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媒介、实践:“智慧牧场”在陈巴尔虎旗应用的民族志研究
2022-05-16姜佳岑
姜佳岑
摘要:内蒙古自治区陈巴尔虎旗在近三年中,开展了智能放牧基础建设,通过应用移动终端和草场监控设备等媒介技术改变了当地牧民原有的放牧生活。本文站在库尔德里的“社会取向的媒介理论”的研究视角下,通过观察该地区“智慧牧场”的建设与应用、使用者的媒介实践活动,结合对使用者的深度访谈,探究新媒介对民族生产生活、意义流通的改变。从媒介在场的方面再定义了“游牧”这一概念,并从媒介逻辑上进行了新的解析,尝试挖掘媒介实践背后的多重因素,并为今后的少数民族地区智能化媒介基础建设提供材料。
关键词:游牧;媒介;社会;田野调查;智慧牧场
基金项目: 中央民族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级课题“内蒙古地区游牧民族的媒介实践与影响机制研究”(课题编号:SZKY2021084)
以前,草原上的牧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依靠口头传播传递信息。如今,以内蒙古自治区陈巴尔虎旗为例的牧区嘎查,已经因“智慧牧场”的建设获得了互联网覆盖和智能放牧基础设备。牧民可以通过移动终端和草场监控设备,在手机上轻松获取自家牛羊分布的位置信息、周围的草场和天气的状况等信息。媒介的发展不仅加速了游牧传统的转变,也改变了牧民一直以来的生活状态。当游牧作为一种生活方式遇到嵌入深层社会空间的媒介变革时,就成为研究民族传播时必然要面对的背景和分析语境。我们可以通过对媒介实践的全面解剖,在深入个案本身的生产和生活环境中,得到有代表性、有价值的田野研究经验。
一、研究缘起:社会取向的媒介理论
从广播到电视再到互联网,自从大众传播媒介出现以来,有关媒介的研究就一直没有停止。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有关媒介内容的一般理论,尤其是有关其意识形态的一般理论如日中天。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政治经济研究提出了有关媒介特征与文化生产的明显特点。新近媒介理论里最著名的是以媒介环境学派著名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和哈罗德·英尼斯,以及德国学者弗里德里希·基特勒所支持的“媒介理论”,但他对媒介如何应用却不感兴趣,远离了媒介与社会的关系。
在新的实践转向下,英国学者尼克·库尔德里在他的《媒介、社会与世界:社会理论与数字媒介实践》一书中提出了上述取向之外的社会取向的媒介理论[1]。这一实践范式认为媒介也是一种实践行为,同时媒介经验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主要关注媒介如何被应用,如何形塑社会生活,在媒介里流通的意义如何产生社会影响的方面。最终关注行为,实践如何嵌入广阔的权力关系。虽然从理论视角上看,“社会取向的媒介理论”没有其他分析概念那样严格,但现代社会的分析语境和基本背景是研究中不能忽视的。
国内民族传播研究学者孙信茹也认为,在研究中我们不仅要关注媒介对人产生的影响,更要把这种关注置于乡村社会的生活逻辑和社会脉络之中[2]。我们可以采用这一取向来考察游牧民族在放牧这一生产活动中的媒介实践,这既是对数字革命信息不平等环境下少数群体的关注,也是少数民族传播研究中不可避开的基本问题。游牧民族向互联网的迁移形塑了社会协调的资源与需求,在旧的游牧传统的基础上给予了民族传播研究新的路径。
對于有关少数民族地区的媒介生活,学界有着非常丰富的研究资料。其中主要研究对象是西部少数民族地区。有关该研究领域主要有两大研究路径:一方面是以媒介使用为核心,在微观层面上考察民族地区的媒介使用背景和情况[3]。例如,孙信茹老师从传播人类学视角出发,对哈尼族村民手机使用的复杂语境对村落的影响进行了考察[4]。还有不少硕士论文分别对托台村维吾尔族的电视使用[5]、内蒙古陈巴尔虎旗牧民媒介使用与需求[6]等少数民族地区的媒介使用进行了研究。以微观角度出发的实地研究更能确切地展现少数民族社区和生产生活的变迁;另一方面是以媒介的功能与效果为主题的变迁研究,这方面的研究成果颇丰。从云南大学郭建斌老师主要着墨于电视在少数民族乡村对权力网络的建构作用的《独乡电视》开始[7],引起了学界广泛的关注。该路径的研究角度多样,包括媒介与民族生活关系、媒介对民族认同的塑造、媒介与文化传播等角度。
在此基础上,本文借助“社会取向的媒介理论”这一视角,通过田野调查和深度访谈相结合的方式,观察牧民生产生活中基于“智慧牧场”的新型媒介实践,探寻牧民群体在媒介实践过程中的生产生活和意义流通发生了什么变化。
二、媒介在场——“游牧”的再定义
(一)从游牧到定居,不变的是放牧活动本身
游牧作为一种传统的经济生产方式已经在外部社会转型和内部群体需求的推动下,经历了从夏冬搬迁到牧场定居的生产生活方式转变。
在西乌珠尔苏木中,该地的基础电力设置、网络基建已经完备,但牧民的生产活动仍然需要依靠大片面积的草场,不可能定居在建满电线杆的村落中。于是牧民们便在苏木周围划分了自己的草场领地,既可以保证日常生活的富足,又形成了以草库伦(草场围栏的一种)为界线,具有明确的私人领地划分的草场。但“游牧”活动是固定的,未曾流动过。因为放牧行为本身需要行动者对畜牧群持续的关注。牧群的管理需要大量的人力与精力,牧民的一生都与放牧活动紧紧相连。无论是游牧还是定居的生活方式,都是为了进行高效的生产活动,其中人与动物的连接是未曾改变的。
受访者2表示,他的儿时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马背上放牧度过的:“冬天也骑马,夏天也骑马,都得骑马。小孩子白天放出去就跟着放羊,一跟跟一天。早上就出门晚上回来了才能休息。那就相当于,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是在放牧,因为你得用所有的时间看着。原来那时候都是蒙古包,没有平房。没有草库伦的时候谁也不盖房子,随便走。草场不行的再搬到别的草场好的地方住,待几个月换个地方再放。”
(二)再定义:主体的流动性
这样的生产生活方式因技术的变革,媒介的使用发生了改变。“手机放牧”代替了传统耗费大量人力、时间的放牧模式。牧民可以通过360度的草场监控设备,通过手机上的应用在任何一个可以联网的地方轻松获取自家草场的情况。无论是互联网背景下的“液态监控”还是该牧场中的监控设备都为个体生活的流动性提供了条件,这也基于当地基础设施的建设。从牧民的角度来看,这一媒介的使用主要有两方面作用:一方面是从媒介本身的功能来看,可以代替他们的行动。通过观看监控可以得到牧场的实际情况,手机可以发送指令到智能设备上,从而实现在夜晚发出照明、从地下水管中为牧群添加水的功能。牧民每天都会在手机上查看数十次草场情况,当有小羊要出生的时候频率会更高。在这样的实践过程中,羊群不再是触手可及的实体,转化成了物质性的体现。牧民看待羊群的方式,人与自然、动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另一方面是拓展他们的私人空间,这里的私人空间是与游牧生活相对的。在传统的游牧活动中,牧群是不能离开人的,人要随着牧群的游走而不断移动,而现在的媒介技术部分代替了人的作用,使得牧民从游牧活动中被解放出来,牧群被圈在草场中,而人成为可以游走的角色。这便是“游牧”的重新定义,主体关系被媒介转化。人与媒介技术的关系也再一次被重新定义。技术不再是被我们利用的“工具”,而已成为我们每天的日常活动和赖以生存的环境[8]。
三、媒介逻辑:媒介实践中的意义流通
媒介中的意义流通对社会的影响存在着两种逻辑。普遍的是媒介所承载的功能,特殊的是媒介是以何种意向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中呈现的,以及在这种文化系统中的人又是如何区别地理解和使用传媒的问题。对于本文中的研究对象来讲,媒介的特殊逻辑存在于当地少数民族民俗传统的发展与地缘群体性的拓展中。
(一)民俗传统的发展
陈巴尔虎旗是十分具有少数民族特色的地区,旗内的居民或是牧民大多是蒙族人,从小就学习蒙语。他们的社会文化生活也十分具有少数民族特色。比较受到关注的就是作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蒙古族传统节日——那达慕大会。因为“智慧牧场”的存在,牧民从生产活动中解放出来,可以利用流动的时间参与那达慕大会。对于牧民来讲,因为路途遥远、人力不足等原因,过去这一盛大的活动只能每年家里轮流出人去参加,或者购买其他牧民家里的劳动力看管牧场。受访者1在接受采访时刚结束了三天的那达慕大会之旅,他认为自己有了更多触及本地社会的意愿和学习与传播民族文化的能力:“我昨天下午回来的,出去了三天没回来。你家里也不用打电话,白天有空了就开监控,看看牛羊状态还挺好。我再来一看水少了,一摁就放水了。”“我个人现在有时间了比较爱从网上学点电焊啥的,也有时候看自己家周围的动态。和他们学点也挺不错。”媒介为他们赋予了更多的权利,能够让最广泛的牧民参与传统活动,共同挖掘民族文化并寻找民族发展的机遇。少数民族本身就具有较强的聚居性,牧民们周边接触的人也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自己人”。他们也更愿意将时间花费在本地的社会中,而很少去接触其他圈层。
(二)地缘的群体关系
群体之间的地缘性是以畜牧业为主要生产模式的另一特点,包括牧场与牧场用草库伦为界线,还包括苏木与苏木之间相隔数十公里的草场。这样的关系由原来的墨守成规到如今的智能化管理生产,对于牧民之间的群体关系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合作关系上,牧民如果在监控中发现有羊越过了栅栏,就会通过电话、微信等传播方式求助临近的牧民帮助他把羊归位,实现了群体之间的帮助。当地人建立的畜牧交易群,通过智能设备传递购买信息,能够迅速地与外界形成新的买卖关系,拓展交易范围。牧民之间也存在领地意识与竞争关系,因为放牧的根本还是为了产生经济效益。对其他牧场经营状况的评估的获得,在媒介提供的帮助下变得比之前简单了很多,自家的牛羊卖不出去也就成为牧民在售卖期最关心的问题。
四、媒介实践背后的多重因素
少数民族地区社会的变迁是一种特殊的民族语境,在此之下的媒介不仅是一种实践活动,还是一种控制手段。媒介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场域里都发挥着作用,繁殖具体的生存环境、多元话语体系也会对媒介实践造成影响。互联网、移动终端、监控设施等设备都需要铺设电网,而这一建设在偏远地区的草原是较难开展的,有很多牧区都没有流畅的信号,只有在固定的窗台才能收到信号;政府的政策成为最主要的推动力。从游牧到圈地定居,上层职能部门为牧民们划分了各自的草场。虽然因地理面积过大以及地形复杂等原因,有些牧区的草场划分存在争论,但毋庸置疑的是,这样的划分促进了游牧活动的现代化发展。同时,在观察和与政府人员的访谈中发现,并不是所有牧场都进行了“智慧牧场”的建设。除了一些外在原因,如地理位置偏远信号线无法铺设之外,牧民本身对于新媒介的接受程度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有受访者提到,他使用新媒体的主要原因除了自家草场临近公路外,他还是党员代表,希望能够起到带头作用。身处“智慧牧场”智能化媒介建设中的陈巴尔虎旗牧民,在地理历史背景(偏远地区)、国家行政力量(如“智慧牧场”工程的实施)和文化(牧民思想水平)等多重因素的推动下,进行着更加宽广的媒介实践。同时,这样的实践与牧民自身所具有的本土化和多样化的传播方式结合后,更为持续地影响着整个新巴尔虎旗的变迁。值得注意的是,在当下“媒介化”社会中,这一物质性联盟易形成特定科技、文化、商业与意识形态的垄断[9]。
五、结语
研究发现,“智慧牧场”媒介基础设备的使用确实影响了牧民的生产生活和意义流通。牧民在媒介实践中,技术连接了自然生态与社会生产,通过可视化监控,4G数据传递到手机终端,实现了他们网络空间上的“在场”与现实空间中的“流动”,使“游牧”活动产生了新的改变,也促进了该地区群体的社会变迁。从少数民族社会的角度出发,媒介是民族文化的发展以及群体关系建立的重要力量。基础设施与该地区的社会语境遭遇并产生了强烈的影响力。无论是本研究的“智慧牧场”,还是其他平台、通信设施等,这种强势传播的力量给予了该地生产实践更多的可能性,加强了原有关系的凝聚和新关系的形成。这一社会取向研究描绘媒介在该群体变化中的作用,同时平衡权力穿越空间的作用与日常的媒介实践的影响之间的关系,在急剧变革和多维变革的时代尤为重要。
参考文献:
[1] [英]尼克·库尔德利.媒介、社会与世界:社会理论与数字媒介实践[M].何道宽,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
[2] 孙信茹,杨星星.媒介在场·媒介逻辑·媒介意义:民族传播研究的取向和进路[J].当代传播,2012(5):15-20.
[3] 许孝媛,孔令顺.强凝聚与弱分化:手机媒介在傣族村落中的功能性使用[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7(2):13.
[4] 孙信茹.手机和箐口哈尼族村寨生活:关于手机使用的传播人类学考察[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0(1): 125-129.
[5] 金玉萍.日常生活實践中的电视使用:托台村维吾尔族受众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10.
[6] 王玉飞.内蒙古陈巴尔虎旗牧民媒介使用与需求调查研究[D].呼和浩特:内蒙古师范大学,2021.
[7] 郭建斌.独乡电视:现代传媒与少数民族乡村日常生活[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8] [英]约翰·阿米蒂奇,乔安妮·罗伯茨.与赛博空间共存:21世纪技术与社会研究[M].曹顺娣,译.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6.
[9] 杜丹.共生、转译与交互:探索媒介物的中介化[J].国际新闻界,2020,42(5):18-34.