋花的吃法——蛋花不是煮熟的,而是用滚热的高汤在碗中直接冲开。为了避免留下生蛋的腥气,掌勺师傅以惊人的臂力和准头,把煮沸的高汤举到半米高空,手腕一扬间,沸汤如飞流瀑布急冲直下,倾入盛有鸡蛋汁的碗中,不溅不溢,高温与速度兼备,一碗蛋花简直冲得气势如虹!冲了蛋花的啥汤美味更上一层楼,直教人难以忘怀,刘家啥汤店生意更红火了!
乾隆二十年,古黄换了个知县,名叫刘王瑗。那年月,流经古黄的黄河几乎年年发洪水,洪水过处,寸草不生,百姓遭灾,流离失所。朝廷为治黄河费尽心思。这刘王瑗本是河道总督府的一个老书吏,虽不是科班出身,但见多识广,堪称治水能手,因此朝廷破格提拔他来古黄当知县,专治黄河。公事之余,刘王瑗常到县城四关的啥汤店品尝啥汤。品来品去,他觉得还是数刘家的啥汤最有味儿。自然而然的,刘王瑗结识了刘文仁,他放下官老爷的架子,与刘文仁称兄道弟,说一笔难写两个刘,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哩!刘文仁心头惶恐:虽说都姓刘,但你是七品知县,咱是一介布衣,这“兄弟”可当不起啊!便有意无意地躲着刘王瑗。
一天,刘王瑗领着他的儿子又来到了刘家啥汤店,扯着刘文仁的袖子,非要让儿子拜他为师不可!堂堂一个知县让自己的儿子学做啥汤?这刘王瑗打的什么主意?
原来,这刘王瑗聪明一世,有千般的算计和万般的能耐,他的独生儿子却是个蠢货,又娇生惯养,不学无术,什么本领都没有,如同白痴。刘王瑗老来方得此子,很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儿子坐吃山空,家中千金万银,不如一技在身!思来谋去,刘王瑗打算让儿子学做啥汤,学会之后将来也去开一家啥汤店,过细水长流的日子。
听刘王瑗掏心掏肺说得很是在理,刘文仁的心肠早软了,一口答应下来。半年后,刘文仁手把手倾心传授,终于教会了刘王瑗的那个蠢儿子熬煮啥汤。这下,刘王瑗很快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希望刘文仁把家中的宝贝“仙人指”也交出来,以后他的蠢儿子有了“仙人指”,来个偷梁换柱,此刘变成彼刘,坐上啥汤界的一把交椅,方可永保衣食无忧!当然,他说不会让刘文仁吃亏的,他愿意花银子买“仙人指”,出价整整一万两!另外,刘王瑗还主动提出把刘文仁举荐给河道总督,以刘文仁的才学,搭上了河道总督这个门路,考举人中进士如拾草芥,将来可授知府之职——“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
把“仙人指”卖给刘王瑗,这不是卖祖宗吗?刘文仁气得浑身发抖,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而刘王瑗当即黑了脸,拂袖而去……
随即,刘文仁的麻烦事便接二连三地来了。当时为了治理黄河,河道总督坐镇徐州,把黄河古黄段当作治理重点,调拨几万民工和兵丁齐聚古黄,由刘王瑗统一安排,编成营屯,划片居住,筑堤开沟。刘王瑗大笔一挥,南关刘家的拐角楼首先变成了“民屯”,必须立即搬迁,而且一个子儿的赔偿也得不到!官令如山,刘文仁拖家带口,只得将啥汤店整体搬迁到城郊一个叫毛油坊的小地方。不料刚落脚开张没两天,刘王瑗又一纸“搬迁令”下来了,毛油坊又成了“勇营”,刘家啥汤店还要再搬迁!
“两迁”之后,刘文仁被拖垮了,几代人的积蓄也快花空了,深感小小的古黄县城“居大不易”,没奈何,他索性搬到了乡下去谋生。古黄城东北十八里有个梨花湾,人烟集市颇为繁华,刘文仁用仅存的积蓄在梨花湾东头买了一个空宅子,又开起了刘家啥汤店,心想:这回刘王瑗应该拿自己没办法了吧?然而,刘王瑗手中的毛笔跟长了眼睛似的,划拉得特别长,一纸文书上报给河道总督,随即河道总督批文,要开一条曲里拐弯的黄河引水渠从梨花湾东面经过。这下,刘文仁的新宅地又被征收了!
这最后一折腾把刘文仁完全折腾穷了,他被赶到了梨花湾南面二里远的无主荒地里,搭了几间四面漏风、冬凉夏热的茅草房,与孤魂野鬼为邻。但不论日子怎么艰难,刘家啥汤店总还是要开的。但这地方人烟稀少,生意冷清可想而知,真可以说是连鬼都不上门!
刘文仁深深体会到了“民不与官斗”的悲哀,心里更明白刘王瑗这是变着法子逼他交出“仙人指”,不交出“仙人指”,就会让他在古黄无立足之地,而离开古黄,只怕“仙人指”再无得到认可的市场,刘家啥汤店也必将风光不再!
妻儿啼饥号寒之下,刘文仁终于下定决心,到京城找老族兄刘墉去!
刘墉是谁?刘墉字崇如,号石庵,是极得当今皇上乾隆青睐的体仁阁大学士,由于背比较驼,被人戏称为“宰相刘罗锅”。
刘墉怎么成了刘文仁的老族兄呢?这话说来有点儿长。
刘墉的先祖出自古黄,也算是刘老秀才的后人,明朝初年时为躲避战乱迁居山东诸城——这才真正是“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老刘家。刘墉少年时曾跟着他爹刘统勋来到古黄续家谱,就住在刘文仁家的啥汤店里,论起来两人是同族同辈,刘墉长刘文仁两岁,两人便以兄弟相称了。两人年岁相仿,一见如故,谈诗论文,非常投机。刘墉对刘家啥汤的美味赞不绝口。两人分手后也一直有书信来往,只是这几年刘墉的官越做越大,政务繁忙,两人音信渐稀。刘文仁本不愿意因为私事叨扰刘墉,可今天被“灭门县令”刘王瑗逼得走投无路,这才千里迢迢赶赴京城,让老族兄给他想个办法,保住刘家老祖宗传下来的“仙人指”!
只说刘文仁入京后一路打听,径直来到刘墉的府邸,门丁一传话,刘墉当即召见。两人一番寒暄之后,刘文仁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如此这般一说,刘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差点儿连背上的“罗锅”都耸直了!
“这刘王瑗假公济私,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刘墉穿戴整齐,便要拉着刘文仁去宫中见乾隆皇帝告御状。但刚走到府门口,头脑冷静下来的刘墉又停住了脚步,对刘文仁道:“老族弟啊,御状不能这么告——毕竟刘王瑗谋宝,空口无凭,而他对你的屡次加害,又全打着治理黄河的名义,让人难以抓住他的把柄;再说了,我毕竟也是咱老刘家的族人,领着你告御状,瓜田李下,有袒护之嫌。只怕这状子难告赢!”
见刘文仁一脸失望,刘墉一番沉思,屈起手指掐指一算后又安排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族弟,你且回去,仍在梨花湾老地方开你的啥汤店。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我让皇上亲自到你的啥汤店中来,你就可以就地告御状了,不仅告得赢,还让皇上来了你的店里,给你添添贵气,体面得很呐!”
啥,坐在家里就地告御状?刘文仁哪里肯信,迟疑着问:“这可是天大的事呢!老族兄你……你能做得到?”
“我能做得到,老族弟你就放心好了!”刘墉信心满满。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满腹疑虑的刘文仁在刘府盘桓了两日,只好怅然返乡。回来后,刘文仁用刘墉资助的银两将啥汤店一番修葺,又垒了个小院子,总算稍有规模,渐有食客上门,能养家糊口了。
到了来年的春天,乾隆皇帝开始了又一次南巡,御驾渡过黄河后,沿运河南下,三月初到达徐州行宫。
安顿下来之后,乾隆就带上他的第一宠臣刘墉微服私访了。太阳刚一冒红,两人便骑了毛驴出徐州向西行,一队便衣侍卫不远不近地在后追随。春暖花开,惠风和畅,驴蹄嘚嘚,君臣两人游山逛水,说说笑笑之间很快来到了古黄地界。听刘墉说,古黄的梨花甲天下,此时梨花开得正盛,景色宜人,而赏景的最佳处在梨花湾,当下两人便扬鞭赶驴,直奔梨花湾而来。
来到梨花湾,只见一树树绽放的梨花摇曳在春风里,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如雪如玉,璀璨晶莹。更奇的是每一树梨花都有不同的造型,什么乌龙披雪、鳌头观海、瑶池烟霞……在刘墉的引领下,乾隆一树一树地观赏过去,诗兴大发,口吟一联欣赏梨花的御诗“千树梨花千树雪,一溪杨柳一溪烟”,流传至今。
两人边赏花边吟诗,不觉误了吃早点的时辰,待两人再返回梨花湾集市时,卖早点的铺子全关门了。刘墉忙向路人打听,有人指着两里外的荒地道:“那儿有个卖早点的铺子,店主姓刘,收摊收得挺晚,兴许还有早点。”两人忙催驴赶去。
再说刘文仁守着啥汤店,前两日已经接到刘墉的信,说是会带着皇帝来他店里,他将信将疑,依旧每日出摊,照常卖啥汤。这天,他见日头已过巳时,没什么客人,生意惨淡,叹口气正要关店门,忽见刘墉领着一个中年人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不觉喜出望外——不用说,这个气宇轩昂、龙姿凤表的中年人,就是当今皇上乾隆了!老族兄的本事还真不小,说得出做得到,这“天大的事”还真让他办成了!
其实,乾隆一年前就有再次南巡的打算,身为替皇帝起草诏书的体仁阁大学士,刘墉自然对此心中有数,因此方敢夸下海口,一步步把乾隆引到这里来……
没等刘文仁开口,就听刘墉大声叫道:“掌柜的,不知贵店还有什么早点,快快端上来!”刘墉边叫边冲刘文仁眨眼睛。
刘文仁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其意,与刘墉心照不宣地递递眼神,故作互不相识,一番客客气气的寒暄之后,便为两人端上了啥湯和水煎包。乾隆一来饿透了,二来这啥汤也确实好喝,竟一连喝了三大碗!他打着嗝儿一回味,只觉得皇宫中的各类御宴乃至满汉全席也比不上此等美味,不觉问那侍立在旁的老店主道:“店家,你这是啥汤啊?”
“哎呀,听客官的口音,您不是古黄本地人,可您一开口就说出了这汤的名儿,真是天纵英明!小老儿卖了三十年啥汤,但不用问就知道啥汤名字的客官,您是小老儿遇到的第一人!”刘文仁朗声接口道。
乾隆明白了:哦,这汤就叫啥汤,有趣儿!不过,这老店主还真会说话,巧妙地应答,给不知情的客人留了个面子,有涵养!乾隆不由得对刘文仁好感顿生,于是又要了一碗啥汤,一边细细品尝,一边同刘文仁唠起了嗑:“店家,我看你这啥汤滋味鲜美,余香满口,只是把店开在这乡村僻野未免太委屈了,若是开在城镇街衢、四通八达之处,只怕食客们要挤破头,您也要发大财喽!”
告御状的大好时机到了!刘墉忙给刘文仁暗中使眼色:顺着皇上这话头儿,老族弟你只消鼻涕一把泪两行地述说知县刘王瑗如何一步步欺压、整治自己,使自己无法在古黄县城立足而被迫迁居此地,今天这御状就大功告成了!
刘文仁却淡淡一笑,回答乾隆道:“酒香不怕巷子深。现在我这店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每天也能卖上几十碗了……”
乾隆背后的刘墉急得直跺脚:我的老族弟啊,为什么不向皇上说说你的冤屈呢?也罢也罢,你不说我就替你开个头,让你不说也得说!
刘墉猛地一拍巴掌,故作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似的,一惊一乍地道:“对了!当年我在山东老家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你们古黄的一家啥汤店里有‘仙人指点味,莫非你这啥汤是‘仙人指点化过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好喝呢?”
乾隆的好奇心果然被勾了起来,转头问刘墉道:“‘仙人指点味,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刘墉便眉飞色舞地对乾隆讲起了“仙人指”的故事,又频频给刘文仁使眼色,让他接过这个话茬:“店家啊,不知道我讲的对不对?”
不料,刘文仁仍不接这个话茬,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侃侃而谈:“什么丐仙传方、‘仙人指点味,只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其实呢,啥汤的源头是雉羮。是烹饪的祖师爷彭祖以野鸡、稷米等和以盐、梅,煮成了羹,就叫雉羮——雉羹也因此被称为‘天下第一羹。后人在雉羹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尤其是用乌鸡代替了野雉,就成了啥汤……”
乾隆边喝啥汤边听刘文仁讲古,津津有味,不时插嘴道:“你说得不错。这彭祖我倒记得,他姓篯名铿,后来他把雉羮献给尧帝,得到尧帝的赏识,封邑于大彭氏国,也就是如今的徐州府,因此后人把他称作‘彭祖。若是雉羮能称得上天下第一羹,我看呐,你的啥汤就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啥汤!”
乾隆兴之所至,忽然雅兴大发,一句上联脱口而出:“一奚乌鸡鸡羹传世”——乾隆微服私访,每至一地,若有所闻所感,必口占上联,让刘墉对出下联。
刘墉听了乾隆的上联,这一回却犯了难:此联不仅意思较为难对,且“一奚乌”这前三个字恰又组合成为后面的“鸡”字,字字相勾连,后字包含前字,堪称双绝!
看到才高八斗的刘墉愁眉苦脸、抓耳挠腮的样子,乾隆颇为得意:看来自己今天出的这一上联,要成为天下绝对了!
这时候,刘文仁走上来拱拱手道:“二位客官,小老儿斗胆一对,还望二位不要见笑。”言罢吟道,“戋金竹篯篯铿调鼎。”
乾隆和刘墉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拍案叫绝:这下联嵌以彭祖姓名,不仅对得工整,而且意思与上联紧密吻合,字字不离汤羮之事!乾隆感慨万分地道:“不意在这乡村鄙野,竟有如此饱学之士,真乃社稷之福!”
喝饱了啥汤,二人起身告辞,刘文仁说什么也不收他们的汤钱,只希望二位能为他刘家的啥汤扬扬名就行了。
乾隆和刘墉走过刘家小院的院门时,只见院门旁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雪白的宣纸,文房四宝俱在。
刘墉顿时明白了老族弟的用意,悄声对乾隆道:“皇上,是不是咱们该给人家留下点儿什么?刚才您金口玉言,夸赞人家的汤是天下第一啥汤呢!”
吃了人家的嘴短,且心里挺高兴,乾隆当即挥毫泼墨,顺手写下“天下第一啥汤”六个大字,并盖上了贴身侍卫递过来的玉玺……
只说乾隆回到行宫后的第二天,刘墉又悄悄地飞马来到梨花湾,他找到刘文仁要弄个清楚:说好的告御状,怎么变成了求御墨这么一出戏呢?
刘文仁一声长叹,道:“老族兄啊,老弟我对刘王瑗确实有一肚子冤屈,只是话到嘴边难开口啊!昨天我何尝不明白老兄的意思?但我想,对于一个人,咱们不能只盯住他不好的一面,更要多想想他好的一面!刘王瑗在古黄为官称不上贪酷,治河又有一套,连筑几道大堤,又挖了两条引水渠,黄河河患大为减轻,有功于一县百姓。我若是因为个人的私事告了他的御狀,皇上一怒之下必将他抄家问斩,我……我于心不忍呀!因此,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小伙计摆好文房四宝,只求皇上一幅墨宝——有了御墨,就算是有了护身符,他刘王瑗再也不敢为难我了!”
刘墉听了,紧紧攥住刘文仁的双手,叹息不已:“以老族弟的文采,取功名当不在我刘墉之下,老族弟有一颗不计私怨、包容万物的仁心,实是有调和天下、量物用人的宰相才具,若是为官必将名满天下!老族弟却以汤鼎为业,可惜了!”
过了几天,刘文仁重回古黄县城,就在县衙门口搭了个草棚,把开啥汤店的锅碗瓢盆儿依次摆开,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看门的衙役不敢怠慢,急忙报给端坐大堂的刘王瑷。刘王瑗听后,怒火中烧:这刘文仁莫不是昏了头,竟敢跟我叫板!
但当他走出衙门一看,不由傻眼了,只见皇上的墨宝“天下第一啥汤”六个大字高高地挂在草棚上呢!刘王瑗起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辨了又辨,确认是皇上的墨宝和玉玺印无疑,不由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拜九叩……
第二天,刘文仁就被衙役们前呼后拥,请回了南关重回清空了的拐角楼。而刘王瑗也明白了刘文仁的一番良苦用心,感愧不已,从此洗心革面,收敛私心,为百姓实心办事。
刘王瑗担任古黄知县期间,不仅治河有功,修筑的几道大堤惠民至今,而且重新修订了古黄县志,这两件德政被人称颂至今。而在县志“风物记”册中,刘王瑗对刘家的啥汤和刘文仁各书一篇,赞其“味醇品厚,汤如其人”……
斗转星移,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到了抗战年代,刘家啥汤店的掌勺人名叫刘金山,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红脸汉子。
民国27年,古黄被日寇占领,驻扎了一队鬼子宪兵,为首的宪兵队长叫小岛英之。这小岛的祖上是日本仙台的餐饮之家,专做味噌汤的。说来味噌汤在日本堪称“国汤”,其做法并不繁琐,锅中烧水,然后放入豆腐、萝卜、海菜及鱼类等食材。待食材煮得差不多了,最关键的一步便是放入味噌并搅拌,一锅味噌汤便完成了。这里面的味噌就是以黄豆为主原料,加入盐及不同的种曲发酵而成的大酱,本来起源于中国的豆豉,传说是唐朝高僧鉴真东渡时传入的,因此起初名叫“唐酱”,日本人加以改进,谓之曰“味噌”。味噌保质期很长,三五年都不会变质,所以一直是军粮中的必备之物,当时侵华日军士兵都携带着大量味噌。
在众多的日本味噌中,仙台的味噌名气最响亮,而小岛家的赤味噌则名冠仙台!小岛本打算子承父业,专心做好家传的味噌汤并使之名扬日本四岛的,为此,他一番拼搏考入了颇有名气的日本名古屋帝国大学,攻读食品专业。侵华战争爆发后,狂热的“忠君报国”思想又驱使小岛中断学业,弃文从武。驻扎古黄之后,味觉灵敏的小岛立马注意到了古黄的啥汤,尤其是刘家的啥汤。汉奸孙翻译察言观色,为讨好小岛,将刘家啥汤的种种传闻轶事娓娓道来。
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岛听后,大感兴趣,却又觉得好笑:世上哪里有能使汤味增鲜增味的“仙人指”?中国人总喜欢弄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糊弄人!
待逐个品尝过古黄四关各家的啥汤,小岛更是了然:刘家啥汤的味道与其他家相比,在口感上并无多大差异,那根什么“仙人指”定然是故弄玄虚的!
不意到了晚上休息时,躺在床上的小岛忽又想起了几家的啥汤,一番回味,觉得似乎刘家的啥汤味道更高更好些。这事儿还真有点儿怪。第二天小岛又去几家啥汤店品尝,却又觉得刘家的啥汤并无特别的味道。不承想回到据点后,打着嗝儿的小岛忽又感到满腹都是刘家啥汤的美味儿,他差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舌头了……如此三番五次地来到刘家啥汤店喝啥汤,小岛惊惶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刘家啥汤,而且越来越感到啥汤比他家的味噌汤要美味得多!
这……这莫非就是那“仙人指”点化出来、让人喝啥汤成瘾的仙味?要不然那位吃遍全中国各种美味的乾隆皇帝,怎么会特赐刘家“天下第一啥湯”的金字招牌呢!
小岛顿生强占“仙人指”之心:若是有了“仙人指”,小岛家祖传的味噌汤就会多了仙味儿,定会成为日本第一的味噌汤,不,是天下第一的味噌汤!
当时,随着汪精卫汉奸政权的建立,日占区的日寇表面上已改变屠杀政策,转向绥靖政策,宣扬什么“日中亲善”、“共建大东亚共荣圈”和“王道乐土”。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小岛深知其中的深意——日本要征服中国,不仅仅是强占中国的土地和人民,更重要的是征服中国人的心,让他们服膺于日本的文化!为此,小岛立誓要把古黄建成“亲善模范县”。他先把目标对准了古黄唯一的学校晨光中学,强迫师生们学习日语,并且每天早餐要喝食堂里的日本厨师做的味噌汤——之前晨光中学的师生们每日喝的都是啥汤。自然,小岛的“亲善”措施遭到了晨光中学师生们的强烈抵制,大家宁愿早晨饿肚子也不愿意喝酷似涮锅水一样的味噌汤!
有一天早上,几个实在饿得受不了的学生翻过墙,偷偷来到刘家啥汤店里喝啥汤,却被日本宪兵当场抓住了。刘金山上前阻拦,也被鬼子们连推带搡,带到了宪兵司令部小岛的面前。
小岛围着刘金山和几个学生转了几圈,眼珠子转了几转,突然对刘金山笑嘻嘻地道:“刘君,我们的,来一次斗汤的干活!”
“斗汤?”刘金山掌勺多年,见惯了各色食客,虽说来的都是客,但他早就对这个常来喝啥汤的日本宪兵队长心生警惕:别瞧他戴着酒瓶底子一样厚的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但他的眼镜片后发出的诡谲之光和冷冷一瞥,让人不寒而栗,更感到他心怀歹意!
见刘金山眉头紧皱,大惑不解,小岛依旧皮笑肉不笑地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你的,刘家的啥汤,在古黄,哟西哟西的;我的,小岛家的味噌汤,在大日本,也是哟西哟西的。到底哪家汤的味道更哟西哟西,咱们比试比试的有!”
原来这就是斗汤!刘金山不由哑然失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况且汤有百味,人有百舌,汤的味道只须合乎个人胃口便好,并无高低好坏之分——你们日本人爱喝味噌汤,我们中国人自爱喝啥汤,都有各自的道理!”
但小鬼子有啥道理好讲的,小岛武断地道:“可比的,汤的味道可以比得出高低的。我的,自有办法的干活!”他连说加比画,再加上一旁孙翻译摇唇鼓舌的解释,刘金山总算弄清楚了小岛制定的斗汤规则:此番斗汤,共分三局,第一局让有舌头的人尝一尝,比一比汤的味道哪个更美;第二局让没舌头的鱼尝一尝,看一看哪个汤没有腥味儿;第三局则是比较一下哪种汤保鲜更久。按三局两胜制,如果刘家的啥汤斗赢了,则晨光中学的学生从此可以不喝味噌汤,否则,晨光中学的学生必须老老实实地喝味噌汤!
太荒唐了!刘金山脸涨得通红,但不容他回话,小岛已大手一挥,喝令:“送客!”孙翻译推推搡搡地将刘金山“送”至司令部门外,拉长声音道:“刘掌柜,现在你一定很清楚,斗汤的规则是太君制定的,你的啥汤注定要输的哟!到时候,只怕你刘家‘天下第一啥汤的招牌要砸在你手里了!”见刘金山面色一寒,孙翻译凑上来故作神秘地道,“不过,我倒有个办法可让你不为那些学生去斗汤——你只消把你刘家的‘仙人指奉送给太君,我再为你美言几句,太君就会放你一条路的!”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来的!冷静下来的刘金山完全明白了小岛借斗汤一箭双雕的用意,他沉声道:“孙翻译,麻烦你告诉你的太君——这场斗汤,我刘金山奉陪到底!”
刘家啥汤要和小鬼子的味噌汤“斗汤”之事传开之后,整个古黄城都沸腾了:刘家啥汤是什么汤?是仙人点化过的汤!而小鬼子的味噌汤又是什么汤?说白了,就是日本大酱汤!两样汤,能比吗?毫无疑问,小鬼子设局斗汤,只能靠耍花招才能赢。
三天后,斗汤的第一局开始了。古黄城隍庙前的小广场上,人山人海,大伙儿不约而同全来了,要为刘家啥汤站场助威——他们的舌头都认同古黄的啥汤,绝对不能输!
两桶热气蒸腾的汤抬至庙门之后,在小岛的注视下,孙翻译站出来担任斗汤的主持人。孙翻译以前曾出任过北洋军阀政府的老国会议员,对刺刀下操纵选举的套路谙熟,他和他手下的维持会早已用威逼利诱的办法,挑选好了十个被封为“美食家”的街头无赖,披红挂彩地走上前代表众人充当“品尝师”!只见这十个“品尝师”各持两把长柄的白瓷汤匙,依次来到两桶汤前,各舀了一匙汤,装模作样地送进口中,眯眼细品,最后走到投票箱前投票。
此局的结果可想而知——九比一,小岛的味噌汤以绝对优势大胜。顿时全场大哗:
“这几个闲汉算哪门子品尝师,岂能代表大家?”
“小孩子玩尿泥的把戏,自个儿撒尿,自个儿和泥。不嫌臊!”
“不公平,不公平!”
……
周边担任警械的鬼子兵“哗啦啦”拉开了枪栓,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人群。人们只能将拳头攥得更紧,把愤怒和屈辱深埋在心里。
小岛阴险地笑了,向孙翻译投去满意的一瞥——其实他也知道斗汤本就是荒唐闹剧,只不过想借此一箭双雕,从精神上压服中国人而已。他下决心要连赢三局,最担心的就是这一局!
第二天,斗汤的地点转移到了护城河边。因为按小岛的说法,这一局是比一比汤中有无腥昧,“品尝师”要由无舌头的鱼充当——世上最喜欢腥膻味儿的,莫过于鱼类,只有鱼不喝的汤,才是没有腥味儿的纯净好汤!
刘家啥汤店的两个伙计抬着一大桶啥汤沿着吊桥来到护城河南岸,两个鬼子兵也抬着一桶味噌汤来到护城河的北岸,隔河相望。护城河足有十几丈宽,河水汩汩流淌,不时有鱼群翻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两岸边野生的芦苇郁郁青青,小鸟啁啾不已。孙翻译立于吊桥正中,“咚”的一声响,只见南北两岸各有一阵热气蒸腾而起,两桶汤同时倾倒于河水中。
护城河的河道中心停着一艘汽艇,戴着白手套、手持望远镜的小岛端立船头,信心满满。读过食品专业知识的小岛深知,腥味儿分为土腥、血腥、鱼腥和肉腥四大类,百物之中最嗜食腥味者,固然是鱼,但兴许是同味相斥的缘故,最讨厌鱼腥味儿的恰恰还是鱼!钓鱼者多用其他腥物做鱼饵,却从不用幼鱼做鱼饵,就是此故。今天小岛亲自煲制这桶味噌汤时,特意在汤料中加入了几大勺日本昆布鲣鱼干高汤——昆布属于海藻类菜,鲣鱼是日本内海的特产鱼,两者的鱼腥气味儿都是出了名的重!而啥汤中所用的主料为母鸡肉,煮焖之下稀烂成丝,号称没有腥膻之味,不过是其腥味被各种佐料所掩盖、食客品尝不出来而已,如今冲倒在河中,佐料之味率先被流水冲淡,鸡肉的肉腥味尽出,而肉腥正是鱼最喜欢的一种腥味儿,岂有不吃之理?
果然,护城河北岸的味噌汤热气散尽之后,周边水面的大小鱼群争相躲避,水花越来越远,而对面的刘家啥汤刚倒下河去,周边一串又一串的水花便围拢过来!
“哟西,哟西!”鬼子兵们开心至极,而两岸围观的百姓则紧张至极。小岛举起望远镜傲然向南望去,却见南岸的水面上浮起一层淡紫色的粒状东西,还一漾一漾的。
这……这些是什么东西?没等他看明白,只听一阵“吱吱喳喳”的鸣叫之后,岸边芦苇丛里扑棱棱飞出一队队毛色灰不溜秋的小鸟,直向水面那层淡紫色的粒状东西扑去。啊,是水野鸭,它们同鱼鹰一样是捕鱼能手!
小岛大惊失色。果然,在水野鸭的啄食之下,鱼群一哄而散,昏头昏脑地齐向对岸飞窜,而对岸味噌汤中的鱼腥味儿已经冲淡,鱼群惊慌之下,嗅觉不太灵敏了,争相抢食以“压惊”,转瞬之间,把味噌汤中的食材吞得一干二净,浑浊的河水又变得清亮起来。再向南岸望去,水野鸭们已纷纷还巢,飞入芦苇丛中,只剩下悬浮在水中的鸡肉丝丝缕缕,远远望去,若一片云霞!
小岛沮丧至极,脖子上的望远镜无力地垂了下来: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胜局,竟稀里糊涂被这群水野鸭搅了,输得真窝囊!
两岸百姓欢呼雀跃,人群中的刘金山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漂浮在水面上的那层淡紫色粒状东西,是麦仁!一般的啥汤中,煮烂了的麦仁都是沉浸在锅底的,掌勺师傅需不断地搅拌使之浮起,只有古黄东关吴家别有秘方,他家啥汤中的麦仁是漂浮在汤面上的,此为吴家啥汤一绝!
昨夜,正当刘金山为如何使啥汤避免群鱼啄食而愁眉不展时,向来“老死不相往来”的东关啥汤店掌勺人吴师傅悄悄敲响了刘家店门,把自家麦仁悬浮汤面的秘方兜底告知。见刘金山犹是惊愕不解,吴师傅进一步指点——如今盛夏闷热天气,鱼群常常浮游水面,伸嘴换气,谓之“鱼浮头”,恰是芦苇丛中虎视眈眈的水野鸭们猎食的大好时机;而漂浮在水面上的麦仁状若鱼嘴,可让水野鸭误以为是“鱼浮头”,从而惊散鱼群……
第三场斗汤的地点分别放在了萧州的东城门和西城门。
一大早,两个鬼子兵抬着一桶味噌汤,“吭哧吭哧”地抬到了东城门上的箭楼楼顶上。与此同时,刘家啥汤店的两个伙计也抬着一桶啥汤走上了西城门的箭楼楼顶上。待他们一下箭楼,站岗的鬼子兵便将楼梯关闭——这两桶汤都要在箭楼顶上晾晒三日,三日之后,看哪桶汤不馊不坏,一决胜负!炎炎盛夏,汤类食物能储存两天不馊不坏,已是奇迹了,但对于以保质期见长的味噌汤来说并非难事,因为味噌本就是通过种曲发酵、抑制腐生细菌而制得的,小岛家的味噌甚至可保存两年之久呢!
不过,对于这第三局斗汤,本来期望全胜的小岛也不敢大意,在往汤料中放味噌时,他放得格外多,足足是平常的三倍有余,反正这次的汤不是比味道的,而是比谁更能“保鲜”的!为了保险起见,他还使了一个绝招,在汤水沸腾时,他将一大坨猪油扔进了锅中——猪油在渐渐冷却的过程中,会将味噌吸附于汤的最上面,从而形成一个隔绝层。
即便如此,小岛还不放心,又使了一个他原本认为荒诞不经的秘招,在味噌汤的表层再撒上一层新鲜的竹叶。这起源于他的家乡仙台一座寺庙的传说——有一年,这个寺庙里的和尚酿制的味噌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仓库里的味噌一下子全部变了质,味道发酸,不能入口。众和尚自然是心急如焚,然而就在这天晚上,有一个自称是“味噌天神”的人托梦给他们,告诉他们只要往味噌里头插满竹叶,味噌就不酸了。醒来的和尚们将信将疑地照着做了,没想到,这一试之后还真灵验,当时那味噌就恢复了鲜味!从此以后,日本各處味噌制造地都是用插竹叶这个方法来防止味噌变质的……
转眼间,又是三天过去了。城隍庙前的广场上又是人山人海,大家都知道,斗汤到了一决胜负的生死局!
九点整,两个鬼子兵和刘家啥汤店的两个伙计,各从南北城门箭楼上抬来了一桶汤。又是那十个所谓的品尝师手执汤匙前往品尝,不承想,一走近味噌汤的汤桶,众人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儿扑鼻而来,呛得人连连后退!只有一个铁杆汉奸为了讨好小岛,捏起鼻子、梗着脖子喝了一口味噌汤,却随之“哇哇”大吐,差点儿把苦胆吐出来!探头再看刘家桶中的啥汤,依然色若紫玉,醇香之味四溢,尝一尝,余香满口!
“八嘎!”端坐在台上的小岛望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刘金山,恼羞成怒,失态地站了起来,拔出军刀高高扬起,却又顿在了半空中,随后又颓然瘫坐,喃喃自语道:“刘家的啥汤,真的有神仙保佑的干活?”
“赢了,我们的啥汤赢了!”广场上的人群欢声雷动。刘金山转过身来,对着欢呼的人群深鞠一躬,淚流满面。在欢呼的人群中,他看到了北关啥汤店掌勺的卢师傅和西关啥汤店掌勺的王师傅……
三天前的晚上,卢、王二位师傅主动找上门,一个送来了老卢家的百年花椒红卤汤,一个送来了一只紫红色的“柳泪木”木桶。用卢家的花椒红卤汤熬焖啥汤,可保啥汤隔夜不馊,而那柳泪木更是神奇,它出自百里外的小神湖,水中生,水中长,其色紫红,遇晴朗天气往外吐沁水珠,其状如泪,故名“柳泪木”。用柳泪木做成的器物,散发清幽之香,透气驱邪,内盛食物可保三日之鲜……
至于小岛的味噌汤怎么变馊了呢?就是刘金山也大惑不解。直到后来日本战败投降,人们才弄明白,那居然是一个老乞丐的“杰作”!
这么多年来,不知多少代的乞丐靠刘家的啥汤得以活命,那个老乞丐打喝刘家的第一碗啥汤算起,也足足有三十年了。见刘家有难,老乞丐比刘金山还要着急,但一直帮不上什么忙。在第一局斗汤时,他曾闻到鬼子的味噌汤里有一股怪怪的气味儿,好似牛身上的汗骚味。到了第三局斗汤的“保鲜”战时,老乞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算刘家的啥汤三天后变馊了,但也不能让你小鬼子的味噌汤保鲜三天!他跑到乡下逮来几十只绕着牛屁股飞旋的牛蝇子,塞在一个竹筒里,然后顺着城墙根从东城门楼下走过,悄悄拔开竹筒塞。牛蝇子全闷坏了,也饿坏了,一出竹筒全高飞至城门楼顶,恰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儿,自然一哄而上,叮了上去。牛蝇子一身污秽,最坏饭菜,小岛的一桶味噌汤就这么给搅坏了!
斗汤之后,刘家啥汤店更红火,门庭若市。可刘金山却把“天下第一啥汤”的金匾给摘了下来。有食客奇怪地问起,刘金山朗声道:“那块老古董,用不着了,劈了烧了!咱们古黄的啥汤,都是天下第一啥汤!”
几年后,日本鬼子的“武运”日薄西山,眼看战败在即,要滚回日本四岛。龟缩在据点岗楼里的小岛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这年秋天,汉奸孙翻译奉命来到刘家拐角楼,喝令刘金山乖乖地把“仙人指”送到据点,交给小岛太君,不然就以“私通八路”论处!刘金山好半天一语不发,一张红脸憋得发黑,额上青筋根根绽出,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孙翻译。不过,他说要焚香沐浴,第二天到祠堂祭告过刘家的列祖列宗之后才能将“仙人指”献出。孙翻译喜出望外,屁颠屁颠地返回岗楼报告给小岛。
第二天,刘金山独自一人来到了日军据点,从怀中掏出那段竹管,双手呈给了小岛。小岛接过竹管,喜不自禁,可他打开一看,却见竹管里面空空如也。没等他回过神来,刘金山已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牛耳尖刀,扎进了他的胸膛!小岛倒下的同时,刘金山也被鬼子兵打成了马蜂窝……鬼子兵又杀向刘家拐角楼,拐角楼已是人去楼空,刘家老小早连夜逃走了。气急败坏的鬼子兵一把火把拐角楼烧成了白地。
人们都说刘家子孙有骨气!抗战胜利后,刘金山被安葬在古黄县城烈士陵园。
世事沧桑,一晃又是六七十年过去了。如今,刘家的拐角楼早已在原址废墟上拔地而起,重檐叠脊的三层楼,古色古香,更高更大也更辉煌。刘家啥汤店的掌勺人已换成了刘金山的孙子刘明德,他膝下只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孪生女儿,大凤和小凤。刘明德掌勺几十年了,年纪越来越大,手脚也越来越不利索,是时候考虑传承家业的时候了,也就是说要把“仙人指”留给谁。
大凤和小凤都已结婚成家,两个女婿对自己也都挺孝顺,刘明德也手把手教会了他们熬焖刘家啥汤的各种细节。手心手背都是肉,思来想去,刘明德最终决定把“仙人指”留给大凤——新时代新风尚,传男不传女的上半条祖规行不得了,那就只好遵守那下半条传长不传幼的祖规吧,谁让大凤比小凤早来到世上十分钟呢?再说了,大凤比小凤多读了两年书,更明事达理些。对于小凤,刘明德也打定了主意:自己也不能亏待她,要变着法子去帮她,一碗水端平,力争做到姐妹双赢!
刘明德把挂着老招牌的拐角楼老店交给了小凤,自己则和大凤在县城开发区盘下一爿店铺,重打锣鼓另开张,挂出刘家啥汤新店的新招牌。当然,那根盛着“仙人指”的竹管,也被他带到了新店,照样被锁在灶台后的佛龛箱里。每天早上啥汤开锅之前,大凤虔诚地从父亲手中接过竹管,对着汤锅“点化”几下,就如同父亲多年来一直做的那样……
原以为这样的安排会使刘家的新老啥汤店来个“双赢”——小凤的老店有稳定的老客源,大凤的新店在自己的帮衬下定能拓展一片新天地,岂不是双赢?不料短短半年过去后,新店倒是日渐红火起来了,每天店中食客摩肩接踵,可老店的生意却一日不如一日,虽不至于门可罗雀,却远不能与往昔相比。
小凤夫妻俩挺纳闷:这啥汤的主料、佐料乃至火候,全是毫不走样地按父亲的吩咐来做的,汤熬焖出来之后的味道同以往相比,丝毫也没变化,可人们为啥就不喜欢喝刘家啥汤老店的啥汤了呢?
一番询问之下,便有老食客用筷子一指门楼,一语点破:“别瞧你这是老门老店老招牌,但没了仙人指的点化,俺就觉得这啥汤缺了那么一味儿,喝起来不那么鲜了!”
小凤夫妻闻言顿悟!夫妻俩关上门嘀咕了几个晚上,终于下定决心要来个偷梁换柱,把“仙人指”从新店里替换出来,先借用几天,待生意扭转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归还回去,反正常年不曾见父亲打开过那根竹管!
小凤先来到一家玉器店,买了一根手指粗的长条玉石,又借给父亲洗换衣服之机,把吊在父亲裤带上的、开佛龛箱的钥匙飞快地送到配锁店里配换了一把。一个雨天的下午,趁着店中没有生意,小凤夫妻俩来到刘家啥汤新店,和姐姐姐夫同桌搓麻将,刘明德则同平常一样,在躺椅上轻微地打着鼾,午后小憩呢。
两圈麻将打下来,小凤找了个借口,悄悄地溜到灶屋里,走到老灶台后面,飞快地打开佛龛箱锁,拿出了那根竹管,“啪”的一声拧开了,往下一顺,倒出了“仙人指”。小凤低头一看,整个人僵住了:这哪里是什么“仙人指”,分明是一个青花瓷的童子哨啊!可……可这童子哨咋瞅着挺熟悉的呢?
小凤眉头紧锁,正苦思冥想,父亲刘明德突然来到了她面前。知女莫如父,今天小凤夫妻俩一来串门儿,刘明德就觉得小凤脸上的神情有点儿古怪,只怕怀揣着什么心事。因此,他虽然在躺椅上休息,微瞇的眼角余光一直没有离开小凤,待小凤离开麻将桌向灶屋移步,他心中不由下意识地一“咯噔”,赶紧悄悄跟踪过来,万不料小凤竟果真是在打“仙人指”的主意!
“你、你、你……”刘明徳如遭雷击,面色发紫,气噎声嘶,颤抖的手指指着小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小凤大惊,忙把童子哨塞进竹管,却见刘明德飞步上前,一把夺了过来,紧紧揣在怀中,随后脚步踉跄,一头栽倒在灶屋门前……
刘明德突发心脏病,送到医院后没几天就去世了。临终前,回光返照的刘明德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从怀中掏出那根竹管,紧紧地塞在了小凤的手中——啊,父亲竟然把“仙人指”改传给了小凤,大凤夫妻震惊莫名,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小凤夫妻俩只低头悲泣……刘明德一语不发,就此撒手西去,却双目不瞑,眼角流下一串无奈难言的泪水。
安葬了刘明徳以后,食客们都知道“仙人指”又回到了刘家啥汤老店,又回潮似的拥了过来。小凤夫妻俩心中难以自安,良心饱受煎熬,终于有一天,两人又一次来到了刘家啥汤新店,门一关,把事情的始末对大凤夫妻俩来了个竹筒倒豆子,然后掏出那根竹管,倒出了那一个青花瓷童子哨。
一头雾水的大凤面对青花瓷童子哨,愣怔半天,如烟的往事浮在了眼前:小时候,父亲给姐妹俩买的玩具都是成双成对、一模一样的。有一天父亲赶西关大集回来,为姐妹俩买了一对青花瓷童子哨,不料到家后一掏口袋,却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一只。这剩下的一只童子哨成了姐妹俩时常争嘴斗气的由头,最后这只童子哨被父亲“没收”,从此再也看不到了。如今这支童子哨竟出现在盛“仙人指”的竹管里,莫非……莫非,它就是“仙人指”?换句话说,正如同别的啥汤店所指责的,刘家啥汤店的传说本就是编的故事?可是大家为什么对“仙人指”代代信之不疑、异口同声地认定刘家的啥汤硬是比别的家多了那么一层仙味呢?
大凤捧着童子哨,浑身哆嗦起来,实在不敢想下去了!
突然,大凤把这只曾惹得姐妹俩生气拌嘴的童子哨高高举起,摔了个粉碎!小凤忙伸手阻拦,已是不及,不由愕然!大凤笑了,又将竹管还给小凤,朗声道:“我明白了,什么是‘仙人指——咱们的刘家秀才老祖宗,智慧着呢!”
见小凤仍直眨巴眼,大凤爽爽快快揭了底:“其实,不管在这竹管里塞的是什么,它都是‘仙人指。小凤,咱们刘家的‘仙人指,还是按父亲的遗嘱由你来保管吧!”
小凤既惭愧又感动,哪里肯再接回竹管?姐妹俩你推我让,都不太愿意让步,只好决定一起保管。
如今,四方的食客前往古黄刘家啥汤店品尝啥汤,如果来得较早些,依旧会看到这样一幕:掌勺的女师傅将一根碧绿的竹管从佛龛下取出,口中念念有词,在揭盖的刹那间对准甑锅指点几下,然后一声悠长的吆喝:“开锅了——”
那根竹管中到底有无“仙人指”?品汤之余,食客们往往为此争论不休,会历数一个又一个与“仙人指”有关的故事和传说。曾有一位研究民风民俗的专家来到刘家啥汤店考察,听了食客们的议论,意味深长地道:“我看呐,‘仙人指确实有,但它早就与刘家先人的良善、宽容、智慧和气节一起,全浓缩在这些故事传说中了,再把它化在啥汤里,自然让我们品尝到了一层与众不同的仙味儿!”
大家听了这番话,有的恍然大悟,有的仍似懂非懂,但都觉得碗中的啥汤,别有一番嗞味!倒是灶上的掌勺女师傅意味深长地向那专家投来赞许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