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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记忆展演反哺记忆建构

2022-05-18张婉莹

档案与建设 2022年4期

张婉莹

摘 要:文章结合档案编纂、档案文化开发和社会学集体记忆理论,阐述记忆展演与记忆本体的关系及其反哺记忆建构的驱动力;着重以安徽大学为例,解析高校记忆之场通过叙事体系、符号演进、价值凝聚等方式,积极影响校史编纂与充分发挥档案历史文化价值的实践路径,提出在新时期档案开发利用环境中,进一步发挥记忆展演的内生动力,推进它与记忆建构之间循环交互发展的几点建议。

关键词:档案记忆;校史编纂;记忆展演;记忆建构

即便是历史原始记录的呈现,人们仍通过自我意识阐述它们,当这种阐述由于文化、观念、规则的维系,演变成为普遍认同,创造了共同身份下的共同过去,就是记忆建构。扬·阿斯曼首次提出,“回忆”就是“记忆的再现”。[1]记忆主体通过自我或他人的选择、概括、描述、陈列等方式,具象化记忆并予以表达[2]的过程,逐渐演化成为后现代理论语境中社会学、历史学、档案学多元视角下的“记忆展演”。

剑桥大学马库斯·摩根提出记忆与知识谱系的演进关系,[3]伦敦大学卡提雅·皮兹专注于记忆展演和语言等的互动机制。[4]我国丁华东、[5]张燕、[6]杨晶、[7]宿爱云、[8]邓庄[9]等以乡村、民族风俗、地方文化等为视角,或将博物馆、图书馆、档案馆等作为记忆之场,从物质、时间、空间、过程、结果等多因素探讨如何通过记忆展演表达群体记忆和文化。国内外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思考记忆与文化、社会、政治、伦理、信息的关系,并进一步探索它们之间相互演进、相互促进的规律。社会群体的记忆展演发生于记忆之场,拥有多维的观点表达、丰富的叙述体系、多样的展陈方式。它们之间错综分合的交流,对记忆内容取舍、重点选择、价值核心确立等产生反作用力,当这种力量持续、规律、积极,就能对记忆建构实现反哺。

一、 记忆展演和记忆本体的关系

1. 记忆展演是对记忆本体有组织的选择和推演

与“记忆再现”相比,记忆展演对于记忆本体的呈现,不是一过性的,也不是零散的,而是出于特定目的,对档案史料等记忆素材进行选择、加工,并通过一定形式进行的推演,例如仪式、典礼、纪录片、文献等。

2. 记忆展演发生于承载记忆客体的记忆之场

皮埃尔·诺拉提出,记忆之场是记忆沉淀的场域,可以有多种形态,[10]比如档案馆、博物馆、古迹,甚至纪念日,或者档案、史料、自传、徽章等。记忆之场是宽广的,也是特定的,它所承载的充分的历史信息或符号,使记忆在最为真切的、相近的场景下得以推演,以实现记忆的还原和认同。

3. 记忆展演是对记忆客体的反复呈现

现代社会文化记忆与社会价值密切相关,正如扬·阿斯曼强调的,记忆应当有传承和文化的连续性。[11]被激活或者重组的记忆,通过特定文化组织方式,反复地、有规律地呈现,促使记忆在这种规律的反复中实现了政治、教育或者文化的功能。

二、 记忆展演反哺记忆建构的驱动力

伴随着媒介传播方式演进,记忆展演向受众需求尤其是知识需求、价值同一需求为导向的功能转变。记忆展演发展折射出的档案意识、知识需求和身份认同,使记忆主体对于客体的选择和完善产生有力驱动,以此推进了记忆的选择和建构。

1. 档案意识驱动

诺拉认为“没有哪个时代像我们这个时代如此自觉地产生档案”,人们有着“对痕迹的迷恋和尊重”。[12]这种自觉的档案意识驱动记忆建构者积极提升记忆捕捉、归纳和建构能力,其本身作为间接的记忆,也纳入记忆的组成部分,不断丰富记忆客体。

2. 知识需求驱动

知识需求驱动力越强,记忆客体的完整程度、真实程度、丰富程度就越强。记忆客体内容转化为智力财富(Transfer of Knowledge——TOK),即将历史记忆作为通识教育重要内容,是当前重要的记忆展演方式之一,注重通俗性与学术性的平衡,形成特定的文化教育模式。

3. 同一性驱动

哲学中的“同一性”,即自我身份认知的统一,往往通过有目的有组织的记忆建构来实现,例如以国家意识贯穿于民族风俗记忆的展演。[13]群体的同一性追求,驱动着记忆精神内核的凝练、价值的淘洗和选择,通过精神和价值的同一,实现身份的同一。

三、 记忆展演反哺记忆建构的实践路径 ——以安徽大学为例

高校是校史记忆之场。校史记忆是群体记忆中的独立一支,其记忆主体需求明确、身份同一,客体完整,记忆边界清晰,展演特点突出,档案、知识和同一性驱动显著。因此,通过高校记忆场的叙事、对话机制、价值选择,能够感应校史记忆展演之于校史编纂和校史文化选择、建立、传承的反哺力量,验证特定群体记忆展演对记忆建构的反作用。

1928年成立的安徽大学,是安徽现代高等教育的开端,校园历史文化底蕴深厚,为校史记忆展演提供了丰厚土壤。提出“以校史成果打造校园文化,让校园文化浸润校史编研”,推进档案、校史、博物资源整合联动,注重校史文化传播和校史编研互动,嵌入校史记忆场,以成果出版、校史陈展、培训教学、党建团建、文化活动、校园环境建设等多种方式,共同揭开学校悠久记忆展演的幕布,又通过叙事体系、符号演进和价值内核的展现,积极地反作用于校史记忆建构和延续。

1. 以展演叙事丰富补充记忆本体建构

(1)宏觀和微观叙事影响校史本体建构

宏观叙事通过对历史概念、整体关系及其属性的把握,决定路线规划、展品选择、陈展设计,微观叙事则通过表达人物、时间、地点、事件等记忆本体元素连缀片段,进行事件描述和表达。

安徽大学校史编研宏观叙事主要包括确定校史沿革、主题挖掘和价值归总。确定编纂体例和“艰难创校、筚路蓝缕、薪火相传、玉汝于成、争创一流”的沿革主线后,再划定断限,分别收集、整理、编纂。由于基础的物态(陈展、文本、影音)展演以正史主线为基础,校史本体的叙事是宏大、严谨、连贯的。微观上,由于各类展陈需要,在宏观叙事基础上注重对记忆进行“解码”。安徽大学校史馆建于2008年,而完整的校史正式出版于2018年。十年中,根据近20万参观师生和校友的感受与需求不断补充、细化、加工、说明,历经数十稿修改补充。建校初期的微观叙述多采用引用或推演方式,以照片、实物串联和佐证,新时期发展则较多使用数字、图表,辅以丰富的声像资料,使得校史本体的主线更加清晰,陈述更加丰富细腻。

(2)互文性增加记忆本体层次性

后现代结构学理论认为任何文本都是一种互文。关于文本记忆,一些学者也以“互文性”指称它,例如奥利弗·沙伊丁指出,叙述以双重方式具有记忆性能,即一方面叙述作为文本的再生产和重复过程,另一方面以特定的叙述模式使叙述具有记忆性能。[14]

安徽大学校史刊印后,依据丰富史料和大量校外文献资料,用必查、出必引,使历史记忆处于同一个文字坐标体系中,基于同一史实的多元文化、多元话语交织,衍生出各种形式文本,《安徽大学简史》《安徽大学史话》《校史十五讲》《安徽大学老照片》及校史资料长编、年鉴、大事记等一系列记忆成像接连出版,实现与校史记忆本体的相互印证。在不同主体演绎下,记忆文本即使是基于同样的历史事实,也会呈现不同面貌,本体建构具有层次性、多样性。

2. 用记忆符号演进推进记忆再生产

(1)展演的符号化形塑记忆识别系统

通过文字、言说、图像、实物等符号进行突出标识,能够强化记忆中某个片段。安徽大学充分利用代表性的象征符号,发挥校史的文化形塑功能,形成富有安大特色的记忆识别符号系统。例如,用巨幅仿制件还原建立安徽高等学堂的朱批奏折;设计创作蔡晓舟在北京东方饭店抽刀断指写下“誓死建成安徽大学”的生动画面;结合刘文典不畏强权保护安大学生的“狂人”形象进行图书馆文典阁广场雕塑设计等。通过直观的图像符号或视觉符号,建立喻指信息对应关系,融入学校仪式、活动、建筑、展出等,或补入校史,构建了安大校园历史文化记忆特有识别系统。

(2)展演的去符号化还原记忆本真

从档案的原始记录性来看,记忆过度符号化是片面的、被限定的、包含主观意识的。近年来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的陈列展出往往注重实物的去符号化,以打破成见甚至对整体脉络进行重塑。[15]安徽大学用史实陈列记忆,以符号佐以表达,必要时去符号化,对存有争议的节点以档案史料罗列史实。各类展出和编纂成果,不论是引用、改写、扩充、倒叙,还是解说、演绎,或者对话和解读,尽管展演基于不同用户的不同目的,总是遵循一个原则:围绕学校中心史实展开,不可随意更改,也不可过分修饰。这对于保持记忆本体的真实性、完整性具有重要意义。

(3)通过展演获得的新符号推进记忆再生产

记忆是循环往复的,展演产生的符号、标识作为纽带,影响着新的记忆的搜寻与补充。安徽大学用数十万张老照片打造了“校园记忆网”,嵌套了“历史照片档案智能编研系统”,使照片承载的记忆随时补充进校史本体,获评国家档案局颁发的档案优秀科技成果二等奖。校园“记忆网”上线后,更多校友发现了承载记忆的平台,纷纷捐赠了照片和实物。对于参观者的回忆口述、参观感想、参观报道和捐赠的实物档案,依照价值即时纳入校史记忆资源库,成为更加生动直观的新的记忆符号,被理解、被阐释,又重新被打上群体意识活动的烙印,与记忆本体一起开始新一轮重构。

3. 用记忆价值内核展演助推记忆文化建设

(1)展演的价值选择点亮记忆底色

首先,记忆由建构者确定“遗忘”或留存的标准,它取决于集体的意识形态、行为规范和价值观。安徽大学从校史资料中发掘地方俗语“爱在安大”的历史典故,为现有文化符号寻找适配的记忆源头,通过1933年教务主任教授男生“给女生写信的三大要义”的故事,描写了那个风云激荡的时代里男女学生间的革命情谊和纯真友谊,展现建校伊始就形成的民主、活泼与自由的校风,再将“小爱”的价值上升到对国家和社会的“大爱”。

其次,当记忆符合记忆伦理,被选择的内容就会获得更好的传播媒介和更广泛的文化受众,社会学者将之称为“记忆的德性”。安徽大学通过翻查学校档案、校友名录,查阅安徽省档案馆革命历史档案史料、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所存烈士档案等,经过数年的梳理、编研,建党一百周年之际,展出“校史中的红色基因”,以校史中的红色故事和革命人物,串联起安大精神内核,既弘扬红色传统,也體现了个体与家国的价值互为表征,成为安大记忆精神谱系的重要载体,为学校记忆本体增添了鲜艳的底色。

(2)展演的文化共时丰富记忆印证

文化共时的展演方式,促使记忆构建者客观追溯时间线索,进一步丰富了故事、场景、实物的相互印证。安徽大学校史陈展在实物展品的选择上突出打造文化共时的情感共鸣,尤其注重记忆情景的再现、故事化表达和视听交融。例如首批毕业校友从录取通知书到毕业证、学位证全套原件陈列,映衬建校伊始的历史背景,形成记忆脉络的串联和浮现。同时,还原历史场景,打造跨越时空对话,强化情感共振。在“校园记忆网”中可按个人信息检索到毕业合影和入校时的证件照。李世雄教授事迹陈列展通过照片、讲义手稿和与学生的往来信件原件等,再现了从复旦来到安大的数学专家李世雄40余年忍受病痛,为教育事业坚持到生命最后的点点滴滴,参观者深受震撼,或是落泪,或是驻足许久。该展览也是安徽大学师德教育基地,成为安大青年教师到校培训的“第一课堂”。

(3)展演的文化认同凝练记忆同一

“我”凝聚成“我们”,来源于记忆展演选择确立的价值内核。“我即安大,安大即我”体现了安徽大学师生对于校史记忆呈现的同一性需求,发源于学校历史精神、内涵、主旨的凝练统一。校史馆通过初创艰辛、名师风骨塑造坚忍不拔的人文精神,通过再现沿革和学科变迁彰显悠久历史和综合性大学办学特色,通过校歌、校训、校徽的历史文化典故展示优秀校风、学风,通过改革开放、跻身百强、争创一流等节点归总,塑造新时代进取风貌。以陶因等名师的毕业赠言,汇成安徽大学校友“敬业乐群,追求卓越”的群像,以《礼记》和梁启超的阐释,向“莘莘多士”提出为人处世的基本准则和至善至美的精神追求。校史馆参观人数达年均1.6万人次,开放日自由参观的学生和校友也络绎不绝。强烈的文化认同感源于对共同身份和价值的认可,建构记忆成为师生身份认同的重要方式,也推动对学校历史和文化精神的双重认同。

四、 新时期记忆展演反哺记忆建构的建议

结合记忆展演从不同角度对于记忆建构本身的积极影响,考虑当前社会条件下历史、档案、文化、美学、伦理、传播学等方面因素,建议从以下几方面探索记忆展演反哺作用的发挥,使记忆建构与展演相互促进,进入良性的、自发的交互循环。

1. 提升主体感知,丰富记忆编纂

首先,参考图书馆、博物馆展陈经验,打破固有格局,以参与体验为主轴,营造气氛,唤醒积极情感,注重以宏大的历史背景和生动的文化典故打造记忆的“第一印象”。其次,打造持续互动演进的特色空间,进一步挖掘历史文化元素符号,推进文创开发,打造历史文化活动中心,广泛开展文艺形式的记忆推演,例如红色动漫、历史典故话剧等。再次,分析群体记忆交互隔阂与融合,理解跨领域、跨群体的记忆隔阂,为史实内容详略、侧重、记述方式选择等提供一定指导。也可通过形塑仪式,提升记忆客体的直观感受和认同。同时,考虑不同受众文化感知不同,注重边缘记忆的感知效果,丰富编纂层次,扩展编纂方向。

2. 增强技术融汇,重建线上空间

注重新媒体环境下记忆文化功能结合和由此触发的内生动力,通过技术打造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连接,创造记忆转化和交互的可能。后疫情时期,应当利用网络发展条件,发掘线上记忆之场的功能,利用多媒体重塑空间文化效果,实现感官联动,尤其是沉浸式互动,构建去中心化、公开化、跨界限的记忆平台,通过丰富的记忆要素构建超越时空的记忆之场,建立与线下平行的历史记忆文化教育全媒体格局。

3. 资源整合联动,实现记忆延续

推进与文博资源、社会力量、地方文化的深度融合。一方面,整合力量,推进与社会公众、校友、文化机构、地方档案馆的联动,与地方区域文化发展深度融合。另一方面,基于记忆之场理论,以社会群体记忆的档案化发挥其独特的社会机制和发展动力,融入地方历史文化发展主流,推动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纪念馆一体化发展和文化产业化发展。同时,融合新旧记忆资源,建设馆、展、室联动的数字记忆资源库。对于展陈更新、新闻报道、受众表达的认同和对回忆的补充,应以研究报告、统计数字汇集、文件辑录、口述录音等方式整理成专门档案,纳入资源库,留给新一轮史志修编,实现记忆及其再生产过程中循环往复的补充和建构。

4. 展现重大活动,担当传承责任

对于国家、地区、群体在一定范围内产生较大影响的政治、经济、科技、文体、外事、卫生等活动,档案部门应当不再满足于收集资料、建立专门卷宗,而应从档案信息中析出重大活动的本质、价值、内涵和精神,挑选能够作为记忆“符号”的实物、文献等,进行分享和展陈,展示档案部门的专业性,丰富其历史意义和文化传承价值。展演的过程也是对档案记忆的建构过程,是档案工作走近民众、焕发新的生命力的必由之路。

五、 结语

记忆建构为记忆展演提供更加丰富的素材、更加真实的情境,记忆展演为记忆建构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多向维度的内容、同一价值的选择。认识展演对于记忆建构的作用,只是冰山一角,借由主流价值观表达的兴起和新时期的文化传播方式,促使其产生内生动力,循环交替、辩证发展,必然能为档案、历史、博物研究和实践工作探索更加广阔的空间。

*本文系2019年度安徽大學校史研究重点课题“以校史文化传播为导向的‘安大记忆展演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与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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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Katia Pizzi.Languages in Contact: New Challenges for Planning and Policies [J].Journal of Romance Studies,2018 (18): 301-302.

[5][6]张燕,丁华东.乡村记忆展演:乡村档案资源开发的新视角[J].档案学通讯,2016(3):4-8.

[7]杨晶,龚越.记忆之场:博物馆叙事与展演——以伦敦帝国战争博物馆为例[J].博物院,2021(3):95-100.

[8][13]宿爱云.“国家在场”的展演:明清洮岷汉人“湫神”记忆信仰的重构[J].民族学刊,2021(4):52-59.

[9][15]邓庄.文化记忆的展演与地方认同——以长沙博物馆为例[J].长沙大学学报,2021(5):17-21.

[10][12][法]皮埃尔·诺拉主编.记忆之场:法国国民意识的文化社会史[M].黄红艳,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22-32,12-13.

[11]Jan Assmann.Moses the Egyptian:The Memory of Egypt in Western Monotheism[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7:15-16.

[14]冯亚琳,[德]阿斯特利特·埃尔主编.文化记忆理论读本[M].余传玲,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70-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