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似箭(二则)
2022-05-17寒石
寒石
草的种子或根茎在冬天处于蛰伏状态,像一些冬眠的动物,只有回升的地温才能把它们叫醒。
露台上那个闲置了半年多的纸箱子,在一场春雨过后,竟扎满嫩绿的幼芽。这些土豆的芽苗,有的芽尖簇得很紧,像支小号狼毫;有的像是长豆芽,苗尖还上顶着一粒晶莹的露珠。发芽早的,茎秆是通透的青绿色,刚展开的嫩叶叶缘上像绣着一圈细碎的珍珠。
土豆在我的印象里,是慵懒的植物。它的叶、藤、花和果实,让人感觉是一团和气的圆融。可它的芽茎竟然此刚劲,把包装盒扎成了一只刺猬。
在春日,这样的场景还有很多。比如,一片平静的水面上,某天突然看見一些锐利的芽尖,它们是蒲草,是新荷,或者无名水藻的幼芽,都似箭镞一般,集结在春天里。
开春以后,乡土开畈,庄稼人把水田捯饬得镜面一样平整。可要不了两天,那些不得人心的杂草那细小的芽尖就插在了田面上,而在风里慢慢舒展的叶片,仿佛是它们表明身份的旗帜。
老家产贝母,这种娇贵的药材每年秋天下种,畦要整得跟产床一样整洁,畦土如膏粉,再覆一层沤烂筛过的猪羊圈泥作基肥。几阵春雨过后,纤弱透亮的小苗齐崭崭从畦上拱出,仿佛一行行的牙签。苗子还嫩着,却看不出有丝毫的娇气,反而充满了生机和力量。
芦苇的嫩芽称芦笋,我却感觉叫芦箭、芦矢更为贴切。春天的芦苇荡,前一天人们或许还觉得,只是一片闲常的水面或者闲常的田地。就在一夜间,便插满锋利无比的箭镞。那么密密麻麻,让人无从落脚。
还有刚出土的芦笋,青绿泛红,有手指头粗。它须尖紧凑,非常像一片倒扎的箭林。竹子更不用说了,这种号称世上最高大的草,它的芽——雨后的春笋的气势更胜,简直就是大地派发出的一拨拨排箭了。
春水流
记忆里,家乡的小河浅流或者田间沟汊都有鱼。一到春天,鱼儿就汇聚在每个河口。有些鱼,悄悄开始洄游。因为大多数人,就算发现细水沟汊里有鱼,或者在草子田看见鱼儿悠然或如飞矢般往来的身影,也不会留心它们是什么时候上畈的。
鱼深知流水与流域的基因。流水携带着太多时节转换的信息,流水是一艘船,一路行来,对愿意搭载的“乘客”,来者不拒。
春天的流水里有山的味道,几乎每一泓水都源于大山。山泉在山之深处奔涌,里面有冰雪融化气息,有植物根须过滤泥沙的气息,还有春树新枝和鲜花的气息。这样的活水,娉婷若有仙气儿,春鱼喜欢。
岗上,一片山樱花开了,紧跟着是梨花、杜鹃和桃花,也先后开了。不管什么花,在什么地方,气势有多大,山谷或者山脚下必有一泓涧水迂回而过。流水,不光参与花开,更眷顾花谢,它对凋零的花瓣更加不离不弃。
有一条小溪,悄没声儿从一片油菜花下流过。另一条呢,从花海般的紫云英田绕了一圈。一条河沟里沾满金黄花瓣,一条沾满紫色星星,又一同在河口汇合。
鱼就汇集在河口,好像对上游发生的故事了如指掌。这时节,鱼对好水更加挑剔。所以,它们更喜欢从沟汊溪涧汇入河口的流水,因为活水携带的花瓣花粉和随之产生的浮游生物,是它们最好的能量补给。鲢、鳙、白条等上层鱼类,主要摄取花粉和花瓣,而中下层的鲫、鲤、鲶等负责扫荡浮游生物。没有人分配,它们各取所需,一派祥和。
于是,春天的河口无比活泼。时不时,就有一个个水花从水面上泛上来,那声响欢快、脆响——水花是流水开出的花朵。
有天,我从一个河口循着一条沟汊回溯。沟深及膝,浅处仅够没过脚面。水流如歌谣吟唱,片片花瓣像水面上流淌的音符。恍惚间,似乎有黑色的云朵也在水里悠悠漂移。细看,原来是一群群蝌蚪,春水里,它们或如一滴滴墨汁在聚拢,或如一团团浓墨在洇开,正以鱼的姿态迎接着春天。
时而,有道褐色的影子在浅水中闪过,随之绽起一小朵水花原来浅滩有个蛛网大小、深褐色的麻坑,像面铜锣,卧在淤泥里——那是俗名麻田鱼的巢。
麻田鱼是一种江南水系中常见的有巢鱼类,雄鱼和雌鱼形影不离。雄鱼大不过拇指,母鱼小如小拇指。此鱼小,但少刺,肉质还非常细腻。年少时,我常下沟捉来,用以煮雪菜咸齑吃,味道极美。
早春,沟汊里尚显轻寒,里麻田鱼夫妻俩便洄游在浅滩上,它们挥着鳍、鼓着嘴筑起新巢。待鱼卵着床后,它们轮流驻守,直至鱼宝宝破卵。此间,麻田鱼警惕性极高,也许慌乱中的“一闪”,就会把苦心经营的爱之巢暴露无遗——由衷觉得,麻田鱼虽小,却很勇敢和智慧。当许多鱼类还在河口享受生活时,它们已经在上游的浅滩繁衍后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