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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少年·夺目卷(拾柒)

2022-05-18八刀红茶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骷髅老头儿荒原

八刀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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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阿扑为了保护少年少女们,和红色骷髅缠斗在了一起。眼看着阿扑逐渐落了下风,若是他也战败,在场之人恐怕都难逃一死。在这个生死存亡关头,孙泊浮想起了师兄柳阴借给他的秘密武器——束缚着一目五先生的腰囊。孙泊浮果断将这五个老头召唤了出来,而他们似乎真的有必胜之法……

第九十章 此地不是彼地,此时非是彼时

五道矮小的身影像五个巨大的炮弹,向着骷髅疾速冲去。

劲风激荡而起,沙砾迷蒙了眼睛,似乎五个老头儿的主意真的有效,骷髅的弱点真在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上。

骷髅双眼被文烛的墨鸦糊住,身体果然在肉眼可见地缩小,身上刺眼的猩红色逐渐暗淡,停止流动。

失去了红月庇佑,万凶之主的凶气在骷髅身上慢慢流失,骷髅暴躁地抹着双眼上的浓墨,可墨汁就是这种抹不干净的讨厌东西,越是涂抹越是模糊,于是骷髅的两只眼睛被两团墨团子狠狠糊住。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骷髅的身体屹立在暗红色的荒原上,依然像一座隆起的小小山丘。

料理不清眼上的墨团子,骷髅更加暴躁地大吼着,沾着墨汁的大巴掌毫无章法地向四周胡乱拍打着,坚实的土地被骷髅拍打出十几个硕大的土坑。少年们狼狈地在土坑中跳跃闪避,可依然未曾溃散后退,像几只嗡嗡飞动的惹人厌的蝇虫,在掌风之间负隅顽抗。

这本就是山门小队的行事准则,即便出身不同的少年们彼此心思万千,可遇事之时进退之间总是依照队长之令行事。

这便是山门大立千年的源头,枝丫之间总是乱蓬蓬地发散而出,可根须扎进地里,未曾动摇分毫。

孙泊浮向着骷髅身边的少年们大声喊道:“文烛、红闪、茶芽师兄,速速后退。”

孙泊浮的命令像打出了一道赦免金牌,打空了腰囊暗器的茶芽索性把腰囊从身上解下来,纠扯成一团狠狠扔向狂躁的骷髅,而后翻身跳跃着躲入一个大土坑里。

红闪把锋刃尽毁的匕首狠狠砸向骷髅后背,而后身影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引伏到官道旁的草丛中。

文烛的青色袖袍里再次飞出几只墨鸦飞上半空化作墨汁,狠狠砸在骷髅的面门上,趁着这庞然大物发怔之时,文烛踉踉跄跄地跑向另一个土坑里。

策士的身法总是不如刺客们灵动,可好在头脑转得够快,弹尽粮绝的少年们得到了喘息之机。

下一刻是五声沉闷的响动。

“砰砰砰砰砰”,五个矮小的老头儿像五枚炮弹一样狠狠轰向骷髅,暗灰色的身影与暗红色的骷髅纠缠在了一起,骷髅似乎受到重击,山丘般的身体隐隐有些趔趄,止不住地向后连退几步,而后,痛苦至极的声音从骷髅空荡荡的嘴中嘶吼出来。

“啊——”

骷髅的声音沉闷而又尖利,这样的叫声让孙泊浮想起在山门时偶尔撞见的黑皮野猪。

山门很大,能见几只野猪本不稀奇。巍巍武当,本就号称八百里山门三千道场万千香火,宫观道场散布在岭南道以北的山林之中,打着继承道统挑选洞天福地的幌子,圈禁了岭南道最好的山林野地。

岭南道不是武当的岭南道,依稀记得这些年里也曾有周边的豪强纠扯出过周边的地皮案子,官司打到岭南道的州府衙门之中,可在这个皇帝出不了帝都的世界里,官司也就压在了区区州府之中,每次官司来到,掌教巢明夜总是笑眯眯地拿着几摞厚厚的山门史书,指着书中的只字片语与衙门里的大人们谈笑风生,一袋沉甸甸的金豆子顺便也悄悄从掌教大人的衣袖里滑落到衙门大人的衣袖里,于是案子便再也没了消息。

孙泊浮看得明白,山门便是在掌教大人这般狡黠的小动作里一天天扩张起来的,山门之人脸上挂满了自豪荣耀。

他不明白这种以小伎俩得来的实惠有何荣耀可言,每当这个时候柳阴师兄总会悄悄骂上一句迂腐。

实惠是显而易见的。

山门累年扩张,圈出了八百里山门,也圈出了八百里锦绣山川,其中自然少不得飞禽走兽。

山中严禁狩猎,可师父林春总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带着大家进山寻一寻野味,守山的持戒堂弟子们起先会对师父林春说出一段不假辞色的难以通融之言,而后师父林春总会面对比自己矮了数辈的持戒堂弟子们谄媚地递上半袋子哗啦啦直响的铜板,毫无守宫真人身份的自觉。

钱能通神,于是持戒堂弟子们把鼻孔仰到天上,闭着眼睛让出了进山之路。

柳阴师兄说,师父林春这般的狡黠小动作,继承了掌教大人十成十的神韵。在孙泊浮看来,这样的神韵简直便是无耻。

可进山总是好的,常年无人的深山里满是宝贝,茶芽和红闪师兄上蹿下跳地追着满山的野兔子乱跑,沈纤手师姐和青木师兄对着满山野草丛子评头论足,他们都是用药的行家,医毒同源,总有些专业探讨。

花果儿师妹总会带着篮子,采上一篮子野果子和野蘑菇,回家做上一盆野蘑汤和几样果酱点心,吃得最欢的还是师父林春。

山中不乏猛兽,可说也奇怪,无论是虎豹熊狼,见了白鸦师兄总会亲昵地围绕在他四周,像是温顺的猫咪,谢流云师兄说这是白鸦师兄的守身正气震慑了猛兽们的野心,是君子之道。可柳阴师兄悄悄地告诉孙泊浮,世上哪有什么君子之道,是纤手师姐为白鸦师兄配了辟邪香囊,百邪不侵。

除了山里的野猪王。

偶尔寻到野猪王时总是最惊险的,六百斤的野豬王是山中最凶猛的生灵。野猪王常在松树上打蹭挠痒,黏稠的松油裹在它的身上,在地上打滚一圈沾上泥土,便成了厚厚的铠甲,刀枪不入,发起疯来大大的个头能撞断一棵几人粗的大树。

这样惊险的时候也是大家合作最愉快的时候,茶芽和红闪会把野猪王引到一个有阳光照射的通透之地,草玄师兄的影祟之术会用野猪王的影子缚住它,而流云师兄的剑总能找到它身上最薄弱的弱点,一剑刺入破皮放血。之后白鸦师兄哄着暴躁的野猪王吃下几粒纤手师姐配下的麻沸散,六百斤的大家伙在药劲儿中轰然倒地,打着鼾声就此死去。

野猪王的肉并不好吃,师父总是让大家把它抬到山下卖给猎户,换上一笔大大的报酬,在镇上换一些酒食回宫。师父见了酒食便不再像师父,关了朝天宫的大门坐在院子里大吃大喝,大家凑在师父身边随手捡些师父寻不到的便宜。

骷髅的叫声很像野猪王狂躁时的嘶吼声,相似的声音让孙泊浮想到了往日山门中的愉快时光,可脚下有些硌脚的荒原硬土冷冰冰地提醒着孙泊浮,此地不是彼地,此时不是彼时。

他本可以若无其事地随着草玄师兄体面回山,可过于清醒的冲动让他狼狈地深陷险地。

千蛰,小莲峰巧手道场的千蛰,你可千万不要死掉。

孙泊浮摸了摸再次放回腰间的天碎牙,在心中如此想着。他忘不掉那张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的面庞,这样的干净的面庞在山门中并不多见。

骷髅凄惨的叫声打断了孙泊浮心里的小念头,战斗还在继续着,眼前的五个老头像五只狗一样狠狠咬住了眼前的骷髅。第一个老头儿迎面撞在骷髅的脑门上,灵巧的矮小身材骑在骷髅的脖颈上;第二个老头与第三个老头儿一起飞扑上骷髅的上身,锁住了骷髅的两条胳膊;第四个老头儿与第五个老头儿一起抱住了骷髅的双腿。

骷髅拼命晃动着肩膀,可老头儿们像五把强悍的大锁,牢牢锁住了骷髅。

第九十一章 吃吃吃,它是饕餮们的美食

“奇妙的味道……”

“难以抗拒的美味……”

“吃掉它!”

“吃吃吃!”

老头们锁在骷髅身上,像五只粘到了骷髅身上,甩不掉摘不下的蚂蟥,发出凶厉的尖叫声,熟悉的语调让孙泊浮隐隐有些恍惚。

孙泊浮记得就在片刻之前,江南商会的三个大主顾们在看到这个异样骷髅时,也曾发出过这样的尖叫声。

“吃吃吃。”

寻常的字眼压抑不住贪婪的血腥。

“吃吃吃。”

这真是个古怪的世界,万千生灵成为彼此间的食物。

“吃吃吃。”

似乎彼此间的关系只剩下吞噬与被吞噬。

孙泊浮在跌宕山的雷音水月寺中曾经见识过五个古怪老头儿的手段,他当然相信这五个老头儿就像吞噬掉当麻烘炉一样,可以轻易吞噬掉眼前的古怪骷髅,可此时此刻他感觉不到一丝侥幸脱险的喜悦。

冰冷的荒原让孙泊浮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古怪的世界就像一个大黑洞,把每个人都困在里面卷在里面,互相吞噬,互相撕咬,无可解脱。

荒原的夜风有些冷,吹透了孙泊浮的脊梁,孙泊浮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想法:在这无可逃脱之地,下一次自己是否同样也会被吞噬呢?

五个老头儿依然在攻击着,片刻分神的工夫,老头儿们把骷髅锁得更紧了一些,骷髅的身子被老头们扳得笔直,再也不能挣扎分毫。环绕在骷髅脖颈上的老头已经爬上了骷髅的面门,只有一只眼睛的老头儿与骷髅红通通的眼睛对视着,厚厚的口水从小小的嘴巴里流出来,是猎人对猎物的贪婪。

“它害怕了,它害怕了。”

“吃吃吃,它是饕餮的美食。”

“害怕的阴魂最好吃,嘎巴嘎巴嚼个粉碎。”

“知道我们五先生的威名,它当然要害怕。”

“是一目五先生,只有我有眼睛。”

亂七八糟的聒噪声再次传来,贪婪的猎人们的脑筋似乎又发生了不再令人意外的短路,即将进食的猎人们在做最后一次餐前讨论,可无论怎样聒噪,五个老头依然像五把大锁,紧紧锁着骷髅的身体。

感受着无可挣扎的束缚,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这样的空闲让骷髅再次惊恐地尖叫起来。

真的很像野猪的叫声,孙泊浮在心里如此想着。

不知不觉,断剑的剑仙走到孙泊浮身边,讲出了孙泊浮心中所想,不知巧合还是意外。

断掉的剑已经被她捡回手中,名叫绿芒的飞剑已经断成数片,曾经耀眼的绿色光芒消失不见,只剩下几枚暗淡的断刃。

“很可惜。”

孙泊浮皱了皱眉,看着她手中的剑,他知道昆仑的飞剑与剑主本命同心,这样的损失或许真的有些难以弥补。

可好在她的回应比起失剑之时已经淡然。

“听说夺目城里有南海龙宫的龙火,龙火可以熔炼世间万物,或许剑还有救,我打算去瞧瞧。”

似乎已经预料到骷髅的结局,她的心思看起来已经不在骷髅身上,将断掉的剑小心收起,目光看着远方同样暗淡的荒原。

“你要去夺目城?”

孙泊浮有些讶然,那本也是他想要去的地方,柳阴师兄在跌宕山中的提点依然记在心中,荒原之中的一切离奇之事似乎都可在夺目城中找到缘由,他相信千蛰的踪迹大概也会在那里出现。

“号称坐拥天下夺目之地的城主,能够驱使不化骨迎亲的新郎,荒原流民们的债主,这般有趣的夺目公子,我怎么忍心擦肩而过呢。”

似乎脱离险境让她的心情不错,她笑了笑,语气已经平和下来,不再是那般刁钻的模样。

他们被古怪骷髅困在此处已经半日,见识了一波波匪夷所思的变故,这样难得平和的对话着实有些奢侈。孙泊浮感觉自己同样很享受此时的平和,更何况,听到她说与自己同路。

孙泊浮心中泛起一丝异样,就像刚吃下了花果儿师妹做出的糕点,他甚至有一瞬间希望时光在这个古怪的荒原里冻结片刻,让这奢侈的平和时光停留得稍久一些。

少年心意,隐隐乱怀。

“喂,孙泊浮,你放出去的那五个老头儿是什么东西?”

她皱了皱眉,突然的询问,打断了孙泊浮的胡思乱想,显然见多识广的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五个凶厉老头儿的来历。

“是过路的小鬼。”

孙泊浮斟酌着言语,非是自己之物,他不想把柳阴师兄的秘密扯入这处处诡异的荒原中,可说谎总是不好的,于是他用了一个含糊却又未曾遮掩的囫囵回答。

事情本就这样。

“呵,武当山门也做起了茅山的买卖,快看,处刑了。”

她皱了皱眉,似乎依然没忘了孙泊浮初入客栈时扮做赶尸人的把戏,而后看向远方的骷髅和纠缠的老头们儿,显然她早已察觉了骷髅已然成为五个老头儿的盘中之餐,用了一个古怪的词语,处刑。

异物遇凶鬼,难有善局。

机敏的少年们同样感受到了危险的远去,文烛、茶芽、红闪从各自的遮掩中露出脑袋,看向骷髅的方向,他们同样并不明白困境因何而解,凶厉的五个老头儿从何而出。

只有孙泊浮明白,这次福泽来自朝天宫的后山小路,那条阴灵登天的必经之地。

五个老头儿聒噪的吵闹终于停止,熟悉的手段再次浮现在孙泊浮眼前。

长着一只眼睛的矮小老头扒扯住骷髅的头顶,骷髅似乎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噩运,空荡荡的口中发出最后一声尖利的吼叫,而后是一句清晰的断喝。

“止!”

趴在骷髅脑袋上的老头儿陡然一声暴喝。

一声奇怪的断喝,似是咒语,然后老头短小的手指点在骷髅的额头眉心之间。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击中,骷髅的身体微微一颤,而后突然停止了掙扎,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维持着上一刻的姿势定在原地,凝固成了一座骨头山丘。

“吸!”

攀附在骷髅四肢上的老头们一齐齐声怪叫着。

于是,长着一只眼睛的矮小老头儿在骷髅的面门上再次游动,身子向前一探,凑到骷髅的鼻息之间,然后猛然一嗅。

孙泊浮眼睁睁看着一团红色的气息从骷髅的鼻息之间飘出,缓缓落入老头儿的手中,下一刻,生机全无。

巨大的骷髅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生机,软绵绵地跪倒在地,山丘般的身体轰然砸在荒原坚硬的土地上。

轰隆隆!

荒原间隐隐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似是山石坍塌的声音。

孙泊浮感觉脚下的大地在隐隐颤抖,骷髅在下一瞬间分崩离析,成堆的骨头稀里哗啦地从巨大的身体中一块块脱离而下,像下起了一场短暂而又急促的骨雨,哗啦啦尽数倾倒在荒原上。

山丘般的骷髅消失不见,大堆的骨头像垃圾般堆在荒凉的荒原之中。五个老头聚拢在一堆白骨之上,一缕暗红色的幽魂在五个老头儿手中隐隐跳动着,幽魂似乎想要逃窜,可每一次左冲右撞的飘动都会被老头儿们抓入手中。五个老头儿对着手中隐隐闪烁的红色幽魂放声尖笑着,似灯烛边的稚童,调戏着手中奄奄一息的灯火。

第九十二章 惊骇,突然出现的声音!

“抓住了,抓住了。”

“要吃了,要吃了。”

“真是香喷喷的味道。”

老头儿们围着骷髅的红色幽魂不断聒噪着,尖厉的声音发散在荒原中,让孙泊浮的耳膜隐隐有些生疼。

下一刻,五张嘴巴急不可耐地大大张开,浑浊的口水从嘴巴里稀里哗啦地流出来,然后五个脑袋突然凑向红色幽魂,五只嘴巴各自露出尖利的牙齿,毫不迟疑地吞噬掉了掌中幽魂。

飘摇的灯火熄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泊浮甚至感觉夜空中的红月亮在一瞬间突然暗淡了许多,荒原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阴影中。

“嘎嘣”,“嘎嘣”。

是咀嚼的声音。

“呼噜”,“呼噜”。

是吞咽的声音。

名为不化骨的骷髅就此彻底死去,庞大的身躯化为一堆垃圾骨头,神识寄存的幽魂被五个老头儿分食殆尽。

“嗝”,“嗝”。

是饱食之后满意的打嗝声。

“哼”,“哼”。

是志得意满的声音。

孙泊浮的脖颈有些微凉,些许的冷汗渗透了衣衫。

虽然已经在雷音水月寺的密室之中见识过五个老头儿的手段,可看到阻拦少年们半日,让他们狼狈不堪的骷髅如此轻易便落入这些古怪老头儿的掌中,孙泊浮心中依然隐隐有些惊骇。

孙泊浮看到她也有些惊骇地看着眼前一幕,从遮蔽处现身的同伴们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转折。

毫无逃生的喜悦,却生出一丝再陷险境的危机感,孙泊浮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为何要从腰囊的沙土中放出这样五只古怪的凶灵?

并不太好的预感很快应验。

吞咽下最后一丝不化骨的幽魂,打出最后一丝带着红月气息的饱嗝,五个老头儿志得意满地抚摸着自己撑起的肚皮,似乎未来得及消化掉不化骨幽魂的能量,五个圆滚滚的肚皮隐隐泛起醒目的暗红色。

然后是五个老头儿仅有的一只眼睛看向荒原中的少年们。

“没有吃饱,胃口似乎变大了一些……”

“力气似乎也变大了一些……”

“我们堂堂一目五先生,为什么要对一个武当的小孩儿畏首畏尾……”

“这里是荒原,没有雷神禁锢。”

“也没有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子。”

“那咱们还怕什么。”

“不如一起把他们吃掉……”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不如先吃掉那个背着双剑的小孩儿……”

五个快要撑破肚皮的老头儿站在骨头堆上七嘴八舌地聒噪着,仅有的一只眼睛隐隐泛起猩红的光芒,眼珠在小眼睛里转动了几下,锁定了孙泊浮。

“吃吃吃,吃吃吃。”

狂躁尖厉的声音如催命的符咒,凶性在饱食之后彻底暴露。

没有柳阴的压制,即便土中的雷神禁制似乎也不能震慑老头儿们的凶性。

五个圆滚滚的大肚皮似乎又猩红了几分,仅有的一只眼睛中红芒似乎又盛了几分,于是老头儿们站在骨头堆上尖叫着,然后在下一刻陡然化成五道红芒,向着骨堆下的孙泊浮俯冲而来!

变故快到不及反应,真的要死了吗?

孙泊浮于无可解脱之地,眼看着凶物吞噬异物,无法束缚的凶性却再反及自身。

自己果然不像柳阴师兄那般心思机巧,若是柳阴师兄此时便在这里,想必这五个凶厉的老头也一定会乖乖俯首吧。

孙泊浮怔怔地站在原地,叹息一声,如此想着。他已经没有了躲避的念头,荒原中此起彼伏的变故让少年剑客生出身在泥潭逃无可逃的泥泞感。

五道红芒刺破灰沉沉的夜空,眼看着即将刺穿孙泊浮的身躯,可又再生变故。下一刻,五道红芒突然停滞在孙泊浮的身前,五个挺着暗红色肚皮的老头停在了孙泊浮身前半步之地。

凶厉的神色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五人共有的一只眼睛看向荒原的远处,那依稀是夺目城存在的方位。

“轰隆”,“轰隆”。

脚下的大地突然在颤抖。

“咯吱”,“咯吱”。

似乎是什么尖厉的物体在摩擦着坚固的大地。

“死人的气息,熟悉的味道。”

“可他明明还活着。”

“向这边走来了,向这边走来了。”

“是那只该死的死了一百年的九头虫子。”

“是谁把它变成了死而复活的食龙的犼?”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死了几十年的山贼变成犼,千年不遇的不化骨遇见红月亮,现在又有一只死了上百年的九头虫子。”

“打不过,打不过,比这堆烂骨头还要棘手的东西。”

“快走,快走,我们是登天的神仙,怎么能死在这地方。”

“脱身,脱身,快点脱身。”

五个老头儿一齐扭头看向荒原的远方,七嘴八舌的聒噪声音一瞬间塞进了孙泊浮的耳朵里,五个老头儿看着荒原空旷的远方,同时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

“土呢,朝天宫的土呢,快点把我们装起来。”

长着一只眼睛的老头儿突然扭头看向孙泊浮,猩红的眼珠在小眼眶里急速转动着,声音颤抖地急急催问着,似乎恍然忘记了刚刚还要吃掉孙泊浮的凶意。

“土在脚下。”

这转脸变换的态度险些晃了孙泊浮一个趔趄,他一怔,指了指脚下稀稀疏疏的土壤,回道。那是他从腰囊中倒出的细土,来自柳阴师兄所赠,召唤眼前五个老头儿的禁制之物。

“入土為安,入土为安。”

“小子快点把我们收入腰囊中。”

“小子你这次死定了,死的时候记得把土放入腰囊之中。”

“藏好了,你死了无关紧要,我们可总得活着。”

“不要想着逃命,遇见那九头虫子,你可真是逃无可逃。”

五个老头儿看到孙泊浮脚下的那堆碎土,喜滋滋地又聒噪两句,似乎已经找到了逃生的法门,仍然不忘幸灾乐祸地恫吓孙泊浮两句。

凶性难驯,去了杀意,却依然藏着无可救药的狠戾。

聒噪之声渐渐变小,眼前的五个老头儿声影在下一刻逐渐模糊起来,而后化作五缕缥缈的青烟,缓缓飘入了孙泊浮脚下的碎土中,消失不见。

“原来这便是此物的禁制。”

少女看着孙泊浮脚下的土壤,豁然开朗,显然五个老头儿的来历依然困扰着这个极端狡黠的剑仙。

“朝天宫之土,引埋下的过路凶灵,本想保个平安,可我实在难以精通此中法门。”

孙泊浮俯身把脚下的细土收入囊中背回身上,想着方才险些反被吞噬的尴尬,如此解释着。

“笨蛋。”

她翻了翻眼皮,抿了抿嘴,回敬一句。

孙泊浮尴尬地挠挠头,没有反驳,比起柳阴师兄,自己似乎真的要笨拙许多。

“泊浮师弟,有人来了。”

文烛的声音从脑后响起,不知何时,分散在隐蔽处的少年同伴们一起聚拢在了孙泊浮的身边。少年们同样丝毫没有脱身的喜悦,四双眼睛警惕地看向荒原的远方,似乎他们也和五个老头一样,感受到了这声音的诡异。

“轰隆”,“轰隆”。

大地在继续震颤。

“咯吱”,“咯吱”。

似乎是硬物摩擦土地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荒原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

挂在天上的红月亮已经逐渐暗淡,红晕的月光与灰蒙蒙的夜色搅和在一起,依稀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轮廓。而后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近,男人仰起头,突然在空旷的荒原中大声吼叫起来。

“迎亲咧——城主命我来迎亲咧——李家酒肆的葱花娘娘快来入轿咧——”

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少年们听着声音,一丝惊骇的神色浮现在各自的脸庞上。

男人的声音很响亮,在无风的荒原中回荡了良久。

第九十三章 沉闷的旅行,上路目标夺目城

记得在山门之中白鸦师兄代替师父日课时曾经讲说,君子之言如金钟大吕,小人之言如蛇鼠窃语,闻人言可知其行。

白鸦师兄的课总是这般带着腐儒们正气凛然的味道,可显然这样的正道之言在荒原中似乎并无践行的可行性。

突然出现的响亮声音并没有让少年们感到君子般的坦荡,因为少年们同时在一声声吼叫中察觉了一丝异样。

突然出现的人只有一个,可每一句吼叫的音色音调都不相同,好似九个并不相似的人从远方蜂拥而来。

孙泊浮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没错,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男人迈步,大地竟突然轰隆隆地震颤起来。男人复行两步,身后又传来咯吱咯吱尖厉的声音。

少年们惊骇地凝固片刻,男人已经清晰地出现在少年们的视野之中。

孙泊浮很快明白了为何声音总是迥然不同,男人的身躯只有一个,可正常的身体上却诡异地分出九条脖颈,九条脖颈上长着九个并不相同的头颅,面相相同却又表情迥异的头颅摇晃着,各自发出一声声音色迥异的喊声。

庄严、稚嫩、愉悦、悲苦、风情、冷漠、大悲大喜、古井无波。

九个头颅发出的声音似乎已然吼尽了世间一切情绪。

“迎亲咧——城主命我来迎亲咧——”

“咯吱”,“咯吱”。

孙泊浮同样看清了男人身后怪异的声音因何而起。

一只巨大的棺材被男人拖行着,半人高的高度,几十尺的尺寸,活像一个大大的货箱。棺材板上探出一条黑色锁链,男人拽着锁链,单手拖着棺材而行,棺材与坚硬的荒原土地摩擦着,棺木上新上的红漆已经脱落殆尽。

“李家酒肆的葱花娘娘快来入轿咧——”

男人的九个头颅再次一齐吼叫一声,抖了抖手中锁链,棺材摩擦地面,再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看起来,这便是迎亲的轿子吧,又是自夺目城而来的迎亲之人。

“迎敌。”

今晚的荒原似乎总是这般热闹,无休止的变故不断挑逗着少年们脆弱不堪的神经,孙泊浮疲惫地下了简短的命令。

令行禁止,却只有勉强的迎敌之姿。

文烛挥了挥袖袍,污渍斑斑的青色袖袍中飞出零星两只墨鸦;红闪再次亮出即将断裂的双刃;茶芽的腰囊早已扔了,只好尴尬地捡起了脚下一块石头作为武器。

少年们倔强地保持着迎敌之态,可身体却像凝固一般一动不动。

男人一步一步走入战场中,九个头颅缓缓扭动着环视凌乱的荒原,目光落在不化骨的骨堆上,而后又落在面前的少年们身上。

“城主说,不化骨今晚将死于荒原,凶手便在尸首之旁,带你们回去由城主判罪。”

一个头颅扭动着,发出威严的声音。

“嘻嘻,嘻嘻,城主的手段肯定叫你们后悔今晚的鲁莽。”

一个头颅再次扭动,发出风情万种的妩媚之声。

“是命,是命。”

第三个头颅扭动看向少年们,是古井无波的萧索声音。

声音止不住地灌入孙泊浮耳中,明明只是几声毫无意义的平常语句,却好似一道道无情罡风涤荡尽了心中万千念头。

没有生的欲望,没有死的恐惧,一瞬间变为一具干瘪的皮囊,空洞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男人。

想要拔出山水双剑,却又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像石头一样凝固在原地。

孙泊浮艰难地用余光看向身边的同伴们,同伴们和自己一样凝固在了原地,依然闪动的双眸中看不到一丝表情。

同样没有生的欲望,同样没有死的恐惧,像一尊尊石像,随着孙泊浮一起凝固着。

砰——

一声巨大的响动。

男人再次抖了抖手中的锁链,身后的巨大棺材陡然打开了棺盖,男人微微俯下身子,自上身分叉的脖颈突然伸长了许多,化为九条柔软的绳索,盘旋弯曲着捆绑住了少年少女们。他们双脚离地,随着男人长长的脖颈在半空中悠荡片刻,而后被狠狠甩入棺中。

砰——

又是一声巨大的响动。

棺材板再次飞起,狠狠扣在棺木中。

诡异的变故本应激起少年们的恐惧,可孙泊浮感觉脑中木木的,心中空空的,在听到九个头颅的男人发出的吼叫声后,一切应有的念头,就随之尽数散去了。

无知、无觉、无惊、无惧,混沌地困在棺木里。

“迎亲咧——城主命我来迎亲咧——李家酒肆的葱花娘娘快来入轿咧——”

男人继续吼叫着,依然是九个迥异的声音说出相同的话语,棺材板并不隔音,声音一下下穿入棺材板里,一下下抽空孙泊浮的内心,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沉闷的棺材里静悄悄,其他人同样继续凝固着。

声音,那九道声音有问题!

孙泊浮强打起一丝精神,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伸手堵住耳朵,可洪亮的声音总是透过双手再次传入耳中,似乎阻止不住一般。他生出一丝警戒,可又听到几声男人的喊叫,警戒之心再次被声音抽空。

“咯吱”,“咯吱”。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稀能感觉到棺材再次被男人拖动着向前走去,棺中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只能凭感觉似乎是那间残破酒肆的方位。

“迎亲咧——城主命我来迎亲咧——李家酒肆的葱花娘娘快来入轿咧——”

九个头颅的男人向前走着,继续吼着相同的词汇。

而后棺材在一阵拖行后突然停顿下来,前方传来几声并不勇敢的叫嚣声,孙泊浮认得那个苍老而又略带猥琐的声音,是李家酒肆的老板,那个干瘪的老头。

孙泊浮依稀记得在客栈窥探二楼时,便曾听过这样胆怯而又略带勇敢的叫嚣声。

真是奇怪的世界,就连着偏僻荒原角落里的一家生意人都要面对这般匪夷所思的变故,自己的手中还有剑,可老头儿只剩下自己的嗓子。

孙泊浮艰难地动了一下。

“葱花儿,快跑,爹爹替你挡着,快跑呀!古怪的妖怪,我不会让你把闺女抓跑的!妖怪,冲我来呀,冲我来呀,我的擀面杖可不会放过你!”

酒肆老板继续叫嚣着,有一声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老头向前走了一步,而后是“砰”的一声轻轻响动。

孙泊浮同样识得这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老头儿的擀面杖敲打了在男人的身上,而后是九头男人的吼声遮盖住了老头儿的叫嚣声。

“迎亲咧——城主命我来迎亲咧——李家酒肆的葱花娘娘快来入轿咧——”

蛊惑的声音洞穿了老头儿与女儿的神识。

“啪嗒”一声,是擀面杖从老头儿手里掉落的声音,而后是“砰”的一声的巨大闷响。

棺材盖被轰然掀开,并不清晰的视野中,孙泊浮看到李家酒肆的老板与那个黑壮壮的女儿一起被男人的九条脖颈卷起,狠狠甩入棺材里。

“砰”的一声闷响,棺材板儿再次合拢。

“新娘上轿,回城啦——”

男人再次发出一声带着九音之涩的巨大吼声,拖着棺材向李家酒肆相反的方向行去。

(未完待續)

下期预告

刚刚解决了红色骷髅,荒原上却又出现了更为可怕的九头虫。众人都被抓进棺材里,即将去往神秘又恐怖的夺目城,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精彩尽在下期《山上的少年(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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